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0年的腊月，眼看着年关将近，家里的煤烧完了。农村人家平常对煤是不太讲究的，因为每家都有大堆的柴草，烧柴草做饭就行了，但农村人又是极讲面子的，把年看得很重，过年是不烧柴草的，柴草没法子取暖，过年串门的多，冷冷的屋子就更显寒酸了，所以，再穷的人家在那欢乐的几天里也要守着暖暖的炉子取暖聊天的。于是，在那个飘着大雪的冬日里，父亲决定去买一些煤回来过年。
　　 卖煤的地方离我家有80多里地，路远车钝，父亲早早起来弄好了车，敲着我的窗户说：“燕儿，你起来跟我去买点煤吧，那里人多，你去给我照看一下车子。”“我不去，那么远，又这么冷的天！”我在暖暖的被窝里伸伸腰，打算继续睡。“不行！快起！”父亲发火了。我只好揉揉蒙的睡眼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路一点儿也不好走，昨天刚下的雪已经融化，变成了冰，今晨下的雪又密密地铺在上面，看着很踏实的地方踩上去却滑滑的，路上到处充满着陷阱。因为就买一袋煤，所以父亲准备了一架独轮车，推着轻便，也少去了在那个拥挤的小煤矿门口找地方停放的麻烦。雪依然静静地下着，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大冷的天气里没事儿谁又愿意出门呢。一路无话，父亲在前面推着空车，我在后面缩着脖子慢慢地跟着。不宽的路上只有我们父女俩的脚印。临近中午时，我们到达了那个煤矿。
　　 人很多，父亲让我看着车子就挤进人群里去找卖煤的商量价钱了。买主大多是周边的农民，都是买了过年用的，所以买的都不多，也就一两袋子，交易量小，一会儿就轮到了我们。父亲让他们称好煤后，抖抖嗦嗦地从腰间拿出包了好几层的钱付了账。最后还为一角钱与卖主争执了半天，他争执时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谦和，像个守财奴似地紧紧抓着钱，让一旁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煤总算买好了，为了在天黑以前能赶回家，我和父亲没有休息就又上了路。
　　 天更阴沉了，雪也下得越来越大，父亲费力地推着车子，我在前面用一根绳子拉着。130斤的煤炭对我们来说不是很轻松的一路。雪越下越大，最后封了路，厚厚的积雪把路面完全盖住了，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父亲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路面，用力地把车把扭来扭去的，生怕掉进沟里去，大冷的冬天，父亲的额头上竟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我在前面也是小心地拽着，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父亲。小心加小心地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才走了30多里地，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爹有些着急了。“燕儿，走快点，天就要黑了，要不就不能在天黑以前到家了。”爹喘着粗气说。“前面是黄石牙啊，我们还是慢些吧？”我也累得气喘吁吁。“我们多加点小心就是了，也紧走两步，要不天黑了就更不好走了。”“可是——”看见爹一脸的疲惫我就住了口。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前面就是黄石牙，这可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难走的地方，路窄不说，路两边的沟还特别的深，不要说负重前行，就是空着手在上面走也让人有几分胆寒，况且又遇到了这么一个鬼天气。我的心始终紧紧地揪着。
　　 但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和父亲走到黄石牙的一半时，车子被积雪掩埋的一块石头一垫，车身一扭，直冲向了路边的深沟。我在前面只顾使劲拉车，觉得有一个很大的力量把我往后拽，就听见爹大喊：“拽住拽住！”我猛回头，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车子向沟里俯冲，爹一条腿跪在地上，另一条腿死死地撑在一棵小树上。他的两只手还死死地抓着车把。我张皇失措，一时傻在那里。“抓住，抓住绳子啊！”爹一边喊着，一边用力地往后拖车子。我死死地拽住绳子。但是没有用，雪结成的冰，把本来就大的斜坡铺成了滑梯，车子一点点地向下滑去。爹和我也被强大的拉力拽着往下走。下面是30米深的排水道，跌下去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也肯定伤得不轻。我吓得哭起来。“不许哭！抓住绳子，死死地抓住绳子！”爹大声命令道。我只有死死地拽住绳子。车子一寸寸地向下滑着，我觉得我离死亡都很近了。爹铁青着脸，咬着牙，死命地抓着车把。“爹，我怕，咱们松手吧，我们不要煤了吧？”我几乎要号哭起来了。“不行！抓住，一定要抓住！”路上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个人，我和父亲就这样，每人拽住车子的一端，在凛冽的寒风中与灾难对峙着。由于我和爹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车子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爹稍稍缓过了神，看看周围，对我说：“你试着把你手中的绳子绑在你旁边的那棵树上，然后过来帮我。还是要死死地拽着，千万别松。”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甚至快把绳子都勒进了肉里，紧紧地抓住绳子，然后试着一点点地向那棵树靠近。一步两步，终于，我靠近了那棵树。我一点也不敢松劲，也不敢流泪，生怕到来的机会，转身离去。“对，对，别急，死死拽住，一点一点地缠——”在父亲的指挥下我终于把绳子缠在了树上，我终于脱了身。顾不上多想，我赶紧跑过去帮父亲，爹站直了跪着的那条腿，开始一寸寸地往上挪，我也使劲拽着车帮助父亲往上拖。一步两步，终于，我和父亲把车子拖到了路面上。把车子放稳了我赶紧过去把绑在树上的绳子解开。我和爹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又开始走，必须得走，要不天黑了就更难走了。
　　 我和父亲加倍小心，每一步都迈得万分仔细。当我们满头大汗时我们走出了那可怕的黄石牙。“好险呢！”我和爹都有些后怕。爹的脸纸一样的白，我想我的脸更白。
　　 剩下的路好走多了，虽然仍有些跌跌跄跄的，但很快我们就到了家。晚上燃上新买回的煤，一家人围在暖烘烘的炉子旁嗑着香甜的瓜子，别提有多幸福了。
　　 后来，父亲告诉我那次的经历他一直记得，当时他也想过把手松开，不要煤了，但他感到即使当时把煤松了，我和他也会跌下沟去。因为我们都在危险的边缘。越是这种时刻就越是不能放手，一松手惯性会使我们跌坐在斜坡上，我们就会顺着滑滑的斜坡掉下去。所以他就想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放手，死死抓住。每次父亲给人讲这次经历时都神采奕奕的，讲得高兴了就问我，“你还记得不？”
　　 十几年过去了，父亲总会讲到这件事儿，尤其是在我遇到困难打算逃离时，他就会讲：“你还记得那年咱爷俩去买煤吧？越是遇到困难越是要紧紧地抓住，千万不要放手。再难也要咬牙挺过去！只有这样才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