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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族,一个以大歌、木寨、梯田闻名的民族,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还不为世人所熟悉。法国摄影师阎雷和他的朋友西梦是走进深山里的侗乡的第一批西方人,也是第一批用彩色胶片拍下那片神奇的土地的摄影师。阎雷从1988年起,四次长途跋涉前往位于广西和贵州的侗族聚居地区,那里有最具有侗族特色的风雨桥,壮观的梯田,贯穿日常生活的歌声,羞涩又友善的村民……在侗乡生活的六个月里,阎雷兴奋不已地用照相机拍摄侗族的壮丽风景、历史悠久的木质建筑、热闹的斗牛节和花炮节,较为完整地记录了当时的侗族文化。
我与侗族
1988年,侗族人民与当时在中国刚刚起飞的经济发展相隔尚远,因而部分保留了如此丰富、特别的本族文化。一位中国导演朋友和我聊起这个独树一帜的民族,他们隐居于广西、湖南和贵州的群山之中。在冒险和探索精神的召唤之下,我立刻受到吸引。我曾经梦想为各家西方杂志探索这些地区。我的朋友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刚刚拍完一部关于侗族的纪录片,他就在南宁,他可以在当地为我当导游,陪伴我。那个年代,在西方世界还没有任何关于侗族的资料和研究,连“侗族”这个名字都无人知晓。这越发刺激了我的好奇心。那时我在中国做了一些调研,但是收获寥寥。我下决心去侗族人那里跑一趟。
侗乡之行一波三折。要熬过路途艰险的漫长一天,才能抵达广西北部的三江县古宜镇。这个位于侗乡南部的小县城将会成为我们的基地,从那里开始沿山路周游,最终抵达各个著名的木建村寨。我们去往古宜镇的路相当难走,道路满是泥泞,就连我们的丰田四驱车都陷进泥里,脱身不得。邻近的村子显然习惯了这种状况,全村人都开始拿竹子来帮忙。将近50个男人抬起车子,走了大约200米把车抬出泥地。令我们惊讶的是,这个解决方案只花了我们300元,虽然在当年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我们到达刚刚向外国游客开放的混凝土小县城时,天很冷,还下着雨。所有人瞪大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我们。当年很少有游客走得这么深入。唯一的小旅馆三江县招待所是斯巴达式的朴素风格,虽然没有供暖设备,却有着舒适的床铺和合格的浴室。食堂简朴得不行,非常不合我们的口味。在城里转悠的时候,我们已经习惯了被一群好奇的人围住,像火星人一样被盯着看。街上只有几间小店,商品很少,只有比如塑料盆、被子、非常简单的衣服、农用工具……饭店只有一家,里面老鼠四处乱窜,从来没有其他吃饭的人。但我们很快养成习惯,能在室外吃掉一碗炒面,一日三餐皆如此。
我一直带着三台照相机,西梦则带着他的八毫米摄影机和三脚架。就像在中国的任何地方一样,没有人反感被拍,不过对侗族人而言,很多人完全不知道这些奇怪的机器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可以轻松自在地尽情拍摄简直是太幸运了。其实侗族人对我们的脸、我的红棕色头发和“金色”体毛更感兴趣……有些人问我是不是生来就长这样,还说我实在不走运;另一些人认为我们要么是来自另一个星球,要么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但所有人对我们都很友善,毫无敌意,全中国各地对外国人都是这么友好的。侗族人活在一种永恒而仁厚的安宁之中,这也一点一点地打动了我们。 我们受邀去一个侗族家庭吃年夜饭。我布置了三个覆盖全场的闪光灯,它们让我们的新朋友们吓得不轻,不过我们向他们解释了这些喷射闪光的奇怪装置的用途。男人们先是吃东西,然后交换盛着米酒的碗。每个人轮流把酒递到别人的嘴边,彼此来来回回。这是习俗。西梦和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很快就有了醉意,不过我们有必要庆祝这次的相聚,这是入乡随俗。正当我们都有点不知所措时,席上响起了歌声。多声部的歌声在黑夜里传唱,令我们赞叹不已。我们的侗族朋友们要求我们高歌一曲,对没有这种习惯的我们来说尤其困难,于是我们只好冒昧地唱了几首儿歌,如此倒得到不少友好的赞美。
新春开年之后的十天里,我不知道我们到底遭受了多少干枚爆竹的轟击。先是河边的花炮节。所有盛装过节的人都很激动,老人们拿来一大筒巨型爆竹,顶上是一个铁环。所有健壮的年轻小伙儿都准备大战一场,抢夺被大爆竹炸飞到空中的神圣铁环。女人们作壁上观,在一旁热烈讨论这场无法无天的大乱斗。在她们的注视下,两三百名年轻男子如同战士,每个人都希望成为那个幸运儿,抢到并向主席台上担任评委的老人们奉上珍贵的铁环。抢到铁环的人和他所在的村寨会在这一年得到神灵的祝福。几乎到处都有围着鼓楼里的篝火组织起来的歌唱比赛,平时为人公正、处理村中事务的老人们为这些比赛担当评委。和中国的其他许多地方类似,这里也有许多舞龙的队伍,不过这些队伍后面还跟着一支乐队吹奏芦笙。芦笙是一种竹制的用嘴吹奏的簧管乐器,在侗乡很有代表性。每一村、每一寨都有自己的芦笙队,由三十来人组成,全部为男子。每个侗族节日里都少不了芦笙演奏会,每个村子的芦笙队都严阵以待,不管白天黑夜,时刻准备好接受挑战,为开春的大赛作准备。若干人手持小芦笙领队,一边跳舞一边旋转,同时拼尽全力吹奏,后面还有一些人手捧长达四米的低音芦笙,全村人紧跟在这场音乐的较量之后。进行大赛时,担任评委的老人们要去山后回避,然后通过抽签匹配轮流对决的芦笙队。目标是在保证音乐和谐的前提下演奏得越响越好,同时还要跳舞提升演出效果。当一天的比赛结束后,评委们会重新现身宣布优胜者,就像完成了一场“音乐运动”,这是侗族文化的又一个特别之处。
·本文内容选自《歌海》
阎雷
自由摄影师
1962年生于法国。1984年,他被获准自由进出巴黎爱丽舍宫,为当时的总统密特朗拍摄,记录了他一年的政坛生活,成为法国唯一获此殊荣的摄影师。1985年,阎雷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首次来到中国。他也是第一个进入朝鲜拍摄的西方摄影师。2005年,阎雷因在中法文化交流方面的突出贡献,被法国国会授予骑士勋章。
书籍信息
《歌海》
著者:[法]阎雷(Yann Layma)
出版:贵州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