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青不大了解好像又很了解女人们为什么热爱这个男人，因为曾经一时，她也有过恍惚的心动。
　　
　　一
　　
　　李卫东又在电视台门口等米小青，照旧是那辆半成新的沙漠王子，他坐在里头，个矮，顶微秃，面部五官小而平，像是凑合着揉在一起的，整个人跟豪放的车身极不相称。米小青走出电视大厦的大门，一眼就看见李卫东的车。她径直走过去，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拉开车门熟练地跨上去。
　　“李总，今晚又要借公事蹭你的饭了。”“哪里的话，请美女吃饭，我乐意得很。”沙漠王子朝城西的郊区驶去，李卫东看了米小青一眼，说今天去吃一家很有特色的农家菜，绝对让你流口水。米小青说我都快吃成杨贵妃了，下次还是直接谈生意，省得花钱又费事。
　　半小时后，车子从大公路拐进一条乡间柏油路，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停在了一间绿树掩映的农家小院旁。青瓦白墙，木质镂花的精致窗栏，小桥流水，古香古色。米小青一下就喜欢上了，啧啧惊叹道：“没想到这偏远的郊区还藏着这么个好地方！”李卫东看着兴奋的米小青，得意地耸耸肩。
　　他们进了一间叫“二泉映月”的包房，落座，李卫东朝店老板一招手，说，老规矩，那人说“好嘞”便转身出去了。
　　李卫东回过头来：“趁着菜还没上来，咱们先说说要紧的事。我接了个房产公司的开盘仪式，你帮个忙，给串一下，只是……”李卫东迟疑地瞅瞅米小青。“只是什么，说吧。”“只是，这回我纯粹是帮朋友，价压得太低，基本没赚头，你那儿的费用，只能意思一下。”“那是多少？”米小青向来直接。“一千。”李卫东说，一边观察着米小青的脸色。米小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总，只这一次，也算我帮朋友，不过我一直觉得生意归生意，公私得分开，下不为例。”“那是，那是，谢谢你，小青。”李卫东突然伸出又短又胖的手掌握住米小青，一双多情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米小青不自在地把手拔出来，咳嗽一声。李卫东笑着摇摇头：看来美人心不属于我呀。米小青笑笑，也不搭理他。
　　李卫东自顾自地说：“虽说我是个有老婆的人，样子也不咋样，可不知怎么的，身边就总有那么些女人，喜欢跟着我缠着我。可你米小青，就那么清高，那么摆谱，那么不近人情，我却偏喜欢，唉……”一声叹息，意境幽远，似乎饱含真情又充满无奈。米小青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微微犯疼，又有点痒痒。
　　这当口，李卫东的手机响了。
　　“喂，陈玉呀，我正要吃呢，过来一块儿吃吧……还在那儿，响水湾……嗯，有个电视台的女主持……吃个饭而已，你这么多心干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再这么说就是要我去接你，是吧？……好，那就这样，我等你！”
　　这就是李卫东，让人难以拒绝的李卫东。米小青想起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时的情形，也是如此。
　　
　　二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正值春节临近，米小青本已买好回重庆的机票，第二天就要走。突然接到一闺中密友的电话：“小姐，救急呀！急需主持！”“不行，”米小青很干脆地拒绝，“我明天就要回重庆，票都买了，你知道春节的票多难买。”“可是，人家李卫东是我恩人，我……”“说了不行，管你恩人还是情人，我总不能把票退了，为了你那个李卫东，牺牲我的假期和我爹妈吧！”
　　“咔哒！”电话挂断了。米小青仿佛看到电话那头朋友气急败坏的样子，“切”一声，扔掉电话。她虽心中有愧，可没办法，有些事，不能让步。手机又响起来，米小青厌恶地拿起電话。“你好，米小青吗，我是李卫东，瑞成公关的总经理，怎么，米大主持，不给李某一个面子？”“对不起李总，我真的已经买了明天回重庆的机票，行李都收拾好了。”可那头仿佛大手一挥，“你放心！机票我帮你搞定，保证你回家过年！你要认我这朋友，就帮我一次！我定不会亏待你，价码由你开，我就是少根指头也认！米小姐这次若帮了我，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李卫东这个人就都交给你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你想啊，咱们两强相遇，还愁没金子赚？这样，我这就派司机过去接你，商谈具体事宜，千万别再说‘不’字！”一番话豪气冲天，咄咄逼人，像极了旧时上海滩的黑帮老大，却把利益前景绘声绘色地摆在了米小青面前。米小青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就在那天下午，她去了李卫东的办公室。第一眼看到李卫东，就一个感觉，长得真够“草率”。
　　原来李卫东不只是要请米小青当主持，还要从她手里拿娱乐圈各大小明星的联系方式。这在米小青那儿，是小菜一碟，在李卫东却相当困难。李卫东说：“米小姐，今天咱们这一见，以后就要扯上无穷无尽的关系了，米小姐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不过我李卫东在这个圈子里也不是混饭吃的，这就叫强强联合。以后我们还会有大把的合作机会，大把的共同利益。”一席话说得木头人都会心动。接下来，李卫东便从米小青的手机里记下一个个明星歌手的号码，坐在桌前，打起了电话，口若悬河，圆的说方，方的说扁，结果电话那头的绝大多数都和米小青一样，“栽了”。
　　李卫东忙得不可开交时，他的秘书刘小姐数次推门进来，每次都问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李卫东却好脾气地一一作答。这本也不关米小青的事，只是刘小姐对她摆出一脸的警惕和不满，让她又好气又好笑，直觉告诉米小青，刘小姐要不跟李卫东有一腿，要不就单恋她老板。
　　等到李卫东打完电话，天色已近黄昏。他长吐一口气，看来是功德圆满了。米小青则开始对李卫东刮目相看，她觉得这个李老板虽然长相平平，却有着一身特殊的本事，是块成大器的料。
　　那次活动做完，米小青拿到一笔不菲的报酬，李卫东也说话算话，帮她搞定了机票。过完年回来，李卫东就常打电话来，时不时约她一块吃饭，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合作，至少，米小青是这样认为的。
　　米小青去李卫东家吃过一次饭，见到传说中美丽温柔的李太太，李太为人随和，为先生马首是瞻，除了相貌怡人外，没什么“棱角”，绝对的居家女人，米小青暗忖李卫东确是个聪明人，无论如何家里这杆红旗是不会轻易倒掉的。他家的客厅里有一道碧绿透亮的翡翠屏风很引人注目。后来李卫东曾饶有兴趣地对米小青讲，送他屏风的是个法国外交官的女儿，女孩跟他在一次酒会上相识，后来又有过几面之交，便硬要嫁他，可他并不爱她。一年后女孩随父亲回国，临走便托人送来那个屏风。“起初我没在意，后来一个做玉器生意的朋友看了跟我说，这玩意值50万。”那时，米小青听着这故事心头老觉着怪怪的，她猜不透李卫东对她讲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炫耀？或者别的？不管怎样，动机似乎并不单纯。只是再后来，她就习惯了李卫东谈起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三
　　
　　米小青没见过陈玉，却经常听李卫东说起。在李卫东口里，陈玉是个漂亮，有钱，又痴情的女人，为李卫东离婚，关了马来西亚的工厂跑回来，一天发一百条求爱短信，无怨无悔默默爱他，哪怕他告诉她他不可能离开他老婆，更不想伤害自己的女儿……
　　米小青对此将信将疑，因为那法国女人尚有一道翡翠屏风摆在那儿证明着什么，而这个陈玉从来都只存活在李卫东的嘴巴里。然而，当陈玉此时真的坐在米小青面前时，她愣了。这个女人虽年过三十，但真是美，蛾眉粉黛，珠圆玉润，一双凤眼足能勾了男人的七魂六魄。陈玉并不像在生意场上滚打的老成女人，但也不是单纯幼稚的那种，她得体大方，又对米小青热情友善。米小青从陈玉递来的名片上知道她是斯帝文装饰集团的董事长。
　　陈玉对李卫东明显有点冷淡，这让米小青很困惑，难道这是她表达醋意的另一种方式？李卫东去卫生间的空当，陈玉突然问米小青：“米小姐，你觉得李卫东有魅力吗？”米小青愕然，随即莞尔，反问道：“你觉得呢？”陈玉几乎要笑出声来，那笑声后面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她说：“其实了解一个人需要一些时间。”
　　米小青突然有点生气，她觉得陈玉有点自命不凡，没错她是很漂亮也很能干，也许她比自己更了解李卫东，可她没权力在她面前炫耀，故作高深。米小青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既而又发觉心头隐隐升起一股子酸酸的味道，这让她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故，眼前突然蹦跶出刘小姐的脸，难道她一直害怕并抗拒的事情终于还是暗暗滋生了？
　　……
　　似乎是为了那个开盘仪式，米小青主动去了趟李卫东的公司。瑞成公关的地盘明显缩水了，由原先的200多平方米缩到不足100平方米，房间又挤又乱，李卫东的办公室也十分狭窄。米小青觉得在里面多坐一会儿，呼吸都有点困难。
　　刘小姐依然守在她老板门口，审视每一个进出的女人，年轻的脸庞上写着四十岁老女人才有的虎视眈眈。米小青坐在狭小的会客室里（其实只是用沙发隔出的一小块地方）翻杂志，等李卫东来。一阵疾风从身边卷过，米小青一抬头，见一个气势汹汹的年轻女人拿了一叠文件朝刘小姐方向去了，“啪”，文件重重摔在刘小姐桌上，“这工作我不干了，辛苦两个月，两个月都只拿基本工资，还要不要人活？”刘小姐冷笑一声：“我已经四个月没拿工资了，为了公司，不也照样废寝忘食？”“哈，你？你是老板什么人呀，人家敢当着老婆的面送你玫瑰花，但是你听清楚没有，他说那花是一个老板给一名敬业的女员工最好的额外酬劳，他把你当什么人，鬼才知道？！”“你……你！”刘小姐气得说话结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场景，看得米小青瞠目结舌。
　　李卫东从门外走进来，豁出去的女人冲到他跟前，“李总，这工作我不干了，我要辞职！”李卫东一脸平静，朝米小青摆摆手，示意她等会儿。然后温柔地拍了拍愤怒女人的肩，“到我办公室谈。”10分钟，愤怒女人开门出来，换了张春风得意的脸，头昂得老高，用眼白瞄了一下刘小姐，好像在示威。刘小姐则继续抽泣。李卫东再叫小刘进去，又10分钟刘小姐出来，眼泪干了，一丝笑意挂在眼角上。
　　李卫东说对不起啊，让你见到这个场面。米小青扬起眉头摊摊手，做无奈状。李卫东叹口气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听说过女职员为老板争风吃醋吗？信不信由你。我得两边安抚，一边给个胡萝卜，对这些小女孩，要温柔加智慧，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我用温柔杀死你！”
　　米小青原本是欣赏李卫东的机智和幽默的，但今天，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她感到扫兴。刚才那一幕，像一根尖刺戳进她心里，有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有疼痛后的释然。她突然想起那天陈玉说的话，若有所悟。
　　
　　四
　　
　　开盘仪式结束那晚，米小青没有拿到她的一千块，一周后，还是没有。李卫东在电话里说：“小青，最近公司出了一点状况，现金周转有些紧……”“算了，什么时候有钱了再给吧。”米小青打断他，虽然心里很不爽。谁知李卫东跟她说的不是一件事，他向她借钱，借5万。米小青说我放弃那一千块，这是底线。
　　两个月过去了，米小青耐着性子不打电话给李卫东，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失望。这天她接到一个电话，却是陈玉打来的，陈玉说：米小姐，李卫东还欠你一千塊吧，麻烦你今天到公司来拿一下好吗？米小青说好，心头却生出一堆疑问。
　　德美大厦19楼，瑞成公关的招牌焕然一新，透明的有机玻璃上缀着几个好看的大字。办公室重新装修了，看上去清爽宜人。米小青对接待小姐说找一下李总，小姐笑着说李总不在了，现在是陈总。米小青说对就是陈总。
　　陈玉从老板椅上起身迎进米小青。她看来有点憔悴，却还是美丽怡人。陈玉说，米小姐，我知道你有一万个为什么想问，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李卫东欠了我60万，他还不了，我只能动用法律手段，接管他的公司，然后把他扫地出门。
　　米小青说，还真够简单的。陈玉笑了，“米小姐比我聪明，所以李卫东始终没占着你便宜。这个男人让无数女人为他付出感情和金钱，又让她们彼此认识、窥视、猜测，以此增添他虚假的神秘感和魅力。他让我们产生错觉，以为他就是这世上最优秀最抢手最痴情的男人。唉——你知道吗？他的房子是他岳丈家出钱买的，他的公司是我借钱给他开的，他追我的时候，一天给我发100条短信送999朵玫瑰，他欠着秘书和另一个女下属4万多块的工资，还有一个法国女人的故事，他跟谁都讲，其实根本就是他杜撰的，就连米小姐你，也被说成是对他一往情深，帮他做事却从不索取一分钱的痴情女子……只是，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觉醒可以捣毁他的一切。”米小青瞪大眼睛，半晌才自嘲地说：“谁说他没占到我便宜，我也是一只道具。”
　　米小青就像个溺水之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胸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愿望，就是要跟陈玉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她想陈玉又何尝不是呢。她向陈玉伸出手，说，我很乐意继续跟瑞成公司合作。陈玉会心一笑，站起身，紧紧握住米小青的手。
　　编辑：王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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