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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叫乔花桂,她属牛。”
在摄影师焦波的组图《俺爹俺娘》中,有一张老太太的正面照,下面只是注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照片上的老太太是典型的鲁中农妇,梳着小发纂儿,笑眼弯弯,整齐得像五线谱的抬头纹。望着儿子,娘的眼神里永远透着耐心和喜悦,还有一种儿行千里的牵挂。这个人就是娘,你饿了,她会包你爱吃的大馅儿包子;睡着了,她会不时地为你掖背角;过年了,她会守在村口盼儿归来——不论你在哪儿,不论你多大年纪,娘总是会把你当成孩子。娘是我们最亲的人,你可能没法用什么伟大的溢美之词来形容自己的老娘。但在摄影师焦波心里,娘就是太阳,永远不计代价地用光和暖照射着孩子。
1974年,焦波开始用照相机为爹娘拍摄照片。1999年,他又开始用摄像机为爹娘录像,整整30年,他一共为爹娘拍摄了12000余张照片和录制了600多个小时录像。作为“父母在,可远游”的老儿子,焦波不常陪在父母身边,为爹娘拍照是他尽孝的独特方式。“别人可能用别的方式,但这是我的方式。” 一开始,焦波像个照相馆的师傅,把老爹老娘摆来摆去地拍。娘不爱照相,也有点不耐烦。“俺又不好看,别让俺照相了。”“地里还有好多活等着干呢,哪儿有这闲工夫照相?”后来,焦波不再“摆布”二老,而是抓拍他们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一举一动。在儿子面前,父母总是最自然的。娘不懂得儿子在外面的事业和生活,但她知道,儿子是在“聂影”(山东口音将“摄”念成“聂”),这是在干正经事。在焦波眼里,为娘“聂影”可不是拍摄简单的纪念照,这是在表达自己对娘的爱,也是“和娘撒娇”的借口。他只希望用镜头留住娘的音容笑貌,让娘感觉到,儿子永远陪在娘身边。
娘的小脚
娘有一双小脚,一双由裹脚布缠断了脚趾的小脚。娘在6岁时,“姥姥”就扯了一条二尺来长的白布条为娘缠足。“脚越小,亲好找”,为了这句“女训”,娘忍着煎熬,每天缠足,终于塑成一双完美的“三寸金莲”。娘挪着这双“定型”的小脚走了近一个世纪。
七八岁时,她背着“姥爷”编的小筐,沿着赶驴人常走的山路捡驴粪。走上十里八里才捡满筐,背着回家,刚缠的脚又红又肿。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娘的小脚板越磨越硬,越走越快,负重力越来越强,到20里外的八陡村赶集,娘“通通通”地在前边走,几个男人都赶不上。爹上了年纪,一推磨就头晕,家里平时推石磨做煎饼糊的活儿也从来都是娘来做。一盘大石磨,上面再放一盆要磨的煎饼糊料。一个近60岁的老人挪着那双三寸小脚一圈一圈地推动磨盘,把一大盆煎饼糊磨完。
“娘,你推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焦波回家后见娘辛苦,心疼地问。
“俺也没想啥。抱着磨棍使劲往前走,走一步不就少一步嘛!”娘说得平平淡淡,焦波却觉得震撼人心。
“走一步不就少一步嘛!”这就是小脚的娘——本分隐忍,恪守妇道,外柔内刚,生活的苦在娘的心里会渐渐变淡。在娘看来,人生仿佛是在推磨,尽管苦累,也得朝前看。
娘的冰箱
焦波从小爱吃肉,用他的话说,他是个“见了肉不要命的人”。
焦波在外面读师范时,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娘知道儿子爱吃肉,每次割了肉,她把肉炒熟,然后把盛肉的盆放在一个篮子里,把篮子吊到外院的一口水池里冰镇着。水池里很凉,爹称这口水池是娘的天然冰箱。有一次焦波回家,娘把肉盆从水池里取出来,发现盆里躺着一只死老鼠,肉却没了。娘估计老鼠顺着绳子爬下去,吃完了肉上不来,饿死在盆子里了。再后来,娘每次都用塑料布把肉盆密封好再放下去,末了还要把水池口用石块堵得严严实实,用这样两道“防线”来防鼠。
一天傍晚,电闪雷鸣下起大雨。娘担心雨天院子里的水会漫过池口,把肉泡了,便要去把吊在水池里的肉盆提上来。一出门,娘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娘一分神,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水里。那人一看,赶快来扶娘,娘一看是邻居张光棍,便对他说:“侄子,别管我,快把水池盖打开,把绳子提出来,下边的篮子里有熟肉,别让雨水泡了。”张光棍赶快把肉取出来,又把受伤的娘背进屋里。
焦波周末回家时,见娘一瘸一拐的,赶忙问怎么啦?娘说了那天的事情,还拿出了那天抢救出来的肉,给焦波炒了满满一大碗菜。该吃饭了,娘说:“去把你光棍哥叫来一块吃吧,要不是那天他把肉提上来,肉早泡汤了。”焦波到了张光棍家,不料张光棍很羞愧地说:“你们家那次丢的肉,是我偷了,那只死老鼠也是我放进去的。那天下雨,也是装着去你家玩实际上是去偷肉的。唉……”
儿子爱吃肉,娘永远都挂记着。娘没见过城里人的冰箱是啥样的,为了儿子能吃到肉,娘自制的冰箱里总不忘留上一盆子熟肉。
娘的牵挂
在焦波的回忆中,每次离开家门,娘都会出门送他。“娘送我,我都不让她往大门外走,她总说:‘我不出去了。’但当焦波走远了猛一回头,娘每次都跟在身后……”
也不知有多少次这样的送行。在娘眼里,焦波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偶尔回家住一夜,娘总是坐在我床头,絮絮叨叨地聊个没完。有时没啥说了,就干坐在那儿。我说,‘娘,回屋睡吧!’于是娘出去了。但不一会儿,又进屋说‘我来看看火’。看完火,娘又坐在我的床头上……”
“有一天,我离开家时已是晚上10点多,山村里没有一点儿灯火。娘拿了手电,执意送我到大门口。她站住了,将手电光照到通往村外的小路上。路上的光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我知道已走出很远了,但回头一看,那束手电光依然在向我晃动。在黑黑的夜里,我看不见娘那矮小的身躯,但我知道在那晃动的光束后面,有一双昏花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黑漆漆的远方,望着比手电光照得更远的地方。这就是俺娘,俺的亲娘!有了娘的牵挂,就像那一束光,永远照着我。牵挂是一种拥有,一种幸福。没了啥,也别没了牵挂!”
焦波
1956年出生,淄博人,原《淄博日报》摄影记者,《人民日报》海外版摄影记者。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学会执委、中华全国摄影工作者协会副主席、国际儒学联合会宣传出版工作委员会委员。南开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客座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客座教授、成都理工大学广播影视学院客座教授、四川大学锦城学院客座教授、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西南大学客座教授。2010年荣获香港摄影展览摄影终身成就奖。摄影作品近百次获得国际、全国特等奖、金、银、铜奖和新闻奖。
1974年起开始用照相机为爹娘拍照片。1998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为爹娘举办“俺爹俺娘”摄影展,焦波的爹娘为影展剪彩。摄影作品《俺爹俺娘》获国际民俗摄影大赛“人类贡献奖大奖”,纪录片《俺爹俺娘》获中央电视台评委会大奖、全国电视星光奖一等奖、全国电视金鹰奖一等奖、全国纪录片大赛特别大奖、纪录片学术委员会一等奖、法国飞霸电视节入围奖。出版中、英、德、法、韩等文版大型摄影画册和图书《俺爹俺娘》,发行二十多万册,在国内为同类(摄影)图书发行量之首,在海外反响巨大。
主要作品画册《俺爹俺娘》(中、英、德、法、韩文版)图文典藏版《俺爹俺娘》,散文集《咱爹咱娘》,画册《昨日一瞬》、《两万五千里大抒情》、《中国百姓故事》、《外国人在中国》、《汶川孤儿》等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