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计 围魏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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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雕醒
  推理悬疑小说作家,12月生人,典型的射手座性格:一半理性,一半野性,此消彼长,彼消此长,从未消停也从未均衡,所以在不同时期的朋友眼中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人。最爱的是自由,最恨的是失去自由。座右铭:愿为云外花,开在逍遥处。非常幸运地住在全国最悠闲的美食之都——成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在所认识的人中称得上最贪心的梦想:有神仙本事,享凡人快乐。
  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民国黑凤凰”系列,最新系列为“三十六计”。

引 子


  傍晚。
  天福来客栈的门口出现了十几匹滇马,马背上驮着层层叠叠的麻袋,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矮瘦汉子,他健步走进客栈,伴随着一口剽悍的云南话:
  “老板!住店!三间上房五间下房十个通铺,再租一个货仓。好酒好肉有没得?只管上来哦!”
  说完,也不问价,直接将钱袋里的袁头大洋抖落在柜台上。客栈老板孙天福瞟了一眼,立刻算出了是二十个大洋的总数。
  天福来客栈位于江苏与上海交界处,往来客人颇多,孙天福将钱数出八个,推还到客人面前。
  “收您十二块。”
  矮瘦汉子讶异:“多的打赏你!”
  “无功不受禄。”孙天福道,“客人要赏,等吃过了饭,住过了店,觉得好时再赏不迟。再退您一个大洋,今儿小店里有伙计回家探亲,人手不够,马厩货仓那边儿恐怕得你们自己人看着,真对不住。”
  矮瘦汉子嘟囔着,这掌柜不会做生意。沉着脸嘱咐手下们把货搬进货仓。
  孙天福这头悄悄嘱咐店里的伙计:“今儿晚上都早点睡,把门关紧,马厩货仓那边不必管,让他们自己人去守着。”
  伙计不解:“这是啥缘故?”
  孙天福冷笑:“今儿晚上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矮瘦汉子等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休息,留下四个保镖看守货仓马匹。到了后半夜,一队蒙面人持枪骑马直接冲进了客栈院子,轻轻松松地打伤四名看守,将货仓洗劫一空,待矮瘦汉子领着手下奔出来时,对方已扬长而去。
  十几个大汉对着空仓跌足大哭。
  孙天福取了些金疮药送去,并找两个伙计专门照顾那几名伤者,矮瘦汉子默默接受了这好意,次日带着伤员和马队沿着来路黯然离开。
  “掌柜的真是神机妙算,”躲过一劫的伙计们对孙天福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咋知道昨儿晚上会出事呢?”
  孙天福摇头叹了口气:“用得着我算吗?瞧他那做派,连财不露白、路不饮酒的道理都不懂,怎么敢出来跑江湖?一路上不引出尾巴来才怪。不过,昨晚上那帮子人的做派,却也不像土匪。”
  “那会是啥人呢?”
  “管他什么人,”孙天福决定不再琢磨了,“下回啊,咱们得学乖了,再见了这种不懂规矩跑江湖的,就说客满了,可别眼皮子浅,听见了没?”


  上海。某欧式洋房。
  躺在地上的女子,穿着一件蓝底白牡丹花纹的锦缎旗袍,黄色的镂空针织披肩,和屋子里黄色欧式沙发,倒是满登对的搭配。从卧室里红木雕花床也依稀可以看出,这个家里曾有过好日子。
  警士黄小刚正十分认真地给每一处现场拍照,此人的外号颇多,最贴切的莫过于“皮球刚”——因为做事太过古板,因此很遭嫌弃,被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这不,上头又给了调令,探完这个现场,就将他抽调去禁烟处。
  常天查探了下现场,判断这是一起抢劫案。
  案发现场的抽屉里找不出一块钱,看来连角票都被一并抢走了。
  实施这起劫案的嫌疑人,是死者的丈夫。初步分析,是因为死者丈夫有鸦片瘾的缘故,向死者索要钱财不得,发生了打斗,最后将死者用一把剪刀给刺死了。他们从死者指甲缝里找到了蓝色的真丝,怀疑是她随身携带的钱袋。
  这起案件的报案者,是个记者。凶手年龄不满二十五岁。要说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跟民国政府刚刚颁布的《禁烟暂行章程》规定有关。新出台的《禁烟暂行章程》里规定,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禁食鸦片。
  新法热烘烘刚出炉,正要些作料添味,这起案件恰逢其时,想必会引起一系列社会影响。
  常天有些头疼,这起案件得快点解决。幸好,要抓住凶手并不难。警方手中已经掌握凶手的姓名。一个大烟鬼,想在大上海藏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已经放出风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了。


  消息在不久后传来。
  杀人凶手李东成在祥安旅馆内被发现。
  常天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他一脚将门踹开,一块门板从门上裂开,颤巍巍地掉落在地上。祥安旅馆的伙计招福心痛地“哎呀哎呀”起来。
  “长官,长官,您,您这是……”
  “给我搜!”
  跟在常天身后的警士们一起涌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佝偻着身躯卧在一盏烟灯旁,以一种异常麻木的表情,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他嘴唇嚅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弥漫着鸦片的味道。
  “长官,这可是他自己带来的,”招福解释道,“跟我们没关系。客官,您说句话呀?”
  老头儿迟钝地点了点头。
  常天冷笑,他知道这些地下烟馆掩人耳目的伎俩,雇几个老烟鬼住着,拿着合法许可证定期到指定的售烟处买上几块鸦片,若警察来搜查,便让这些烟鬼出来替客人顶包,推得干干净净。
  屋子不大,常天的手下们很快搜到了一个暗柜,柜子里是空的。常天有些讶异,他收到消息,杀妻命案的凶手李东成,在晚上七点左右进了这间房,旅馆前后门都有人守着,他不可能逃出去。   难道走漏了风声?
  常天瞪着招福,他一副受尽委屈低眉顺眼的窝囊样,却一点也不慌张。
  警方还没通缉李东成,命案的报道也要次日才会发出,没人知道李东成是杀人凶手。
  “一间一间地搜!”
  十五间房里的暗柜都被找了出来,毫无例外,全是空柜。李东成没被找到。
  只剩下老板周礼文的办公室没搜。
  “这可不能搜!”招福伸开手拦着警士们。
  警士刘全跟常天附耳:“长官,这家老板和邓晋坤私交很好,咱们还是悠着点儿。”
  常天听说过邓晋坤,他在上海算是一个人物。邓晋坤的父亲邓文候曾是直系军阀孙传芳的红人,孙传芳主力被歼后,他又随孙投靠奉系张作霖,民国十六年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后,邓文候便带着一家老小进了上海……这邓晋坤表面上是药材商人,却和湖南及云贵的军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暗地里走私军火鸦片,和上海滩多个帮会老大称兄道弟,在警局也有颇深的人脉关系网,确实不可小觑。
  “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要做事了?!”常天瞪了刘全一眼,亲自上前大敲房门,“开门!办案!”
  没人开门,也没人回应。
  常天拧了拧,门没关。他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书桌上浸着一摊墨水,墨迹呈方形,像是有什么物体曾放置于此,后来又被挪走了,钢笔落在地上,墨水瓶却并没翻倒,里面剩余的墨水大约不到三分之一。
  在书桌的背后是一个大的紫檀木书柜,书柜右侧边上有一摊水迹,散发出一股臭水藻的味道。
  “你们老板呢?”
  “我、我不知道,”招福看上去比常天还吃惊,“大概回家去了吧?”
  办公室里也很“干净”,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事情越发蹊跷起来:禁烟处今夜并无行动,祥安旅馆为何如临大敌般做了大清理?常天皱起眉头,若只是内部整顿或为预防,为何偏又接了李东成这单生意?
  常天扫视着自己的手下们,他们都是自己临时召集来的,从时间上判断并没有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常天走回到李东成被目击进入的那一个房间。他推开窗户,窗下的视野很模糊,借着月光依稀可见环绕旅馆的一道灰砖围墙,高约两米,离这楼也有两米左右的间距,墙与楼之间长满了野草,目测约有半腰高,估计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到这地方来,所以长期无人打理,墙外一棵大槐树的树叶在风里鬼鬼祟祟地抖动着。
  如果真如线人所说,这应该是李东成唯一能离开的通路了。
  围墙外是一道死胡同,堆满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围墙上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倒是草地里有一大片草扑在了地上,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周围是凌乱的脚印,初步判断有三四个人在此处逗留。脚印接着便朝围墙的东侧去了,延续四五米,一直到了旅馆的东侧院子,脚印在这里戛然而止——青石板地面上有扫帚条扫过的痕迹。院子里有三间厢房和一间柴房,厢房里的住客是旅馆的厨子和伙计们,一道暗红色的小门通往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便是正街。此时正值夜市时段,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小摊子。
  “这怎么回事?”常天指着那堆扑草问招福,他并不指望从他嘴里挖出真相来。
  “哎呀,这,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招福一脸无辜的样子,朝楼上看,“是谁扔了什么吧?”
  “扔了什么呢?”常天问着,招福脚尖绷得畸形,足以证明他心里的紧张。
  “长官,这我哪儿能知道啊!”招福说道,“怕是客人不小心掉了什么下来,又自己给捡回去了吧?”
  “看来是个好大的物件!”常天道,“这掉下来,声儿该不小吧?这边一楼的客人应该听得最清楚。”
  “应该吧。”招福附和着,脸上没有露出惊慌。
  祥安旅馆共有四层,共32个房间,一楼靠围墙住着五个客人。五个都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其中包括一对来寻亲的母女,母亲三十来岁,女儿七八岁;两个江浙商人;一个北平来上海找工作的矮个子男学生,五个人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也没有看到异常的情景。
  巧的是,正对那堆扑草的一楼房间独独没有人住。原本住在这间房的男学生,在前几天主动要求换到了隔壁,理由是那房里有一股难闻的臭气,旅馆派人查过,确实有臭气,但却找不到臭气的来源,只好空着。
  常天将旅馆住户问了个遍,没人听到异响。正暗自伤神时,忽听有个女声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哎哟,不得了了,遭贼啦!可要了我的命啦!”
  这一位正是一楼来寻亲的那个母亲:“大姐,你别着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女人扭着头:“我把东西放在衣柜里,就出去给孩子买了个馍馍的功夫,就不见了!这门锁是好好的……黑店,这是黑店!”
  一边的招福急了:“这位女客,你可别乱说话呀,怎么我们这儿就成了黑店了……”
  “这还了得!”常天打断招福,“居然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犯案!好个胆大包天的蟊贼,你们傻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搜?!”
  “是!”警士们知道常天是借机发作,齐声吼得震天响。
  招福的脸已然铁青。


  常天装模作样地在案发现场走了几圈,他决定给自己二十分钟时间。
  房间的门锁和窗户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像是死老鼠与臭鸡蛋的混合物,这怪味来自于窗台上的两双脚印,一双脚尖朝房内,一双脚尖朝屋外,看上去贼人应该是由窗户进出的。让常天奇怪的是,窗外的草地上并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被踩扁的草叶。
  妇人是九点半左右离开房间的,从旅馆到夜市来回不过一刻钟时间。回来后发现,放在衣柜里的包裹被解开了,最值钱的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镯子不翼而飞,同时丢失的还有五十元现金。
  常天用纸包了手指,在窗台上的脚印上蘸了蘸,黑色黏液上面依稀粘着苔藓,被打开的包裹和床单上也有些苔藓,从鞋底花纹可以看出,对方穿的是皮鞋,而且应该是男性。   盘查一楼客人是在八点半,这“臭贼”在警察来以前便在旅馆里,对方为何敢在警察未曾离开旅馆的时候动手,而且偷的不过是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镯子?
  三楼四楼的客人当时都在接受盘查,没有时间动手,剩下的便只有一楼的那三个男客。两位商人财大气粗,一听自己被怀疑,气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除了炫富之外又说出了一个警局高官的名字,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嚷嚷着要让冤枉他的人好看。北平来的男学生最安静,老老实实将行李箱子打开让警察搜查,箱子里几乎全都是书,满箱子的樟脑味。
  常天皱了皱眉头,他发现男学生的中山服少了第四颗纽扣,而右手手掌心分明有一行老茧——那是长年握刀人的特有印记。
  “叫什么名字?”
  “董辉。”男学生挠了挠脸,他脸上长了一小片红疹,眼睛也有些红肿。
  “怎么,病了?”
  “第一次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
  “学什么专业的?”
  “农业。”
  “这专业在上海可不好找工作。”
  男学生抬起头直视常天:“只要是份工作就行,他们不挑我就不挑。”
  “怎么不留在北平?”
  “上海机会多,钱多。”男学生不慌不忙,两人在一屋子人的诧异眼神下一问一答,更像是家常聊天一般。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常天又问。
  “家父是开武馆的。”男学生回答。
  常天点点头:“真不容易,文武双全。”
  他不再提问,转过头下令,“把所有地方都仔细搜上一遍,我就不信这贼能飞上天了!除非——真是内贼!”
  常天的手下会意,忙不迭地奔后院而去。
  “长官,您这是要砸我们家的招牌啊!”招福苦着脸,求救似的四下张望,祥安旅馆老板周礼文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常天板着脸走回了那对母女的房间,他忽然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比其他房间要小上三分之一,衣柜安放的方向也和别的房间不同。其他房间的衣柜都安放在窗户的左面,而这一间是安放在床的右边。
  灯光下的黑色衣柜似乎闪烁着一种奇怪的色泽,常天摸着衣柜门,仔细地看着它的纹理,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那贼应该已经跑远了。”招福插嘴道。
  “那贼还在这旅馆里。”常天一面说,一面推了推衣柜,衣柜纹丝不动,“来两个人,把这衣柜移开。”
  最后,四个人也没能把衣柜挪开半步,它是嵌死在墙里的。
  常天饶有趣味地打开衣柜,敲着壁板,发出的是实音,但他已经确认这衣柜是楠木的,外面刷了一层极厚的黑漆,不仔细或是不懂行,很难辨认出来。
  楠木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木材,本身有天然防虫香气,价格十分昂贵,这小旅店竟用来做客房的衣柜!
  招福耸着肩膀:“我哪儿知道这个?这旅馆比我还大几岁呢,这衣柜待这儿的时间比我还长!”
  常安皱着眉头犹豫了两分钟,最后做出决定。
  “把墙砸了!”
  “哎呀!”招福连连摆手,“长官,您这是抓人还是拆房啊!这我可得问问老板去,我可做不了主啊!”
  常天的手下很快就找来斧头榔头,直接砸向衣柜的壁板,壁板裂开,露出后面的砖墙,不到五分钟,墙体上便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一股恶臭从洞里飘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捂住了鼻子。
  衣柜的后壁是和墙壁连在一起的,因为连着衣柜壁板的墙壁较厚,所以才敲不出空鼓音,墙壁的这一侧有一个特殊的机关,只要启动机关,衣柜的后壁便可以像门一样被推开,要取柜中的财物甚至不需要走出衣柜。
  “好一家黑店!”他斜睨着目瞪口呆的招福。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常天相信他的话,若真是家黑店,他们也不会把这有暗室的房间租给衣着寒酸的母女俩,而应该租给炫富的富商。显然,他们不知道这里的存在。很快,整个暗室都暴露了出来。
  衣柜后面是三平方米的空间,地面上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入口,一道木梯直通下去,常天领了四个手下爬下去。
  警士刘全狠摔了一跤,开始破口大骂,他嫌恶地抹着脸上黑色黏液:“什么鬼地方?!”
  木梯下面,是一条需要弯腰才能通行的小隧道,隧道上全是粘糊糊臭烘烘的不明物,稍不注意脚下就打滑。东侧是堵死的,常天用手电照着长满了苔藓的墙壁,他肯定被窃房间的鞋印和包裹上的苔藓,与这里同宗同属。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西侧走了十几米,左右两侧又多了两条隧道,连同正前方的,一共三条。
  “长官,走哪条?”
  “嘘——”常天表情严肃,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某种奇怪的声音,从右侧的隧道里传了出来。
  “哈——哼,哈——哼。”
  像某种兽类的低吼,而且个头还不小。
  常天拔出枪大声说道:“装神弄鬼!这边儿!”
  那声音几乎立刻就消失了,紧接着是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声。
  常天猫着腰领着手下开追,但手电光影里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人影,几分钟后,脚步声在另一个三岔路口消失了。
  这一侧的隧道温度极低,连声音似乎都会被冰冻住。
  常天蹲下来看着地上的脚印——这一次它们通往左边的隧道。
  “追?”刘全有些紧张地望着四周。
  “不追,退回去。”常天突然转了身,“这家伙想把咱们往迷宫里带。”
  “想不到这旅馆下面有这么大工程。”警士孙飞赞叹道,“长见识了。”
  “就这么放过他了?”刘全有些不甘心。
  常天没说话,领着众人往回走。
  “嘻嘻嘻嘻嘻!”一阵诡异的冷笑声从左边的隧道里传出来——竟然是女人的笑声。
  常天愣了愣:“继续走,别管。”   “不会真见鬼了吧?”刘全脸色难看地抱住了胳膊,“人会呆在这种地方?”
  一行人回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常天停下来,走进了左边的隧道。
  “为什么要走这边?”刘全忍不住问道。
  常天没有回答,孙飞便开始抖机灵:“那家伙引咱们走右边,肯定不想咱们走前边或是走左边,你看前边的那地和那墙壁,”孙飞用手电光圈在地上墙上指着,“地上那么厚一摊黑泥,不扶着墙走肯定不行,可墙上的苔藓依旧厚又密,肯定不常走。你再看这边儿,这面墙上,下部分的苔藓很厚,可上边儿的苔藓就很薄,说明什么?说明经常有人扶着墙走,我说得对不对,头儿?”
  这一条隧道的长度远超过常天的预料,越往里走温度越低,五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狭小的隧道里异常清晰。
  “头儿!咱们这到底是要抓谁啊?”某位警士问。
  常天没有回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他的是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几人终于走到了隧道的终点。
  隧道尽头处是一道铁门,门上有一个明显的机关按钮,设计者大约并没想到有人会找到这里。
  常天按下了按钮,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一间屋子出现在几人面前。
  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屋内床桌柜椅一应俱全,独没有主人。
  一双皮鞋和一套湿透了的衣裤,被扔在屋子的正中心,地面上有着明显的鞋印,与被窃房间里的鞋印非常相像。
  常天拿起那套衣服闻了闻,没有臭味,却有一股子水藻味。
  墙角有一个铜脸盆,盆里是些刚烧过的纸灰。
  “找着贼窝了!”
  楠木的雕花大床盘龙舞凤,床上的被褥却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床上一张小炕桌上摆着一杆烟枪和一盏烟灯,红木的餐桌和椅子则放在房间正中。桌面上油腻腻的,几个不知多久没洗的碗盘,残留着干透了的食物残渣,散发出一股味道。房间的北侧供着一座约摸半人高的绿袍关公瓷像,香几上的香烧了三分之二。房间的南侧是六扇樟木衣柜和四个斗柜。
  常天拉开其中一个斗柜抽屉,里面是些金货:金项链有十条,金镯子四五个,金耳环最多,差不多有五六十个。还有一些陈年的老照片。
  “咱们这是把人家的藏宝室给抄了吧?”刘全两眼放光,“这些都是贼赃?”
  常天一言不发地打开衣柜,柜子里只挂了两件黑布衣服。柜底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锡盒,盒子里装满了鸦片,隐约带着香樟木的香气,估计曾在樟木箱子里装过。常天心中一动,忙将盒子提起来查看,果然,他看见盒子底部,有墨水沾染过的痕迹。
  警士孙飞蹲下来查看床下。
  一双眼睛与他直视。
  “常长官!”
  新鲜的尸体被拖了出来,手筋脚筋都被挑了,心脏、腹部、脖子上全是血迹,大大小小的刀口目测有二十几处。
  “周礼文!”刘全惊叫了起来。
  周礼文正是祥安旅馆的老板。
  “怪不得只有个小伙计应付我们,原来老板早死在这儿了!”孙飞恍然大悟。
  周礼文的身体虽然已经冰凉,但尸斑却还没有出现,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旅馆里遭了贼,贼窝就藏在旅馆的地下,现在旅馆老板又蹊跷地死在贼窝里……凶手手段残忍,没有深仇大恨断不不会下如此毒手。
  常天走到那尊关公像前,执刀的关公怒目瞪着他。
  常天朝着关公像拜了一拜:“关二爷,真对不住您了!我也是公务在身,千万莫怪!”
  说完,便抄起一把椅子砸向了关公像。
  碎片四溅中夹杂着一声惨叫。
  一个人体从碎裂的关公瓷像里跌到了地上。
  那是一具橘黄皮包着的骨头架子,身高约有一百六十公分,体重恐怕不足四十斤,腹部却奇大,圆得像个皮球,衣服没盖住的部分,竟可看到腹皮上狰狞的经脉,只有头颅的大小是正常的,一双发黄的眼睛夹在布满刀疤的脸上,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彼此。他身上有好几处伤,血染之处更显狰狞。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晕了过去。
  “头儿怎么知道他躲在关公像里?”刘全疑惑不已。
  “我也没把握。”常天说道,“只是看到地上有香灰,猜想有人动过这桌子,这块儿好大一股子水藻味。”
  “就是这东西刚才装鬼吓老子吧?”刘全一脚踢向地上那人,却没想对方忽然睁开眼睛,狂吼一声跳起来,用双手死死抱住了刘全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上去,刘全连声惨叫。常天掏出枪朝着他的胳膊打了一枪,那人手松了,嘴却没松,竟硬生生从刘全的小腿肚子上撕下了一片肉来,刘全疼得晕了过去。
  一边的孙飞受了极大的刺激,常天没来得及阻止,孙飞已经朝着他连射了数枪,其中两枪射中他的腹部,那人喉头不断咯咯作响,肚子慢慢地瘪了下去,从中弹处流出一大摊血水和黏黄的液体。
  孙飞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常天暗骂了一声,急忙蹲下查看他的呼吸。
  “你为什么要杀了周礼文?!”
  那人瞪着常天,眼神慢慢失去光泽。
  “找几个人去周礼文的办公室,把他书柜那堵墙砸了看看有没有暗道。”常天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第二天,祥安旅馆的命案便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各大小报纸都报道了这个具有传奇性的案件:一个居住在祥安旅馆地下的怪贼,从井里挖条直通老板周礼文办公室的暗道,将其绑架到地下,用极残忍的手段杀害……除了旅馆老板周礼文之外,从旅馆后院的井里又打捞出了一具尸体,正是警方追捕的杀妻案凶手李东成。
  常天向司法科科长简单介绍着破案经过:“我们在地下发现的湿衣服上有水藻味,所以我怀疑,那人在井水里泡过,而且周礼文的办公室里也有一摊水。联系以上,我怀疑暗道不止一条。伙计也说,只见周礼文进办公室后,就没见他出来。这更印证了我的推测。只是,在查探废弃井的时候,我没想到里面还会有尸体……”   “买一送二啊!好好好,”司法科科长骆杨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好好干,前途无量!”
  上司的表扬并不让常天感到兴奋,为了将社会影响降到最低,司法科决定把李东成的死也归在“地下怪贼”的头上。虽然李东成的死极其可疑,常天知道,他并非溺死,而是在中毒身亡后,被扔进了井里。常天也知道,抛尸的应该是祥安旅馆的伙计,他们用床单将尸体裹了,用绳子将尸体从窗口坠到地面,窗子木框上的勒痕也可以证实他的猜测。
  常天乐得如此,他也不喜欢节外生枝。
  谁知,天不从人愿。他手下的某个警士却不争气,竟顺手牵羊从局子里偷了从那怪贼处搜出的一块鸦片吸食,结果一命呜呼。检验结果显示,那鸦片被一种不知名的毒药熬制过,被点着时会释放出致命的毒气。
  丑闻闹得不可收拾,李东成中毒而死的消息,也被无孔不入的记者探知到,配角一下子又成了主角,上海滩最喜欢热闹新奇,一时间各大报纸媒体蜂拥而至,刨根问底,司法科便不得不给出个交代。
  常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骆杨叫到办公室的。
  “我的线人打听到,祥安旅馆那天刚进了一批新货。这块有毒的鸦片就出自那批货。怀疑是周家的仇家在这批货里动了手脚,李东成是那批新货的第一个客人,他吸了鸦片就死了。周礼文估计害怕了,所以就叫人处理了新货,又叫人把李东成的尸体给扔进了井里。周礼文拿了样品回到办公室,大概是想留个证据,却没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出了事……”
  骆杨紧皱眉头,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第一,他不想做捅破祥安旅馆私下经营鸦片的出头鸟,第二,这里面很可能涉及江湖恩怨,深查下去不知道会扯出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来,累及自身大大的不值。
  “对外统一说,是那怪物打算在周礼文的鸦片里下毒,没想到鸦片被李东成给偷去吸了,姓李的做了替死鬼。那怪物恼羞成怒,把李东成的尸体扔进井里,索性明刀明枪地杀了周礼文。”
  常天失笑:“那,动机呢?”
  “要什么动机?”骆杨双眼一翻,“一个疯子,这就是动机。其他,由得他们去猜吧!”


  邓晋坤从银行走出来,他的车停在五十步之外。
  一群成列的学生挡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两人举着一面旗帜,旗帜上写着:
  奋起扑灭鸦片吗啡 ——中华国民拒毒会
  学生们一面挥舞着手里的小册子,一面喊着口号:
  “禁烟拒毒,振兴中华!”
  “反对鸦片公卖!”
  其中一个学生跳出队伍,将手里的册子塞进邓晋坤的怀里。
  “先生,我们需要您的支持,禁烟拒毒,匹夫有责!”
  那是一本《拒毒月刊》。
  邓晋坤颇觉讽刺地笑了,他刚将一大笔钱存进银行——都是卖鸦片赚来的钱。
  学生们离开了。
  街面又恢复了秩序。
  邓晋坤把《拒毒月刊》扔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随着几声枪响,他也倒下了。
  “死得好!”这还是黄小刚调任禁烟处,第一次和常天喝酒。他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那家伙死了,真叫我心里痛快。你可知他一年要贩卖多少鸦片?就上个月,我同事在码头抄了两批货,都是他的,整三千斤!可惜没有证据,让他找了替罪羊躲过去了。他死了,上海的空气都要好上一倍!”
  “怎么,上面要你查凶手吗?”黄小刚打量着常天脸上的忧色,“也是,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个交代是不行的。要是找着凶手了,可得告诉我一声,我得敬他三杯酒!”
  “杀恶人的未必就是好人。”常天也喝了一口酒,“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了抢生意?他做黑市生意,那些有牌照的岂有不恨他的道理?”
  “你可听说过七巧帮?”黄小刚突然问道。
  常天当然听说过,七巧帮是江湖上的一个神秘帮派,帮中弟子虽不多,却个个身怀绝技,精通千术、赌术、盗窃、造假、暗器、下毒、易容等等奇门异术。大约一年前,他因一个案子认识了一个名叫林海易的奇男子,他便是曾经的七巧帮弟子,那是他这一辈子所遇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上次我们在码头抄了邓晋坤的货,他之后就找上了七巧帮。”黄小刚说道,“幸好这邓晋坤死了,不然有七巧帮在后面,要抓他的把柄可是更难了。”
  “当时你们抄了邓晋坤的货,可是有人提供了内幕消息?”常天转移了话题。
  黄小刚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听说两次都是有人打来匿名电话,说了时间地点。”
  常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估计是内鬼,否则不会这么准确。”
  “也不全准的。”黄小刚说道,“那人之后又打来一个电话。举报邓晋坤某个仓库藏有鸦片,结果他们搜到的全是假鸦片。”
  “假烟?!”常天的眉头一挑,“这倒是稀奇了,他弄得到真货,哪里有必要卖假烟?”
  常天这么说着,忽然想到几天前的一起命案。
  一个买鸦片的因为买了假货,把卖烟的小贩给捅死了,后来那买鸦片的也被人杀了,凶手是当地黑帮石门会的一个弟子。
  黄小刚忽然道:“对啦!还有一件事。在你查祥安旅馆命案的那天晚上,禁烟处也曾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祥安旅馆私自无照贩卖鸦片。”
  “哦?你们为什么没来查?”
  “不太清楚,”黄小刚摇头,“我那时还没到禁烟处,这事也是后来听同事说的,好像是因为接电话的同事被什么事耽搁了,直到第二天才将情况汇报。但那时已经太晚了,记者已经把祥安旅馆围得水泄不通了。”
  祥安旅馆里的鸦片十有七八是邓晋坤供的货,看来这本是一桩一石二鸟的阴谋,却人算不如天算,因种种巧合流产了。
  为何对方不直接举报,一定要在鸦片里下毒弄出人命不可呢?像祥安这样的地下烟馆,每天消耗的烟土量至少也要十斤。是一整批货都被下了毒呢,还是只有那间房里的烟土被下了毒?这么精准的下毒,是有内鬼?那李东成呢?他是刚巧碰上了?   常天在脑子里勾勒着祥安旅馆的地图,从一楼到二楼并不困难,趁人不备将有毒的鸦片调包也不是不可能,老烟鬼在云里雾里时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会记得。
  “啊呀!”常天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那样明显的证据,他竟然疏忽了!


  周礼文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窗户所对的地方正好是西侧院与后围墙之间的一个死角,常天很容易就在窗户正下方的小平台上找到了可疑的脚印,从脚印可推测出主人的身高约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
  “果然如此。”常天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
  两天之后,常天敲开了友谊旅馆的302号房。
  董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常长官?!您怎么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常天一面说一面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一把拉开了房间的衣柜。
  董辉沉了脸:“您这是要搜查吗?我犯了什么法?”
  常天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谋杀未遂成误杀。”
  董辉冷笑:“长官不妨说清楚些,您的哑谜我听不懂。”
  “不用樟脑了,也不再水土不服了吧?”常天笑眯眯地看着董辉。
  董辉脸色大变。
  “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该不是第一次用樟脑吧?”常天问道,“既然知道自己对樟脑过敏,为什么还要用樟脑呢?别说你不知道,你这衣柜和你这书上可就没有樟脑味。”
  董辉扭着脸:“我是不是对樟脑过敏,跟你有什么相干?”
  “两年前,我办过一起人命案子,最开始以为是谋杀,后来发现死者是因为误将樟脑油做了灯油点了,吸入毒烟后中毒身亡。”常天说道,“在鸦片里加入樟脑油,倒还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好办法。你本打算将周礼文的鸦片调包,没想到那盒子鸦片却拿去给了客人。”
  “早听说上海警察最擅长栽赃嫁祸,今儿我真是开眼了。”董辉说,“报纸上都说了,是那怪贼下毒不成,恼羞成怒杀了周礼文,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你不该留着那件中山服的。”常天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颗纽扣,“这扣子是我在周礼文办公室外的窗台上找到的,是你落的吧?敢不敢把那件衣服拿出来比比看?”
  董辉眼神一变,忽然一脚踢向常天,常天连忙侧身闪过,一把椅子砸到常天身上。董辉趁此机会,转身跑向窗户,直接从窗上跳了出去。
  常天追过去,却只能看到董辉的背影,他毫发无损地落到地面,在大街上狂奔。
  “嘿!”常天失笑地看着手中的扣子,“随便诈一下就招了,你还真是够实在的!”


  孙飞打着酒嗝从饭店里走出来,因在祥安旅馆一案中击毙罪犯有功,在常天的大力推荐下,司法科破格将其晋升到一等警士,喜事临门,自然得请同事上司们大吃一顿。
  被酒劲浇得晕晕乎乎的孙飞走进了一条小巷,忽然,一个蒙面男子闪了出来,手持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朝着孙飞猛刺,孙飞来不及拔枪,只得不停闪躲,对方的身手极为厉害,如附骨影一般,没过几招,孙飞便被那蒙面人一脚踢倒在地上,头重重撞到地面晕了过去,蒙面男子正准备将匕首刺向孙飞的心脏时,一把枪指住了他的后脑勺。
  “董辉!你爹不想你做杀人凶手,你已错了一次,为什么还要再错第二次?”
  蒙面人怔住,他恨恨地看着手中的匕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本来有时间逃走的,但为了保护你,他不得不花时间烧掉那些留有你字迹的纸张。”常天叹了口气,“他已经在地下住了很久,并不是没有机会,如果不是你急着下毒要杀周礼文,他是不会抢在你前面动手的。你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吗?”
  “冤有头,债有主。”
  声音从常天身后传来,常天低头,一把刀正抵在他脖子上。
  常天认得这个声音,它属于一个故交——到目前为止他所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对手,那个曾经的七巧帮弟子林海易。
  “放他走。”林海易说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不如去逮那些大鱼,跟个可怜孩子计较什么?”
  “一个死了的人,干吗还要管别人的闲事?”常天问,“别告诉我这事儿跟你有关。”
  “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林海易并不否认。
  “跟七巧帮有关?”常天又问。
  “你放心,这事儿我会还你个人情的。”林海易说道。
  “你叫他把刀先扔了。”常天叹了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海易对蒙面人说道,“别忘了你和你爹真正的仇人还活得好好的。”
  蒙面人把匕首扔到了一边。
  常天把枪收了。
  林海易拽着蒙面人离开了。
  常天蹲下来,在孙飞的脸上扇了两耳光。
  孙飞醒了过来,见到常天,立刻大大松了口气。
  “老大,是你救了我?是谁要害我?”
  “就是你杀的那怪物的同伙。”常天说道,“人家找你报仇来了。”
  “他还有个同伙?!”孙飞大吃一惊。
  “你忘了在地道里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到那暗室只有一条路,如果只有那怪物一人,他是不可能赶在我们前面回去的。”
  “长官您怎么不早说呢?”孙飞看着周围,“您没抓住那同伙?!”
  “对不住,我也是刚想到。”常天说,“那家伙功夫厉害,我抓不住他。能救了你小命算不错了,知足吧你!”
  “那怎么办?!”孙飞苦着脸,“报告上面通缉他呀?”
  “才升了你,你就报告说有个漏网之鱼?咱们办事有漏洞?”常天把孙飞扶起来,“你让科长面子往哪里放?”
  “那怎么办?”孙飞急了,“他可是还要来找我报复的呀!”
  “自己小心吧!把功夫练好。”常天心里暗笑,“下次别再毛手毛脚了,啥时候都记着,给别人留退路就是给自己留退路。”   “你为什么要救我?”董辉揭下面罩,与林海易对视着。
  “因为我们马上要对付同一个人。”林海易说道,“我知道你最想杀的人并不是周礼文,也不是那小警察,而是周祥安。”
  董辉很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林海易淡淡地笑了笑,“我猜你爹应该就是秦北发吧?”
  董辉点头:“不错。”
  “十年前,祥安旅馆还是你爹开的同乡会馆,那时你爹的货船在海上出了事,破产之后就失踪了,他没回家乡,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和你娘找到上海来,周祥安却拿着这一张地契说你爹把这会所卖给了他。”林海易瞟着董辉,他眼睛已经开始发红,“谁都没想到是周祥安谋财害命,可你爹却命大没死。他不敢回家,因为他脸被毁了,身上有病,又有大烟瘾。他回到祥安旅馆,住在这祥安旅馆的地下,等待机会报仇,这一等,就是十年。而你呢,你一直怀疑周祥安害死你爹,吞了你家的财产,你这次来上海本就是找周祥安算账的,却没想到发现你爹还活着。”
  董辉沉默着。
  “周祥安该死,他做的恶事也不止这一桩。这些年他和他儿子卖鸦片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林海易说道,“所以,他应该有报应。”


  傍晚。
  天福来客栈的门口出现了五匹川马,马背上驮着层层叠叠的麻袋,估计有四百斤左右的货,走在头里的是一个高个汉子。
  “老板!住店!要六间房!”
  客栈小二小陈上下打量着高个汉子。
  “真对不住客官,小店客满了,住不下这么多人啊!”
  高个汉子愣了愣:“你还有多少间房?”
  “连柴房都租出去了!”小陈赔着笑,“前边十里还有家客栈,您到那家去问问?”
  高个汉子看着天色,再过个把小时便要天黑了。
  他把一个鼓鼓的钱袋拍到柜台上:“我出三倍的价,你去跟客人说说,只要肯让出房间来,我赔他房费,我只要四间房就行!”
  “客官,我们这儿做的是实诚买卖,”小陈说道,“只要客人进了房,除非没付房钱,否则绝不带往外赶的,赚钱事小,坏了名声事大,还望客官体谅。再说了,我们货仓也满了,你总不能让人把搬进去的货给搬出来吧?”小陈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小店的房是被人给包了,这人是政府的官员,小店可得罪不起。”
  马队一行渐渐走远了。
  客栈老板孙天福走出来,拍了拍小陈的肩膀:“不错不错,看人的眼光见长了,撒谎的本事也长了。”
  小陈长松了口气。
  “一看就是私贩烟土的,这会子政府抓得紧,把我们连累进去可就不妙了……”
  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就响起了枪声。
  小陈捂住了嘴。


  祥安旅馆再一次成了头条新闻。
  禁烟处的探员在祥安旅馆的地下迷宫里查获到了约两百斤的鸦片,都是上好的川土,周祥安顶风作案,已经被批捕,老头子当夜便在监狱里畏罪自杀了。
  常天看着报纸失笑,他知道这便是林海易要送还他的那个人情了。
  “邓晋坤私下贩卖鸦片,结果两次都被禁烟处的人给抄了,他急着要交货给人,不得已便劫了一个贩私烟的马队,没想到劫来的货都是假的,买家气得发狂,以为被邓晋坤给骗了,这才杀了邓晋坤泄愤。”常天向骆杨汇报道。
  “那买家是谁?”骆杨问道。
  “应该是石门会。”
  “石门会?!”骆杨吃了一惊,石门会虽比不上青红帮势大,但也不容小觑,尤其是石门会的现任会长,人称疯子魏七,手段极其残酷,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但邓晋坤一案,他拿了人家的好处,又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
  “不如推到周祥安身上好了。”常天说道,“就说他想自立门户,与邓晋坤闹翻,横竖已经死无对证。”
  骆杨点头:“也只好如此。”

尾声


  常天在祥安旅馆的门前停了下来。
  一架长梯子架在旅馆门前,一个男子正将新招牌挂上去:北发餐馆。
  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着。
  餐馆的老板走出来,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拱着手。
  “新店开张,还望各位捧个人场,今天本店的酒菜一律半价。”
  人们蜂拥而入。
  这年轻老板不是别人,正是董辉。
  “进来喝一杯吧。”林海易走到董辉的面前,朝常天打着招呼。
  常天犹豫了一下,跟着林海易进了一间包房。
  “这下面的那些鸦片,是不是在天福来客栈附近劫来的?”
  “是。”
  “是谁的货?”
  “魏七爷的。”
  “哈。”常天拍了拍手,“要是周祥安没自杀,魏七爷也不会放过他。你们胆子真大,劫了他的货去栽赃周祥安,就不怕有天穿帮,死无葬身之地?”
  “周祥安死了,死无对证,货又是被禁烟处抄走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关?”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再抓他?”常天朝外面的董辉努了努嘴。
  “你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海易笑道,“别装了,你本来也就打算放他一马了,否则上次不会一个人去见他。”
  常天说道:“看来我给自己留了一个祸害。”
  “他不会拿你当仇人,但你那手下,就不一定了。杀人偿命,这道理你应该懂。”林海易说道。
  “他是执行公务。”常天说道,“你最好跟他说清楚,好好过安稳日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便装聋做哑。”
  “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不是帮他,我是恨鸦片。”林海易缓缓道,常天知道他此刻说的是真话,因为他认出前者眼里是一种刻骨的仇恨,“帮他,只是顺便。”
  “那你呢?”常天转移了话题,“你这死人又活了,不怕七巧帮找上你?”
  “我现在已经回到七巧帮了。”林海易说道。
  “我知道了。”常天瞅了林海易半晌,然后说道,“那件事,是你设的局。”
  “哦?”
  “你就是给禁烟处打电话举报邓晋坤的那个人,邓晋坤的货被连抄了两次,他急着找货源,正巧这天福来客栈就出现了一队贩假鸦片的,那阵势,简直是吆喝着要别人去抢他。这应该是你安排好的套吧?让他把假烟卖给魏七爷,和魏七爷结仇,借魏七爷的刀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七巧帮替邓晋坤走私鸦片,而你又回了七巧帮,你不愿意贩卖鸦片去害人,但又不能跟七巧帮决裂,所以就拐弯抹角地来了这么一出围魏救赵。既解决了邓晋坤,又阻止七巧帮做鸦片买卖。可是,你能拦得住七巧帮不跟别人合伙做鸦片生意吗?要知道挡人发财,如同杀人父母。”
  “说得好,邓晋坤出了事,魏七爷便要做第二个邓晋坤,那个人又贪又毒,手段又狠,跟七巧帮以前结过梁子,是绝对不会和七巧帮合作的,按照他贪得无厌的做法,上海滩那几个大佬是绝对容不下的,迟早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不用拦着,我只需要找更好的生意让七巧帮去做。”林海易笑了,“你知道现在上海滩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吗?”
  林海易望向窗外的一栋百货大厦。
  “南京东路那边的房地产,去年到今年,长了三十倍。比鸦片的利润要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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