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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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顶着一头白多黑少的阿姨款短发,正茫然地在城西公交站牌下等我。我停下车,伸出手扬了扬。她赶紧碎跑来,瘦削的身子保持前倾微弯的僵硬姿势。唉,表姐典型的农村中年妇女了。记忆里那个一根葱似的女孩难道是她的前世?农村生活真是一架碾子啊,它能碾碎万物。
  表姐上车后有点拘谨,大概我的“城里人”作派给了她距离感。我是个好穿的女人,今天是短款牛仔衣套流行百褶裙,脸蛋眉毛收拾的一丝不苟,和她形成鲜明对比。说是姐姐,其实只大我几个月呢。
  到达机场时才十点。这个西南边区的飞机场,小得像个球场,挤着几十辆小车,在太阳下闪着白光。我找了个位置停好,扶着晕车的表姐走进候机室。来接机的人很多,我们在最后边空着的两张铁椅子上坐下。
  表姐已经三年不见儿子了。她两手扯着那身起球的棕色西装衣角,激动地简直像去见外宾。只刚一会,那干裂的嘴唇就嘟咕出一句:你说,怎么还不来?
  我嗯了一声,说再等一会。然后又埋头刷屏看朋友圈,看到一个关于如何搭配衣服的图文,就认真思衬如何搭配家里那一堆挤爆柜子的一件件衣服。突然,一个高分贝的电话铃声响起,唬得我屁股都离了凳子。那轰然而响的声音简直像地雷在身边爆炸。——表姐正颤抖着从右边裤子口袋掏出一个自己缝制的枣红色毛线包,那拉链几乎是里面的声音给划开的。她取出一部脱漆的老年手机,长满老茧的手指一摁,就举到耳边大声喊:儿子,儿子……
  没听见回答,放下来问怎么回事。我一看:通话结束。忍住笑说:你摁错键,挂掉了。她想要打过去,电话却响了。这回她看清了绿键小心点下去。几里外都能听见那边喊:妈,妈,你在哪里?这声音强力把所有人的头扭了过来。
  表姐却镇定,自顾答:呃,儿子,我在这里。
  这时,许多人拉着箱子背着包的人出来了。看来飞机到地了。
  那边问:妈,你在哪里?
  表姐答:儿子,我在飞机场等你呢!
  前面站起无数颗脑袋,我们也随之站了起来。表姐急迫地往里钻,我把她往门边拽。人群不一会就稀疏了,却没见表外甥。这时有人正东张西望地喊:妈,你到底在哪里?
  我扭头向后看,觉得奇怪,用手肘碰了碰表姐。那人又高又胖,上身一件白T恤套黑开衫,一头白发过肩,鼻梁上挂一副绿莹莹的蛤蟆墨镜,下身着黑色破洞牛仔裤,手上拖着个白色大行李箱。拿不准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表姐的儿子。
  那人看了我们几秒钟后却拖行李过来,然后放开行李箱,伸出双手环抱住表姐喊:妈!
  表姐吓了一跳,推开说:你是哪个,别弄错了?
  我也递去一双疑惑眼神,心里打鼓:别是个神经吧。我印象里的二狗又瘦又小,还是个小孩。
  那人愣住,说:不会吧,难道你不是我妈?又端详了一下,笃定地说:妈,是你,我不会弄错。妈,你瘦了……
  表姐嘴唇颤抖着说:声音倒像……
  那人一手摘掉墨镜。
  这回表姐看清了,说:倒真有点像我儿子眉目。
  那人急了,说:真什么呀妈,我就是你儿子,才三年不见,你连儿子也不认得啦?
  我无法判断。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以前就不经常见面。要不是上次母亲去黑岩村给大姨上坟碰见表姐,由此连缀起以前的感情来,为人尊重的表姐不会轻易让我帮忙去接儿子。我刚要问话,对视了半天的表姐“哇”的一声蹲下身子抱头大哭:这就是我儿子呀,怎么都一头白发了?
  表外甥立即弯腰扶她,轻声劝:妈,别哭,这是染的,不是真白。
  表姐一听,惊奇地看了他一会,又呜呜呜呜的声音更大了:染的?你三年大学都白读了,怎么染个白发,我和你爹辛辛苦苦盘你,要你学好……
  我扑哧一笑,赶忙扶她,心想这表外甥确实不像话,既像流氓,又像个叫花子,穿衣服有这么离谱的吗?一个大学生,应该是学院风嘛。
  表外甥急了,说:哭什么呀,妈,多难看呀?
  有几人向这边张望,脸上挂着各种笑。
  听了最后这句声波独特的黑岩村土话,我判定是表外甥。几年不见,他拔高的速度简直像竹子一样惊人!
  表姐几乎是嚎啕了,他顿脚喊:哎呀妈,你真是的,快起来。我们美院学生都这样啦,我们老师也这样啦……
  我突然记得他叫二狗,忍不住拿出表姨的身份斥他:二狗,你大学毕业,可你哪正经像个大学生?
  他才顾上一边的我,不悦地说:你是三姨吧?怎么还叫我二狗,我叫建树嘛!
  我一愣。他自小多病,为了好养,爷爷给他起了个野名“二狗”,亲戚和村里人都这样叫他,谁知道他叫建树?
  表姐哭诉:你自己到镜子前照照,看后面,像个女的,看前面,像个二流子,你这样进家门,你爸会打死你!……
  候机室新进来的人不断往我们这边瞅,不知发生什么事。
  我不自在了,表姐也太不顾场合了。虽然我那姐夫以前是个封建脑壳,这年头了,还至于吗?
  二狗摸着自己的头发,脸色异常凝重,尔后一咬牙一顿脚说:行行行,妈,我把头发剪掉还不行吗?你起来,快起来……
  表姐才站起来,大家上车回家。
  路过县城第一家牌子灰蒙蒙的小理发店,我们就陪外甥下去理发。半小时后,一个板寸头出来了。黑色的短茬衬着白皮肤,看着多阳光啊。表姐双眼睛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终于找回了儿子,憔悴的黄脸满意地笑了。
  表外甥像丢了魂,双手捧着一撮长白发,脸色稀烂:一毕业就遭殃,蓄了三年呢!
  表姐诧异极了,问:蓄了三年?敢情你三年不回家就是为了留长头发?——你还说要勤工俭学?
  表外甥哭丧着脸说:是勤工俭学,不然这染发的钱从哪里来?我花了千多块钱,找最大牌的理发师造型,染最好的色……唉,这样还有标志吗?
  表姐瞪着眼感叹:天啦,你为这头发花了一千多元?一千多元可以買一头条子猪了!
  我也觉得,学画画就好好画画,怎么在头发上下血本呢?
  二狗自顾揪心:妈,我和你说不明白……
  表姐板了脸,拉着儿子的手说:和我说不明白?我在村里是最明白的人了。走,现在给你买套合适的衣服去!
  表外甥受难地看着我,我扭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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