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李太银的人生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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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三部曲——人间、天堂、地狱,我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就误入‘地狱’,这是我的性格所致。我为人做官都太感情用事,太自信,太轻信。”
  ——李太银的法庭忏悔
  曾有“反腐作家”美称的原四川省工商局局长李太银,因滥用职权造成国有资金368万余元不能收回,致使国家财产遭受重大经济损失。2005年3月,由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判处李太银有期徒刑5年。这一消息经媒体报道后,李太银这个因“反腐作家”闻名,又因腐败而倒的文坛政界“双子星”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关注。
  “10-1=0”。这是李太银在其小说中屡屡提及的廉政公式,意思是:哪怕只用十分之一的权力谋私,也会丧失全部的威信!
  在李太银20万字的长篇小说《浊蚀》书中,他笑言:“30年克己为政,40载余力笔耕,做五品官,写十本书,愧受官员文学代表之称而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人称作家市长,亦称市长作家。颠来倒去的称呼,带来颠来倒去的争议,也就落得颠来倒去地为官。”
  谁也没有想到,《浊蚀》问世不到一年,这个自诩“克己为政”的反腐作家就从正厅级官位上栽下来了。
  
  文坛政界“双子星”
  
  1943年3月,李太银出生于西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陈寿的故里——四川省南充市。他的父亲李开玉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小教育李太银要成为像陈寿一样的“能著书,能医治人类心灵疾病”的文人,所以李太银十分敬重陈寿,甚至达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小学二年级时,李太银常常跑到陈寿的墓前怀古,甚至到了夜宿墓地的痴狂程度。为了弄明白陈寿墓前那些深奥艰涩的碑文,李太银向老师借来字典,一字一字地琢磨。
  1960年9月,李太银考上南充中学高中部。开学那天,父亲送了他一支当时颇为名贵的英雄牌钢笔。当时正值国内经济最困难时期,校方不相信家里一贫如洗的李太银能有这样名贵的钢笔,竟估计是他偷的,于是兴师动众进行核查,结果得知那是他父亲卖血换来的。李太银被深深地震撼了:为了自己能成才,父亲竟连生命都愿舍弃!自己还能不刻苦吗?自此,他更加发愤努力,高中毕业时顺利地考入了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1967年,李太银从西南师范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阆中县老观中学当教师。在那里,他认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郭纯英,并做了一儿一女的父亲。
  1971年5月,阆中县委看中李太银文笔不错且擅长公文写作,把他调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李太银先后创作了《残阳冬雪》、《平原春天》等作品。
  1973年初春,李太银完成了他的第一部揭露腐败现象的力作《鬼谷情冤》,他将书中一段段入木三分的文字朗诵给父亲听时,李开玉听得泣不成声,连声称好。可遗憾的是,这本书还没出版,李开玉便于当年10月病逝了。李太银许久都未能从丧父的哀伤中解脱出来。
  1979年,《鬼谷情冤》由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李太银也从普通秘书走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岗位。
  1987年10月,李太银被提拔为南充地委办公室主任,被誉为“南充第一笔”。
  1993年1月,李太银当选为遂宁市市长。
  身居官位,耳闻目睹,李太银对官场中的腐败现象更加痛恨不已,他挥动手中的笔杆子,不遗余力地抨击权力场上的罪恶:1994年,他的长篇小说《阴阳界》在《四川日报》上连载,继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次年,他的反腐小说《碑魂》付梓;1996年初夏,他的长篇小说《风雨桃花》发表,后被改编成同名12集电视连续剧在四川电视台向全国播出。
  李太银特别擅长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和揭示改革开放时代大环境下存在的各种社会现象,因此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在社会上引起较大轰动,人们纷纷誉他为“市长作家”、“反腐作家”。
  虽然风光无限,但此时的李太银依然没有忘本。1996年10月16日——父亲忌日那天,李太银带着家人去给父亲扫墓,将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风雨桃花》一页页撕下来,与电视剧的录像带一起燃为轻烟,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
  1997年11月,李太银升任四川省工商局局长。
  1999年9月,李太银又发表长篇小说《梦魇》。
  两年后,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李太银的长篇小说《浊蚀》。
  反腐败,造就了文坛、政界“双子星”李太银。
  
  滥用职权 正邪变脸
  
  在李太银1995年出版的《碑魂》一书中,开篇即引用了林则徐手书的碑文“人生七尺躯,谨防三寸舌”。他忧愤地指出权力与腐败与生俱来,提醒所有领导干部保持清醒头脑,亲君子而远小人。
  李太银非常清楚洁身自好对为官者的重要。在遂宁任市长时,他曾促成四家企业上市,后来一些人给他送礼,希望得到他的关照,但都被他谢绝,他甚至从窗户向外扔别人送的礼物。
  李太银刚到省城履职时下市县检查工作,基层领导招待他三菜一汤,他觉得那些基层领导太客气了,既怕有大吃大喝之嫌,更怕毁了反腐作家的名声,便硬要缴伙食费,常常让那些基层领导下不了台。那些基层领导便托人捎话给李太银,说接待他的标准比接待他的部下还要低,李太银这才放下心来。后来,李太银动了“恻隐之心”,认为自己不能太“正统”,否则部下会很尴尬。再后来,他习惯了大鱼大肉、五粮液和茅台酒,有时还顺便捎带点土特产回家,吃好点、拿一点对他来说已成为情理之中的事。
  全国不少文学评论家都说李太银对贪官的生活、伎俩了如指掌,在他的笔下,贪官栩栩如生。其实,写就那些反腐大作时,那些贪官的生活、心态都只不过是他耳闻目睹或合理想像而已,他从未亲身经历过。自从身居高位后,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像经常看人游泳的“旱鸭子”——明知有淹溺的危险也蠢蠢欲动。久而久之,他经不住诱惑,终于“下水”一试了。
  1998年上半年,四川中兆实业公司下属的西南网景服务中心负责人王志刚想与省工商局合作创办四川红盾信息网工程项目。在通过正常渠道多次碰壁后,王志刚采用迂回战术,几经努力终于把李太银请到成都小有名气的红杏酒楼。酒过三巡后,王志刚提出要李太银促成合作创办四川红盾信息网工程之事,李太银打着饱嗝、呵着酒气一口答应:“小事,小事。研究研究再说。”之后,王志刚三天两头跑省工商局,岂料有关人员就是拖着不办。来回折腾几次后,王志刚悟出症结是没有让李太银得到实惠,于是包了1万元送去李太银的办公室,被李太银当场拒绝。王志刚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得到“高人”点拨才明白个中原因:李太银是反腐作家,自然要摆出清官的样子,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收受贿赂,把钱送到办公室,岂不是毁了他安身立命之本?王志刚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一个李太银易于接受的绝招。
  1998年国庆节前后,王志刚获得李太银到狮子楼川菜馆吃饭的消息跟踪而至,并“意外”地遇到李太银,听说李太银没有吃完饭就要走,王志刚主动开车送他。王志刚原本打算送李太银回家,顺便打探他的住处,日后好进一步巴结的,谁知中途李太银说有事要下车,王志刚只得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掏出来往李太银身上塞,然后迅速开车绝尘而去。这样的“意思”表达得恰到好处:万一有什么闪失,那也不是他李太银索贿,而是他“法制观念淡薄,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罢了。这也是李太银笔下的贪官经常为自己辩护的理由之一。
  1998年底,四川某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廖茂林(另案处理)为了得到省工商局系统的IC卡工程,通过李太银的朋友刘霓虹介绍,在酒席上与李太银交“朋友”。
  年轻漂亮的刘霓虹中等个子,鹅蛋脸,秀发披肩,柳眉杏眼,姿色可人,是李太银到文化厅联系出书事宜时认识的红颜知己。
  这次,刘霓虹开口就是IC卡工程。
  IC卡工程耗资上千万元,按正常程序必须经过招投标,并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李太银一听自然吓了一跳:“这工程真的不大好办,你把我卖了得了……”
  刘霓虹遂以丰厚的回报为诱饵,并向李太银许诺“绝不会亏本”。然而,无论她怎么许愿,怎么撒娇发嗲、暗送秋波,李太银都不为所动。
  刘霓虹出师不利,但并不气馁。当天晚上,她邀来两个女友缠着李太银,要和他玩麻将。堆砌四方城时,三个靓女貌似牌技拙劣,从不玩麻将的李太银很快便尝到了甜头——只一两支烟的工夫,他的钱包便涨了起来。接着言情小说中屡见不鲜的镜头也频频出现,于是乎,出了名的反腐作家也不能保持清醒了。
  第二天,刘霓虹精心打扮一番才跑到李太银的办公室,与李局长寒暄神侃了近一个小时。中午时分,坐着刘霓虹开的高档轿车,两人一块儿到成都有名的银河王朝茶厅共进午餐。酒过三巡,李太银喝得满脸红霞飞。刘霓虹趁机发起攻势:“你又不收分文贿赂,怕什么?再说,你已经55岁了,还能干多久?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若帮了中兆实业公司,退下来时也好到公司里任个职什么的,也好颐养天年呀!”刘霓虹的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终于将李太银脆弱的心理防线击垮了。李太银遂决定将IC卡工程交由刘霓虹经办。
  随后,廖茂林等人以虚假资料注册欧达磁卡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欧达公司”),承包了IC卡工程。
  1999年1月26日,李太银在全省工商行政管理会上强调:一是要加强“三讲”教育,提高队伍的整体素质;二是加强机关管理,搞好规范化建设;三是加强基层建设,强化对干部的管理;四是加强系统廉政建设……
  2001年2月28日,在四川省工商系统纪检监察会上,李太银说:要深刻认识反腐倡廉的极端重要性,健全内部制约和外部监督机制,进一步深化反腐败抓源头工作……就在其大讲特讲“要反腐倡廉”时,李太银却正在滥用职权,擅自决定向承建工商局IC卡应用系统工程的欧达公司付款。2000年4月至2001年2月,经李签字同意,指令并亲自督促,省工商局共向欧达公司划款计2996万元,最后导致经济损失1116万余元。
  
  “双子星”东窗事发
  
  随着李太银职位的升迁,李家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
  2000年春节期间的一个傍晚,两个四十来岁的陌生壮汉到李太银家“拜访”,恰巧李太银不在家。天色渐渐暗下来,那两个壮汉仍赖着不走,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势。李太银的妻子曾看过媒体关于绑架、抢劫领导干部的报道,又弄不清这两个壮汉的来历,心里不禁害怕。正当李妻不知所措之时,那两个壮汉见实在等不到李太银,终于起身告辞。临走时,他们要留下一个黑皮包,李妻再三拒绝,但他们还是强行将黑皮包留下来了。那两个壮汉走后,李妻抖抖索索地拉开黑皮包一看,顿时傻了眼:里面竟塞满了百元大钞!是夜,李妻守着那黑皮包不敢离开半步,仿佛守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次日,李太银回到家,妻子向他描述那两个壮汉的外貌特征,他安慰妻子说:“你多心了,他们实际上非常厚道。”李妻仍心有余悸:“无论他们有多忠厚,这笔钱都要坚决退回去!”她还告诉丈夫,最近一段时期,她特别怕听到大街上刺耳的警笛声,更不敢看电视里公审贪官的新闻,生怕哪天站在审判台上的是自己的丈夫,那就是他们家的末日啊。听了妻子的话,李太银很后悔自己没有坚守父亲当年“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忠告。
  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想到终有一日东窗事发,李太银就恐慌不已:白天,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坦然自若地在办公室里干活,而是时刻小心翼翼地关注前后左右的动静;晚上,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只要稍有响动就吓得心“怦怦”直跳,哪怕妻子将稍重一点的茶杯或别的东西放到茶几上,也会把他吓一大跳。他尤其害怕夜间的敲门声,即使明知道是妻子或女儿敲的,也会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2001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李太银极害怕听到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他不知所措,一下子瘫坐在高档真皮沙发里,隔了好久才艰难地站起来去开门。果然不出他所料,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点头哈腰的“香客”,而是手持搜查证的检察官。
  2001年9月27日,昔日文坛、政界的“双子星”李太银被四川省检察院以滥用职权罪、受贿罪立案侦查。
  
  “人生三部曲”
  
  2002年6月6日上午9时,经成都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成都中院开庭审理了李太银涉嫌滥用职权、收受他人贿赂一案。
  此时的李太银与昔日高居高位时相比,已没有了志满意得的神态,头发胡须已花白。他一边神情沮丧地将目光瞟向旁听席,似乎在寻找熟人。主审法官威严地询问其姓名、年龄、籍贯等。当询问到其居住地时,李紧张得竟说不出详细地址,停顿片刻才说出居住地。公诉人当庭宣读了对李太银滥用职权罪、受贿罪的起诉书,李坐在被告席上,双腿不停发抖。在接受公诉人询问时,李中断回答,举手向法庭请求“喝杯水”,以压制心中的紧张。
  庭审中,控辩双方围绕四个焦点进行了法庭辩论:李太银是否知道欧达公司既无资金,又无技术实力;是否知道其子在欧达公司持有股份;将工程交由欧达公司及改变付款方式,是否经集体研究;是否收受赵某某1万元现金。
  检方指控,1998年底,李太银经其友刘霓虹(四川正大会计师事务所主任)介绍,与四川长城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廖茂林相识后,即决定将省工商局系统IC卡工程交给四川欧达磁卡有限责任公司(系刘霓虹经办,廖茂林任法人代表的虚假出资注册公司)承建。其间,李太银明知欧达公司不具备承接IC卡工程的资金和技术实力,不仅亲自审定合同内容,还催促省工商局于1999年4月8日与其签订了项目实施合同。合同约定,该工程由欧达公司投资建设,但因李太银之子李郭及其友刘霓虹在欧达公司占有股份,李遂利用职权,不经集体研究,擅自决定向欧达公司划款共计2996万元。
  经有关专家测评,欧达公司所建IC卡工程设计、软件及硬件配置上存在严重缺陷,致使IC卡不能正常使用,李太银滥用职权给省工商局造成实际经济损失1116万余元。
  1998年上半年,四川中兆实业公司下属的西南网景服务中心(以下简称西南网景中心)负责人赵某某通过第三人介绍认识李太银后,提出要李关照其与省工商局合作创办的四川红盾信息网工程项目事宜。李太银表示支持,并给该局信息中心主任唐某某打招呼,要其与赵合作。1998年10月,赵送给李太银人民币1万元,李收下后用于个人开支。同年12月8日,在李太银的关照下,省工商局与西南网景中心签订了合作创办“四川红盾信息网”协议书。案发后,李太银退出赃款。
  庭审集中在公诉人对李太银滥用职权与欧达公司签订省工商局IC卡工程及滥用职权改变付款方式上。而李太银竟当庭翻供,或闪烁其词,或干脆以“不知道”应付。连法庭提出的“欧达公司注册资金有多少?股东有谁?”等问题,李也皆以“不知道”作答。公诉人当即向法庭宣读了李太银案侦查期间的询问笔录和相关证人证言。至中午12时,法庭宣布休庭。1时30分,庭审继续,在对受贿罪名的指控上,李又故伎重演,否认收受了西南网景赵某某1万元现金。为此公诉人提供了相关证人证言,并当庭播放了侦查阶段对李太银拍摄的同步录像,对李的狡辩予以驳斥。
  法庭辩论时,李太银及其辩护人对指控的滥用职权和受贿两项罪名均认为检方认定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因此都作了无罪辩护。在最后法庭陈述时,李太银除对整个IC卡工程作出详细说明外,他还特别对更改合同一事谈了看法:“不管我当县长,还是市长、局长,我都不晓得法,直到今天说我犯了法,我才晓得什么是法。”
  2005年1月5日,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滥用职权罪判处李有期徒刑5年,李太银不服提出上诉。省高院终审认为,一审判决认定基本事实正确,但适用法律及对被告人刑期的计算有误,应予纠正。因此,省高院依照《刑法》第397条第2款之规定,对李太银作出上述判决。
  2005年3月,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判处李太银有期徒刑5年。
  李太银在看守所痛心疾首地说,他目前唯一聊以自慰的是他所钟爱的文学。“文学带给了我诸多烦恼与痛苦,但同时又让我从中获得无与伦比的欢娱,远比美酒佳肴、香车宝马更值得回味。”提及家人时,他的神情立即黯然。原来,他的儿子李郭因与他人为承建四川省工商局IC卡工程而虚构资本注册成立欧达公司,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8万元。李太银沉痛地低下头说:“这都是我不好,全家人都在为我受罪。”
  而最令李太银耿耿于怀的便是他逝去的老父,那支英雄钢笔——从父亲血管里流出的汩汩鲜血无时无刻都在拷问着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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