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位老者被长大的孩子们抛弃了——当我看到面前即将要卖掉的曾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老房子时，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庭院破落，铁栏杆锈迹斑斑，大门上的锁因常年无人使用而变得不灵光。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弄开锁，才打开那盏可以照亮院子的灯。
　　我看着院子里枯萎的花、水泥地缝里冒出的任性生长的草，思绪万千。曾经花了很多钱买来的被爸爸视为珍宝的盆景现在像被吸光灵气的枯树精般一蹶不振，只开过一次的莲早已在缸盆里化作一滩泥，质地像极了我几年没用某日再次打开的瓶装颜料。
　　在听到爸爸语气坚定地说“把它卖掉”的时候，我想，一切都会变得不重要。
　　我跟着爸爸进了屋。爸爸用手摸了摸沙发，瞬间，被三根手指划过的地方颜色变得与其他地方不同。他找了块干抹布随意擦擦便坐下，掏出手机，等那位约好的看房人的电话。
　　“我随便看看好了。”我说。
　　我走到曾经属于我的房间——墙上有大片大片白色块状物脱落的痕迹，也保存着我喜欢过的明星海报以及爷爷曾说做人要学会忍时被我写上“忍”字的几百个小爱心贴，墙头灯上还有我儿时挂的小饰品。不过，这些东西都积上厚厚一层灰，并且能看到一些蛛网。
　　我走到爸妈卧室，开门时，纱门底部的橡胶垫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我现在又是去睡他们的空调房。
　　厨房里，老旧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滴水，头顶墙壁也还留有一个椭圆的黑色印记。小小碗柜里堆放的餐具见证了这个家庭的和睦，油烟机旁的窗户上残留着多年未洗的黑色不明物，而桌上的佐料早已过期。
　　客厅中央挂着的那幅字画是我小时候值得骄傲的资本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被我认为可以藏得住秘密的柜子，挂在门背上的黄色蝴蝶风筝。
　　 一本虫子咬过的书，每次打开都能自动唱歌的牙膏，三只衣架，几包卫生球，莫名其妙的药片，未来得及拿走的影集，木屐，不能用的皮带，摔坏的复读机——所有散发着我的气息的东西顷刻变得毫无意义。我一时悲从中来，仿佛手突然触到空气中漂浮的肉眼看不见的厚壁，感觉自己像置身于被拉长了的平静的死胡同中。
　　说不上为什么，此时的自己仿佛怀有老人特有的感伤。本来卖掉旧房子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看到旧物我又这样伤情，特别是那些曾经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无可奈何，有的东西被遗忘，有的东西销声匿迹，有的东西死了，而其中几乎不含有悲剧性因素。
　　这时爸爸呼唤我过去，说看房人要来了，叫我站在旁边不带任何情绪，不管那人说了什么。
　　“可是——”，我止住了。
　　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