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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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座塔
  不知不觉间,与公园为邻两年了。两年间,每天至少有两次进到园子里——早上晨练,夜晚散步。
  清晨,路边植物的叶子上托着露珠,一股潮湿的空气缠绕在足下。上了一个缓坡,往右拐,拾级而上,便到一座塔下。塔身略显陈旧,白色墙体上绘了一层红漆,狭窄黝黑的木门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时光在上面刻下若干暗影,看上去就有了几分斑驳。塔高七层,绿树掩映。一层正南面的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艺峰塔。题名者谁?岭南画家关山月。塔基南面有一片空地,面积约四十平方米,方砖铺就,平整洁净。三五个老头老太踩着节拍打太极,一招一式沉稳有力。有人在一棵樟树的垭口横着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单杠,两端用于固定的铁丝已经深深嵌入树干。我每天早上都在这儿吊单杠——腰椎间盘突出症已经困扰我十多年。
  晚饭过后,衔一支香烟下楼。进了园子,借着微白的路灯,看静默的乔木和灌木,看步履匆匆的行人的背影,聽风吹过松针的刷刷响声,也听行人的喘息与交谈。过了坚石关,抬首可见一塔从树顶突出,崭新的檐角上悬有风铃,风过处,金属轻触,声音清脆。塔顶灯光向四周投射,和附近广场舞的音响交织成一片声与色的海洋。再往前走,路过动物园边,偶尔听到狮吼,第一声、第二声雄浑有力,继而低了八度,最后沦成喘气,落寞而凄凉。
  两座塔,艺峰塔和观景塔,隔着一个山坡与几片林子,隔着鸟鸣与游人的足音,对望。
  艺峰塔位于公园西南角,邻近新钢居民区,建于一九九二年。可以想见,二十多年前它的周围应该是很热闹的。绕着第一层走,白色墙壁上写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爱的是谁,恨的又是谁”“不想伤害你,只有不停地骗你,却骗到自己都不相信,不想说对不起,不想让你不开心!可却已经让你不开心,守着诺言的你累吗?违背诺言的我更累。原谅我,忘了我吧”之类的表白文字,字迹或娟秀或狂放,隐约可见少男少女的泪光与笑容。这儿僻静优雅,确是约会的好地方。他们将这座精巧雅致的塔当做粉红色的日记本,当作爱情的见证,将最隐秘的心事寄放在此。只是未曾想到,多少海誓山盟都未能敌过时间之刃。时间之刃的砍削下,许多等待的焦虑与相聚时的情话都已消解在记忆深处。
  如今,一天之中艺峰塔下多半是寂静的。它沉默着,仿佛一位洞察生活玄机的老者,凝视新钢居民区灰色的楼群。退休工人的便携式音响播放太极拳音乐,白发与老年斑在树影下缓缓游动。我吊在单杠上,肉身下坠的拉力在两个肩关节里汹涌,充溢炉渣味的空气混杂着柴草的青涩气裹住我,我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刚刚苏醒的虫子,每一寸肌肉都被浓郁的叶绿素覆盖。
  观景塔是前几年做的,从头到脚透着一股“新”气。特别是夜晚,安装在塔身周围的灯光亮起,像一块块磁铁,将行人的目光牢牢吸住。一个瘦瘦的小伙子是不折不扣的音乐发烧友,他几乎每晚都在塔下摆了音响,支起话筒,合着音乐的节奏拍打手鼓,咚咚锵锵,自得其乐。还有一个吹树叶的老人,一年四季光着膀子,绕着观景塔,边走边吹,将一枚叶子当做一个朝天喇叭,声音嘹亮得很。声音作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已经深深地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这使我想起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记得史先生在文中写一个热爱长跑的朋友,他坚持不懈地锻炼,想在长跑比赛中获取好名次,也算给灰暗的生活添点亮色。因为主办方对比赛名次的取舍总在变化,长跑家每次都尽了最大努力,结果却阴差阳错。命运有时候就是残酷,明明付出了最大努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照片挂在宣传橱窗里。我不知道那个爱敲鼓的小伙子有没有音乐梦想——球形灯光下的个人音乐会?人山人海的围观?粉丝飙升的抖音视频?每个人身上都有讲不完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有当事人最懂。夜色掩护着小伙子头上的黑礼帽,他双手翻飞,落下一串铿锵有力的音符。
  一天在饭桌上,儿子问我有没有登上那座旧塔。我摇摇头说,门不是上锁了么?儿子笑笑,低声告诉我,那把锁是君子锁,一扯就开了。
  一个下雨天,我爬到塔的顶层。你也许永远想象不出,站在顶层看雨的美妙。那雨像一道帘子,把高低起伏的树顶和公园南村北村的房顶织在一张网里,真的是棒极了!儿子的语气中裹着一丝神秘。
  我打算哪天到上面去画画,待上一整天。你们不知道上面有多凉快。妈妈负责送饭,怎么样?
  儿子这段时间在美术集训,整天蹲在画室里与炭笔、颜料、静物、头像打交道,手背关节落下一层黑黑的炭灰,像一名劳碌的煤矿工人。
  他妈妈含混地答应着。儿子则陶醉在他的奇思异想里。
  之后的一个上午,我曾试图登上艺峰塔,但狭窄而陡峭的楼梯阻止了我的念想。塔究竟有多高,我不知道,目测至少十五米吧。这个高度与我居住的五楼差不多。在庸常的环境中待久了,人的感官容易麻木,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与人擦肩而过,视物无半点反应。每日饭后,站在阳台上吸着香烟远眺,却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看自行车上红白相间的校服,看搅拌水泥的蓝色工装,看绕着主人脚踝的宠物,也看葱绿的樟树叶子和远处的滚滚白烟。忽然就觉得世间一切普通事物,在我眼底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些司空见惯的人和物啊,最容易被人忽视,却最容易刹那间轻轻拨动心底那根弦。原来庸常只是我的惯性思维,而非事物本身。
  观景塔我上去过。为了方便游人,建造者在塔内安装了电梯。
  站在观景塔上,小城景色尽收眼底。远处是高耸的烟囱与厂房,园子里的树木、人工湖和亭子镶嵌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水泥丛林的围困下,这片绿色相当于城市的肺叶,珍贵无比。离地二十米,视野里的事物让人产生一种轻微的虚幻。每日在街道上行走,所见多为匆匆行人、车辆或灰尘满面的树木,相似的表情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亘古不变的印痕。此刻俯瞰城市,忽然发觉自己的肉身越来越小,小到成为一粒粘在塔内红色立柱上的尘埃。
  卡夫卡有一篇小说写到,寒冷的冬天,一位煤桶骑士为了讨要一铲煤不得不骑着一个空桶飞到煤老板的拱形地窑的门前,结果却被老板娘的围裙赶走了。空煤桶一直维持在二楼至一楼门房之间,这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高度,是作家刻意设计的高度。《树上的男爵》里,少年柯希莫因为不满父亲的专制,一怒之下爬到花园里的一棵圣栎树上,并发誓不再下来。这又是文学史上一个迷人的高度。两位作家在虚幻的天空与坚实的大地之间觅到一个恰当的位置,为读者奉献如此精致的人生寓言。他们的才华也始终维持在一个高度,让后人膜拜。   旧塔与新塔,一头连接年代久远的工人居住区,一头挽住热闹非凡的商业区,却都与它们保持十来二十米的高度,并用这个高度提示人们:粘稠沉实的生活中亦有灵魂逸出的一刻。
  
  一段游廊
  园子西边的人工湖畔有一段游廊,长约百米,背山临水,如长龙卧波。
  人字形坡顶架在若干红漆立柱上,北面一溜长椅与南面镂空护栏默默呼应;林间鸟鸣和湖对面亭子里的长号,一高一低,一急一缓,相互缠绕。
  更多时候,这儿是老年人的天下。健身的,扭腰捶腿或噼噼啪啪敲击胆经的。散步的,随身听里的早间新闻音量极大。也有坐在长椅上闲聊的,从中美贸易摩擦、特朗普、安倍、普京,到养老保险、物价、医疗……话题远及万里,又近在咫尺。去年,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女寄居在游廊。夜晚卷着一床薄棉被横椅而卧,早上人去被空,唯见地上一摊尿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寒意,流浪女能露天安卧,身体康健高于常人。我曾见过她一次,个矮、寸头、黑脸,凝视湖面,喃喃自语。几个月后,人去椅空。是另谋他处,还是幸运地回到家乡?不得而知。一个人如一阵风,来了又去了,痕迹全无。从此游廊依旧是游廊,坡顶下面的神像依旧衣袂飘飘,俯视人间悲欢。有一位须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者,喜欢在游廊里拉京胡。他正襟危坐,双眼微闭,右手一拉一送,尖细柔滑的旋律便从指间蹦出,穿过树叶的缝隙直入云霄。一把京胡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公园、树木、游廊、湖水、绿草、行人,一一隐退;官员、将士、公子、小姐、丫鬟、仆役,悉数登场。老者用双手书写跌宕起伏的情节,描绘内涵各异的人生,号令三军的统帅也比不上陶醉于音乐中的他吧?晚上,则有两个小伙子在游廊西头弹吉他。月光如水银泻地,叮叮咚咚的音符在耳畔飞翔,让夜的安详融化在树影婆娑里。我一直以为,吉他是适宜夜间弹奏的乐器。它为万籁俱寂的自然送上一段低回婉轉的旋律,正好可以清洗人们蒙垢的耳朵,抚慰疲惫的灵魂。小伙子二十岁上下,指法稍显稚嫩,却一脸虔诚。如果说怀中的吉他是释放生活压力的容器,游廊无疑成了消解压力的最佳场所。那一刻,一段静寂的游廊寄存了两个人秘而不宣的故事,也赋予我关于人生的无穷遐想。
  游廊之于我,之于我们,是焊接虚实、连通万物的线头,是有限向无限的延伸。
  天气好时,游廊里经常出现年轻的摄影师、摄影助手和撑着油纸伞或手持扇子的古装女子。在摄影师的指点下,女子或抬首望花或临水理妆,白色汉服、红色游廊栏杆和碧绿的湖水融为一体,刹那间闪现一种穿越古今的恍惚。在摄影师的镜头中,画面构图及各种元素的组合随着拍摄角度的变换而变化,其最终目的是追求图片效果。而镜头下的人不停地变换身体姿势时,除了关于美妙相片的设想,更多的是陷入幻境的迷惘吧。为何选择游廊作为拍摄背景?我想只有此地汇聚了古代地理环境的关键元素:亭台阁榭、垂柳依依与花草映照下的平静湖面。照片冲洗放大后镶入镜框,悬挂在影楼的墙壁上,是为了唤起现代人的乡愁,还是为了获取更多潜在客户?商业以文化为催化剂,其化学反应的效果往往更持久。于拍摄对象而言,她身着长裙忍耐酷热,是想留住青春蓬勃的瞬间,并将这个瞬间放在一生的记忆中。某些时候,人靠记忆活着。
  在游廊里行走,抬首可见檐下横栏上绘有若干神像。一脸络腮胡的火德星君、挥舞绳索的土行孙、背着大葫芦的值时功曹、俯首弄花的海棠花神、发髻高耸的长生女神西王母……有民间信仰对象、小说虚拟人物,也有道教信奉的小神。神仙脚旁都有祥云数朵,人在廊下,顾盼流连,脚踝清风四溢。各路神仙齐聚于此,不知道建造者如此安排的本意。也许他想用这段百米长廊营建一个众神和谐相处的小世界?
  一段日子里,我在游廊闭目安坐,听背后山坡上飘下一阵圆号声。声音悠长,节奏舒缓,很容易让人陷入无边寂寥中,幻化成一粒尘埃或一片树叶,枕着大地的脉搏安睡。练习者隐身松林之间,未曾谋面。他手中的乐器充当了一位优秀的魔术师,抖落笼罩在琐碎庸常的生活上的黑布,一股美妙的甘泉随之喷涌而出,浸润心田。
  我常想,园子里如果只有树木花草假山亭台湖水,没有眼前这段弯曲的游廊,就像礼物包装盒上缺少一根漂亮的带子,总会给人留下一丝遗憾。游廊的功能主要是供路人歇息。歇息之余,若能近观湖水涟漪,远眺绿树繁花,谛听松涛阵阵,细数如云往事,岂不妙哉?
  一汪湖水
  园子依山而建,满目葱茏。绕山脚漫步,所见多为松树与灌木,至西北角,一汪湖水跃入眼帘,视网膜随即湿润起来。
  湖的面积不大,像一个葫芦,舒展着身体,仰卧在一卷风声鸟鸣里。
  沿湖边行走,水生植物的腥味扑面而来。湖水不够洁净,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漂浮着矿泉水瓶、塑料袋和广告纸,不甘寂寞的鱼儿摆动尾鳍,制造圈圈涟漪。偶有垂钓者,多半是满脸淘气的少年。简易钓竿甩入水中,少年的目光却追逐一只忽高忽低的蜻蜓。突然,浮标下沉,少年拉起钓竿,一尾柳叶刀似的小鱼扭动着身体。我由此想起遥远的童年。我家旁边有两口池塘,每年春夏,我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钓鱼。一个鱼钩,一段白线,一根竹竿,一小截芦竿,再在鱼钩上套上一段蚯蚓,轻轻甩入水中。不一会儿,便有嘴馋的鲤鱼上钩。它先是试探,浮标沉下去忽又浮上来,试探过后便将鱼饵整个吞下,浮标随之扯进水深处,此时我的手腕一抖,钓竿在头顶画一道圆弧,就有一条鳞片微黄的鲤鱼在岸边草丛里跳跃。母亲弄红烧鲤鱼时放入蒜瓣、红辣椒和几颗豆豉,出锅后香气扑鼻,口舌生津。那时候家里穷,一根钓竿成为改善伙食的最好工具。
  夏天傍晚,湖畔蛙鸣四起。这些幽居在湖边的歌者,喜欢将雄浑的嗓音献给园子里健身的人们。想想吧,健步如飞的人影挥汗如雨,手机或随身听里播放的音乐与此起彼伏的蛙声织进渐浓的夜色里,该是一幅多么安详的图景!特别是雨后,踩着蛙声在湖边行走,新鲜的空气中几乎能够呼吸到一缕稻香。我为此胡掐了几句诗:
  雷神止住呼吸
  乌云悄然撤离
  雨的尾巴从湖面消失   那些不倦的喉音
  在水边此起彼伏
  一阵紧似一阵
  锤击夜行人的心房
  乔木上的水珠
  折射路灯的流光
  微风过处
  一株芙蓉垂首
  ——那是它在虚构
  十亩稻田
  以及遥望已久的
  丰年
  阵阵蛙鸣总是连着一个丰年的啊。
  湖水每年抽干一次,洒入一圈石灰,灭杀病菌。去年抽水时,我正好在岸边。马达突突地响,水底的鱼儿左冲右突,却难逃工人的网兜。约莫一个时辰后,塑料桶里便堆满裹着淤泥的草鱼,有几条跃出桶外,重新回到水中,瞬间没了踪影。穿着连体雨衣的工人在水中艰难行进,脸上满是泥巴,只剩两只跟着浪花转动的眼球。其实,这些鱼只是暂时抓捕,待湖底灭菌,放入新水后,它们仍将回到老家。鱼们不懂,危险来临,它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拼命挣扎。鱼为水而生,水却控制在人的手里。
  湖的南边与北边各有一个亭子。
  南边亭子我少去,里面常常有人吹号或吹口琴,声音贴着湖面打旋,尔后被风卷着渗入两岸密林。北边亭子与游廊之间有一段曲折的走廊相连,人在看湖时,不知不觉就进到亭子里,所以显得热闹。白天,亭子内总有一两对恋人相拥着窃窃私语。也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端着手机为彼此拍照。恋爱中的人总有花不完的时间。有一对父女,每天上午都在园子里走。父亲腰板笔直,脸上依稀可见昔日的英俊;女儿白胖,紧跟在父亲身后,眼睛盯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也许,回到家中,父亲难免对着女儿长吁短叹,女儿却茫然地瞧着父亲的额头?但园子里行走的每个上午,父亲眼角瞟过湖面时,心底应该和湖面一样平静吧?每个家庭都有难言之隐,长辈的健康,儿女的成长,经济收入,生活开支……现实摆在那儿,唯有面对。几个月来,我与儿子的对话越来越少,少到只剩下“我上课去了”“我回来了”之类的话。当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让他生气的导火线时,我只有小心翼翼地沉默。我不知道如何破解这个困局,每次走到湖边坐下,凝视平静的湖面,才能理清纷乱的思绪。我发现一顷碧波可以润滑枯涩的生活之轮,也可以给人注入继续前行的动力与勇气。
  也有人在亭子里弹唱。一个秋夜,我在亭子里听一位女士唱《斑马,斑马》: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
  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
  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
  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
  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
  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
  斑马,斑马,你来自南方的红色啊
  ……
  她嘶哑的嗓音非常微妙地潜入低回婉转的吉他旋律中,清冷的空气和黯淡的湖面将气氛烘托得有些迷离,让我陷入莫名的感伤。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出自一位名叫宋冬野的歌手,他还有一首很好听的歌《董小姐》。两首歌的歌词和旋律里隐藏着曲折起伏、动人心魄的故事,这些故事都与爱情有关。是啊,情至深处,一切景语皆为情语,无论是“受伤的尾巴”,还是“安河桥下清澈的水”。
  日复一日,游人和行人来了又去了,只有湖水安静地躺在大地怀抱中。
  在湖边坐了两年,走了两年,不知不觉中湖水已成生活的一部分。它的平静、豁达和从容,它拥抱一切的气度日夜滋养着我。一年后,我将告别这座园子和园子里的一草一木,我居住的房子也许将迎来下一个租客。
  我是湖边的一个过客。这个生机勃勃的星球上,我也只是一个过客。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在水面倒映的淡淡树影间,在魚儿游弋的波纹荡漾处,你将发现过客起伏辗转、蜿蜒盘旋的心迹,那是无数水分子与某个生命片段的奇异结合。
  责任编辑:姚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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