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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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论起体育全能的女性,人们为什么都认为她们是一些性格开朗的人呢?我在体育方面比一般人都强,但性格要比一般人内向。我发现自己的“内向”是在长大之后。学生时期从不曾想到自己是个内向的人,周围的伙伴也没有发现我是个“内向的家伙”。也许,会有好多不同看法的人会大喊“你什么地方内向啊?”,但我确实内向,太内向了。
  我在县立高中担任体育教师已经五年了。学生们称我为“曙光”,我提醒过他们我是女性,可照镜子一看,我确实像相扑力士曙光。像啊,特别是鼻子那块儿。个头儿也真的很高。我身高1.75米,是那种骨架大而结实的体型,但在大学打篮球时,球队中我的个头倒数第三。我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平日白天上课,放学后去俱乐部做指导,周六的午后以及星期日白天也是这样。我所指导的篮球队在整个县内实力相当强,队员很有拼搏精神,训练时不管多么严格都从无怨言。
  但有一天我注意到了,就在我每天忙于上课以及俱乐部活动期间,不知不觉中,周围的朋友都结婚了。大学时代的篮球伙伴原都是些从来不抹口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为了华丽的夫人。我自己也琢磨:大家都已经结婚了,我何尝不想呢?大概是羡慕她们目前所拥有的那些吧,我的确想有个恋人,我想有个人和我结婚。不管怎么说,自降临人世以来我还从未谈过恋爱呢。
  “生理!生理!你们每个月有几次生理才能满意?”我大声训斥着垂头站立、身穿校服的五个女学生。一上游泳课她们就以生理期为由逃避,不管我怎样发脾气,她们都默不作声,其实心里一定在偷着乐。“啊,我搞明白了,这周如果是生理了,下周绝对不能让你们休息;若是休息三次,无论其他科目怎么好,也给你们不及格。”
  她们敷衍着鞠躬告退,想要赶快逃走。
  “井上智里!”我喊了其中一个女生的名字,她突然一惊停了下来,其他女孩子都不愿和自己有关,飞快地跑出了走廊。井上智里怯生生地回到我面前,低头等着我说什么。我抱着雙臂俯视这个少女:她的身高比我矮二十公分,体重也一定比我少二十公斤吧,白白的肌肤,有一双布娃娃般的眸子,窄窄的肩上垂着松散的头发,手和脚都细细的。我始终没有说话,她沮丧地偷看着我,那极度恐惧的神情使我颇感烦躁。我很不喜欢像她这种柔弱、怯懦的女孩子。这分明是一种偏见,但我就是改不了。总之,我对这种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没有好感。
  “上周不也说因生理期要休息了吗?”我低声问道。
  她哭丧着脸。
  “你怎么总是逃课呢?马拉松运动会、球技运动会都请假了吧?”
  我才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见此情形,我真是血液上涌,头脑发胀。
  “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的斥责之声传到走廊的各个角落。“不是吗?你啊,太追慕虚荣了,自尊心也极强!”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之中显露出微带抗议的神情。
  “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就提出来!”
  “……不是那样的。”她发出了蚊子般的声音。
  “好了,是吧?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啊,你错就错在总怕在别人面前丢丑,无论做什么,没有人夸奖你就不高兴,不被夸奖的事就不想做,就若无其事地找出各种理由来逃避,来换取同情。”
  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比你运动神经差的孩子很多,可是人家努力啊,就拿跳箱来说,我认为他们五段跳不过去,但原本只能跳四段的孩子却下决心一定要跳过去。他们真是够有拼劲儿!我喜欢这些孩子们的精神。你是最差的,自己不努力还瞧不起努力的人,是吧?像你这样文弱、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不付出任何努力,周围的人就会帮助你,如有重物不用你吱声就有男孩子帮你拿;你什么也不做,只在那里坐等,就会有照顾你一辈子的男人出现。”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想,同样是女人来到这个世间,为什么我却不是这样呢?她像被狮子穷追不舍的小鹿一样,张开黑黑的眸子望着我。铃声响了,我想得要去上课,就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刚一开门,母亲风风火火地从走廊跑了过来,那样子像中奖了似的。
  “秋美,搞定!”
  “什么呀 ”我语气显出不悦,脱去了鞋子。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说出来你就该高兴了,不是吗?”母亲一直追着我唠叨。“是相亲的事,有个人要和你见面。”
  听到母亲这番话,我止住脚步。
  “瞧,这是个不错的男人嘛!”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母亲递过来的照片和个人简历。照片上显示的男子既不是大胖子也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我又核对了个人简历上的身高,“比我还矮。”
  “你呀,不能站在你个人的角度去乱评论人。”
  “我懂,那就见见吧。”我打断母亲的话,没好气地把照片和个人简历还给了她。
  见面那天,我在宾馆大玻璃墙的映照下看到了自己的着装,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种造型如果被学生看见,一定会遭到嘲笑的。我完全不适合穿连衣裙和西服套装,所以还是普通的衣服稍好些,最适合我的就只有阿迪达斯紧身运动衫了。
  “可以了!要注意讲话,无论怎么劝,啤酒只能喝一玻璃杯,走路脚步要轻,在对方面前不要擤鼻涕。”
  “够烦的了,快回去吧!”
  “好,好,总而言之,不要露出破绽。”母亲送我到宾馆等候见面,叮嘱了好一番才离去。
  相亲这件事,我觉得不必搞得过于烦琐,今天的相亲就是与对方在一起吃个饭罢了。我在餐厅里等候着,紧紧攥着手帕,低头不语,显得很紧张。不管怎样,这毕竟是我头一次相亲。实实在在考虑结婚这件事大约是两年前。那时我才知道想要结婚是一回事,对于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的我来说,有邂逅的机会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也就只有依靠相亲这种办法了。
  我认为相亲时只要要求不太过分,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应该可以找到对象结婚。可现实如同阿拉斯加冬天般残酷。母亲曾托亲戚和朋友给我介绍过五次男朋友,但每次都是在会面之前就被拒绝了。无论是照片上我那张酷似曙光力士的脸,还是个人简历,都注定了我的落选。我既无财产也无爱好,要说特长也就只有篮球了。我对自己的容貌也不满意。我若是男人也会拒绝的。正当结婚基本无望时,要见我的人却出现了。我紧张的同时,更有一丝窃喜。   不错,只要能见见我就可以,但现在这个男人不仅和我相约见面,还能一起吃饭,太好了。
  “来迟了些,对不起。”
  听到声音,我抬起头。那是我在照片上见到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我是井上正志。”
  “初次见面,我是上田秋美。”我慌忙站了起来。他比我矮些,应该相差五厘米左右吧。
  上了茶之后,我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无非是听什么音乐、读什么书以及看什么电视之类的。两人要比想象得谈兴更浓,他作为一个普通男人与我一个普通女人,以一般性接触的形式聊着,话语开始时显得笨拙,逐渐转入了顺畅,再往后我和他甚至都笑出了声。我一边附和着热衷于谈话的他,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自己很悲哀,我深感人的欲望无止境,我似乎喜欢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了,不,是已经喜欢上他了。饮茶,然后一起吃饭,仅此足矣,可我发现自己又在想,如果能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应该会很幸福,同时我却又感到凄惨、悲凉——倘若这个人拒绝了我,那是相当痛苦的。假如他有这种想法,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去干什么相亲的事了。
  “上田小姐,你是体育老师?”他突然问道。
  因为我不太希望涉及此话题,便含糊地点了下头。
  “你认识井上智里?”
  他话音刚落,我便将手中的红茶茶碗轻轻放到桌上,“嗯?”
  “她是我妹妹。”
  此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以前看的电影《凯里》。凯里在幸福之极的時候,却被人从头顶泼上了猪血。但我不是凯里。
  “……是吗?”我像一个在阎王爷面前被拉出来的罪人,低着头。我不是凯里,而是一个以欺凌弱小为乐的人。这下完了,我碰上了井上智里的哥哥。
  “那个……想说点儿失礼的话……”
  “好的。”不管怎么说,我是那个让他妹妹哭鼻子的魔鬼老师。
  “我还丝毫没有想成家的打算,这次相亲一开始是想要拒绝的,婶婶拿来你的照片我连看也没看就放到了一边,”他很难为情地说,“是我妹妹发现了那张照片,她说:‘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一定要见个面,见了面之后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人在说什么呢?
  他说:“妹妹以前总是畏首畏尾,性格懦弱,可最近变得开朗起来,说要学会游泳,开始去上游泳课。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多亏上田老师,我可以抛弃自尊了。’”
  我两手捂住了嘴。真是个糊涂虫,我对那个少女从来就没有安慰过。
  “在相亲时谈这些,我知道是很失礼的事情,但我确实没有结婚的打算,可是,我和上田小姐感觉很合得来,如可行的话,我想和你慢慢相处下去。”
  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好虚荣、自尊心强的人其实是我。迄今为止没能谈上男朋友,也许不是容貌的原因。不做任何事只是在那里坐等,期待着愿意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男人出现,我所说的那种女生其实并不是井上智里那样的,而是我这种人——因为自己不起眼的容貌而缺乏自信。
  我对此感到万分羞愧。
  我刚一低下头,泪水不自觉地滑过脸颊,滴落到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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