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湖水，动静皆宜

　　梅雨开始前的几天，我在某个夜晚抵达千岛湖高铁站。沿着路灯明亮但许久也看不见一辆车的宽阔公路，我又驱车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千岛湖安麓酒店的幽暗灯光。酒店室外，蛙声、虫音混为一片。
　　次日清晨，蛙声、虫音被鸟鸣替代。站在我下榻别墅二楼客厅的落地窗外，开阔的湖面呈现在眼前，远方是绵延群山，山都不高，像是在地平绂上绘出的起伏波浪线。近处白墙黑顶的建筑错落延伸，阳光被云遮蔽，天空呈现出柔和的青黛色，和地上景物组合，像一幅淡雅的中式水墨。安麓酒店所在的姜家镇位于千岛湖西南尽头，其所临水域是千岛湖580平方公里总面积的一部分，因远离核心景区，又被湖上众多岛屿层层隔绝，所以相比千岛湖主景区的游客喧嚣，这里有着遗世独立的氛围。
　　和安缦系出同门的千岛湖安麓从一开业，就给千岛湖西南带来了不少人气。在这个浙皖交汇处的徽派风格院落里，酒店很了解不同年龄段的中国住客想要什么，这里既有装在金黄色鸟笼造型中配着桃红起泡酒吸引年轻人打卡的Ins风下午茶，也为中老年客人准备了麻将，后者的租赁价格不菲，但总被预订一空。当我从大堂下的码头出发，划着独木舟沿岸边前行时，听到了某个别墅客厅中传来的洗牌声。
　　同在一个区域，相距十分钟车程的千岛湖西坡和安麓风格截然迥异。从外面看，一切都和当年的“国庆榨油厂”没什么不同，可一进院子，却像是穿越到了南欧的某个乡野大宅：红色斜屋顶下是被阳光反射得晃眼的批灰白墙，到处植物繁茂，有的花朵盛开、有些枝头果实累累。客厅房顶上是榫卯交叉的整根杉木梁柱，挂在横梁上的黑色铁皮吊扇缓缓转动，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面之上，圆弧形拱门把客厅分成几部分，最里面陈列的各种旧物忠实记载着主人遍及世界的足迹：Art Deco风格家具、波斯地毯织物、北非木器、东南亚竹编……
　　吴炜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曾在杭州等城市工作，五年前成了千岛湖西坡的店长。从那时起，他的西服和英文名字John一起被束之高阁，但丰富的家乡人脉让他如鱼得水：他知道从哪里能搞来村里高手自制的火腿，也能敲开不远处芹川古镇最隐秘的大门，让客人体验古法制作麻酥糖的过程。“草再长一些，就可以把小羊赶进去了。”路过院子里的某个角落时，他叮嘱员工。那里有他们从家里带来的牲畜，聚养在一起，成为一个迷你动物牧场。三只小鸡刚刚出壳，摇摇晃晃跟在母鸡身后。一个母亲带着孩子在栅栏外，观察着水塘里游来游去的鸭子。
　　在离安麓和西坡都不远的龙川湾，一些成年人也总是充满仪式感地专注观察水中动静。龙川湾国际垂钓中心是路亚（Lure）爱好者的圣地。常年风靡欧美、被称为“水上高尔夫”的路亚与传统台钓有着本质区别，钓手需要根据经验判断地形、时间、气候和在不同水层活动的目标鱼种，然后选择对应的假饵，通过不断抛投、控线模拟昆虫落水和小鱼在水中的活动姿态，诱使有攻击性的鱼类发起攻击咬钩。

　　當坐上钓船深入湖中后，我才发现这里藏着如此幽深的一片天地。电动船行驶的动静不大，两岸山峰倒映在水中，清风拂面，头顶上黑鸢盘旋，两岸偶有池鹭飞过——就算不钓鱼，只是这么一路游荡，也让人心旷神怡。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另外一个世界。樊永成一边帮我开船一边传授经验：湖中央开阔处的表层下，翘嘴在傍晚开始活跃觅食;在岸边和大桥下的桥基结构处，总有鲈鱼栖息;在湿地下方水浅但如迷宫般复杂的水草环境内，黑鱼时常出没……作为千岛湖国际垂钓中心的创始人和专业路亚钓手，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的本名少有人知晓，但提起他的网名“白菜”，在路亚圈几乎无人不晓。他算是中国最早一批路亚玩家，靠自学起家，如今不仅有无数获奖的高徒，还将经营路亚鱼场作为事业。我们的船上放着竿，我本来想让他展示一下技巧，但他说今天有“高人”在，我能看到更精彩的表演。
　　当我们的船凑到跟前时，马成正在转换位置，如果在岸上遇到，我会凭借肤色认为马成是姜家镇最勤劳的农民，但其实他是世界某顶级路亚钓具品牌的签约钓手，现在正在龙川湾拍摄教学节目，这是他行程的第四天。“龙川湾不但是国内路亚钓最棒的地方，还是一个大型氧吧。”他说。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又拿起竿，将船往中间开了一些，换上水面系假饵波爬（Popper），它这次的目标是翘嘴。抛出，观察假饵落水点、用手腕控线，虽然是不停重复着动作，但每一次手法都有些区别。小小的鱼饵在没有太大动作间直飞30米开外处，他有时侧身抛出，有时反手一甩，就像武林高手掷出飞镖。又一次假饵落水，两下抽线后，水花乍起，马成快速拉竿，随着有节奏地收线，一条半米长的翘嘴出水。摄影师很默契地将镜头推上，从之前的全景跟拍钓手切换为给鱼的特写。随后，马成小心地从钩上摘下鱼，轻轻地放回水中。
　　“路亚钓手都会将钓到的鱼重新放生，维护水域鱼类生态的平衡。他们享受的是寻找和游猎的过程，而不是鱼本身。”白菜在旁边告诉我，因为用假饵，不用洒料，所以路亚是最环保的钓鱼方式。而在龙川湾，诱剂、含铅饵坠和非环保饵料也被严格禁止使用。“维持良好的生态，可以让更多人享受路亚的乐趣。”白菜说。
　　马成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抛投。乌云越来越低沉密集，水天再次变成青黛色。空气凝固般，没有一丝风，水面之上的一切都被镜像在水中，只有当他手中的假饵落水的瞬间，那周围才会被涟漪微微打破。

天目湖畔，且听风吟

　　天目湖距离邻近的溧阳市区仅不到十公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城市后花园。湖不大，但湖区充满禅意。
　　WEI天目湖酒店位于湖北侧一隅，浓缩了湖区精华。早晨，我在酒店花园散步。细雨配合着古琴的背景乐，让人感受到一天之计的美好。通往湖边的小路旁种满树木，主要品种都挂着标记名字的木牌：乌桕、紫薇、日本早樱、鸡爪槭。有些虽然没有名字，但通过果实就能一眼认出。我说的是杨梅和枇杷，现在正是它们结果的季节，每三五步一棵的树上，红的杨梅、黄的枇杷被雨露滋润得晶莹透亮。
　　诗意不光在雨中的花园。从入口处的砂石松柏，到房间内的古风栅栏隔板，都让人感受到东方的优雅。最富意境的场所非怡然居莫属，这里是客人品茶、抄经或者禅修的地方。在外面大雨如注时，我预约的坐禅开始了。焚香净手、脱鞋坐毕，我按照空灵女声的指引，舒展坐姿，调整呼吸，心无杂念地将自己放空了一小时，获得了一次久违的内心宁静。当我再次睁开眼，品着手中白茶的香气时，外面已经放晴，阳光洒满湖面。
　　天目湖本身不大，水域面积仅为千岛湖的几十分之一。但广义的湖区范围远不止于此，它还包含稍远些的两座山——北边的龙潭森林公园和南边的南山竹海。美岕山野坐落于它们的中点上，这是其名字的由来。“岕”字意为两山之间，美芥，便是两山之间的美好。
　　美岕的全称是美芥山野温泉度假村，31栋充满设计感的树屋分布在两千五百亩的山中。整片山现在都被绿色覆盖，山坡上是部分天然林、次生林和竹林，山谷里是池塘、茶园和这个季节正在盛开的马鞭草，另外还有一片种满果树和养着动物的农场。不到二十年前，这里的一部分还是稻田。后来，农人离去，耕地荒芜，美芥就从头开始布建生态，植耕造塘……十几年间，一个“里山”（Satoyama）式村落就这么被建立：里山的概念源于日本，代表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多物共存的田园生态。
　　美芥山野的创始人仲春明博士正是这处村落的“村长”。员工背地里这么叫他，他自己也挺喜欢这个称呼，农场里有一小块田，就叫“村长的菜园”。不过“村长”太忙了，多数时候都得让别人代为打理，否则那块田肯定比别桥镇最赖的懒汉的地还荒。别桥镇是仲博士的家乡，离这里40公里。

　　虽然忙得顾不上“自留地”，但仲博士几乎每天都要早起“巡山”。清晨五点半，我跟在他身后上山，感觉像是开始了又一次禅修——不是坐禅，而是行禅。前方这个身形敏捷、疾步如飞的中年男子更像一位高僧，而不是经济学博士。
　　此刻林间活跃的百鸟帮我们清空杂念，专注自然。黑短脚鹎、白腰文鸟、黑喉山雀、强脚树莺、红胁绣眼鸟……一路上，它们或偶尔飞过，或一直躲在树叶茂密处鸣唱。常年的观察让仲博士几乎对每一种鸟类都极为熟悉，说起各自习性如数家珍。
　　仲博士在上海生活多年，也有在香港和纽约工作的经历，但大都市的繁华始终没有磨灭他的田园梦。回到家乡创立美岕山野温泉度假村后，他开始关注那些曾陪伴他成长的自然生灵。“我用了几年，认识了山里的所有植物。接下来准备搞清楚鸟和昆虫。它们会跑、会动，要想找到并认全恐怕比植物难，需要更多时间。”他的话让我想起吉尔伯特·怀特，那个一生专注家乡草木，其书信成为不朽名著的博物学家。
　　尽管山里天气闷热，汗湿透了衣服，但这是我此行最愉快而充实的一个早上，因为仲博士每个关于自然的故事都格外吸引我。经过竹林时，他说毛竹在春天生长时会吸水，水滴从枝头落下，竹林里的声音像是一直在下雨。路遇挂在高处的人工鸟舍，他告诉我那里像旅馆一样被不同动物占用，有一次，迁徙路过的纵纹腹小鹗从洞口探出头与他对视。这个场景被他用相机记录了下来，那幅猫头鹰炯炯有神的双眼特写挂在服务中心照片墙的中央，那面墙上挂满了他一年四季拍摄的各种鸟类。
　　整个早晨，仲博士跟我聊鸟类、毛竹、马鞭草、次生林，但提起最多的是萤火虫——他最初梦开始的地方。
　　11年前，在还是一片荒地的美岕，仲博士偶然看到零星几只萤火虫在夏日夜空中发光。此景唤起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我小时候，在夏天的溧阳乡村，萤火虫随处可见。”他说。从那时起，找回记忆中的萤火虫成了美岕规划建设的一个重要目标。萤火虫对生态环境极其敏感，美岕则在十年间不断摸索，还原当年的生态，吸引了更多萤火虫来安家。
　　“在美芥的每一只萤火虫都是野生的！”仲博士说美芥从来没搞过那种购买成批萤火虫再集中放飞的噱头。不过在白天的时候，我还是能在美岕看到不少“人工”萤火虫——从服务中心出售的周边产品，到丛林间悬挂或摆放的卡通造型——一年前，美岕·萤火虫生态夜公园正式开放，这片山野在晴朗漆黑的夜晚向更多热爱自然的人敞开大门。从那时起，萤火虫成了这里的“大IP”。

　　天黑之后，我加入了萤火虫观察团。同组都是带孩子的家庭，除了住客，还有从溧阳市区，以及更远的常州和南京开车来的客人。白天的满山绿色此时被夜幕吞没，唯一的光亮来自道路旁发出幽暗绿色的萤石，那微弱的光源让参观者可以注意到脚下道路的边界，不至于失足摔倒。
　　“萤火虫！”刚出发不久，一丝暗绿色光芒从眼前闪过，最早报告的不是前面带路的专业向导陈旭，而是同行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兴奋地刚一喊出声，就被身旁的父亲按住，他让儿子安静。父亲身材瘦小，但在儿子面前有足够的威严。
　　顺坡路朝高处走，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出现在身边。在一个伸出路面的观景台，陈旭指着下方，告诉我们那里是萤火虫最多的地方。“刚刚经过茶田附近闪光频次高的是黄脉翅萤，现在比较多，发光持续时间长、颜色偏绿的是雷氏萤。”陈旭说雷氏萤是全球仅有的七种水生萤火虫之一，也是中国特有品种，仅在江苏、安徽等少数地区可见。
　　“这里也是最佳拍照位置，今天乌云遮住月亮，没有天光，拍照效果不错。”教客人拍萤火虫也是陈旭作为向导的工作之一。可惜一行人带的都是手机，无法完成这个高难度操作。和我一起的摄影师贾睿此时成为同行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已经摸黑支上三脚架开拍。每次长曝光一结束，大家都凑到屏幕前围观。“超长待机”雷氏萤的飞行轨迹成为一条条荧光绿色的虚线，让照片呈现出一种梦幻氛围。
　　萤火虫被陈旭描述得极其浪漫：它在生命周期的每个阶段都在发光，卯、幼虫、成虫，但前两个阶段在泥土中或水下，我们无法看见。为弥补这一遗憾，夜公园在位于室内的“火虫科学站”中还原了适合萤火虫卵和幼虫的生存状态供客人观赏。在行程最后，我們来到那里。
　　“看到了！真的在水下发光，好神奇！”“幼虫有好多脚，像是放大版的海参。”最早发现萤火虫的那个小男孩的父亲在这里看到了儿时没见过的萤火虫卵和幼虫，兴奋地和儿子讨论起来。
　　“看过萤火虫的孩子不会长大。”在我们最后解散的公园出口背板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它说的不正是眼前这对父子——萤火虫消除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小男孩享受着当下奇妙的大自然，父亲在找到回忆之时也放下了威严，变回了当年的小男孩，他们在天目湖区这个幽黑的夜晚，平等对话。

惬意湖畔

　　隐居之处
　　千岛湖安麓
　　从大堂前码头可以划独木舟登陆无人的心形岛，闲庭信步丛林间，或者坐在草坪边缘欣赏270°湖光山色。
　　双人间每晚￥2，300起;ahnluh.com/qiandaolake
　　千岛湖西坡
　　值得花点儿心思欣赏一下房间内、大堂和花园中那些精致的细节。在没有湖景的房间欣赏窗外山峦和天空云彩的变化也是一种享受。双人间每晚￥1.275起;通过微信公众号“西坡HilltsideVillage”进行预订。
　　WEI天目湖酒店
　　在御味轩中餐厅，溧阳特色菜“三黑”“三白”被呈现得极其精致。晚餐后，还可以到地下一层的私人影院中观看大片。
　　双人间每晚￥2，088起：weiretreat.com
　　美岕山野温泉度假村
　　除了住树屋、夜观萤火虫，天然温泉和景色无敌的下午茶也不可错过。双人间每晚￥1，998起;meijiresort.com
　　湖畔生活
　　龙川湾千岛湖国际垂钓中心
　　两千亩的水域面积可以让你畅钓几天，另外这里还有餐厅、水上屋和树屋风格的特别住宿体验。
　　芹川古镇
　　一个活着的、目前游客不算太多、不收门票的古镇。古建筑多数保存完好，商业数量恰到好处，且多由本地人独立经营。
　　报恩禅寺
　　与WEI天目湖酒店咫尺之遥的南传风格寺院，建筑风格让人恍然觉得如穿越到泰国，清晨或雨中氛围最好。
　　环湖自驾
　　上述地方的公共交通不太发达。建议分别在千岛湖和溧阳高铁站前租车，自驾前往酒店及周边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