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笋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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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古城、史前遗迹、奇妙传说、浪漫诗篇、出土竹简,这一切之间有着什么神秘的联系?是谁的慧眼,穿透茫茫时空,静静注视人间的沧海桑田?遥远的历史背后,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世界……
  君不见益州城西门,
  陌上石笋双高蹲。
  古来相传是海眼,
  苔藓食尽波涛痕。
  雨多往往得瑟瑟,
  此事恍惚难明论。
  恐是昔时卿相墓,
  立石为表今仍存。
  ……
  嗟尔石笋擅虚名,
  后来未识犹骏奔。
  安得壮士掷天外,
  使人不疑见本根。
  ——杜甫《石笋行》
  石笋,这是成都市历史上的遗迹,是过去的象征。
  星际之间高级智慧生物的联系,这是科学的设想,是未来的象征。
  然而在我最近的一项工作中,这两者却不可思议地结合起来了。
  现在,我按照这件事发生的顺序,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们。
  让我先从石笋的来历讲起。
  石笋的发现
  成都,古老而又富于文化传统的成都!在它2000多年的历史中,留下了多少名胜古迹,记下了多少诗人的吟咏。而这两者之间,又往往是互为因果的:附会着动人传说的古迹往往能激发诗人的灵感;而诗人的华章,又更加使这些古迹名扬天下。无怪有人将成都称为古迹之城、诗人之城。
  在这种以古迹作为题材的诗歌中,最著名的,恐怕就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所写的《石笋行》了。
  石笋是成都古城最古老的一处遗迹。在晋代(公元5世纪左右)的一部历史书籍《华阳国记》①中,就有了记载,据说当时成都共有石笋“三株”。到了唐代(公元8世纪左右),石笋只剩下了两株。根据杜甫亲眼看到的情况,他的描绘是:“成都子城②西金容坊有石二株,挺然耸峭,高丈余。”谁都知道,成都所在的川西平原,是由岷江、沱江及其支流冲积而成的平原,绝对没有自然的巨石。这样,高耸的石笋就成了人们的神奇附会的对象。在唐代,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石笋底下有“海眼”,如果有人搬动了石笋,那么洪水就会从“海眼”中冲出来,毁灭整个成都。杜甫是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所以他写了这一首《石笋行》,推测石笋可能是古代卿相坟墓前面的标记,他希望有壮士能将它掷到天外去,来破除这个迷信。但是,雨后往往从石笋下面冲出一些碧珠(瑟瑟),杜甫也认为难以解释。
  根据另一部名叫《道教灵验记》的古书记载,唐末,有一个名叫刘胜的太尉,“好奇尚异”,想叫工人凿下一块石笋来做石砚。“椎琢之际,电闪雷鸣,工人倒地不起,如此者三,公知其灵物,乃已之,以粗铁链将二石笋相连。至今所刻之迹在焉。”
  到了宋代,石笋似乎就不见了。当时有一个文人名叫何培度,他曾专门去调查过石笋的下落,但是没有结果。在他所写的《成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子美(杜甫字子美)《石笋行》云:在成都西门陌上……今遍问故老于西门外,竟无有也。”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石笋。除了历史记载,现在只剩下成都西门的一条“石笋街”,叫人回忆起这古代的遗迹。
  我之所以对石笋的情况如此清楚,是因为我曾经写过一篇名叫《成都石笋考》的论文。在这篇文章里,我根据解放以后我们在川西平原发掘周代蜀国大墓的规律,发现蜀国的统治者确实有在墓前树立大石的习惯。加上《华阳国记》又说:“蜀有五丁力士能移山,举万钧③。每王薨④,辄立大石,长三丈,重千钧,为墓志。今石笋是也。”这样,我就完全同意杜甫的推测,肯定石笋就是古代蜀国王公贵族墓前的“墓志”,也就是纪念碑的意思。雨后冲出来的碧珠(瑟瑟),我认为是墓里随葬的装饰品。至于五丁力士,不过是指蜀国的广大奴隶,他们从邛崃山中将巨石开采出来,运到成都,这工程是十分浩大的。天长日久,他们的劳动成果成了神话,他们自己也就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了。论文发表后,学术界也都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我自以为石笋之谜,已经可以说是解决了。
  198×年4月4日,我记得是个星期日,我在书屋里和一位老朋友闲谈。他姓贾,是我的同行,也是搞考古工作的,是研究部的主任。老贾平日不大修边幅——这是考古学家的通病,戴深度近视眼镜,瘦削的脸颊,门齿有点外露,经常是胡子拉碴的,不分冬夏都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工作服,看样子更像一个老师傅而不像一个老学者。其实他是一个极有野外发掘经验的实干家,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研究战国文字的专家。当时我们的话题,又扯到了石笋。这是因为老贾刚从青川县发掘了一座西汉墓回来,在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简⑤,据估计,是一部早已佚失的古书。老贾曾经在野外粗略地看过一遍,发现其中提到了石笋的传说。听到这里,我当然十分高兴,希望他尽快让我看看这宝贵的资料。老贾说技术室刚好把竹简的照片印了一套出来,他回去就叫人送来给我过目。
  事情就像编小说似的凑巧,我们刚谈到这里,外面就有人敲门。我去把门打开,一个头发蓬松、脸色黝黑、敦笃结实的小伙子就冲了进来。他穿了一件染满尘土的卡其布中山装,不过这衣服的穿法就像别人穿夹克衫一般,领口大敞着,那上面两颗纽扣是从来不扣的。此人是我过去的学生小叶,现在和老贾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最近成都市重新规划,在西城进行街道建设,这一带恰好就是杜甫诗中“子城”的所在地,古物很多,所以文物考古部门派出了一些干部,经常住在工地,准备配合基建工程,随时处理发现的文物古迹。我知道近来小叶一直在参加这项工作。不过他星期日急如星火地来找我,却是为了什么?
  都当了几年的干部了,可是这青年人急躁的脾气似乎依然如故。他人还没有坐定,就兴奋地叫起来,那嗓子震得人耳朵发响:
  “老师,我们找到石笋了!”
  我没有回答,皱起了眉头。凡是我的学生都知道这是一种警告,意思是:“别先下结论,证据呢?”   “老师,我……我的意思是,那极可能是石笋。”小叶改口了,他在写毕业论文时,曾多次受过这种警告,“不过地点、形状确实都和记载相符。”
  老贾开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叶这才看清老贾在座:“啊,贾主任,您也在这里。我们是昨天发现的,弄了一天才把周围的土清理干净。”
  “哦,怪不得我都不清楚。谈谈情况吧!”老贾说。
  小叶搔搔头:“我们只找到了一座,是横倒在土里的。我觉得周围的现象有点反常,你们最好能去看看。”
  现场之谜
  我们很快赶到了现场。
  这里原来是石笋街的中段。新规划中的两条大街正好在这里相交,所以周围100多米内的旧民房都被拆除了,准备修一座漂亮的街心花园。“石笋”就是在清理地基时发现的。它被埋在约两米深的土里,底下压着秦汉时代的文化层⑥。小叶的工作效率很高,现在周围20米的土都被推土机推开了,所以“石笋”已经全部暴露出来,躺在土坑的底部。它实际上是一根粗大的石柱,不过一端尖锐,一端齐平,长约6米,直径1.5米,看样子确实像一根庞大的石笋,杜甫说它“高丈余”,可能是指露出地面的部分。
  我们下到土坑的底部,蹲在“石笋”旁边仔细观察了一番。首先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它的表面令人难以置信地光滑。尽管在我20年的考古生涯中,古代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力不止一次地使我感到意外,但是这一次我仍然无法想象这种表面是如何加工出来的。其次,它的石质致密,呈灰白色,看上去有点像花岗岩,这又是罕见的现象。因为在蜀国的时代,人们使用的工具都是青铜器,不能加工坚硬的石头,所以我们过去发现的“墓志”都是红砂石的,像这种坚硬的石头,确实是头一次见到。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看老贾,他摇摇头,表示无法解释。
  小叶把我领到“石笋”的另一侧,指着一个被凿坏的洞给我们看。这个洞位于离底端约2米的地方,长约30厘米,宽约10厘米,形状很不规则,看来就是唐代那位刘太尉干的事。从位置上看,它当年刚好在露出地面的部分。现在我可以同意小叶的判断了,这的确是古代的石笋。
  洞里面塞满了积土。我做了一个手势,根据野外工作的默契,小叶立刻知道了我的意思。他拿来一柄手铲,很快地将洞里的积土掏出来。看来这个洞深超过10厘米。土掏干净以后,小叶伸手进去摸了一下,就在这时,只听见他大叫一声,便像劈头挨了一棒似的摔倒在地。
  我和老贾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去将他扶起来,幸好他还没有受到其他的伤害,只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我们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是触了电。我们在周围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电源。
  我怀疑问题还是出在石笋上,因此弯下腰去,再一次检查了那个凿开的洞。土掏完以后,在它的底部,露出了黑色的里层,闪着一种金属的光泽。难道石笋是双层?只有外面是石质的,里面则是金属的?
  我试探着将手伸进去,老贾和小叶担心地望着我。我先摸摸石壁,没有什么感觉。再将手往里伸,一接触到黑色的里层,顿时一种强烈的电击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不由得“哎呀”一声,幸好被小叶扶住,才没有跌倒。
  我们几个人满腹疑团,面面相觑。这石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种神秘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呢?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这真是杜甫诗中的石笋(我对此已经不再怀疑了),那么,另外一座又在哪里?既然刘太尉曾经用铁链将它们相连接,那么彼此间的距离就不会太远。
  还是小叶打破了沉默:“老师,您再来看看这里。”
  小叶把我们领到离石笋20米左右的一处地方,指着一块刚清理出来的地面说:“这个现象也是不好解释的。”
  这是一块直径5米左右的凹地,虽然刚刚从地底下暴露出来,但平整、光滑,看上去就像表面涂了一层釉质似的。但是等我用手铲吃力地撬开它旁边的一块泥土,从剖面去观察时,我发现这不是涂抹的什么东西,而是直接由高温烧成的。看来这块地面曾经历过极高的温度,以致表面的土壤、砂石都熔化了,然后凝结成一整块。在离表层5厘米以下处,还看得出一些半熔化的砂石。甚至连30厘米以下的土,都被烧成了砖红色。没有3000℃以上的高温,哪能将土壤烧成这样子?而古代的人们又是怎样获得这种高温的?他们究竟在这里烧过什么东西?
  在凹地的周围,我发现了一些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的绿色的釉珠。原来在这一带,密布着一些秦汉时代的绿色釉陶片,其中有一些似乎是被烧化了,又被什么力量喷射到空中,落下来后,在砂土中凝固,就成了这种样子。
  我看了一下罗盘。这块凹地和横倒的石笋在正南北线上。无论从方向或从距离来看,如果另外一根石笋确实曾经存在的话,它就应当竖立在这块凹地的位置上。要是情况真是如此,它又到哪里去了呢?这样大的石柱,即使被破坏了,也该留下点痕迹吧?
  我只感到这现场充满了难解的谜。我过去自以为解决了石笋之谜,但是,当石笋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时,它却引出了更多的谜。
  无论如何,这些问题并不是现在我所能回答的。小叶征求我们的意见,下一步该怎么办。老贾和我商量以后,决定先将石笋竖立在原来的位置上,再请各方面的专家来共同研究。根据我们多年的经验,任何文物古迹,只有在尽可能恢复当年的状态的情况下去研究它,才是最有效的。小叶与星期日还在加班的建筑工人联系了一下,他们处理这样的事情很有办法。在一辆大吊车的帮助下,一个小时以后,石笋就稳稳当当地直立起来了。
  分手的时候,老贾戏谑地对我说:“以后的事,与考古无关,而是你们这些科学幻想小说作家发挥灵感的时候了。”
  讲句很不好意思的话,我虽然是一个大学讲师,但在业余时候,却爱写点科学幻想小说。如果我的业余爱好是种花、养鸟、下棋,甚至养蟋蟀,在旁人看来都是正常的;如果我仅仅写点小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小说之前还要加上“科学幻想”四个字,似乎就有点“那个”了。在同行的朋友中,我经常是要成为善意嘲笑的对象的。   我只有笑而不答。在离开土坑之前,我最后看了石笋一眼,此刻它那灰白色的身子映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真是“挺然耸峭”,不像古代的遗迹,倒有点像一枚即将破空飞去的火箭。
  不过这印象在我的脑中仅仅是一闪而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正因为我在这个星期日的下午缺少了一点科学幻想,我已经错过了可能是人类科学史上最大的一次发现,铸成了工作中的一次大错!
  (石笋的来龙去脉究竟怎样,下期揭晓)
  [注释]
  ①此处作者似乎有个笔误,《华阳国记》的作者生卒年分别为公元291年和公元361年,故该书应写于公元4世纪。——编者注
  ②古代成都城分大城和少城(子城)两部分。大城在东,子城在西。
  ③钧是古代重量单位,一钧等于15千克。
  ④古代诸侯或大官死了叫薨。
  ⑤在纸张发明以前,中国的文字是写在竹片或木片上的,这种写着字的竹片叫“竹简”,木片叫“木牍”。
  ⑥文化层是考古学上的术语,这是包括因古代人类活动而留下来的痕迹、遗物和有机物等所形成的堆积层。
  【作家档案】
  童恩正(1935~1997),新中国第一代科幻作家中的领军人物,与郑文光、叶永烈等并称科幻界“四大天王”,代表作有《五万年以前的客人》《古峡迷雾》《雪山魔笛》《珊瑚岛上的死光》《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人之死》及本篇等。同时,他也是当代中国一流的历史学、考古学和民族学研究者,参与过大量远古遗址的发掘,对西南地区和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有许多精辟的论述。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广西还有些渊源,曾研究过柳州白莲洞遗址和柳江人化石。
  生于战乱年代的童恩正,所能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难:他和姐姐一人坐在一个箩筐里,被母亲挑着,在湘西的山间水畔辗转流离。幽深奇丽的南方山川、古老神秘的少数民族、夜半旷野中明亮而暧昧的火把照耀下的巫术仪式……这一切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既影响了他未来的职业选择,也构成了他科幻作品的美妙底色。
  拜其专业所赐,童恩正的科幻作品大多有着数千上万年的时间跨度。长久凝视悠远历史和肃穆大自然的田野考古工作,给了他雄奇壮丽的想象;天赋的文学才能,让他把故事讲得生动流畅、悬念丛生,把氛围渲染得神秘诡谲、引人入胜。他善于从古代遗物、典籍中发掘出真实存在的谜团,以天才学者的头脑进行大胆的推理,凭优秀的职业素养进行严谨的论证,亦真亦幻,惹人遐思。他在成名作《古峡迷雾》中所虚构的三峡“黄金洞”,居然被当地导游当成真实景点来介绍,甚至连“摸金校尉”也上过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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