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街 之 易命罗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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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听说了吗?周裁缝家前两天死了的媳妇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又活过来了!”
  “是啊,罗浮山神真的开始显灵了,那个死了好几年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的王鳏夫,还有淹死的方老爹不也是被人看见从罗浮山上的棺材里爬出来了?”
  热闹鼎沸的菜市场中,卖菜的伙计和卖肉的屠户议论着这几日发生的新鲜事,而菜市口西北角落里,隐约传来哇哇的哭声。
  一个约么四五岁大的女娃娃坐在地上,衣衫褴褛。几个路过的人以为是哪家的娃娃走丢了,上前询问。这才发现,原来这娃娃好像是个痴儿,呆呆傻傻的,别人问话她也不会回答,只胡乱地挥舞手脚,眼神涣散,口角挂着涎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哩哇啦的声音。
  看这娃衣裳破破烂烂,绝不是出自富裕人家,估计也是穷得养不起了,父母才把她丢到了菜市场的角落任其自生自灭。众人叹息着渐渐散去。一个买菜的大婶犹豫了半晌,抱起了女娃,走了出菜市场,来到了陌四家门口,把小娃娃放在台阶上,抬手扣了扣紧闭的大门,在门开之前匆匆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这天下午,大婶在菜市场上看见苍白着一张脸的陌四悠悠然不紧不慢地提着个小菜篮子,里面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蔬菜还有一罐子鲜羊奶,一包米糊糊粉。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两件崭新的鹅黄色娃娃衣衫,脸上带着笑意。
  大婶舒了口气。还好这街上有个陌四,这娃娃倒也算幸运了。
  说到大夫陌四,麓丽街上的街坊邻里都公认他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十年前在这街上突然就盖起了一座简易的茅草房,茅草房中住着一个病殃殃的年轻人,清秀而单薄,温和少言,脸色终日是苍白着的,一身月白长衣,不仔细看的话总会有人把他认作女子。陌大夫医术说不上多高超但是穷人都喜欢找他看病,因为你若是没钱,拿一个橘子俩大枣顶药钱他也都笑呵呵地收着。但是这样好人缘的陌四却没什么亲近的朋友。
  陌四喜欢收养各种生病了的,奄奄一息,无家可归的东西。小猫小狗,小花小草,小姑娘小伙子,小呆子小傻子。他总是细心照料他们,等他们病好了或者长大了就立马送人或者拿扫帚赶人走。陌四家从不留长客,人如流水,流过即逝。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一起待久了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被牵绊,不好,不好。
  有一回他帮别人看好了病,人家拿了一篮子鸡蛋想要送给他,他闭门不开说自己年轻时作恶多端,仇家太多,不定哪日就有人找上门来寻仇,奉劝人家别跟他走得太近。而前几天,有小乞丐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丢到陌四门前,说是有人让送来给他,陌四却微微一笑把匕首捡了回去当宝贝一样好生收藏起来。
  然而这一天,陌四家紧闭的大门却是被官兵撞开了。几个气势汹汹手执棍棒刀枪的官兵闯进门,将正拿着小勺给女娃娃喂米糊糊的陌四拎出了门。陌四怀里抱着小娃娃来不及放下,就被人高马大的官兵拎着后衣领拎到了县衙。然而,没有人看到,他随手在身后桌子上一捞,将几个小药瓶和桌上一截铁丝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
  罗浮山因满山奇珍异草而颇受医者青睐,又因山处风水极佳之地而被平城百姓选为世代墓葬之处。但是随着墓葬的累积,阴气渐重,罗浮山渐渐显现出了诡异之态。
  近些年来有许多人上山采药后离奇失踪,又有人说夜里路过山脚下时曾见过有白衣骷髅在山上飘荡,对月而歌。所以平城人多是对罗浮山又敬又怕。逢年过节或者天灾人祸娶亲丧葬之时多会来到罗浮山脚下的祭祀台处上香祈福,平时多不敢轻易入山。
  但是这清瘦单薄的陌大夫却是个例外。他从未在罗浮山上过香,反而每月十五傍晚时分都会提着小篮子孤身一人上山采药,待圆月高悬时满载奇珍异草而归。于是这城中药材唯陌四处最为齐全,别的医者多来他这里买药材。有人曾私底下议论猜测这陌大夫或许那罗浮山上对月而歌的白衣骷髅着什么关系。
  县衙中。
  抱着奶娃娃跪在地上的陌四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县太爷和他身边的罗师爷。几近花甲的县太爷一脸严肃,正襟危坐,而他身边年轻的罗师爷则白白胖胖得像个鼓囊囊的肉包子。
  “在程飞程大人失踪的院门口,我们发现了这个。陌四,你怎么解释?”
  陌四看着白胖子师爷手里拿着的虫草和那把刀柄上刻着陌四两个字的匕首,意识到他陷入了一件离奇的死人复活的案子之中。因为众所周知,在整个平城,这虫草只有在他陌四的医馆才有。
  “大人可否将那匕首和虫草拿给草民一观?”陌四恭敬地望着罗师爷。
  罗师爷见他一脸诚实无害又认罪态度极好的份上,哼哼两声,将匕首和虫草递给他。
  陌檀不紧不慢地接过匕首,端详片刻,在刀柄“陌四”两字的刻痕中用指甲抠出了一些细微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他笑了笑,同时想到了许多事情,包括那个前些日子小乞丐送来的上面刻了一个小小“张”字的带血匕首,还有十年前大将军张岳被斩于阵前的画面,以及前些日子偶遇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
  “嗯?你在搞什么花样?”县太爷挑眉发话。
  “草民不敢。”陌四摇摇头,抱歉一笑,将匕首交还给罗师爷,“草民不知程大人是如何失踪了的,但是我知道,这事情一切的真相都能从程大人房间衣柜中第二个暗格里的一样证物中可以找到,那件证物能够告诉大家谁是这件事情真正的始作俑者。”
  “信口雌黄!你怎么会知道陆大人家有证物呢?说不定那就是你放进去的!既然没有人证明你前天夜里在哪里,那就说明事情跟定跟你脱不了干系,快说,三位大人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你把官银盗去了哪里?那些死人白骨你究竟是使用何种妖术让他们复活的?”县太爷一连串发问。在即将卸任的关头出了这种离奇案件,他恐怕是要晚节不保了。好在这下终于抓住一个嫌犯,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倒也不愿意冤枉好人,虽然他看这陌四柔柔弱弱地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坏人,可是为了自己这乌纱帽,无论怎样,他总要捉一个人向朝廷交代啊。
  胖子师爷在一旁附和,一脸谄媚:“县太爷英明,终于抓住了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陌四苦笑摇摇头,表示他真的没有什么要交代的,神色却是不紧不慢的淡然。
  “来人!大刑伺候!”县令喊到。
  “老爷,今儿都这么晚了,咱明儿再审也不迟,这夜深露中的可千万别累着了您老这身子。顺便明天早晨我们也可以去程大人房间里看看这小子说的那件所谓的证物里到底有什么花样。”胖子罗师爷一边谄笑,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然已经困得不得了了。
  县太爷觉得这句话很是受用,于是决定将陌四押入了大牢中,准备明日大刑伺候。看这陌四病殃殃的小身板,只要大刑一上就不怕他嘴硬。
  被官兵押走之前,陌四起身对师爷鞠了一躬,把怀里的小娃娃递向罗师爷:“陌四有个不情之请,请师爷先帮草民照看小梨子几日。”
  白胖子挑眉用眼斜了斜陌四,一脸不屑,却感觉到陌四在袖中抓住他的手塞给他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是银子,于是他假装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悯面容,伸出胳膊,用像五根圆滚滚的胡萝卜又白又嫩的手指接过女娃娃。
  与陌四擦肩的时候,罗师爷听见陌四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希望罗师爷今晚能去程大人的官邸看看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若能为草民洗脱罪名,草民定当重谢。”
  小梨子一到罗师爷怀里就开始哭闹。白胖子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吹胡子瞪眼地把怀里的小梨子翻来倒去倒来翻去,最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扛着她,让她坐在在他圆滚滚的肩膀上。
  小梨子握着握着跟小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咯咯地笑了。
  (二)
  陌四坐在牢里,将他所知道的有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一周前。
  陌四正在街口挎着菜篮子挑小黄鱼,远远看见满面笑意的县太爷带着一脸谄媚点头哈腰的罗师爷迎着一位约四十岁面容肃穆身着官袍的人由城门而入。这人气度仪容不凡,一看便是位居高位者,而这官员身后还有一位约么三十多岁的眉眼柔和的锦袍官员,以及一名四十多岁腰间佩剑的束袖武官。三人身后有一队车马和武卫,武卫皆全副武装,手持刀剑,人数不多,却列队极为整齐,威仪四震。
  小小平城平日极少有高官到来,百姓们极少见到这般阵仗,于是纷纷聚在一旁开始议论。陌四从身边路人话语中了解到,西南闹旱灾,多处田地颗粒无收,又接连爆发疫病,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朝廷拨下百万两赈灾银。这一日,这押送赈灾银的队伍正好路过平城。运银官打算在平城歇歇脚补足补给。这三位押运官员分别是首押官御史袁白然,监察史苏沉非,护卫长程飞,也就是负责此次赈灾银运输事宜的一二三把手。
  “袁大人,在平城有个习俗,外来人一般都会到罗浮山上柱香,以祈山神庇佑。不知三位大人要不要......”县太爷一边看着袁御史的脸色,一边试探着提议先去到罗浮山去上柱香。毕竟这拜罗浮山是平城百年来的规矩,求个庇佑也是好的,毕竟他不想这运银队伍在平城出了什么事。
  “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向来不信神灵之说,且灾情紧急不宜耽搁行程,县太爷只管领我们到官邸安排住处,将车马官银存放安保妥当,快些将补给为我们备足了便是。”袁御史爽朗一笑,此事便揭了过去,县太爷也不好再说什么。
  谁也不会想到诡异之事自此拉开了序幕。
  运银队伍来到平城的第四日清晨,城南香粉铺的王老板来官府报案:下午之时,他遣小伙计去罗浮山脚下采牡丹,可是伙计至今未归,已过去一日一夜。他担心伙计出事,于是到罗浮山脚下寻找,但是却找不到伙计的踪影。王老板担心伙计是不是遭遇了意外。
  接到报案后,罗师爷带官兵到罗浮山山脚下搜寻。一直搜到傍晚,也没找到小伙计,却突然听闻身边一声惊呼。
  一个士兵仰头愣住,眼睛直直的,手指着山上的方向。
  众人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半山腰上一块墓碑旁的土地似乎在动,然后渐渐地开始往上拱,接着土底下的棺材盖掀了起来,一只手伸了出来。棺材里的尸体腾地坐起来,跳出棺材外面,一边发出诡异凄厉的哀嚎声一边向山下奔来。
  “这这这不是一周前周裁缝家刚下葬的媳妇吗?我亲眼看着他家媳妇下葬,棺材盖都钉死了的。难道是诈尸了?”罗师爷这一句自言自语的话惊醒了呆愣着的众兵士,大家皆各自慌忙奔逃。
  罗师爷壮着胆躲在树后,看着这女鬼一路尖叫着跑下山。幸好女鬼并没有发现他,而是一路跑到了周裁缝家。罗师爷擦亮了眼睛看清了这女人不是用飘的,她有脚。可是不对呀,这女人之前不是有一条腿因为受风而不能动了拄着条拐杖的吗,可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以后就会跑了呢?
  第二天,街上便传出了周裁缝家媳妇死而复生的消息。罗师爷前去探问,确认了这媳妇有血有肉有说有笑的,并不是鬼而是真的活了过来,并且除了之前不能动的那条腿又能动了之外,和生前并无两样。
  罗师爷问她是如何复活的,她只是说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了就发现自己在棺材里并且周围一片漆黑。她推了下棺材板棺材就打开了。夜里山上黑乎乎的,她很害怕,于是就惊叫着跑回家来了。她还说在她睡着了的时候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盘旋,说什么“伙计死,裁缝生,以不敬者之命易敬我者之命,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之类的话。
  传言很快在大街小巷流转开来:因为周裁缝时常去罗浮山上香,而香粉铺的王老板却从来没有祭拜过罗浮山。所以,香粉铺的伙计无故失踪,而周裁缝家媳妇死而复生,原本瘸着的腿也不瘸了。这是山神在惩罚那些不敬者,而奖励那些虔诚者。
  隔壁大娘好心地特地过来给陌四讲了这件事,提醒他以后还是少上罗浮山采药为好。
  恰好当日夜里,给周裁缝看病的方大夫差小童来向陌四来买两支红景天。陌四亲自将草药送过到方大夫的医馆。在得知了之前周裁缝家媳妇的死因是头部中风,气血断流后,陌四因体力不支昏倒在了方大夫医馆门口。陌四向来体虚,有时候过劳则会晕倒,这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歇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方大夫扶陌四躺到医馆内院的床上。陌四闭上眼拿了一本《内经》盖在脸上浅眠,却感觉颈间一阵细微的风变了方向。   陌四睁眼。
  一身黑衣的姑娘拿着匕首的腕子被陌四紧紧攥住。她没有想到,看上去已经睡着了的病恹恹的人竟然反应这么敏锐,而且力气竟大得惊人。
  《内经》从脸上滑下,露出陌四苍白的脸。
  姑娘满眼惊愕:“你是谁?方华那个负心汉呢?”
  原来是把他当成了方大夫来讨情债的。陌四本不喜欢多管闲事,何况这姑娘也本不是来找他的。最重要的,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放松了捏着姑娘的手。
  姑娘撤出手腕,飞身跃出窗外。
  “叫你家方大夫小心有姑娘寻仇。”陌四朝门外小童说了一句,手臂滑下,沉沉睡去。
  罗浮山的诡异事件,还在继续。
  香粉铺伙计失踪后的第二日。运银官袁白然袁大人失踪了。侍卫说袁大人傍晚向罗浮山的方向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也没回来。至于袁大人为什么要晚上孤身一人去罗浮山,没有人知道。苏尘非苏大人和程飞程大人说那晚他们两人在屋内下了半宿的棋,后来喝了些酒就在屋里和衣而睡,并不知道袁大人为何要突然上罗浮山。而在此之前也没有见什么陌生人来找过袁大人。
  县太爷派出的罗师爷在山下搜寻未果。自知事关朝廷命官不能儿戏,罗师爷便硬着头皮准备上山搜索,可是突降一场大雨,让山路格外泥泞,根本上不了山。
  第二天,罗师爷带人上山寻人,人没找到,竟入夜时分又眼睁睁地看见一座坟里的棺材板掀起来,坟地里的尸体直挺挺地坐起来惊叫着跑下山。
  官兵中有资历老的认出了这坟中跑出来的好像是三年前掉进河里淹死的方老爹。
  按说三年前死的人现在本已是一具白骨了,可是这人却在大家眼前有血有肉地活了过来。
  罗师爷派了个胆大的官兵跟着这方老爹,但是方老爹下了山就左转右拐地,官兵跟丢了。
  据说这方老爹生前神神叨叨地,十分信奉罗浮山神灵之说。他本就独居,死后房子就被人烧了,这下也不知该向哪里去找他。县太爷派人找遍了全城,但也没找到这复活了的方老爹。
  于是,百姓中开始盛传,运银官对罗浮山的不敬引起了罗浮山神的不满,将袁白然的命换给了生前信奉山神的方老爹。
  倒是监察史苏沉非心思缜密。他怀疑袁白然的失踪可能是有人在打赈灾银的主意,于是命程飞检查了官银。确认官银无恙后,向县令提出这几日多抽调些县衙的官兵看护住赈灾银。于是,贮存赈灾银的房间被士兵里外三层围住。
  但是当日夜里,贮存赈灾银的屋中突燃起大火,火势极盛,片刻间就顺风撩着了一片房屋。接着,嘭一声,火光冲天,房屋瓦片木板爆炸开来,浓黑的黄烟冲上天空。
  慌乱之中守门官兵忙要奔走取水救火,却被程飞一声大喝:“先别动!不要慌乱,警惕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趁大家救火之际盗取官银。听我令,运银兵一队,进去救火,平城县衙官兵去提水,押银军二队守住库房四周,防止陌生人趁机混入。
  这场火异常旺盛,似乎怎么也浇不灭。幸好在程飞指挥下,一切有条不紊,救火工作井然有序,库房周围被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直到火势被扑灭。
  当大家进入被烧得一片狼藉的藏银仓库时,竟没有找到一点银子的踪影。百箱赈灾银在一场大火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房中只剩下些焦黑的木箱残骸,再无其他。
  问题是,即便是遇火焚烧,官银也不可能就这样灰飞烟灭得不留下一点痕迹。
  起火前程飞已经确认了官银无恙,而刚才分明没人混进去搬运银子,这银子又怎么会凭空消失?这件事已经是够让大家惊讶的了,可是,第二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苏沉非苏大人失踪了。侍卫们说,他同样是前一天晚上上了罗浮山,彻夜未归。继袁大人失踪之后,苏大人以异常相似的方式失踪了。而在当天夜里,罗浮山上棺材里复活了三年前因肺痨死去的鳏夫王明成。
  这王明成生前也是常常烧香跪拜罗浮山,但他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在城中没有住所,复活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大概是怕旧日的债主再次找上门来。
  老百姓们有人欢喜有人愁。平日对罗浮山虔诚信奉的,多是欢喜,平时不屑一顾的,开始隐隐担忧,但不管之前信不信,现在大家都纷纷到罗浮山脚下的祭祀台处烧香以求保个平安或者祈求山神复活死去的亲人。
  接着,程飞程大人也失踪了,同样是孤身一人上了罗浮山。
  而这次,罗师爷在检查程飞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他房中地下的虫草和院子中一把刀柄上刻有“陌四”两个字的匕首,于是抓来了陌四。
  (三)
  按照之前“山神”的行事风格,四人失踪,换四人复活。那么今日该有人复活了。靠在大牢墙角的陌四睁开了眼睛。
  狱中安静而昏暗,只有远处狱卒的房间点着微弱的烛火。刚才最后一班狱卒巡视过了,接下来应该是不会来了。陌四解下发带,将地上的稻草堆成一个长条,粗略扎成一个躺倒在墙角的人形,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上面,使它看上去就像是陌四躺在墙角。
  他摸出袖中藏着的铁丝,鼓弄几下,牢门的铁索轻轻打开,出门,再将铁索锁好。
  门口打着瞌睡的守卫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墙壁从房顶滑过,守卫揉揉眼睛,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拿着支蜡烛又回到牢中巡视了一圈,看到犯人们都还好好地在牢里睡着,就放心回去继续睡。
  陌四身形移动极快,轻盈得如同一条飘忽的白绸,从房顶飘过。
  罗浮山,一抹飘忽白影在月色下游移。
  陌四捏着一只小小火折子。他很想知道今夜复活的会是谁,但他只有这一个火折子,时间不多。
  忽然远处有光飘忽着。陌四循光看去,发现那是一只悬在半空的小灯笼。灯笼很暗,只有一团很小的柔和的光。灯笼后面,隐约是一只悬在半空骷髅,骷髅下面是一具白骨,而这灯笼,是提在白骨手上的。在灯笼光亮的映照下,白骨闪着莹莹绿色在夜色中缓缓飘游。
  陌四想近身去看,手里火折子却已燃尽。光一下子灭了。暗夜中,唯余灯笼和骷髅在半空中游移。   突然,西面一座石碑后传来细微声响。
  灯笼和骷髅摇摇曳曳地飘到了石碑不远处另一座石碑后,不动了。似乎是躲藏了起来。陌四亦不动声色闪身躲在树后,静静地看着那座石碑。
  土开始松动,棺盖自己掀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棺材里出来,惊叫一声,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骷髅和灯笼从石碑后面飘出来,悄无声息地跟随在“复活”的那人身后飘游。陌四则远远跟在骷髅后面。
  一切都静悄悄的,连脚步声也几乎听不到。
  这么一路跟着走下山,披头散发的人走到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门前,轻轻叩门。
  房中烛火点亮,门开出一条缝。
  陌四这才借着透出的光看清了那隐藏在角落中的白骨和灯笼之后还有第三个人。一个裹在一身黑衣中的人。他一只手提着那具白骨,白骨手上则提着灯笼的提线,眉眼犀利。这人内功必然不弱,才能在刚才的行走中不发出一点声音。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她见到门口披头散发的人先是忍不住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两步,然后又快步走上前抱住了门外的人,把他拉进门,一边关门一边嘴里喃喃着“山神有眼山神有眼啊,我儿回来了。”
  屋内,鬓发斑白的老太太摸着披头散发人的脸左右端详,一会儿拍拍他的背,一会儿捏捏他的胳膊,脸上已是老泪纵横。那是个约么四十岁的男人,身材精壮,一身粗布衣。
  “娘拜了这么些年的山神,如今山神终于开眼把我儿还给我了。儿啊,快说说山神是怎么让你复活的?”老太太激动地紧紧握着男人的手,而那男人也是眼含热泪。
  窗外,黑衣人附身在窗棂下,通过窗纸的破洞处将屋内的一切纳入眼中。
  而屋顶上,陌四掀开一片瓦,静静地看着屋下黑衣人和屋里人的动作。
  “娘,我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一身白衣的人背对着我对我说他被娘的诚意感动,决定把那些对他不敬的人的阳寿换给我。然后我就醒了,发现棺材盖是松动的,于是我就把它推开跑回来了。
  陌四认得这人。这人死于四年前,叫冯万里,生性好赌,将自家的银钱输光了就借钱骗钱去赌,因此欠下许多债。每当债主们追来要债,他就连骗带哄,一拖再拖,后来债主们扬言要是再不还钱就先烧了他的屋子再砍了他娘。冯万里被逼无奈实在拿不出钱来,又怕连累他娘,于是上吊自杀了。此后,冯母开始日日祭拜山神。
  而今日山神果然显灵,将冯万里复活了。
  “万里,你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这件事我不跟别人说,他们要是知道了你活过来了,之前的债主肯定又回来讨债了。你就是干一辈子活也还不起那么多钱啊。”老太太喜悦的神色突然被担忧所替代。
  “娘别担心,我不去赌了,日后我找份工,踏踏实实过日子,挣了银子去还赌债。”
  黑衣人提着骷髅转身离开。
  陌四在他转身的空当看清了他的脸。竟然是很熟悉的一张脸。非常像罗师爷。如果不是这人身材高瘦,动作敏捷,眼神锐利的如同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刃,他几乎就把他当成了瘦下几十斤肉来的罗师爷。
  陌四跟在黑衣人身后。突然一柄飞镖自黑衣人手中飞向陌四面门。
  陌四闪身躲过。
  再回过身,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陌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向隔壁大婶打听一下罗师爷有没有一个同胞兄长。当然,他也这么做了。
  大婶不仅好脾气地告诉这个从大牢里逃出来大半夜敲醒她们家门,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苍白着脸的年轻人她从没听说过罗师爷家里还有兄弟,还给他下了一晚热腾腾的面条,里面特意加了两个鸡蛋,嘱咐他多吃点。多吃点才有力气逃跑嘛。
  陌四只是感激地向大婶一笑,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他又问了大婶关于方大夫的风流韵事。大婶告诉他,方大夫可是个少见的端端正正的好男人。她从没见过他逛窑子喝花酒。他老婆病了的那几年,他几乎天天守在床边不离身。
  这样的方大夫又怎么会有小姑娘来找他寻风流债呢?陌四想到了一个解释:那姑娘不是来找方大夫。她的目标就是他自己,只是发现打不过他,才临时改了口。
  陌四来到已经烧毁的房屋中。火场已经清理过了,没留下什么线索。只是还依稀留着一些火油的味道。
  陌四悄无声息地跃上程飞房间的屋顶,趴下身来,向瓦缝里看去。他感觉到屋檐下躲着一个人,但是在他这个位置看不清楚。
  此时本应空无一人的程飞屋内,有一个人。黑衣蒙面,从身材上看是个姑娘。她打开衣柜,在翻找着什么。但找了好一会儿,她似乎什么也没有找到,刚要从窗户跃出程飞的房间时,却被屋外几名举着火把的带刀官兵团团截住。
  姑娘功夫一般,耐不住官兵人多,交手几招后被官兵拿下。
  蒙面被摘掉,如陌四所料,正是那个刺杀方华的姑娘。
  陌四感觉到,屋檐下那道黑影闪出了官邸。他眉角微杨,这种熟悉的感觉,是那个提着骷髅的黑衣客吗?
  天亮之时,当罗师爷带人来提审陌四的时候,看到正老老实实地蜷缩侧卧在牢房的一角的陌四,很是满意。
  押陌四出牢,他却刚一站起来就身子软倒。罗师爷上手扶住他,陌四借着罗师爷的手上的力道重新站起,向他歉意地一笑,脸色异常苍白地解释,这时不时地昏倒是他的老毛病。
  大堂之上,出现了两个新面孔。一个被官员制住押跪在堂下的,是之前在方华大夫家刺杀陌四的小姑娘,另一个,高坐堂上,虽然没有身着官服,但看县太爷恭敬地喊他缺月大人,这人应该是传说中皇家暗狱诡隐司前来协助办案的暗卫。一般这样的暗卫,名为协助,实则是在监视。
  “罗青啊,你说案子有了新发现,难道是陌四所说的证物真的存在?”县太爷发话。
  “回老爷。那证物不过是陌四一时心急信口胡诌,本不存在。而正是因为这编造出来的证物引出了此案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这名女子。此女名张紫桪,陌四正是被这名叫张紫桪的女子栽赃陷害的。”罗师爷咳咳两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缺月大人和县太爷的表情,见县太爷点点头叫他继续说,便一本正劲地接着说,“首先,在那柄匕首上小字的刻痕里,我发现了一些脂粉的碎屑,说明匕首曾经是拿在一个女人手里的。其次,昨晚这张紫桪偷偷潜入程飞房中,寻找根本就子虚乌有的陌四所谓的证据,正说明她心里有鬼,担心这证据指向的是她,于是前去销毁证据。”   县太爷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下的张紫桪:“快说,你把三位大人和香粉铺伙计怎么样了?官银被盗去哪里了?死人是怎么复活的?”
  “陌四是我陷害的,因为当年他陷害我父亲,让我父亲蒙冤而死,今日我便也要让他受尽冤屈而亡。但三位大人失踪,香粉铺伙计时总和官银丢失与我无关。当日我只是将程飞引到了破庙中,用计点了他的穴道,用刻有陌四字样的匕首在他面前恐吓威胁他,让他以为是陌四挟持了他,并告诉他其他两位大人也是被我绑架了。然后我将匕首丢到程飞屋中。他穴道两个时辰便会自动解开。等他穴道解开后,一定会向官府报案说陌四挟持了他和另外两位大人,这样官府就会把陌四捉来定罪。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但是,我没有想到,程飞竟然真的失踪了。他的失踪与我无关。”十五六岁的姑娘辩解道。本是生得玲珑俏丽,却面色沉重,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冰冷,似心中压抑着什么。
  “小儿莫信口雌黄!”县令惊堂木一拍。“县太爷英明。”罗师爷赶紧在一旁附和。
  姑娘冷哼一声,抬头直视一脸谄媚一身横肉的罗青,眼神里满是不屑:“我觉得师爷不该叫罗轻,而是应该叫罗重吧。难道你们这县衙除了会用刑就只会冤枉好人么。”
  “竟敢出言不逊!大刑伺候!”县令大怒。
  陌四不紧不慢地上前拱手:“大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刚才听官差们说昨晚上四年前死去的冯万里在罗浮山上复活了。”
  “真有此事?”县令皱眉。
  有一名官兵上前答道:“今早我的确在街上见到了冯万里,冯万里说罗浮山神告诉他因为被他娘的诚意感动,决定把那些对山神不敬的人的阳寿换给他。”
  “又是罗浮山神?”县令皱眉。
  罗师爷轻轻附到县令耳边:“爷,也许这丫头没说瞎话,咱们先把她放一边,将那冯万里速速叫来问话。也许真的是山神显灵了呢?”
  “你父亲是大将军张岳?”陌四挪到姑娘身边,轻声问。
  “对。”姑娘眼神冷冽如冰,“别高兴的太早,你迟早要死在我手下。”
  陌四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刑具已经拿了上来,官兵上前架住张紫桪。姑娘仍然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解除了嫌疑的陌四挪动跪着的双腿,到罗师爷身边,轻轻扯了下他衣角。罗师爷会意,俯下身。
  陌四附到罗师爷耳边,悄声说道:“大人万万不可用刑,若这姑娘真是个平民百姓也好,只是我看着这姑娘眸子中泛着微微黄光,只怕这人恐已被妖灵附体,她若真是与山神有什么瓜葛,我怕激怒了她会对大人不利。”
  罗师爷听后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便向县令转达了。
  “先把她押入大牢中,好生看管。将那冯万里传来问话。”县令也是个聪明人,这事情神神叨叨不清不楚的,这姑娘细看眼睛里好像真有那么点黄光,他又是个怕鬼的,所以决定还是搁下这块烫手山芋为好。到时等朝廷催得紧了,就说证据确凿但这姑娘死不认罪,直接把她交给缺月带回京城去审。
  (四)
  张紫桪坐在牢中策划着有生以来第一场越狱。
  十五岁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她没有成功的把握,但是她明白,现在她已进了这大狱,又遇上那样黑白不分的县令和师爷,案情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想逃出去,她只能怀着一腔孤勇奋力一搏。
  小小的火折子点燃了狱中的稻草。她大声呼喊。
  两个狱卒赶过来之时看到张紫桪置身一团火焰之中,捂住肚子倒在地上蜷缩着,面目狰狞,一脸痛苦的样子。
  “有人要杀人灭口……我要见大人,告诉大人真正的凶手是谁……”她痛苦地说道。
  两个值夜狱卒看到这种情形,马上分工,一人提来水救火,一人将监狱的锁打开。可没料到狱中犯人一被搀扶出来,就向狱卒洒出一把白粉。狱卒一时间目不能视,紧接着后脑被重物一击,昏倒在地。
  张紫桪在牢中一路飞快地奔跑,七拐八扭,终于到跑到大牢门口。这时气喘喘嘘嘘的她才意识到大门是从里面紧锁的,必须要有狱卒的钥匙才打开。而此时远处身后传来狱卒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心中慌乱至极,只能用手紧紧扯着大门上的锁狠狠拍击。
  门动了一下,竟然打开了。她惊喜万分,却在看清门外的人时一阵恶寒。
  门外,苍白着脸的陌四向前一步,一掌直击向张紫桪面门。
  既然走不了,那就同归于尽吧。张紫桪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藏在袖间的匕首直刺向陌四胸口。
  一声闷哼和着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张紫桪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
  刚才,陌四微微侧身,她的匕首穿过陌四的右胸,而陌四的手掌并没有击在她头顶,而是越过她头顶,将她身后正拿着刀挥向她的狱卒击倒在地。
  “走。”陌四一手拔出匕首,捂住胸口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捉住还愣着的张紫桪手腕,一跃上屋顶。路上洒下斑驳血迹。
  这时,屋顶上,竟又出现了那日提着骷髅的黑衣人。这次,他没有提着骷髅,而是堵在陌四前方,显然是要阻止二人离开。
  黑衣人身形如电,招招如利剑般犀利。交手几招,陌四明显体力不支,月白长衣上的血迹扩散开来,身形摇摇欲坠。
  “屋顶何人?”一声大喝,远处缺月的身影插入战局,一剑直向黑衣人招呼。
  黑衣人抽招对付缺月,陌四趁此空档,抓紧了张紫桪,跃入身后树林中。
  “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张紫桪挣开被陌四抓着的手腕,眼中满是警惕,冷声质问。
  陌四被她扯得晃了晃,倒向身后的大树,倚靠着慢慢滑了下去:“先查明真相,洗脱你的罪名,然后与你光明正大地决一死战。我想见识一下张岳的女儿到底有没有打得过我的本是。”陌四尾音微颤,扶住伤口,轻咳两声,随即淡淡微笑。
  张紫桪心知逃狱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依靠自己为自己洗脱罪名,查清这件事,更何况,西南灾民还都正在等着这笔赈灾银救命。但是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她又该从何查起?   “不是要找我报仇吗,你不敢了?怕了吗?”陌檀轻蔑一笑,一张脸更加苍白。他拿出袖间上药,撤下中衣包扎伤口。
  “哼。张家人从不胆怯。”张紫桪冷哼一声。
  “若是不怕,就跟我上罗浮山,找到证据,揭开一切事情的真相。”陌四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地向前走。
  张紫桪握紧拳,咬咬牙,跟在他身后。
  当站在一个人背后时候,是暗杀的最好时机,再加上这人已经受伤,连身形都踉踉跄跄地不稳。想到这里,张紫桪摸出腰间的匕首,对准身前之人后心刺去,却不料陌四突然弯下腰去,将自己的一只鞋子脱了下来。
  张紫桪忙收回匕首。这人武功高出她很多,即便现在受伤了,她也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
  陌四转过身将手里的鞋子递给她,向她笑笑:“山上碎石多,有蛇。”
  张紫桪这才意识到自己脚心有些粗粝的刺痛,低下头,原来自己的右脚的鞋子刚才跑掉了,现在脚上袜子已被磨得破破烂烂。
  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坚毅许久的心,在接过那只鞋子的时候突然软了下来。
  漆黑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话。
  “我父亲真的是你陷害的吗?”张紫桪突然问。此时她很想听到这人说不是,却没想到陌四回答的那么干脆,他说“是。”
  “是谁告诉你我害死了你父亲?”他接着问。
  “我的救命恩人。他本来绝口不提我父亲的死因的。但是那天我生辰,我故意灌醉了他,我趁他醉时问他我父亲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个卖国贼。他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大英雄,他是被人陷害的,而陷害他的那个人叫做陌四,现在就在白国。”
  “那个人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一直是碧蓝色的,一只是黑眸子?”陌四问。
  “你怎么知道?你认得他?”对于张紫桪的发问,陌檀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父亲被处斩的那一天,张家家眷本该是难逃一死,可是在押往监狱的途中,我们却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救了出去。他把我们从颜国带到了白国,留下了银子,给我们买了宅子,还时常会去看我。”
  “也是他在得知你第一次在方华家刺杀我失败以后,提醒你可以利用挟持程飞的方法陷害我的吧。”陌四问道。
  张紫桪点点头。
  罗浮山上,圆月高悬。
  张紫桪拿出匕首对准靠在树干上的人胸口,悬在半空半刻,终究还是改变了方向砍断了一条爬向陌四的小蛇,她心里开始隐隐为眼前这个人担忧。他刚爬到山上的时候就靠着树干睡过去了,不,或者应该说昏迷。
  她在月色下摩挲着手里的匕首,看着靠在树干上安静睡着的人。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清秀柔和地像女子,每次看到这人的时候都是苍白着一张脸,瘦弱单薄地像一株枝茎纤长的植物,可偏偏又藏着那么深不可测的能量。虽然给人一种荏弱易折的感觉,却总是从容淡然的。在这个人身边,让她有一种踏实的错觉,即便她与他是敌非友。那张苍白却淡然的脸既柔弱的让人有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又让人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来汲取他所带给你的安全感。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会在同一时间因同一人而生。
  这种感觉,她从未经历过,以至于她沉浸其中,连身边何时站了一个人也没发觉。直到那人手中剑身反射出的银色剑光刺入她眼中,她才惊觉转身,摸出匕首。
  面前提剑的黑衣人,有着跟罗师爷相似的一张脸,可这瘦高的人看着她的神情却与罗师爷截然不同,目光如同鹰隼审视着他的猎物。
  杀气弥漫。是刚才与陌四交手的黑衣人。张紫桪紧张地握紧了匕首,却感觉身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传来了些许温度和力量。
  “这位小哥,请问是敌是友?”陌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然是不紧不慢。
  “若同归则是友,若殊途则为敌。”黑衣人凌厉的声音不带温度。
  “我们越狱只是想要找到证据查明真相为自己洗脱罪名。天明之前自会回到县衙大牢中。”陌四站起身,走到张紫桪身前,看着黑衣人“朋友不知怎么称呼?”声音带着些笃定同归的从容。
  “在下罗杀蓝,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为查三位大人失踪,赈灾银丢失一事而来。并且受命要将二位带回县衙。”黑衣人向陌四抱拳一笑,杀气散去,气氛缓和了下来。
  “那么正好,今夜,我们或许可以助罗兄弟一臂之力。”陌四笑笑。
  “你也姓罗,又跟罗师爷长得这么像,不知你是他什么人?”张紫桪觉得除了一个胖一个瘦之外,这人跟罗师爷真的太像了。
  “罗青是我同胞兄长了,也是我这次任务的雇主。为了保住县令的乌纱帽,保住他自己的摇钱树,于是,罗青让我帮他查案。”
  张紫桪听出黑衣人语气中满是不屑,想必他也对自己媚上欺下的兄长很是厌恶,心中莫名对这看上去冷峻锐利的黑衣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说到官银丢失,我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是三位运银官监守自盗,将银子偷偷运走之后,假借罗浮山的传闻金蝉脱壳?”张紫桪说。
  “说不通。”罗杀蓝摇摇头,“袁大人一向为官清廉,而苏沉非和程飞也都仕途正顺,这几年一直在升官,应该不会为了这些银子放弃大好仕途。何况如果是监守自盗的话,那么那几个死而复生了的人又怎么解释?这些人与三位官员都不相识。更重要的是,”罗杀蓝转身向陌四:“你还记得冯万里从棺材爬出来那天晚上我手里提着的骸骨吗?”
  陌四点点头。
  “那具尸骨是我在山上发现的,就摆在很显眼的位置。那白骨不是因为年岁长久血肉销蚀而形成的,而是被人剔下了皮肉做成的。骸骨右小腿骨种下三分之一交界处有陈年错位的痕迹,正是程飞因战伤骨折留下的。这种错位没办法伪造,所以那具尸骨确定是程飞的。我猜想,香粉铺伙计和三位大人可能全都已经遭遇不测,而盗取官银的人,正是杀害三位大人的凶手。至于罗浮山神令人死而复生,应该只是凶手的障眼法,但是,其中细节有太多想不通。”罗杀蓝说。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山上有些地方的花草似乎有些萎蔫?”陌四指着身后一块草地问。
  “你是说,草地底下有问题?”罗杀蓝马上反应过来,走到陌四指着的那块草地边上开始用剑挖土。
  张紫桪也过去帮忙。
  一会儿,两人都停下了。
  因为,挖出的土坑中出现了三具尸体:袁白然、苏沉非,还有,那个香粉铺失踪了的小伙计。
  陌四上前:“袁白然和苏沉非面色青黑,指甲紫黑,应该是中毒身亡,而这小伙计则是胸口一刀致命。”
  (五)
  “活人可以被杀死,但死人真的能复活吗?”张紫桪喃喃道。
  “不如我们也挖一个死人出来看看他会不会复活?”陌四挑眉向罗杀蓝。
  “正有此意。”罗杀蓝拿出腰间别着的铁短棍,他早就连工具都提前准备好了。
  三人来到一座周围花草有些萎蔫的墓碑前。
  “我比较胆小,所以这挖人坟墓的事情就交给罗兄弟了。”陌四向罗杀蓝微微一笑,坐靠在一座石碑旁合上沉重的双眸,浅浅睡去。
  张紫桪看着陌四胸口凝结的一片暗紫色和额头沁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心中紧紧揪起。她在棺材旁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后,罗杀蓝挖开浮土,不一会儿就露出了棺材。
  “这棺材被人打开过。”罗杀蓝轻摸棺材盖边缘,那里有一些不规则的划痕。他撬开棺材盖。
  里面主人已只剩白骨。
  “这骨头怎么有些发黑?而且肋骨断了好几根,腿骨也断了,还缺了一截手指骨。骨头零零碎碎的,这人难道是摔死的?”张紫桪奇怪道。
  “这人骨被人移动过。”罗杀蓝眸光一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移开人骨呢?难道棺材底下有玄机?想到这里,他将伸手向棺材,像把棺木中人骨拿出来,刚触到人骨,就被陌四一声打断。
  “慢着。”陌四走到棺材旁,伸出手指在人骨上轻轻摸了摸 。眉头微蹙。
  “这骸骨上有毒。”
  罗杀蓝闻言看向自己刚才摸过骸骨的手指。指尖已经变黑了。
  陌四从腰间香囊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两颗红色的小药丸。一颗自己吃了,另一颗交给了罗杀蓝,“别担心。接触的分量比较小,用这药可以化解大部分毒性。”
  罗杀蓝看了看陌四,犹豫片刻,将药丸吃下。过了一会儿,指尖的黑色果然消退了。
  罗杀蓝学着陌四的样子,脱下外衫,裹了手,将棺材中的白骨捡出来。
  陌四弯指敲了敲棺材底部。
  空的。
  棺材有夹层。
  罗杀蓝用剑锋沿着边缘轻轻一划,发现这所谓的夹层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木板下面摆满了一棺底的白银。
  接着他们根据花草的痕迹掘开了另外两座棺材,同样是白骨有毒,棺底摆满白银。白银上皆有官家印记。
  原来,丢失的官银都到了罗浮山的棺材里。
  “这骸骨上的毒跟两位大人身上的毒是同一种毒?”罗杀蓝问陌四。
  陌四点点头。
  “罗兄弟,你可知官银失窃前是何人每日检察官银?”陌四问。
  “官银由护卫长程飞每日亲自检查,而袁御史和苏监察则负责在旁监督。”
  “也就是说,真正每日都摸到银子的是程飞?”
  罗杀蓝点头。
  “其实周裁缝家的媳妇当初是“死”于中风。也就是脑中的血脉被凝固了的血块堵住,导致血气无法通行,以致下肢不能活动和失去意识。其实她当时可能并没死。在棺材运输的途中,有可能受到磕碰或者撞击力而导致堵塞的血块脱落,血脉回通,人就活过来了。”陌四给罗杀蓝和张紫桪解释道。
  “那剩下三个人又是怎么复活的呢?为什么袁苏两位大人的尸体被埋在地下,而程飞的尸体被剔成了白骨放在山上那么显眼的位置?官银又是怎么到了罗浮山上的?”张紫桪问。
  陌四笑着摇摇头,“天快要亮了,我们回衙门去吧。”
  “杀死三位大人的凶手还没找到呢?这样的话能洗脱罪名吗?”紫桪着急地问。
  “别担心,等到了衙门罗师爷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解释的。”陌四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正凝神思考脸上带着疑惑神色的罗杀蓝。
  紫桪看见陌四附在罗杀蓝耳边,不知在说着什么。这种亲密暧昧的举动,让她有点脸红,转过了头去,便不再看他们。
  “先去医馆处理下伤口,再回衙门吧。”张紫桪瞥眼见他们说完了悄悄话,轻声道。
  罗杀蓝点点头表示同意。
  衙门内。
  “听说犯人越狱了?”县太爷挑眉问罗师爷。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那都是狱卒们一惊一乍的,犯人还好好地在牢里呆着呢。”罗师爷讪笑着回答,“带张紫桪上来。”
  堂中,冯万里跪在地上。张紫桪跪在他身旁。她向堂外围观的人群中望去,在搜索到陌四那张苍白的面颊时,心中安稳了下来。看到了这个人,她心中的一切紧张焦躁都变得从容而不急不缓了。人群中,并没有发现罗杀蓝。
  “案子已经查清了,下面让我给大家揭开事情的真相。”罗师爷咳嗽两声。
  “杀死三位大人,将官银盗走,藏在罗浮山棺木中并且假扮山神起死回生的人,正是程飞!”
  “罗师爷你是不是搞错了?程飞已经死了啊,他怎么会自己杀死自己呢?”县太爷附到他耳边悄悄问他。
  “大人稍安勿躁,继续往下听。”罗青笑笑。
  “这件事还得从官银说起。官银在一场大火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因为在失火之前,官银就已经不在屋中了。官银早就在袁大人失踪前就被分批运到了罗浮山棺木中。那些存放在银箱中的赈灾银,只是形状一样的假银子。当然只有表面几箱内有假官银,而下面的箱子中则是空的。假官银外面是一层薄薄的木头,做成银子的形状,木头中空,里面装的是火油和火药。这就是为什么那场火会烧得那么盛,几乎连水都浇不灭,而且烧过之后,现场什么也没留下。那是因为火油,火药和木头都烧尽了。因为每日负责检查官银的是程飞,其他两位大人只是监督他而已,所以,真正每天摸到官银的只有程飞,而这假官银与真的银子相比只是重量轻了些,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于是才没有被人发现。”   “香粉铺小伙计被杀死是因为在山脚下采摘牡丹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程飞将银子搬进棺材的一幕,于是伙计被程飞灭口。接着,周裁缝家媳妇死而复生。周裁缝家的媳妇当初是‘死’于中风,也就是脑袋里面的血脉被凝固了的血块堵住,导致血气无法通行,以致下肢不能活动和失去意识。其实中风昏迷的病人有可能受到磕碰或者撞击力而导致堵塞的血块脱落,血脉回通,人就又醒过来了,下肢也可以动了。那日,她下葬以后,程飞打开她的棺材,想要将尸体移开,把官银藏入棺材底部。在被程飞移动的过程中,她头部的血块受到震荡,头部血流再通,醒了过来。程飞发现她并没有死,于是想到了用山神以命换命来掩盖小伙计的死因。程飞在她刚刚醒来迷迷糊糊尚未清醒的时候对她说了‘以不敬者之命易敬我者之命,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句话。然后将她打晕,将棺材盖虚掩,上覆薄土。”
  “于是,当周家媳妇再次醒过来时,官兵们就看到了棺中人复活的场景。袁大人何等聪明,也许是觉得死人复活有什么蹊跷,也许是发现了赈灾银的作假,也许是发现了程飞的不正常,于是,他开始怀疑程飞。程飞感觉到袁大人的怀疑,就故意告诉他在罗浮山上藏着一些秘密。于是,袁大人上了罗浮山。袁大人发现了山上的一些棺木有被打开的痕迹,接着打开棺木,发现了棺材中藏着的银子。但是,他没有想到,程飞因为怕别人发现他棺中藏银之事,故意在棺材中的骸骨上涂上了剧毒。如果有人想要发现棺底的银子,必然要先移出骸骨,而触碰到骸骨,必然会中毒。袁大人便是死于骸骨上的剧毒。”
  “接着,方老爹死而复生,但是马上消失得杳无踪迹。那是因为,这个死而复生的方老爹是带着人皮面具的程飞假扮的。当时夜色掩护,大家看得并不真切,但由于之前周家媳妇复活的事在前,大家自然而然会相信方老爹真的死而复生了。但是,程飞不可能长时间假扮方老爹,于是方老爹复活后就人间蒸发了。”
  “接下来,官银失火一事让苏沉非也发现了蹊跷。于是程飞故技重施,让苏沉非于罗浮山中毒身亡,而由程飞假扮的王鳏夫死而复生。程飞又为自己设计了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让程飞也同前两位大人一样,失踪于罗浮山上。但是,他却不巧被张紫桪下了迷药绑架了。幸好张紫桪并没有杀他,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将他留在破庙中,便离开了。”
  “程飞的穴道解开后,他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故意让别人看到他孤身上了罗浮山。接着,将程飞的尸骨放在山上显眼的位置,让人们发现,并且根据腿骨上的旧伤痕,认定死的人确实是程飞。这样,即便是日后有人查出程飞是凶手,但是程飞已经死了,案子也会就此了结。”
  “不对啊,那骸骨确实是程飞的不会有错啊?这程飞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县太爷的脑袋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骸骨确实是程飞的。程飞确实死了。从三位大人踏入平城的第一日,程飞就已经死了,而一直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程飞,即做下这一系列案子的程飞,是带着人皮面具的假程飞,也就是真的冯万里。冯万里在五年前并没有死,他假借上吊装死这么多年是为了躲债。他为了这次盗取官银的事,着实计划完备。他先是杀死了真正的程飞,假扮做程飞,偷偷转运官银,然后在被袁大人发现蹊跷后,使用罗浮山神换命的诡计。在程飞上罗浮山失踪以后,冯万里顺理成章地复活。他的计划就完美的成功了。”
  “精彩啊。”县太爷抚掌而笑,“可是师爷你是如何想到这冯万里有问题的?”
  “我开始怀疑冯万里是因为以下四点:一是为什么袁苏两位的尸体被深埋地下,而程飞的尸体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并且被剔去了筋肉只剩下骨头?那是因为冯万里想用尸骨腿上的标志性伤痕告诉大家,程飞确实死了。剔去尸体的皮肉是因为不想让我们通过尸体推断出程飞的死亡真正时间是两周之前。至于藏起来其他两位大人的尸体,是因为要掩盖他们的死因是中毒。”
  “二是生性好赌的冯万里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离开平城来躲避追债者,反而对所欠下的债务似乎一点也不担忧。他信誓旦旦地对母亲说要找份工作来还清债款。据我所知,这冯万里欠下的钱可不是一星半点。如果没有额外的收入,他要做多久的工才能还清呢?”
  “三是程飞每日检查官银,但是却没有发现银子的异常,这本身就很蹊跷。程飞为人口碑不错,又仕途正盛,为什么会为了盗取这笔赈灾银而放弃大好前程呢?”
  “冯万里,你可认罪?”县太爷惊堂木一拍。
  “这……凡事都讲求证据,敢问大人可有证据?”冯万里抬头问。眼里竟然有些挑衅般的笑意。
  “当然有。你在埋尸的时候一定没有好好检查。我在袁大人的尸身的手肘颞部发现了袁大人给我们留下线索,他用指甲刻下了‘假程飞盗银害命,腕心红痣。’这几个字。真正的程飞手腕上是没有红痣的,而冯万里则有。”
  冯万里闻言变了脸色,将右手缩到了袖子里。官兵上前,捉住他右手,退下衣袖,手腕上一颗红痣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认罪吗?冯万里?”罗师爷笑眯眯地问道。
  “埋之前我明明检查过袁白然身上的啊,怎么会.……”冯万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低下头自言自语。
  “来人!将冯万里押入大牢。”
  (六)
  “师爷,袁大人手肘上有刻着“假程飞盗银害命,腕心红痣”吗?我昨晚怎么没看到。”张紫桪追着问罗师爷。今天的罗师爷,倒是有些让她另眼相看,第一次感觉这死胖子还挺可爱的。
  “当然没有,我骗他的。”罗师爷双眼一眯,悠悠然摇起了手里的小蒲扇,往里屋走去。
  “师爷留步。”陌四从人群中上前。
  “昨日舍弟因为触碰到棺中尸骨而中毒,我在慌乱中把一枚雪心丹当成解毒药给了罗杀蓝。刚才我想到,只这一颗药丸并不能完全解毒,尸毒并未除去,现在舍弟应该是有些眩晕的症状,并且逐渐加重。雪心丹是补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这瓶中才是尸毒的真正解药,还好现在还赶得及,望罗师爷今早把他交给舍弟,敷在手上即可解除尸毒。”
  罗师爷接过陌四给的小药瓶,向陌四一笑:“听舍弟所言,昨日多谢陌大夫为此案指点迷津,将各处理不通的关节点替下官理顺了。另外还有啊,你家小梨子吃的可是不少啊,把我家口粮都要耗光了啊,你给的那一锭银子可是不够啊。”说罢咪咪一笑摇着蒲扇转身离去。   “罗杀蓝的毒真的还没解?我怎么没见你敷药啊?”张紫桪问陌四。
  “我骗他的。罗杀蓝现在应该的确感觉到眩晕,但眩晕只是服用解药后的正常现象。”陌四弯唇一笑。
  “那你刚才给罗师爷的是什么?”张紫桪又问。她觉得这些个人的脑袋真的是太难以搞懂了。
  “那是一种过敏药,敷用过后,会让他的手肿的像个红红的球。你一会儿偷偷跟着罗师爷,如果看到了他右手肿成了球,就说明,罗师爷吃了我刚才给他的药,那么白胖子就是黑瘦子。罗青和罗杀蓝本就是同一人。”
  陌四还没说完,张紫桪已转身调转了方向,往罗师爷的方向去了。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罗青和罗杀蓝生得那么像。
  如陌四所言,罗师爷的手肿得像一朵红芍药。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即杀蓝。
  张紫桪反身向陌四的方向追去:“你怎么猜到白胖子就是黑瘦子?为什么白胖子那么胖黑瘦子那么瘦?”
  “那天在牢中昏倒,他扶起我的时候,我按了下他手掌的皮肤。他的皮肤按下去会凹陷,并且长时间没有反弹恢复,说明他并不是肥胖而是得了一种水肿病。我猜,每到晚上的时候他服下药后,水肿就会消退,白胖子就变成了黑瘦子。”
  原来,罗师爷竟不是个坏人。张紫桪心里想着,突然有几分释然。
  ……
  “我来找你报仇。”姑娘走到陌四床前,看着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的人。
  从那日衙门回来,这人就倒在床上,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额上一层薄汉,伤口处又有新的红色慢慢渗出,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姑娘袖中双拳握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现在杀了他,这小奶娃便没了父亲。不如姑且给他十年时间,等他这小娃娃长大了?”缺月大人带着小梨子走了进来,小梨子骑在他脖颈上,小手捏着他的脸颊,咯咯地笑着。
  张紫桪看着张嘴露出小虎牙向自己笑着的小梨子,周身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其实对于陌四,她一直在犹豫,在挣扎,她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缺月,正好给了她这个理由。曾经失去父亲的她,不能让小梨子重蹈覆辙。
  “等着小梨子长大了,我再来找你报仇。”留下一句话,姑娘转身扬长而去。
  陌檀起身,看着姑娘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他接过咯咯笑着的小梨子,喂给小梨子一片芸豆糕,又递了一片给缺月。
  “是你让小乞丐送来了那柄带血的匕首,提醒我有人要刺杀我。同样是你,在得知紫桪竟然孤身一人刺杀我后担心她会被我所伤,便告诉她用这么个嫁祸的方法来陷害我。当然,这只是你的一石二鸟之计,另一个目的,就是将我引入这个案子中来。让我帮你查清这赈灾银失踪死尸复活的诡异事件。紫桪那日越狱,你故意帮我们拖住罗杀蓝好让我们脱困。这么多年了,你仍然还是那个为了弟弟的国家操碎了心的哥哥。我是该叫你白王爷还是亦弦呢?别来无恙,老朋友。”
  “呵,你竟然还活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呢。果然是祸害遗千年,真是老天无眼呐。”缺月挑挑眉,伸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双挑起的凤眼,摘下眼睛中薄薄的黑色半透明圆片,露出碧蓝色的眸子。
  陌四笑了笑。
  是啊,那一天,纤离蛊引发的内功反噬,他连夜孤身离开,孱弱得气力尽失,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踉踉跄跄踏上一尾小舟,躺在船舱,用最后一丝力气解下舟绳,任小舟随着波浪飘荡。那时,他想,就这样归去了吧。
  可是昏昏沉沉中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离他不远处,另一只小船上,一个红色襁褓孤零零地放在船上。
  他重又闭上眼,本是将死之人,理会那么多做什么呢,他向来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脸颊,他睁眼,发现襁褓中的小娃娃正伸出手捏着他的脸,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是风将那载着襁褓的小船吹到了他的船旁边。他发现她的手与常人不同,手掌上只分出两片,像龙虾一样。大概因为如此,这天生残缺的娃娃才会被父母丢弃在这孤舟上。
  他费力地扯起唇角向小娃娃微笑。
  她却又哭了,抓着他的手指头,嘴里咿咿呀呀地。他费尽心思,终于听清楚了,她似乎在说:“饿,饿”。
  在这茫茫大海上,生或者死,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看着哭花了的小小脸颊,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孩子抱了起来,划起船桨直到岸边。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要给她找一口吃的。
  他活了下来。带着这个双手先天残疾的娃娃。因为他想要让她活下来。
  是她,让他低下头向上天又偷了这十年。
  他救了她,而她也救了他。
  宽恕与被宽恕,拯救与被拯救总是在冥冥中轮回着。
  陌四自顾自一笑,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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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若:男哥有考虑商配吗?  男哥:一直在商配呀。  舟若:“清水煮菜爱好者”,清水煮菜何意呀?  男哥:平时应酬比较多,经常会吃得比较油腻。所以回家煮菜不放油,只用水煮熟。这样蛮健康的,算是互补一下。  舟若:平时看小说吗?如果看,喜欢什么类型的?  男哥:喜欢看内容不太现实的书,都市异能啊、科幻啊、悬疑啊之类的……本来三次元就很现实了,为何不在小说里面多感受一些梦幻的东西。  舟若:对啦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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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座头号情敌:天蝎座淑女  你有一根直肠子,所以你的感情热烈而直接,当男朋友碰到感情内敛沉稳、心思细腻、气质典雅的天蝎女,难免会心动哦。  金牛座头号情敌:双子座或射手座的邻家女孩  她们没有你的高贵、稳重。可是,天生开朗体贴的双子女(还有射手女)会逗人开心,容易沟通,满脑子古灵精怪的鬼主意,在她们面前,你的高贵气质变成了骄傲自负。  双子座头号情敌:处女座或双鱼座小女人  当感情稳定的时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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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凯文帝国二千三百年,八月十五日。  阳光微微倾洒着亮光,红色的赤炎草轻轻在风中摆动着枝叶,一下一下仿佛永不停歇。古德躺在塌边,年老的脸上满是病重中的苍白,他吃力地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耳边传来医疗组不停忙碌的呼喊声:“肝脏出血,心脏功能慢慢减弱,快,快准备药剂!”  他的妻子洛菲尔在床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他只觉得被吵得头疼,下一刻想说话时溢出唇边的却是克制不住地咳嗽。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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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扬州去无锡只需坐大巴。虽然毕业多时,但我的样子还是能装装学生的,于是排队买票时便和几名真正的大学生攀谈起来。他们说:“你也是趁暑假出来旅行吗?”我大言不惭地说:“是呀是呀。”他们说,“你大几呀?”我说,“开学大三了呢,老了哦呵呵呵……”  然后买票时人家问:“你怎么不买学生票?”  我:“忘了带学生证呢呵呵呵……”  尽管惊险过关,可是听了我们谈话的售票员接过我的身份证看了后,意味深长地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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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手机取代游戏机成为新一代萌宠,人人得而宠之。电脑取代电视机成为居家必备良品,家家得而蹲之。于是在争抢综艺这块大肥肉上,各视频网站也加入了战斗。浙江卫视有它的《奔跑吧兄弟》,湖南卫视使出《我是歌手》第四季,紧接《全员加速中》。爱奇艺则继续口碑综艺《奇葩说》第三季,就连一向稳重严肃的央视都倾情奉上了《了不起的挑战》,真是综艺版的《一个也不能少》。  《全员加速中》  主打频道:湖南卫视 MC:黄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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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好像是人类永远在研究不尽的课题。你可以用符号和单位来定义物理,你可以用元素和颜色整理化学,你可以用药剂和器具征服医学……可是你永远无取悦一个不爱你的灵魂,在深深喜欢的人面前永远不可能拾掇好你怯怯的自卑。零贰壹肆呵,与其叫“情人节”,不如叫“爱情节”,我们把大簇大簇的玫瑰红泼向人群,我们咽下甜腻又苦涩的巧克力治愈粉色的伤口。  《谋杀似水年华》  导演:陈果  类型:爱情/ 悬疑  主演:杨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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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潘多拉之盒,海底探索队两年前从沉船里打捞起的木盒。外表朴实大方,里面却散发着异香。因为常年经受海水侵蚀而导致锁孔腐坏,现在已经无法通过暴力破解、仿制钥匙等方式打开。此木盒在外流落期间一直给收藏者带来不幸,两年前经最后一任收藏者捐赠给展览馆,才终结了它噩运木盒的命运。”  夏汐合上手中的故事集,上上下下地把眼前的木盒看了一遍,觉得自己有很多槽想吐,首当其冲的就是这木盒:“外表不是很普通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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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隐流  成化十年的八月初一,宜定盟、祭祀、祈福,是难得的吉日。若景楼在这一天为楼主连席辉办寿宴,广请天下豪杰,必定福泽后代,景楼威名更加显赫。好些在江浙路极有名望的道士、风水先生皆如是说。  其实,连凤嘉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初一之后,多为凶日。更何况,昨日的寿宴还未开始,就被搅得大乱,根本算不得好事。  连凤嘉坐在茶楼临街窗边,轻啜一口浅碧的桂花茶,丝丝淡然的桂花香在鼻端飘过。对四面八方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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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原蛋白萌一脸的年纪,时而吹嘘自己的年轻气盛,日子还长;时而又因为走过的路还短,一个劲儿挖空心思、渴望成长。那时候,为了在更大的空间闯荡,就自以为是地横冲直撞。或许等到岁月风冷,鬓脚霜藏,禁不住隐隐懊悔那年时光。  年轻不是犯错的借口,而是闯荡的勇气,正年轻,就是敢唱响!  2016,萌宠小鲜肉say hello!  少年组合Tfboys  《剩下的盛夏》  词:黄俊郎 曲:周杰伦 演唱Tf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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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玺是枚历经了几朝沧桑变幻的玉玺。比一般的玉玺逼格高一点,被人称为传国玉玺,拥有者,就如同她身上所刻的字一样,受命于天,代表了皇室的正统。  她见证过深宫缱绻的爱情故事,也见证了朝代的更迭,鲜血染红了一次又一次的宫殿,但凡哪个帝王走到穷途末路,都要携带她进行一番逃亡,再接着被找回,周而复始,以至于她常年都呆在暗格里,仅有颁布重大的指令的时候,她再现身人前,这也严重地影响到了她八卦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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