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那一段怅然的浮世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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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位肖像被印上纸币的女性,
  出生在一个变革的时代,屡受磨难。
  短暂的二十四年人生生涯,
  她虽然始终挣扎在贫困与病痛中,
  却认命般地坚持生存与写作。
  她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没有正经职业,
  却被称为日本明治时期的紫式部。
  
  女人,你的出生便是不幸。
  
  日本明治七年,樋口一叶出生在东京的千代田区。她的父亲从德川时期起便是山梨县的农民,为了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日本传统社会里为家族谋得一席之地,他选择了离乡背井去京都闯天地,最终成为了一名土族武士。
  在明治新政府成立伊始,时已升任下级官吏的他迎来了第—位千金。虽然家中已有两位公子诞生,但他们性情脾气从小便与老父各不相同。而长女一叶从小便喜欢诗文,与父亲对古典文学的爱好倒是同出一辙。
  一叶的母亲属于日本明治前固守传统的女性,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女儿读书的事情上与父亲起了争执。由于一家人都全靠父亲做小官的一点俸禄为生,他还是有着最高的决定权。于是不顾妻子一再反对,在一叶五岁时径自将她送进了学堂。
  一叶十一岁时,已经是日本高小四年级的学生。母亲见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整日不思女红,便埋怨父亲放任女儿。提出要一叶退学。两方意见僵持不下,此时一向胆小柔顺的一叶竟依顺了母亲。事后,她也只是在日记上无奈地记下了一笔。一种宿命般的、对命运安排不予挣扎的个性似乎在她幼年时便开始养成。
  虽然过早地失去在学校接受教育的机会,但一叶对读书写作的兴趣却从未丢失。除了完成母亲规定的女红课程,闲余时间她几乎都用来躲在角落里自修父亲和祖父辈留下的家庭藏书。为一叶对文学的向往所动,父亲最终下定决心,将她送到了中岛歌子所创办的著名女子私塾“荻之舍”。
  从此樋口一叶可谓是如鱼得水,不仅得以深入学习和歌、古典日文与书法等科目,更在父亲和父辈朋友面前的落落谈吐中,显露出她在同龄人中少有的才情,这更是坚定了父亲让她继续学业的想法。
  只是好景不长,待到樋口一叶十五岁时,父亲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原本并不富足的樋口家失去了主要支柱,加之每况愈下的身体让他不能再继续操劳,几年里便负债累累,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
  此时,父亲已确诊患上了被誉为不治之症的肺结核,便只能由长子匆匆继承父业。然而未料到的是。他还未有所作为,便也患上肺结核,病势迅猛,未经几番挣扎便撒手人寰。父亲几乎经受不住这连番打击:事业的失利,白发人送黑发人。病情急速恶化,以致在长子去世后不久便也匆匆离世,只留下了刚满十七岁的樋口一叶、二哥、年幼的小妹和母亲,四人无依无靠,生活同精神的艰难境况可想而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二哥与母亲竟起了纷争,这位樋口家唯一的男丁在这万般艰难的时刻居然绝情出走,断绝了与家庭的关系。妹妹尚不懂事,母亲只在一旁埋怨命苦,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樋口一叶被迫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往日沉浸于诗词歌赋的女才子如今为吃饭的口粮而挣扎卖力。典当衣物、四处借钱、做洗衣缝补等杂工,但仅是如此也无法解决一家人的温饱和父亲遗留下的债务问题。短暂的文学生涯,奢侈的爱情。
  正当十九岁的樋口一叶几乎要为一日三餐走上绝路时,同为“荻之舍”同学的—位女孩子为她指出了一条明路:那个女孩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并因此得到了相当于—位小学校长一个月薪水数目的稿费,这顿时成为快要失去生活希望的樋口一叶的救命稻草。
  从此她便下定决心以文养家。虽然在“荻之舍”她一直是老师称赞的学生,可要成为—位大众作家,资历尚浅。通过朋友介绍,她认识了当时日本文坛上颇有名声的作家半井桃水,投其门下开始学习小说写作。
  为了节省开支,她动员母亲妹妹搬出故居而迁入费用更为廉价、靠近烟花之地的贫民区,母女三人蜗居于此,靠着一叶平日打杂工勉强度日。她抽空创作小说,但由于物质条件和时间所限,每每也只是短篇中篇。随着微薄稿费的日益累积,她也渐渐地有了一些名声。
  她通过文学杂志认识了一批颇有文学理想同时又仰慕她才女之名的文人墨客,对于其中只想一倾芳泽的浪荡之徒,樋口一叶历来是严辞拒绝。然而来自家庭的重担让她日益贫穷,即使名声在外也经常遇到揭不开锅的状况。
  在二十二岁那年,她向朋友借了笔钱。租了个便宜的店面开始做起杂货铺生意。本来就不善经营,加上采购之余还要埋头写作,让这场母亲本不看好的冒险最终失败,一叶的债务危机日益严重。于是她更加不顾身体地拼命写作,但是透支的健康换来的收入仅仅是杯水车薪。
  一年后,在生意无疾而终之时,堪称樋口一叶成名作的小说终于诞生了。题为《大年夜》的小说刊登在了当时很有名的杂志《文学界》上,一经刊出便为一叶赢得了“明治紫式部”的赞誉。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名声却并没有让樋口一叶得到丝毫的轻松,她每日还是要为了生活拉下脸面四处借钱。此时的樋口一叶仅仅年方二十三,在文化界里有了后起之秀的美名,于是各式男子乘机前来讨好或者要挟。
  某次一叶企图向一位熟识的风水师借钱,那厮却直言只要樋口一叶答应做他的妾室,便可每月按时从他那里拿到生活费。一向清高的一叶虽然严辞拒绝了这个浪荡子,可由于生活压力而来的羞辱感还是让她内心愤愤不平。
  她的生活就像置身于两种气压下的真空:一面是来自精神世界的强大召唤,一面是来自生活底层的残酷挤压。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可以做到对从未平顺过的生活认命般逆来顺受,也能面对名声淡然处之。
  事实上,她与她写作的老师半井桃水曾因彼此惺惺相惜而萌生爱意。但师生恋为当时社会大众所不容,樋口一叶便毅然选择了诀别的方式,失去了同老师的联系,这让她生活和精神都更加困顿压抑。
  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去世,那在生活压力下挤压出来的写作生涯如此真诚可贵,樋口一叶用她短暂的生命书写了我们用一生都很难体味的生活滋味,她笔下的人物在她过世之后永远地存留了下来。不难发现,从《大年夜》到《青梅竹马》,爱情题材和对底层人物的描写总是樋口一叶笔下最生动有味的片段,她充满人间暖昧的文笔背后透露的是一种无法描摹的生活的惨淡,以及与爱情在现实中失之交臂的那份失意。这种感官体验远非色彩温度气味可以描述,仿佛洗尽铅华之后的美玉,沉静而深远。
  樋口一叶在生活的主场上选择了依顺,在爱情的战场上选择了退避,而她用一支笔所实现的生活和爱情理想是这样的沉重深远。那些自古以来以身犯险的勇士们似乎离勇敢更远,离悲剧更近,她们更像是樋口一叶笔墨背后的一滴泪。那些沉默而隐忍的书写,是所有女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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