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房间的时候,在抽屉深处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过巴掌大,白底撒满了粉色的小花,明媚得像是藏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打开盖子,满满的一盒大头贴。照片里的两个女孩儿,微微并着头,笑得甜蜜而傻气,就像是两株相亲相爱并蒂而生的向日葵。其中最喜欢的一张,右下角有一只小猴和一匹小马亲密地依偎着——那分别是我和你的生肖。
　　照片里的我们,都是一脸的神采飞扬和张扬自信,宛如我们灿烂明朗的初中岁月,纯净得不染一丝阴霾。记忆翻腾暗涌,蜿蜒出丝丝缕缕的透明丝线,喧嚣着将思绪轻易拉扯回从前,那一段泛白的时光。
　　初次见面,我们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懵懂少年,带着眉目间尚未褪去的稚气纯然,握着这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笑得无忧无虑,甚至不懂得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悲伤。眼底写满了没说出口的豪言壮语,不懂得掩饰那些天真的轻狂。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是你好?还是,你叫什么名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们变得如此要好,尽管我们的性格是如此的不同。你总是用很不屑的口吻说我幼稚,却还是一次次地帮我下载我喜欢的动漫;你总是一脸语重心长地叫我不要太任性,却还是在我心情不好乱发脾气的时候默默地听着我毫无头绪的牢骚;你总是嘲笑我走路一蹦一跳像只小猴子,却还是在我的每一个生日都为我精心挑选印着卡通猴子的贺卡和礼物。初中三年,你包容了我多少的任性和孩子气呵!可你从来都只是微微笑着,安静地听完我所有的天马行空和胡思乱想,并不言语。
　　那些冬日的黄昏,在做完值日之后,常常哆嗦着和你共用一个热水袋,然后手挽着手,跑出校门。天色微暗,华灯初上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纷杂,有着熟睡婴儿般的静谧平和。远方有朦胧的雾气浮动,沉沉暮霭,点点灯火,仿佛暗黄书页上的一句古老谶语,静美诗篇。隐隐怅惘。嬉笑着冲到学校旁的奶茶店,各自买一杯温热的布丁奶茶,咕咚咕咚吞下,温暖地舔舐着胃壁,芒果布丁淡淡的清香,是妥贴真实的幸福和满足。
　　也曾经和你合作排演课本剧,你负责剧本我负责配乐。初赛那天,你站在台下龇牙咧嘴地提醒台词,我在后台手忙脚乱地调试着音响,忙得不亦乐乎。可是,最后我们班的节目依然惨遭淘汰。知道结果后,所有人都沮丧得不想说话。你一脸无所谓地安慰着我们,可我分明看见,你悄悄地转过头去红了眼眶。谁都知道,为了这次演出付出最多的就是你啊!
　　你比我成熟,你比我理智,你比我冷静,所有人都这样说。但我知道,你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其实是多么的感性和细腻。我多想对你说,没关系,我们下次再来。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很快便是初三,课业繁重了许多,所有与中考无关的课余活动都被取消了。但我们依然习惯在每天下午艰难的体育特训之后,一起来到奶茶店,将疲惫混入甜美的奶茶吞进肚子,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笑得肆意张狂。无所顾忌的笑语跌落尘埃,碎成晶莹的一片一片,隐没了踪迹。那时的我们,都在为了中考体育的30分奋力在及格线上苦苦挣扎,常常一圈圈绕着跑道跑得满脸眼泪,混杂着汗水,咸而苦涩。但是,因为每天傍晚时的一杯奶茶,幸福变得如此简单和悠长。
　　那些平凡却美好的日子,宛如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没有璀璨夺目的外表,淡淡的纯白光芒却照亮了我单薄的青春。但是,是不是正因为那些相伴走过的日子太美太好,当分别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汹涌而来时,才会变得如此沉重如伤?
　　中考之前,我们从未怀疑过未来与梦想的模样。年少轻狂,我们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一同去看高中部的凤凰花开。谁能料到呢?谁能料到呢?一向成绩稳定让师长放心的我,会意外地在中考考出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分数。拿分数条那天,我死死地盯着那一行纤细的数字,一遍遍地看着,头晕目眩,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班主任略带怜悯地对我说:“你的分数,可能会有些危险啊。”最喜欢我的化学老师走过,也遗憾地说我失手了。我紧紧地捏着早已皱成一团的分数条,勉强维持着脸上从容的微笑,不在那些同情抑或是嘲讽的目光中露出丝毫软弱,直到被你一路拽着,浑浑噩噩走进街角的麦当劳。
　　意外地,我并没有哭,只是茫然地与你相对坐着,彼此无言。面前的草莓冰淇淋融化成粘稠的液体,流淌着的红与白相互交织,惨烈决绝。麦当劳的冷气一如既往地开得很足,隔绝了屋外炎热聒噪的盛夏。却让我觉得,此刻空气已凝结成冰,而我是一尾被冻住的鱼,看得清方向,却无力游动。
　　很快,录取结果出来了。意料之中的结果。我以5分之差与高中部失之交臂。躲在房间给你打电话时,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奔腾涌出,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只是为了我自己,从未想过的失败。初中时代获得的各种奖状和竞赛证书堆在桌角,刺眼的红色,仿佛亦在冷冷地嘲笑着我的自以为是。
　　暑假,我很少出门,也不愿说话,爸妈很体贴地选择了什么也不说。即使依然习惯性地和你通电话,也总是任由沉默在电话线两端不安地蔓延。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们真的要分开了。
　　两个月后,我带着满心的不甘和亲友的叹息走进了现在的高中,而你,如愿以偿地踏入了高中部。两所学校,一所在城郊,一所在市中心,仿佛在暗示着,从此,我们将再难回到过去的时光。
　　而我们的友情,终究是在距离和时光的漂洗中渐渐淡去。虽然依旧常有短信来往,依旧会在彼此的生日送上及时的祝福,言语之间,却再不复曾经的亲昵和无所顾忌。偶尔在晚修结束后的深夜,会习惯性地转向左边,一声即将出口的“现在走吗”被生生吞下,冰冷的玻璃窗户倒映出我茫然无措的神情。贴在玻璃上的一抹单薄剪影,显得那么落寞。
　　我们,都回不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中考失败的阴影逐渐平复,我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关于初中的一切。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我无意间看到了那本在毕业后才辗转回到我手中的纪念册,上面还沾染着毕业典礼时留下的啤酒渍,浅浅的痕迹,淡淡的忧伤。一页页掀过,意兴阑珊地看着上面的留言。那些大同小异的句子,究竟看得出几分真心?然后,闲闲地翻过一页,就看到了你送给我的留言——那是身为语文科代表的你,给我,以及我们的初中岁月最后的离别赠语: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