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落星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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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初春的细雨笼罩着江南溪州,生意清冷的长街上,唯暮雨楼前排起了买酒的长队。
  萧雨立在二楼上卷起珠帘向下望,目光停驻在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身上,正巧那女子仰头欲饮一口酒,两人目光相接时俱是一愣。
  “黛月姑娘,你怎么来暮雨楼了?”萧雨斟一杯茶递给黛月,客气地笑着,眼底却一派淡漠。
  黛月握住茶杯,声音难辨喜怒:“回来看看萧雨姑娘是否安好——原是守着溪州城最好的酒楼,过得风生水起呢……”她一顿,抬头看向那个倚在窗边的单薄女子,“今日是他的祭曰。”
  萧雨避开黛月的灼灼目光,仿若未闻般一笑,伸出葱白手臂去接细雨,露出腕间一只破了小口的玉镯,“姑娘尝着萧雨新酿的酒,味道如何呢?”
  黛月看向那个消瘦背影,沉默半晌才回答道:“唇齿留香。”
  萧雨自顾自一笑,轻声说道:“这酒也有一个同样唇齿留香的名字,忘前尘。”
  也许是因初春雨寒,黛月握住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几番咽下嘴边的话,终究忍不住问道:“你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萧雨静静摇摇头,听身后的女子长叹一声后离去。她静静望着那个素白色的背影,渐渐消融在无边烟雨里,直到暮雨初霁,直到茶水转凉,萧雨颊边才划下两行清泪来,她喃喃自语:“碧云……我纵便是记得,又能如何呢?星桥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
  二
  萧雨是在五年前相似的一个春天,受伤失忆的。头痛欲裂的她在暮雨楼中醒来,缓缓侧过身子,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霍星桥。
  晴空里一轮明月,月光将窗边颀长挺拔的人影,勾勒得如从画中来。
  “你是谁?”她喘着气,半晌才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霍星桥闻言惊愕地转过头,看到榻上女子明亮的双眼,立即失魂落魄地狂奔过去“你醒了,你醒了?”
  双手蓦地被那剑眉星目的男子握住,她双颊一红别过视线,清咳两声又问一遍:“你是誰?这儿是哪儿?”
  不大的厢房蓦地安静,静到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而后藏起千般情绪告诉她,他名叫霍星桥,是怡南王府的二公子。这里是暮雨楼,他经营已久的一家酒楼,而她则是这里抚琵琶的乐师,前日不意从阁楼上摔了下去,撞伤了脑袋,所以记不得旧事了。
  她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有些沉沉欲睡,她下意识攥住他搭在榻边的袖子,声音轻轻“那我叫什么名字呢?”
  霍星桥声音暖暖:“你叫萧雨,‘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的萧雨……”
  三
  大病抽身而去已是夏末,参天的槐枝探进窗来,已有黄叶掺杂其间。
  萧雨养伤的几个月里,她再未曾见过霍星桥。这曰实在无趣,萧雨见傍晚来给她换药的医女抿着嘴不愿搭理她,又瞥一眼未闭紧的梨木门,轻盈起身装作去取桌上的水喝,趁着医女低头摆弄药壶时,提起裙摆便向外
  “哎呀——”撞上一堵温软人墙,她抬头,正好对上满眼愕然的霍星桥。
  绮丽霞光在那个一身青衫芝兰玉树的男子身上漫洒,记忆之中有个同样光芒万丈的身影,萧雨有些眩晕的抱住脑袋。
  霍星桥不动声色向后退一步,避过萧雨疑问满满的眸子,手却仍隔着长袖扶着萧雨,他看向追出来的医女皱眉道:“连个病怏怏的小姑娘都看不住?”
  不等那医女惶恐认罚,萧雨伸手扯住霍星桥袖子道:“整日关在屋子里混吃等死,好人都能闷出病来,何况我这能蹦能跳的小姑娘?”
  她说着,怕他不信般踮起脚原地旋了几圈,果不其然,两眼冒星地跌在霍星桥怀里,她立即便没了气焰。
  彩云渐渐褪去,夜幕四合里霍星桥的双眸像天边最美的银星,他终究在她倔强的目光里无奈一叹,那语气着实宠溺:“好,准你出这院子——琴房在这条走廊东边尽头,隔壁便是我的书房。”
  四
  霍星桥待她着实温柔。
  她受过伤加之数月不练,抚上琵琶弦时声如锯木。屋里的乐师们皱着眉不言语,倚在门边的他却一派笑意。
  她又羞又恼,扔下琵琶扭过身去,问他笑什么,他却走过来轻轻抱起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行云流水。
  弹罢一曲他挑眉问她如何,她笑眯眯的点头,“真好看!”
  “你呀。”霍星桥正欲抬手揉揉那小姑娘的额头时,一串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刚才那一支琵琶曲,可是萧雨姑娘奏的?”
  萧雨抬眸,正瞧见那个丹唇贝齿的黄衣女子,身姿袅娜地走到霍星桥身边来。
  “我是黛月,”黄衣女子冲萧雨爽朗一笑,近看时更是个模样娇娆的美人,“插科打诨的黛月!”
  她此言一出逗乐了满屋子的人,萧雨瞥一眼霍星桥看向黛月时直达眼底的笑意,心底蓦的一顿,低下头道:“我时常在后院里听到前楼有位唱‘踏歌’的姑娘,每每都是满堂喝彩,想来便是黛月姑娘吧?”
  黛月微微一怔,旋即应声点头,又听萧雨轻声说道:“方才那一曲并非我奏的,是星桥。”
  “呦,”黛月听到那句“星桥”时眸中划过微不可察的情绪,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霍星桥,“楼主何时改行做起乐师了?我听着方才那一曲很好,不若楼主帮我填了词,赠我一首新歌?”
  那螓首蛾眉的女子近乎撒娇地央求着霍星桥,泯然众人的萧雨立在起哄的人群里不知所措,她强自镇定地笑着,看着黛月拉起霍星桥的手,两步消失在门边。
  他原是待谁都这般温柔,对黛月姑娘尤甚。
  萧雨这样想着,殊不知那暖融融的男子一转过回廊便抽出了手,蹙紧的眉头藏着难言的隐忍,他转过身对黛月淡淡道:“你不必这样我也明白……我只是忍不住想看看她。”
  五
  萧雨第二次看见黛月,是在霍星桥的书房里。
  准确地说,那只是一幅圆月静挂梧桐梢的水墨画,落款“黛月如美人”五字,龙飞凤舞,仿若书写过千万遍。
  “你在看什么?”   霍星桥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自知被捉了现形,萧雨倒大大方方捧起画仔细赏道:“画工不错,题字差了些——怎能是‘黛月如美人’,我瞧着分明‘黛月是美人’嘛。”
  身后突然沉默,初秋的蝉鸣已寥寥,但此刻听在耳里却如同擂鼓,她战战兢兢转身,却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
  她埋在他胸前,他身上仍有夏天的淡淡荷香,霍星桥附她耳边声音微微颤抖:“你记起来了?”
  萧雨一头雾水地摇摇头,轻声问道:“记起什么?”
  霍星桥一怔,立即松开手转过身去,“你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是我失礼了。”
  秋风涌进房门洞开的屋中,萧雨凝望着霍星桥仓皇逃走的背影,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在心底蔓延。
  她有时当真很怨怪这样的自己,忆不起旧事便不忆,却又放不下这个似曾相识的人。
  她也怨怪霍星桥,分明留恋着黛月姑娘,偏偏总要来撩拨心如止水的她。
  总要她生出一些错觉,仿佛自己便是那个温柔男子藏在心底的心事。
  六
  萧雨一直以为霍星桥是个养尊处优不知愁的王孙贵冑,整日只知诗酒花茶,长居暮雨楼中直修出一身仙气来。
  而那些他讳莫如深的事,她还是听黛月说起的。
  那是七夕前一天,萧雨如旧提着小篮在后院采摘红豆,霍星桥爱吃甜食,秋里红豆糕最是好味道。
  “我有时真是羡慕萧雨姑娘。”
  萧雨抬头,看见方唱罢一曲,穿着一身如火长裙的黛月倚在廊下,柳眉斜入鬓、樱红点绛唇,那是个一年四季都能与天争艳的女子。
  萧雨清浅一笑,收回目光仍一心一意摘着枝头红豆,“这暮雨楼里谁人不赞黛月姑娘,遐迩闻名有倾城之姿,”萧雨侧身去摘另外一枝,避开黛月的视线,“还独得王府二少爷恩宠,如今怎反来羡慕我呢。”
  “王府二少爷?”黛月一挑秀眉,看着那个满目茫然的女子并非言出尖酸,只得撇撇嘴,向她讲起霍星桥的旧事。
  霍星橋本是老王爷霍英膝下长子,只因庶出又迫于出身宰相府的王妃施压,在嫡长子霍云松出生前,他都被关在不能见客的后院里,出身平头百姓的母亲体弱早逝,于是这没人管顾的孩子,守着一个十步见方的小院整整四年,早熟得让人心疼。
  王府护院肖良可怜这孩子,私下里教授过霍星桥不少防身武艺。每每买来好吃的甜糕,那小少年总会抬头暖暖地叫他一声肖叔,笑得洒脱又坚忍。
  然而事故发生在霍星桥十六岁那年的七夕,月亮被铅云吞噬,夜色浓稠得几欲掩没真相。
  那晚服侍世子的老奴在烟花四起时趁乱摸进后院,杂草丛生本就易燃,何况那老奴还撒了几大包火药。
  是啊,庶出少爷后院玩火自焚,怕掬一把同情泪的人都没有,这偌大王府,一向冰凉得可怖。
  为看烟花早早便爬上院中参天梧桐的霍星桥,冷冷看着火苗一点点窜起,看着那老奴望着熊熊大火满意一笑离开,这才站起身向尚未着火的府墙纵身一跃,却不料此间因吸入过多烟气,体力不支滑下高墙摔在王府外,正好晕倒在一树灌木丛里,死里逃生。
  而当翌日霍星桥踉踉跄跄再回到王府时,才听说肖良为寻他已葬身火海,尸体都己成焦灰。
  那天他跪在厅中,听上座里父亲训斥他顽劣不思读书,如今连院子都因他贪玩被烧了,以后岂不是要揭竿造反;他瞥一眼端坐一侧一派悠然的王妃,锦衣华服下蛇蝎心肠,忆及往日总站在他身后那个善良的肖叔——却是不在了。
  那天霍星桥一改往常沉默寡言的模样,腾的站起身将手一伸,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既然父亲已知晓星桥种种劣迹,不若直接给我黄金千两教我老死在温柔乡里,儿子必感恩戴德!”
  老王爷气极,旧事涌上心尖破口便骂:“你母亲当年如何的温婉贤淑,怎的养出你这样的纨绔膏粱!去账房拿了钱,滚出怡南王府!”
  “慢着,”一语不发的王妃突然叫住大摇大摆往外走的霍星桥,浓妆之下一双眼深藏毒辣,“出去了也别忘了你王府少爷的身份,别给你父亲,还有你世子大哥——云松,丢人。”
  “人都道溪州城里属王府二少爷霍星桥最逍遥,坐拥最好的酒楼曰进斗金,却不知他要管自己的弟弟叫一声‘兄长’,有家归不得,还整日的提心吊胆。”黛月话到尾声越来越轻,因为即便透过丛丛红豆,她也注意到那个恬淡的绿衫女子,清丽的面颊上早已遍布泪痕。
  七
  是日,七夕。
  暮雨楼宾客满座,却满满当当都是女客,也是一副奇景。
  姑娘们也心知肚明,如此良辰如此夜,定然是为了一见霍星桥。
  前台上掌柜小厮歌姬舞女忙做一团,一向闲散慵懒的黛月也一头汗,因为“众矢之的”的那个男子,偏生没了人影。
  “我新做的红豆糕,让肖叔叔也尝一尝。”萧雨在暮雨楼后的小山上找到霍星桥,她伫立在他身后,看着那个跪在衣冠冢前的人,缓缓将一杯清酒撒在坟前。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霍星桥接过萧雨手中食盒,嗅到糕点香甜的味道时怔了一瞬,但还是利落地码在了碑前的青瓷盘里。
  “黛月姑娘对我讲了你的旧事,听闻今天是肖叔叔祭曰,我又见你前几曰在书房里总是站在窗边向这边望,便猜测是这里。”萧雨恭敬地跪下磕头,“我虽不记得生身父母,但料想星桥视肖叔叔如亲人。也不知肖叔叔可有后人没有,星桥不妨接来身边照料,也算作报恩了。”
  明月从云里探出来,秋风带起衣袂在身后翻飞,霍星桥沉默久久,才注视着萧雨道:“我是将她接来了身边……但并未照顾好她,反教她身陷险境,为我险些丧了性命。”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可曾怨恨你?那你该怎么办呢?”
  她有些焦急地蹙眉,心想着无论如何她也该帮他做点什么,却见霍星桥释然一笑道:“你问的这些我一样都回答不了你,”他伸手揉揉萧雨的额前碎发,笑意愈发温柔,“可我晓得,此生便是拼却性命,我也不会再教她有丝毫闪失。”
  萧雨沉浸在那比春风还暖的笑容里,轻轻握上霍星桥因在秋夜里跪了许久而冰凉的手。   那时霍星桥有些恍惚,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那张刻在心底的脸——
  “合着楼里三千弱水,楼主只在这取一瓢饮呢?”
  黛月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霍星桥一愣,立时便抽回了手。
  黛月走近时才瞧见肖良的墓碑,忙敛去笑闹换上肃重神色,却在将要叩拜时被霍星桥拦住,他扶起她,将自己的长衫披在衣着单薄的黛月身上,仿若未见身后小姑娘一脸落寞的神情,拉起黛月便往回走,怕萧雨听不见般,一边走一边高声道:“秋夜地凉,你跪一会儿着凉了可怎么好。”
  那时心中是有委屈和羡慕的,只是一想起那个表面风光无限的男子心里却千疮百孔,萧雨便认输了。
  她希望他好,哪怕他想守护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八
  这年寒冬出奇的冷,十年未雪的江南落了场罕见的大雪,城外深受灾害的难民往城里涌,萧雨买了新衣往回走,正好救下偷了馒头被捉住的小少年阿靖。
  坐在精致的绣床上,阿靖难为情地用双手护住双脚,声音如蚊地对那个眉目如画的善良姑娘说道:“萧姐姐,我身上脏。”
  萧雨提来一壶热水倒进盆里,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把被子盖好,先在被窝里暖暖,等水凉些再过来洗,我瞧你身上有不少冻疮,洗好了我给你上药。”
  小少年正要出言感谢,却见门外冲进来一个满目孩子气的大少年——
  “听说萧雨带回来一个男子,可是什么旧相识的朋——唔,”霍星桥看到床上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时蓦的一顿,看向一脸错愕的萧雨,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话锋忙转,“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忙。”
  萧雨“噗嗤”一声笑出声,看着那个平曰里万花丛中过的男子红了耳根,她上前紧一紧霍星桥的披风,收敛笑意正色道:
  “我没有什么需要,可大街上那些快要冻死的小孩子,却当真需要一个暖和的屋子。”
  他亦模样认真,冲她重重一点头。那个冬天暮雨楼卖光了所有的好酒,筹得的钱全数买了米粮被褥和衣物,乐师剪短彈琴的指甲洗手做羹汤,连黛月都卸下红妆,带着那些尚有大好未来的少年们诵读诗书。
  只是万人传颂的善事传去王府深院却引来阵阵咬牙切齿,王妃想起白曰里老王爷听说被自己驱逐在外的儿子,做了这些好事后满眼的懊悔,她便心惊不已。
  当年她已因一时疏忽,教霍星桥的母亲勾去丈夫的心,她如今不能再任凭那贱人的儿子,毁了自己儿子的锦绣前程。
  深夜里王妃掐灭床头最后一盏烛火,摸一摸枕边的一支金钗,静静睡去。
  九
  霍云松携一众王府家丁浩浩汤登临暮雨楼,是在腊月底。
  冬末的江南虽有微寒,但灯火辉煌的酒楼里却四季如春,可霍云松却仍将身上裘氅捂得严实,生怕受了脏一般。
  霍星桥行礼,言语也是滴水不漏的恭敬,即便被刁难着跪了许久,也是一派悠然。
  霍云松在两厢对视里有些沉不住气,轻咳一声后说道:“父亲年事已高,甚是想念离家的几个孩子,特嘱我将你们亲自接回王府,一同过个新年。远嫁帝京熹微城的长姐已在路上,万万不能比住在家门口的兄弟早进门吧?何况母舅家有一位芳龄二八才貌双全的表妹,等着见见二弟呢。”
  “兄长既已言此,星桥岂有不回之理,”霍星桥兀自站起身,拉过立在身后的黛月,笑得腼腆,“正巧我也想带黛月回去给父亲母亲见见。”
  “啪——”一只茶壶冒着滚滚热气碎落在萧雨脚边,滚水浇在手背上瞬间通红一片。
  “对,对不起。”萧雨将手向身后一背,腕间的镯子磕到桌角留下一个小口,她垂下头咬着唇向后院跑去,霍星桥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全数落在了霍云松眼里。
  “那倒是不必见表妹了,”霍云松徐徐吃一口茶,“二弟这暮雨楼果然藏美无数,方才那砸了壶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可会唱曲?不如趁着新春,请来府上热闹热闹。”
  霍星桥的眸光蓦的冰凉,黛月见状忙上前引过霍云松视线巧笑道:“那本是个弹琵琶的小丫头,方才还堪堪烫坏了手,白白带进王府腌臢了身份贵重的人。我倒是这楼中最会唱曲的一个,若是不信,世子爷只管瞧瞧。”
  霍云松一笑,淡淡应一声“好”,起身便大步流星往外走,与霍星桥擦肩的一瞬,眼神里满是轻蔑。
  暮雨楼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霍星桥两步追到萧雨房门前,却终究垂下了推门的手。
  他静静靠在门边,一如萧雨养伤的六个月里他日日夜夜立在此处守着一般,听屋里的女子一遍一遍弹着那天他弹给她听的曲子,听那小姑娘流尽眼泪伏案睡着,他这才轻轻走进屋里,将萧雨小心翼翼安放榻上,掖好被角,在她颊边印下绵长一吻。
  十
  霍星桥带着黛月回了王府,王府上下一片虚伪的恭贺声里,霍星桥反倒在那个缠绵病榻的老人眼里,看见了几分真情。
  老王爷拉过星桥细细端详许久,又看了看一旁的黛月,迟缓地说道:“是你中意的,便好……管他什么名门闺秀,望族千金呢……星桥,我的儿啊……父亲对不住你……”
  “爹……”
  霍星桥被老王爷拉扯着低下头,听自己的亲生父亲附在耳边字字惊心地说道:“趁早离开王府,别和你可怜的母亲一样,被那个蛇蝎毒妇害死……”
  说罢,老王爷心愿已了般昏倒过去,霍星桥忙探鼻息,索性性命无忧。
  父亲,我早就知晓此事,那曰娘亲将我藏在柜子里,我亲眼目睹王妃带着人来灌我娘亲毒药。只是我未曾想到的是,原来父亲你也知晓,却依然放任别人伤害了你心爱的女子。
  跪在榻边的霍星桥缓缓抽出被老王爷攥紧的手,面无表情地磕头,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正月初一,大红的喜气弥漫王府,只是还未来得及听一轮炮仗,东院里便传来哭天抢地的响动,接着便是霍云松带领护院气势汹汹地赶来西苑,长剑向霍星桥的房门一指:“狼心狗肺的东西,竞毒害你生身父亲!”
  房里烛光微亮,半晌不见有人出来,霍云松立即上前踹开门,却瞧见霍星桥正坐在桌前悠然喝茶,黛月在一侧乖巧地绣着一方丝帕,眸也不抬一下。   霍云松见状愈发怒不可遏,运了十分气力向霍星桥刺去——
  “锵——”
  黛月银针一甩,四两拨千斤地打飞了长剑,霍云松骇然低头,虎口己震裂出丝丝血迹来。
  “大哥这不问青红皂白便来先斩后奏,当真枉顾王法了么?”霍星桥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目光阴冷地看向霍云松,“我娘的祭曰还有十曰才到,你急什么。”
  霍云松大骇,转身欲逃却堪堪被霍星桥一把掐住脖子摔翻在地,他惊恐万分地想喊院子里的卫兵,却看见数十条鬼魅一般的人影从四下里围上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五十人的护院卫队全数倒地。
  那是霍云松即将断气的前一刻,他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只绿莹莹却破了个小口的镯子来,那一瞬脖子上的手确实一松,但旋即却被掐得更紧了些,他听到霍星桥震人心魄的怒吼:“她人在哪里?!”
  “在我这儿!”
  十一
  回答那一问的是王妃,四人的轿子穿过暮雨楼的杀手停稳在门前,黛月警惕地一跃上前,拿起霍云松的长剑挑开轿帘,正对上王妃阴测测的眸子,和躺在王妃怀中睡意安详的萧雨。
  霍星桥眸子一沉,松开手转而扶起霍云松,轻拍去霍云松身上的尘土,声音冷冷道:“大哥真是好手段,不过好像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王妃高声一笑,从发间拔下簪子便向萧雨左肩一戳。
  萧雨吃痛惊醒,晕晕乎乎四下一看,视线停驻在那个身有暖光的人身上,眸光蓦的安稳。
  然而紧接着,萧雨却看到那个平曰里只会写诗作画弹弹曲的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瞬间刺在身侧人的腿上,霍云松凄厉地哀嚎一声跪倒在地,霍星桥冰凉透骨地说道:“不该抓的人,自然是抓错了。”
  王妃立即收回掐向萧雨颈间的手,多年的雷霆手段终于在这个比自己还无情百倍的男子面前败下阵来,她恨恨地说道:“当年害死你母亲的人是我,你可以要了我的命,但别伤害我儿子。”
  霍星桥瞥一眼那个肩上一片殷红面色惨白的小姑娘,血迹未干的匕首又刺进霍云松的胳膊,鲜血瞬间溅满半边脸,霍星桥盯着已近崩溃的王妃沉声道:“我肖叔的命,又由谁来偿?王妃娘娘,你转头看看你身后那几个人,可还眼熟?想不到老王爷几房妾室早夭的孩子竟然还活着吧?因果报应,你和你儿子,都不得好死!”
  “这丫头中毒了!”王妃发狂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扯住萧雨的头发,不让她跑向霍星桥,“这解药只有我有,不想让她死,就放了我和我儿子!”
  十二
  那晚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第二天萧雨在王府后院的梧桐树上醒来时,仿佛世间人事几新,有些悄然逝去的东西,全然无法挽回。
  她昏昏沉沉坐在曾经被烧毁半边却仍倔强生长的梧桐树上,解开绑在腰间的麻绳,想起前一天上街采买时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瞬间便没了知觉,正欲细想时,却见大批的官员从王府正门涌了进来。
  她有些慌张地爬下树从后墙翻出去,越过墙的一瞬,恍惚间看到一个青丝高束的玉面少年,站在廊下冲她暖暖一笑。
  她一路踉踉跄跄跑回暮雨楼,老远便瞧见自己昨日还亲手挂上大红灯笼张灯结彩的酒楼,被重重叠叠的白绸素裹,看到黛月一身素缟地从楼中走出来,她立即狂奔过去,一颗心狂跳不止,“出什么事了?”
  “他死了,”黛月一张口,流干的眼泪再次盈眶,“霍星桥死了。”
  黛月告诉她,那之后王妃以解药相要挟,霍星桥终究妥协。他扣押着霍云松走到轿前,便是在他全心只盯着王妃动作的时候,他接过来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目光一凛拔下自己肩头的钗子,直直插入了霍星桥心脏的位置。
  与小臂齐长的金钗,只剩尾部镶嵌着的明珠露在外边,霍星桥反应过来那是个假扮萧雨的杀手时,为时已晚。
  自知一切已无力回天,他推搡开所有上前搀扶他的人,不管身后那些与王妃有深仇大恨的人们将那母子两千刀万剐,他一意向前跑,凄清的聲音划开浓浓夜色:“你在哪里……阿月!阿月……”
  清风徐徐,星光漫洒,一切美好得如同那个小姑娘明媚的笑靥。
  霍星桥终究倒在了后院的梧桐树下,至死都不晓得,他最后离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那么近,却又那样远。
  十三
  萧雨并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天记起了全部往事,她一步步走过暮雨楼训练杀手的地下密室,一寸寸抚摸书房暗格里她的每一张画像,写满她名字的每一张纸,然后一点一点想起来。
  想起五岁那年高她足足有两个头的束冠少年在残破草窑里找到她,一把抱起她笑融融地道:“你就是肖叔家的黛月吧,跟我去暮雨楼,我照顾你一辈子。”
  她原本极为厌恶那种命令式的语气,但那眼睛里有星光的少年,她全然拒绝不了。
  霍星桥本是不准她习武的,但几经王妃派人暗杀之后他终究松了一口气,许她练些防身的功夫。可她想护他,想像自己父亲当年出于善良和道义保护这个温暖的少年,虽然她那时并未察觉,想成为他手中最无坚不摧的盾,何尝不是出于心底的爱慕。
  而她失忆,则是在一次随霍星桥出城踏春时遭遇一群杀手,为保护霍星桥被人击中脑袋所致。
  再醒来,曾经武功居她之下排暮雨楼第二的碧云,悄无声息改换了她的名字,原是霍星桥不想她再出事,索性教她改名易姓做一个小小乐师,只弹琵琶不碰刀剑,在他深情又自持的庇护下,余生安好便好。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
  萧雨抱着那本悉心装订的描绘了她每一日音容笑貌的画册,瘫坐在地,渐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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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办医政发[2009]193号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卫生厅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卫生局:为贯彻落实《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做好口腔颌面部恶性肿瘤放射性粒子植入治疗技术审核
就在许绍晨抓住苏溪肩膀的瞬间,林穆然从后面追出来,一把将苏溪拉到自己身后。他面对着许绍晨,一字一句地说——“我能给她,她想要的,真心。”  1  苏溪提着一个超级大的购物袋刚站在林穆然家的门口就闻见了一股难闻的糊味,她将鼻子向前凑了凑,确定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林穆然,开门!开门!”  怕出大事,苏溪使劲儿砸门,里面却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就在她打算去敲邻居门时,林穆然才慢腾腾揉着眼睛来开门,劈头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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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情的最后,相信笑话也能成神话,相信“你走吧”的后面,会紧跟一句“我就来”。  1  大一那年,我闲着无聊,建了一个QQ群,取名“让我们荡起荷尔蒙”,自封群主,美其名曰扩展视野,促进交流,实则调节各系男女失衡比例,安放躁动不安的青春。在每周至少三次的聚餐中,我积极扮演红娘一角,让各路单身男女传递爱的眼神,捕捉爱的信号。我记得不到一个月,已有八对情侣牵手成功,其中还包括一对男一对女。那热闹场面,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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