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女孩子升入高中智力就会下降，有一阵子我对这话深信不疑，因为它不幸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突然之间，那些伴我多年的鲜花、笑脸和掌声纷纷离我远去，骤然而来的冷落使我无所适从，我甚至开始厌学逃课。
　　高二时班上新来了一位英语老师，姓陈，是刚从师大分配来的，陈老师长着一张稚气的娃娃脸，他第一次跟我们见面就博得了满堂彩。有位调皮男生站在讲台跟他比试了一下，论身高、体重、发型，那男生更像一位为人师表的先生。我们正担心陈老师会拂袖而去，他却笑容可掬地拍着那男生的肩膀说：“OK，我选你当英语课代表！”教室里顿时掌声雷动。
　　听陈老师讲课是一种享受：他从不生搬硬套课本，他的英文书写像地里的秋庄稼整齐有序，他讲课总是眉飞色舞，头发一甩一甩颇显韵律。从早自习的窗口望出去，校园里每天都能看到他晨读的身影，听说他在准备考研。在陈老师的言传身教之下，我们的英语学得很好，我不再逃课了，学校对我的吸引力一天比一天强烈。渐渐地，我发现我每天来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听陈老师讲一堂课，或尽可能多看他几眼。寂静的夜里，我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我爱上他了吗？我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健康的，但我摆脱不了它对我的束缚，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陷越深。
　　那是个周末的午后，在外地工作的大哥回来了，还带来几个朋友，其中竟然有陈老师！后来听大哥介绍，原来他们是高中同学。我赶紧钻进书房极力想装出一个好学生的模样，但我一页书也看不进去，我的耳朵在捕捉着客厅里的动静。大哥他们在一块儿玩牌，一边玩儿一边谈起了我。陈老师说我潜质很好，只是没有充分发挥出来。那天他牌运不佳，老是被罚喝酒。后来牌局散了，我把书房门拉开一条缝，看见陈老师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他醉了！我轻手轻脚走过去，给他盖上一床毛毯，他动都没动一下，看样子睡得很深。我站在一边看了他很久，可能因为刚喝过酒，他白皙英俊的脸上有点儿红，像上了胭脂，看着看着，我像着了魔一样，俯下身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迅速逃离现场，慌乱中将沙发角上一只花瓶打翻在地。
　　我在街上瞎逛了几个小时，晚风轻柔地梳理着我的短发，渐渐地，我的头脑清醒了，我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陈老师当着同学们的面揭露了我的丑恶行径，我还有脸在学校呆下去吗？不仅如此，家里人也会因此而更看不起我。我不敢想下去了。回到家，陈老师已经走了，妈妈在打扫一堆花瓶的碎片。
　　星期一，我鼓起勇气走进教室，同学说陈老师叫我去办公室一趟。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我低着头走进办公室，眼睛使劲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也不敢出。陈老师让我坐下，然后说：“靳晓静，对不起，以前我只顾自己读书，对你们了解不够，关心不够。那天听了你大哥的话，我觉得你并不是智力的原因而导致成绩下降，主要是你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荣誉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重要呀！”真是虚惊一场！但我还是不放心，我试探着问他：“陈老师，前天你在我们家……”他马上打断了我的话：“别提了，我一直昏睡到晚上8 点，醒来后才发现我打碎了一只花瓶，真不好意思。”说完一脸歉疚。直到这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连一只花瓶的碎裂声他都没听到，一个无声的吻能有多大动静？
　　那以后，我成了陈老师的重点“扶贫”对象。他总是在早自习时间来到我们教室，指点我如何点面结合地抓重点，传授我一些考大学的经验，他的声音很动听，他看我的目光是那样柔和、温暖，沿着它可以找到心灵的家。我的成绩进步很快，我没有理由放纵自己，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我无法拒绝听他的话。可惜这一学期结束，陈老师就要到江城读研究生了，他送我一套高考复习资料，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自信是成功的第一秘诀。”在送行的人群里，我把自己隐藏起来，我怕他看见我眼里充盈的泪花。他走了，带走了我心中的秘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突然恢复酒醉的记忆，回答他的学生最后一个问题：老师，你真的原谅了我的幼稚和懵懂吗？
　　秋天到来的时候，从江城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陈老师出了车祸！大哥陪同陈老师乡下的父母从遥远的江城医院运回了他的骨灰。除了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最悲痛的就是大哥和我了。大哥与陈老师友谊很深，他们是携手走过高考那座独木桥的难兄难弟，那几天，他老是跟来家里串门的朋友说起陈老师，说到最后常常泣不成声，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大哥还说陈老师临终时对他说，关于爱情，他一生空白，但他得到过一个纯洁的吻，是一位可爱的学生给他的。
　　我把自己反锁在书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湿透了厚厚一叠稿纸。我想起那只在沙发角上摆了多年的蓝色花瓶，它的生命原本与陈老师的生命一样无辜啊！那个开了小差的司机已被绳之以法，而我这个开了小差的学生，又该承受怎样的心灵刑罚？我把书房收拾得整整齐齐，轻轻地说，陈老师，明年7 月，我一定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乡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