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师钱钟书的长篇小说《围城》改编成电视剧在全国热播之后，又掀起了一股钱钟书热。从此，中外读者、观众给他的新年贺卡更像雪片一样地向他飞去，中国老年知识分子都遵守“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古训，钱钟书也不例外，尽量挤出时间来为那些热心的读者、观众和亲朋好友，回送贺卡，以表谢意。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我在上海暨南大学外文系求学时，钱钟书先生是我的老师。作为他的学生，我每年给他寄一张新年贺卡，祝他健康长寿。于是，我有幸收到过他的五张贺卡，至今小心保存着。他的贺卡张张不同，异彩纷呈，弥足珍贵。他和老伴杨绛先生是文坛一对出名的恩爱夫妻。贺卡均以两人署名。钱先生驾鹤西去将近十年，杨绛先生现已97岁高龄，但她依然心静如水，安坐书房，笔耕不断。我每年在新春时节，捡出珍藏的五张贺卡观赏，睹物思人，心潮澎湃，怎能不使我感怀不已！
　　钱先生的贺卡别有一格，他的贺卡中包含着对晚辈的祝贺和期望。现按照我收到贺卡的先后顺序排列，记录之，以示对老师的深切怀念。
　　1984年收到的贺卡和贺辞：
　　献岁发春 敬祝
　　 明耀同志
　　身心安隐 文字吉羊
　　钱钟书
　　杨绛
　　这是一张亲笔写的贺卡，我特别珍贵。贺辞中的“身心安隐”四个字，很有警示作用。一个研究者如果身心浮躁，一心追求名利，能沉下心来做学问吗？
　　1985年收到的贺卡，题辞是现成的古诗，颇有意思。
　　云海苍茫得大观，
　　也因归梦到江南，
　　八旬初度犹顽健，
　　乐与亲朋握手欢。
　　稚蘅
　　诗中重点放在“乐与亲朋握手欢”，体现了钱先生对情谊的看重。
　　反面的亲笔题辞是：
　　明耀学兄
　　教学相长
　　声名俱泰
　　 钱钟书
　　 杨绛
　　钱先生对我改称“学兄”这何敢当，这也是一些老学者的惯例。往往对后辈称为“先生”、“学兄”、“仁兄”、“阁下”……不足奇也。这句题辞是钱先生对一位学生的期许。真正要做到“声名俱泰”谈何容易。我一生庸碌，学术上无建树，愧对老师了。
　　1986年收到的贺卡，封面是一张淡雅的国画。
　　反面是中英文新年贺词。钱先生亲笔写上——
　　 明耀先生
　　 新年多福
　　钱钟书
　　杨绛
　　这虽是一张普通的贺卡，但也包含着老师对学生的祝贺之情。
　　1987年收到的贺卡，细细欣赏觉得很有意思。除了祝辞是现成的及伉俪双双签名外，他们对贺卡的挑选，既有新意，又包含着他们殷殷的祝福，令我感动。祝辞是这样写的：
　　 无论您在何处……
　　愿我深深的祝福
　　带给您欢乐，平安与幸福
　　佳节快乐
　　年年如意
　　明耀先生年禧
　　 钱钟书
　　 杨绛
　　1988年收到的贺卡是钱先生、杨先生特制的贺卡，金字绿底，十分雅致。上写“新禧钱钟书杨绛恭贺”。我猜想，钱先生为感谢众多亲友和读者的新年贺卡，没有时间到市场上去买现成的贺卡，索兴自己设计制作了。估计数量不多，因此更是令我爱不释手。反面题辞是：
　　 明耀贤友：大著奉到 因病未即复歉，顺此为谢。
　　钱钟书（签名）
　　钱先生的签名很特别，赢得了许多人的赞赏。他将名字连在一起写，别有韵味，也体现了他的个性习惯和风格，别人要想冒充他的签名，难矣。他写信日期，往往不写。
　　写罢这篇小文，我觉得对一位名人的评价，除了看他大的方面，如学术思想外，还要看他的生活小节，从细微之处见真情。钱先生制作的贺卡朴素又简洁，贺词简单又明白，包含着浓浓的真情，使我永远无法忘怀。
　　（作者为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张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