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多突然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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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九月下旬的繁花镇,天上无云,也无阳光,就像愠怒着的男人,阴沉着脸,冷冷地持续在那里,既不缓和,也不发作。一个山区,不会也有雾霾了吧,王木多走在路上,心里嘟哝了一句。
  进了办公室刚换上衣服坐下,王木多就听到一楼值班室里吵吵嚷嚷的,听上去,应该是一起民间纠纷。这一大早怎么就闹上了?
  王木多下了楼,看了眼值班室的窗户:两个女人你一拳我一掌地推搡着一个男人,她们那两丛深红色的头发,像两匹正在奔腾的骏马。年龄大一些的脸又白又圆,穿一件粉色圆领低胸衫,金灿灿的项链摇摆着,黑色绒面短裤套在肉色丝袜外面,棕色松糕鞋。年龄小的高跟鞋又细又高,岌岌可危地支撑着一对细长如葱白的腿,镶嵌着珠子的半截袖长衫飘在大腿外面,长衫里同样是粉色的背心,脖细脸粉的。男的一身迷彩服,脏兮兮的。
  一看男人的脸,王木多的心一咯噔:河北红升村的老周,小学同学,光腚娃娃。这小子咋还摊事了?老周叫周大力,其实并不老,今年三十有二,比王木多小一岁。在繁花镇这地方,人一过三十就都叫老。不过这“老”字,是放到姓氏前面的,不像大城市里尊称老年人是放到姓氏后面,听着体面。周大力小学毕业就算完成任务了,书包一扔,直接变成农民。王木多家住河南,繁花镇中心繁华地带。今年五月,他任职浪花乡派出所所长并喜迁新居。所说河北河南的“河”,是横穿繁花县的千年河。千年河在八月份雨季到来时,水位最高值达4.2米,这是指最深洼处。浅的地方,也就是周大力家门前所面对的一带,最深才不过1米。老年人时常在一起谈论,现在富裕了,可河水为什么少了呢?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王木多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了。值班民警连忙站了起来,叫了一声王所。王木多问,怎么回事?女人们见状一齐转向他,七嘴八舌的,分不清层次,大意是:这个王八犊子耍流氓,你们公安局得处理他。老周一直闷在被一步一步逼至的墙角,不言语,也不抬头。
  王木多也不看两个女人,低着头一招手:来我屋。转身就走。两个女人朝老周骂了一句,脚步零乱地跟了出去。
  王木多往办公桌后面扑腾一坐,指了指靠墙一排长条椅。年龄小的刚要坐下,被年龄大的拽了一把:不用,站着就行。王木多也不言语,用目光打量着两个人。两人显得局促起来,目光游离着。王木多问:你们是哪儿的,看着不像这儿的人啊?年龄大的连忙说,是,我们不是这儿的,来帮弟弟做买卖。王木多问,你弟弟谁啊?她说:郑富强。王木多说,回去告诉你弟弟,这两天我正想找他呢。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扯着年龄小的就往外走。年龄小的说,怎么就走了,事情还没处理呢?正说着,就被一把扯了过去。
  两人走到门口,王木多叫住她们说:你俩啥关系?年龄大的连忙说,是我姑娘,亲姑娘。
  等母女俩走出大门,王木多把周大力领到自己屋里,关上门,把他按到长条椅子上,自己挨着他坐下:怎么个情况啊?周大力皱着眉头说,早上坐1线,自己的手可能碰到那女的屁股了。王木多问,哪个女的?周大力说,岁数小的那个。王木多说,你别说什么可能,你就说你是摸了人家,还是无意间碰的?周大力脸一红,说,我没想去摸,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王木多说,老周你跟我就别装了,你得跟我撂实底儿啊。周大力低下头说,车上人多,一个挤一个的。他当时站在那个女的身后,左手握着扶手,右手耷拉着正好在她屁股那儿。他并没想去摸,可能确实是碰上了。他说,我也感觉到了,只是……王木多说,只是什么?周大力说,只是,我没把手拿开。
  王木多呼地站了起来,说,你可拉倒吧,别狡辩了,摸跟碰,那绝对是两种感觉,人家小姑娘敏感着呢,咋会分不清啊。
  周大力猛地抬起头:可是你说,车上人挨人的,谁的身子四周也不可能有空地儿。我也看了,她那屁股哪儿都能贴着、顶着的,咋人的手一贴上就不行?
  王木多一听,又坐下来:继续。老周掏出烟口袋要卷烟,王木多拦住他,拿出自己的烟,一人一支。打火机正点着的工夫,周大力叼着烟就嘟哝上了:又不像偷东西,你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的东西没了,你是犯罪。你杀了人,人家的命没了,你是犯罪。屁股被摸了,跟贴着别的东西也没啥不一样,也不缺啥少啥的,怎么就犯罪了呢?
  王木多鼻子一歪:没人说你犯罪,你这是性骚扰。周大力说,我问你话呢,你懂法律你给我说说。
  王木多笑了笑,老周你怎么还坐上1线了呢?
  1线是这里对第1路公共汽车的简称,其实整个镇上就这一路公共汽车。在繁花镇,大家说坐1线,实际上就是区别于骑自行车和步行。当然,还有两元钱的“招手停”面包车和出租车,但这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周大力说,昨晚喝大了,没骑车子,怕去工地不赶趟。王木多一挥手:我说你咋还舍得那一块钱了呢,行了,那你赶紧去工地吧。那俩女的我已经给打发走了,你也别强词夺理了,抽完烟赶紧去工地,没你事儿了。
  老周一听也不等烟抽完了,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王木多没理他,拿起电话机,咔嚓咔嚓地按键子。
  王木多在電话里让民警做个记录,标明性骚扰,扭送;对行为人进行严厉批评教育,放行;成功调解,双方无异议。交代完放下电话,王木多心想,操,自己是坨屎,就别嚷嚷着招苍蝇。


  浪花乡派出所坐落在繁花镇西头,距镇中心五分钟的车程。派出所辖区有河北的红跃、红升,河南的红旗、红河等13个自然村落,改革开放前都叫大队,后来更名为村。辖区包括乡党政大院的人在内,一共三万多人口。在早,处理的都是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邻里纠纷的破烂事,就这些,也是民不举官不究,闲得很。即便后来有了让人挠头的法轮功啊,传销啊,农民外出打工派生出的男女关系事件啊,也都算不上啥事,一顿吓唬就解决了。但是,像这种公共汽车上的性骚扰事件,王木多在派出所工作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其实,这车上的事不归派出所管辖,但王木多还是快刀斩乱麻,就给化解了,也没往外推。   王木多跷着二郎腿,喝着南方同学捎来的普洱茶,脑袋里翻来覆去品咂着周大力刚才说的话。
  按理说,周大力这个岁数也不该耍光棍了,可就是说不上媳妇。这可不像在早,村里头的小姑娘都是自产自销,男女比例似乎也相当,瞅着对上光的,经媒人出面一撮合就成了。这样一来,一个村子都是亲戚套亲戚的。后来,人们眼界开了,远的香近的臭,姑娘都喜欢嫁外村人。那顶多也是村与村间的交流。现在可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眼瞅着念书没啥前途,小姑娘们早早就辍了学,什么北京、广州的,哪儿远去哪儿打工,谁还指望着她们能回来嫁给这帮臭农村小伙?当然,也有不往外跑的,守家待地,也不挑不拣,但有条件,先过给娘家十万,然后再说别的。这下周大力傻了,虽然小伙长得不砢碜,要个儿有个儿,要力气有力气,可老爹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老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一身病打针吃药都供不上溜,不要说十万,连一万都拿不出来,还说啥媳妇?用周大力自己的话说,脑袋里已经没这根线了,戒了。
  对于性骚扰,王木多倒是不陌生,每次在网上看到有关报道,都会在心里鄙夷唾骂那些变态男人。虽然,他遇事总喜欢换位思考,总喜欢探寻深层次原因,但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只能摇摇头,嘟囔一句:城市生活真够乱的。就罢了。
  但这一次,王木多很往心里去。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身边了,一种一大波僵尸正在接近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另外,关键是当事人还是自己的老同学加铁哥们儿,这让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一个老光棍在性生活问题上显然是苦不堪言的,但他还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好在情节轻微,他这个当所长的有能力来点以权谋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问题是,这个周大力竟抖出了一堆问题,荒唐是当然的,可他还真就回答不上来。
  王木多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坐到电脑桌前,试图找找相关资料。这时,他感觉门口处有人影晃动,接着就有人敲门。
  王木多喊了声进来吧,仍然低着头敲打着键盘。值班民警领着一个人进来,说,王所,他说他是律师,非要找您。
  王木多抬头一看,民警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似乎刚剪的茶壶盖头型,戴着一个大框眼镜,浅灰色衬衫扎着相同颜色的领带,一身深蓝色西装,皮鞋锃亮。看上去,有点眼熟。
  王木多站起来朝民警一挥手,然后向来人示意着长条椅子,自己坐回到办公桌前。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过去一支,来人摆手说不会吸烟。他就自己点着烟,打火机啪地往桌子上一扔:你说你是律师?
  来人从长条椅上站了起来,递过来一张名片。王木多接过来一看:繁花县公平律师事务所韦承文。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红升村做豆腐的老韦头的三儿子。
  韦承文随即坐下,清了清喉咙说,王所长,我是公平律师事务所的,我叫韦承文。
  王木多吐出一口烟圈:哦,看到了。
  韦承文点点头:三级,也就是中级律师,全县就我一个。
  王木多说,你不是红升老韦家小三吗?我认识你。
  韦承文眯了一下眼睛,推了推眼镜框:王所长,我这次不是以个人身份来的,我事务所刚刚受理了一起案子。他停顿了下,看了看王木多手里的名片。王木多长长吐出一口烟圈,朝他扬了扬头,示意他继续说。韦承文接着说他这次来是公事,有人检举派出所违反程序办案,恐吓受害人,包庇违反治安管理行为人,致使一起性骚扰案件不了了之。
  王木多在堆满烟屁股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你是说郑富强他妹妹吧?韦承文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她姓黄,叫黄莉莎。王木多说,这人是哪个村的?韦承文说,身份证上显示是广州的。王木多一摆手:什么他妈黄莉莎,还黄沙粒呢,就是郑富强他外甥女,郑富强你认识吧?韦承文说不认识。王木多说,这么跟你说吧,郑富强现在是咱这儿的土豪,也就你这样的书呆子不认识他。在咱们镇,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明白不?韦三啊,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也别跟着添乱了,回头我找她。
  韦承文一愣,但很快平静下来:王所长,我与委托人已经签订了授权委托书。我作为受托人提醒您,我来是向您,也就是向公安机关初步了解相关情况,下一步我可以代理向法院起诉。
  王木多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过去一支,韦承文仍然摆了摆手说不会吸。王木多自己点着烟,深吸一口吐着烟圈说,韦三啊,咱们繁花镇几百年也没出过一起性骚扰,这事没啥张扬的,啥他妈好事啊?至于授不授权的,你也别跟我在这儿上纲上线,回头我让她们撤销。挺砢碜个事儿,就别闹了。
  韦承文眨着眼睛说,您想得似乎过于简单,我看这个黄莉莎是见过世面的,据说在深圳有过一次索赔经历。再说,现在是法治社会……王木多一拍桌子:这笔钱你就别鸡巴挣了,法什么治啊?说白了你就是为了代理费,分钱。韦三你回趟红升,跟你爹讲,就说我王木多说的,怎么我说话还不好使了是咋的?
  韦承文向上推了推眼镜,还想说什么,被王木多皱着眉头挥手制止:瞎他妈整,这社会都是让你们给他妈整乱了。你走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韦承文说,您说,让我走?王木多说,对啊,这儿没你事儿了,不走还在这儿吃饭啊?
  韦承文不太情愿地站起来,看到王木多满脸凶相,也沒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走去。接近门口时,回过头来说,王所长,委托人可说了,她要的是尊严,多少钱也不好使。
  王木多朝他用力一挥手,把头扭到一边。


  雨季接近尾声,千年河波涛翻滚,但水流不似一个月之前那么急。连接河南河北的美丽桥,灰秃秃地支撑在大河上,像一匹瘦而高的老骆驼,迎着风闭着眼睛沉思。
  美丽桥名字的由来没人去考证,美丽两字,看上去显然没有什么历史典故在里面,显得很没文化。事物就这样,如果没有特色,你活生生地给它取个美丽的名字,结果反而会适得其反。有人曾经开玩笑说,一定是哪任镇长之类的,喝高了,随口给起的名。
  午饭后,王木多在桥上散步,看到桥与地面连接的旋梯底部,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正在用手机拍照,变换着不同的组合和姿势,嘻嘻哈哈的。手机上架着一个雨伞柄一样的东西,伸来伸去。   这几年的繁花镇,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小小子是越来越多了。虽然当地的往外边跑,但外地的都往这边跑,这就是交流?王木多摇了摇头。
  王木多下了旋梯,把背在屁股上的一双手摊开,比画着招呼四个年轻人。那个男孩往这边看了一眼,迅速跑了过来。王木多一看,认识,是派出所民警大张的儿子张思彤。张思彤挤着鼻梁子说,王叔有事吗?王木多说,你不是去南方打工了吗,怎么在这儿?张思彤说,我带几个朋友来镇里玩,我寻思过“十一”买不着火车票,提前串休了。王木多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们和你一起打工的?张思彤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对,俺们都在一家洗浴,她们三个都是红旗村的。
  这时,那边一个女孩朝这边大叫:老公快过来,你在那里干吗?王木多一笑,小样,还有对象了呢,结婚了吗,就叫老公?张思彤笑了,冲她们一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三个女孩就迟疑着走了过来。仨人都穿着低领T恤,露着乳沟,白花花一片。王木多连忙转移视线,抬起头,上下左右活动着脖子。
  张思彤一一给王木多介绍:这个是李子芮,这个是苏雨桐,这个是我对象,毕慧歆。王木多一一点头,说,瞧瞧你们的名字,清一色,都一股子港台味。张思彤就笑。王木多看了他一眼,你别笑,你的也是。
  张思彤給三个女孩介绍说,这是我爸的领导,咱们乡派出所的所长王所长。三个女孩就一齐喊:王所长好!王木多一笑,我听着还真有点像“男宾一位”!得了,我没什么事,散散步,你们照相也行,可得离那大河远点,这段水挺深。三个女孩又一齐喊,知道啦,大叔!王木多问,你们都干服务员啊?张思彤说,她们是服务员,我干服务员。毕慧歆一听,说,张思彤你真不要逼脸。张思彤坏笑着说,王叔,我跟您开玩笑呢,我是服务员,负责储衣间;她们三个修脚,有时也按摩。
  王木多扫了三个女孩一眼,说,呵呵,这社会分工还真是越来越细啊。说着看了看河水,转身要走的工夫,打量了一下几个人:你们觉得头发染成黄的好看吗?三个女孩又一齐喊,好看,大叔!张思彤哈哈大笑。王木多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的最黄。
  王木多刚走没两步,看到郑富强的别克远远地驶来,便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车窗玻璃是摇下来的,是郑富强开车,脑袋跟脖子一般粗,很好认。郑富强看见了他,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的身旁,满脸堆笑地打开车门,快步走了过来:王大所长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拉你啊。王木多说,你小子开这么快,有急事啊?郑富强说,工地来电话,说有人闹事,这正往那儿赶呢。王木多一听,就往车那儿走。郑富强说,应该没啥大事,可不敢惊动你啊。王木多拉开后车门说,我可管不了那个,在车上跟你唠点事。
  车开了,郑富强从后视镜里瞄着王木多说,王所有啥吩咐?
  王木多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里郑富强的眼睛,说,也没啥事。你小子最近两年大发了,听说又新开了家歌厅?
  郑富强说,啥也瞒不过您啊。我有策划,等到正式开业,再专门去请你。
  王木多说,开在镇里边,又不归我管,请我干屁。
  郑富强尖声叫着说,王所这说哪里话?这么多年不是您罩着兄弟,兄弟哪能有今天啊。再说,孙猴子再能嘚瑟,那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啊。王所您喊一嗓子,整个繁花镇都颤两颤呢。
  王木多笑着说,要不说你小子能发达呢,死人都能让你说活了。你建塘镇那个姐姐,是来新歌厅帮忙的吧?
  郑富强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他这个姐姐叫郑富琴,小时候家里养不起,上世纪七十年代过继给建塘镇的二大爷家当闺女。当时他二大爷光棍一个,没儿没女。到了九十年代,他姐姐十九岁那年,挥泪跟二大爷和她老公告别,跟同村一个女的出去闯社会,说是不混出人样就不回来。可一走就是二十年,杳无音信。慢慢的,她们村里都传说她在外面养汉,男的好几个。老公一窝囊,得癌症死了。浑身是病的二大爷紧跟着一条麻绳挂上歪脖树,也一命归西了。今年她突然从南方回来,领回来一个女孩,说是她闺女。郑富强说到这,呸了一口,真丢人啊,可能连自己都说不清是哪个野汉子的野种。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她闺女。郑富强接着又说,我恨是恨,可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姐姐,而且我这边正缺人手,她刚好又有经营歌厅的经验,于是就把她弄过来了。
  王木多说,你姐看上去也不像四十岁的人啊。郑富强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你见到她了?王木多点点头。郑富强尖着嗓子说,我就说你是如来佛呢。你说她显年轻,你可不知道,她亲口说去韩国整的,花十多万呢,不要脸。
  说着话,就到了工地。一片住宅楼,接近尾声了,楼上的工人们正在拆脚手架子,丁零当啷地往下扔。地面上,一些人在拆临时工棚,一些人在收拾设备,看上去有点像疲劳厌战的部队正准备转移,有气无力的。在墙上钉着“工程项目部”指示牌的一排活动板房前,三四个人围在一起,比比画画的,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郑富强一看就明白了,又是来要劳务费的。他说他也是受夹板气。王木多也知道,拿下工程肯定是营利的,那账也是明摆着的。可你从一开始就得一再往里垫付,管上面要钱,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能给你充足的资金,还要你干啥?现在干工程又不像以前,民工都是大爷,雇劳务就得当孙子。这还得是有血缘关系的,要不是沾亲带故的,人家根本不理你,必须一天一清算,否则立马走人。这么大的工程,谁扔得起?垫了上面的,还得垫下面的,简直跟自己家盖房子差不多。工程竣工了,按理说可以拿到钱了,可人家就是迟迟不给你验收,你还得再当回孙子,不大出一把血,可能连本都保不住。
  王木多没让郑富强马上下车,说这种事自己也不方便露面,然后简单扼要地把早上他姐姐和外甥女来派出所的事跟他说了。王木多着重点明自己跟周大力的关系、自己跟郑富强的关系,大家都是关系套关系,都没啥说的。然后说了律师来派出所的事,最后抛出观点,黄莉莎既然不是繁花镇的过客,以后还非常有可能就在这儿工作生活了,这种事想藏都藏不住呢,就别弄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才好。
  郑富强在听的过程中,几次要炸庙都被王木多按住了,最后他一拍胸脯说,这事再简单不过了,道理明摆着呢,如果是别人欺负外甥女,那必须收拾他;既然都是自己家人,那就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然后他顿了顿说,但也必须快刀斩乱麻,他这个姐姐在外面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不要脸了。   说着,郑富强就掉转方向盘。王木多说,就知道你一说就通,不过也没这么急,你先处理你的事,我在车上等你。
  郑富强说,劳务费这种事经历得太多了,早知道都不来了,用不着跟他们犯话,反正工程也结束了,现在对待这帮人,得反过来当爷了。
  王木多看了看手机说,那你正好把我送回所里,又有一个同学摊事儿了,在我办公室呢。


  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跟外面一样,都是阴沉沉的。
  王木多的办公室从来不上锁,用他的话说,全国人民都可以进来参观。平时,王木多开个小会,布置工作,表扬人,批评人,都敞着门。他说了,有啥啊,不就这么点事嘛,不管干啥,我不背着你,你也别躲着我。
  办公室里,高中同学陈静生脸朝外坐在长条椅子上,暗灰色的休闲西服,抱着膀,深红色的休闲裤,跷着二郎腿。本来眼睛就小,再加上屋里的光线暗,眼镜框里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同样是高中同学的张玉凤也是脸朝外,抱着膀,屁股倚着王木多的办公桌站在那儿,一身浅灰色牛仔装显得很不合体,看上去脏兮兮的。
  王木多干咳了一声,越过陈静生直接向张玉凤走过去,笑着说,咋个意思,这两口子今天唱哪一出啊?
  张玉凤屁股一顶桌子,站直了身子,用手一指陈静生:你问他,挺大个老爷们儿不要脸!
  陈静生坐在那儿纹丝未动:你拽我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话赶话的争吵,既像吵给王木多听,又像屋里根本没他这个人。不过很快,王木多就听明白了,陈静生犯桃花了。
  陈静生家是繁花镇坐地户,上高中时,父亲是县教育局党总支书记。陈静生从省财政专科学校毕业后,回到县里,被安置到县教育局工作,一开始在秘书股,后来到勤工俭学办公室。张玉凤家是红河村的,咬着牙坚持到参加高考,最终连个三本也没考上,估摸着补习也没戏,就放弃了。张玉凤是当年县高中的校花,那年头服饰虽然朴素,但难掩她的出水芙蓉。显而易见,追求者甚众,其中不乏在任县长的二公子。但张玉凤唯独对其貌不扬小眼巴唧的陈静生情有独钟,用她后来对陈静生表白的话说,她喜欢他的诗和他诗一样的名字。陈静生到省城上学,她一天一封信,以至于后来她一首《凤凰再度涅槃》的诗,居然在县《繁花似锦》杂志发表了。两年后,陈静生毕业回乡,力排众议,愣是把张玉凤娶到家里,做全职家庭妇女。张玉凤毕竟瞅着让人舒坦,人又勤快,慢慢的公公婆婆也就顺了心,婚后倒也和谐。可就在陈静生还在秘书股工作的时候,父亲突然罹患肺癌在岗位上去世,家庭生活质量瞬间下滑。张玉凤便在镇南山市场弄了个摊位,一年四季卖刀鱼。由于能吃苦,她后来居上,收入很快超过了其他三家卖鱼的。两人加上女儿和女儿奶奶,生活过得也算滋润。
  然而,平静中还是起了波澜。陈静生喜欢交朋友,再加上工作关系,酒局特别多,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后天再回请,一周能回家吃两天晚饭都算多的。自打镇里边兴起了唱卡拉OK,去歌厅唱歌就成了他酒后的保留曲目。陈静生去歌厅喝酒唱歌,倒是从来不找小姐陪唱,但别人找了,他也不反对,还时常给人家小姑娘上理论教育课,要么就给人家吟诗作对,晃晃悠悠,咿咿呀呀,乐此不疲。关于这一点,张玉凤心知肚明,从来不干涉他。她晓得男人有压力,出去喝点酒,鬼哭狼嚎一通,有利于心理健康。可是最近几天,心思缜密的张玉凤发现了问题:陈静生一定是外面有人了。用张玉凤的话说,他网上聊天频了,躲着人了,半夜偷偷摸摸发微信了。
  無中生有!陈静生转过身子,小眼睛直眨,我聊天聊了接近两年了,出现过事端吗?倒是有不少见面的,离婚的,我有吗?
  张玉凤脸上泛起红晕,汗津津的:聊聊聊,你还[典][见]脸说呢,你还知道那么多不要脸的媳妇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你还知道啊?你好,连过年孩子她奶祭祖的工夫,你都舍不得离开你那个网,吸引力咋恁大呢?连八辈祖宗都不要了。
  陈静生说,你少出言不逊,我那不是想查阅这祭祖的理论根据、愚昧产生的根源吗?你就是混淆是非,扰乱视听。
  张玉凤说,上网可以,聊天也行,发微信我也不管你。但你说,你最近都喝完酒回来了,还把媳妇扔一边,还上网聊,正常吗?
  陈静生说,诗性,稍纵即逝,这可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啊。
  张玉凤一摆手:诗个屁性!陈静生我没工夫跟你讲理,我那边还让人帮着看着刀鱼呢。你跟木多说,你跟他说,看看他咋说。说着,张玉凤转过头对王木多说,刚才听人说他又去歌厅,大中午的也去,我才去把他拽这儿来的。木多咱们不外,也就你说话他才能听进去。说完,从办公桌上抓起她的一双皮手套,也不看陈静生,拧着屁股走了。
  王木多深深叹了口气:这屁股绷的,这衣服都小成这样了,也不给买套新的。老陈,你咋惹着媳妇了?
  陈静生叹了口气,这两年张玉凤变了,变得神经兮兮的。说来话长,关于上网,前年,他在网上加入了一个诗歌群,以文会友。在里面,大家天南海北的,还有几个他的偶像诗人,但不论身份,平起平坐,用诗歌交流的方式进行心灵对话,使他排解了很多烦恼。说到聊天,他也承认,难免会有一些私聊,任何一个团体,总会有亲疏远近之分。毕竟有些话,在家里没有倾诉的对象,这包括以前一谈就是一天的张玉凤。在她的心里,只有刀鱼,女儿,不要说诗,连字都不会写了。但是,他并没有搞婚外情,也没跟任何人见过面,只是生活中与家人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同愿景,所以只能到网络上冲浪,在那个虚拟空间抒发情感,探讨人生。
  王木多打断他说,你别跟我说这些臭氧层子。媳妇也走了,撂个实底吧。
  陈静生说,真没有,啥事也没有,咱们同学几个,从来就不藏着掖着。
  王木多说,你拉倒吧,你瞅你穿的那裤子吧。我又不是你媳妇的同伙,女人也不是啥都对。你跟我讲实话,我帮你分析分析,现在这社会,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也别委曲求全,文一点说,谁都有权利追求幸福。
  陈静生推了推眼镜,管王木多要了支烟,点着狠吸了一口,喷出一大股浓烟:要说多年以来,我跟你都是敞开心扉。既然话已至此,不妨就跟你讲了,其实我内心也非常苦恼。说实话,玉凤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她这人,粗中有细。   原来,陈静生十天前刚与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位擦肩而过,要知道,他父亲在位时,那是锅里正煮着的鸭子。没想到,还真是人走茶凉,鸭子还真就飞了。陈静生说,这境遇,文学性太强了,看来,文学还真是来自现实生活。于是,他这酒喝得就更不分中午晚上了。更要命的是,他在歌厅结识了一位大姐,一来二去就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这个大姐比陈静生大六岁,陈静生形容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小。陈静生显得很感慨,一个女的,十七八就到外面闯荡,尝尽了人间冷暖,受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她的人生经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她童年的时候就命运多舛,从小失去父母的疼爱,但她不向命运低头,勇敢地走出山村,到外面的世界去拼搏,努力实现人生价值。然而,造化弄人,她先后被三个男人欺骗,不断积攒的财富一次次被掠空。她想重新再来,但年龄不饶人,一晃就快四十了,谁还愿意要这个岁数的人?于是,无法再在大城市生存了,她只得咬牙含泪再回到农村,度过余生。她说她这是自作自受,不过反正至少饿不死,脸面的问题也就无暇顾及了。陈静生说,每次跟她在一起喝酒,俩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他每次都会痛哭一场,为她吟诵“女子恁愁肠,叹世间炎凉,人老珠黄回故乡,泪双行”的诗句。
  王木多一皱眉:这个人是不是还带回一个女儿?陈静生说,不知道,她没说。王木多问,那她姓什么啊?陈静生说,她叫秋水。王木多说,就这些?陈静生点点头:就这些。王木多说,你可真够可以的,你小子是被文学的池子泡傻了,人家按兵未动呢,你先把自己脱光了。
  陈静生说,不,她对我并不设防,她是投入的。有一次,酒喝得高兴,她要给他表演个节目。在淡蓝色的灯光下,她用力吐出一口烟圈,那烟圈便浓浓地停在空中,慢慢地,慢慢地扩散。她弯下腰肢,把头伸到烟圈下面,张大眼睛盯着那烟圈,待那烟圈扩散得足够大,她便慢慢把头伸到烟圈里面,一幅头绕银环的天使翩翩起舞的画面顿时呈现在眼前。陈静生说,那飘逸的长发,那曼妙的身姿,太让人心动了。
  王木多说,我操,真有诗意。好吧,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打算跟张玉凤离了,完了跟这个秋水在一起吧?
  陈静生说,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精神上的。说着,陈静生又点了支烟:因为在一起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于是就互相留了QQ号和微信号。要说出轨,可能这也算吧。不过,这顶多算是精神领域的。
  王木多怔怔地看着陈静生,然后说,送你三个字,滚犊子。不是我说你老陈,星期礼拜的,你有喝酒那工夫,帮张玉凤卖卖刀鱼比啥都强,至少写寫诗也比上网聊天强啊。再说了,聊个屁天啊,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能聊出啥正能量来?你看看你那裤子,嘚瑟啥呀?还有那个什么秋水,又抽烟又扭屁股的,你就没问问她这么多年在外面做的是啥工作?你是傻啊还是彪啊,就她那一头红头发,能是好鸟?
  陈静生一愣:怎么,你认识秋水,你见过她?
  秋个屁水,郑富琴,郑富强他姐。王木多点着支烟,老陈啊,我还告诉你了,你平时爱唱个歌啥的,找个小姑娘陪唱陪跳,摸摸屁股,在咱这儿没人管你们。如果你瞎嘚瑟,非得跟她们搞破鞋,身为国家工作人员,你那可叫通奸。老陈你现在赶紧给我悬崖勒马,要是再发展,我不收拾你,也有人收拾你。
  正说着,王木多的电话响了,是郑富强打来的。郑富强在电话里说,全部搞定,他姐当着他的面给韦承文打了电话,咨询费照付,其他的全部撤销。郑富强还说,明天,他的新歌厅就试营业,第一个邀请王木多赏脸。王木多看了眼陈静生,说,行啊,我必须去一趟。这事搞定了,我得谢谢你。
  撂下电话,王木多白了一眼陈静生:你回去吧,话已经说明白了,你智商不低,何去何从,你再想想,我就不送你了。
  陈静生站起来,推了推眼镜:木多,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就咱仨知道就得了。你的确精明,有眼界。至少我会重新审视这件事情,慎重考虑。
  王木多说,你这诗人,太湿了。对了老陈,明天中午我找你和老周,咱们仨喝点,好久没聚了。
  陈静生点点头走了。
  看着陈静生的背影,王木多咂咂嘴,摇摇头:好么一个繁花镇,还他妈风生水起了呢。


  “铁锅炖”饭店。一场大酒从中午开始,一直喝到下午四点半。三个人舌头都硬了。
  陈静生做了两首诗之后,说起王木多够哥们儿的话。一个大所长,班都不上了,跟哥们儿喝酒。平时谁家有事,都是他指点迷津不说,还给大家擦了那么多屁股。周大力话也比平时多,说,这么多年,老同学帮了太多的忙,从来不嫌弃大家。王木多说,都别唱喜歌了,谁家还没个大事小情的。再说,工作中需要大家帮忙的,不是谁也没靠边站嘛。周大力接着就说起昨天,刚开口就被王木多及时打断了。
  陈静生不明就里,说,还说什么昨天啊,王大所长你早就该给老周弄一个媳妇了。现在这社会,都啥社会了,人家都三妻四妾了,老周还一个没有呢;人家都玩下一代了,老周还没有下一代呢。说着自己喝了杯啤酒,嘴上冒着沫子说,唉我说老周,你要是有了性欲,如何解决?
  周大力说,我能有啥性欲,没有。我哪敢哪。
  王木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陈静生侃性正浓,摇着头说,现在咱镇上,成人保健品店如雨后春笋。你单身青年,不行就弄一个。要不,我请客,一会儿就送你一个充气的。
  王木多说,停停停,你瞅你哪像个诗人,净说些个臭氧层子。娶媳妇,谁不想啊,哪那么容易啊。
  并不难啊,满大街都是啊。陈静生摊开双手,我现在就是条件不允许,我现在要是条件允许,女人摩肩接踵。哎,不要打断我,这可绝对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关键是,你是否了解现在女人的心理。
  王木多还是打断了他:打住,打住,你小子脑袋又发热了,你是象牙塔下的井底之蛙。现在的女人,现实着呢,你懂几个问题。陈静生想抢白,被王木多捂住嘴:你别说话了,老周有话要说,听他说。
  周大力很听话,自己喝了杯啤酒,说,你们不提媳妇还好,一提我就想起我妈了。她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你们可能不信,她这辈子最想的,就是我能说上个媳妇。上回,她死那回,已经眼看着就要死了,说了句要是能看到大孙子就好了,说完就又活过来了。要不说,我真想死了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说着,粗着个嗓子哭上了。   王木多大声说,挺大个老爷们儿,哭个屁!行了行了,今天咱就喝这么多,不喝了。陈静生说,就是,气氛太压抑了,太愤懑了。咱换个地方,颠覆,颠覆一下。王木多说,你拉倒吧,上一边颠覆去。刚跟媳妇好半天,嘚瑟个屁呀。陈静生说,那你的意思是,都回家?王木多说,都回家。
  陈静生喊服务员要结账,王木多说,你别扯犊子了,我张罗的,不用你。陈静生说,不能哪次都是你啊。王木多说,改天送我几条刀鱼就行了。
  三个人出了“铁锅炖”饭店,陈静生要打车送王木多。王木多让陈静生自己打车先走,说周大力家远,他送他回家。
  看着陈静生乘坐的两元“招手停”走远,王木多带着周大力上了相反方向的面包车。周大力问要去哪儿,王木多说有个哥们儿买卖开业,我带你去看一眼。周大力说,你不是说送我回家么,我明天还得上工地呢。王木多说,走吧,你别管了。
  两三分钟后,王木多招呼周大力下了车,来到一家歌厅门前。歌厅的牌匾蒙着红布,隐约能看出“梦巴黎”三个字,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闪烁着妖冶的光。
  这时,张思彤拎着两个大塑料袋,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王木多喊了他一声,张思彤便站住了。一问才知道,张思彤已经决定在“梦巴黎”打工了,那三个女孩也来了,他当服务员,她们做陪唱。张思彤说,按摩那活,她们实在是干累了,不如這活来得轻松。王木多问,你爸知道吗?张思彤说还没跟他说。说完,就进去了。
  王木多嘴一歪:这帮年轻人,真洒脱。周大力看了看牌匾,对王木多说,咱们不是要上歌厅吧?王木多说,上歌厅咋了?周大力说我可不去。王木多说,有我你怕啥?说着,一把拉过他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五颜六色的昏暗灯光层出不穷地掠过吧台,掠过人脸。吧台里的人脸是一个深红色头发的女人,见有人进来,说了句你好。周大力心想,这人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王木多走了过去,周大力站在门口没动。红头发看清了王木多,站了起来,俩人就在那儿小声说着话。一会儿王木多点点头,一会儿红头发点点头,叽叽喳喳的。
  说了一会儿,王木多朝红头发一抱拳,然后走回来,拉着周大力的胳膊说,走,跟我去趟厕所。进了厕所,王木多关上门,俩人一起对着蹲便池哗哗撒尿。
  王木多说,我的身份不方便在这里,我安排好了,一会儿你就去一号包房,我给你找了个陪唱的。这个陪唱的,就是昨天你在车上摸人家屁股那个。
  周大力的尿线一下子就断了。
  王木多扑哧一笑,那尿线便抖动起来:这里的规矩你可能不知道,别的不能干,但这回你可以摸她的屁股了。
  周大力愣在那里,连裤腰带都不会系了。
  王木多说,放心,钱我给她,这一次名正言顺。完事给我打手机。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厕所,交了钱,走出“梦巴黎”。
  天黑如墨布,一枚银色的尖刀一样的铁钩子挂在上面。
  王木多抿嘴一笑,老周的问题,答案出来了。想着便就近找了家旅店,等着手机响起。
  作者简介:
  贾新城,男,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期高研班学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山花》《北方文学》《杂文报》《人民公安》等。著有杂文集《不会说话》。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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