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月华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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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晏华出生在尚武世家,自小体弱多病,虽然身量高挑却不能习武,十分不受父亲喜爱。反倒是庶出的晏函因为孔武有力而备受晏家推崇。
  小的时候,他被父亲锁在阁楼之上,日日吃药,不见阳光。
  我和晏家掌下朝云阁里所有人一样,自出生起便日日苦练弓箭术,保护年幼的太子继承大统。在未练成百步穿杨绝技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承平十五年秋,太子登基。我拉弓,箭矢如流星穿过数百里开外的彩球,彩纸似烟火纷扬而下,赢得满堂喝彩。
  我很开心,一为宋国国祚绵延,二为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于是当日下午,我扬言要为朝云阁的兄弟们打一餐野味回来。
  在众人或看好戏的奚落或吹捧的希冀之下,我兴致盎然地出发了。
  朝云阁后山有一个围猎场。我挥鞭纵马,在猎场最高处拉满弓,眨眼的工夫就射中了层层密林里一只奔跑的白兔。
  惊喜之下,我跃下马跑过去,想看看自己的猎物。
  可想象中的白兔并未染血,染血的,是一位穿淡黄色滚金边外袍的公子。公子背中一箭,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怀抱那只玉雪可爱的兔子不松手。
  他大抵是我一生中见过最漂亮的人。轮廓阴柔长发如瀑,唇瓣似春樱娇美,却因为疼痛泛着冷冽的白,还咬出几道血丝。
  公子颤了颤浓密的睫羽,才缓缓抬头看我。
  我也呆呆地看他,一时忘记动作。
  良久,他终于淡淡地笑了:“你就是朝云阁里唯一的小姑娘,辛眉?”
  我讷讷点头,他便吃力地站起身,缓缓朝我走来:“小家伙很可爱……对不起,打扰你的兴致了。”
  微风拂过他轻薄的袖子,带来阵阵药香。不知为何,我忽然不敢正视他剔透的眸子,脸也不自觉烧起来。
  那一天,我没有如约打回野味,反而擅自做主留下来,为他处理伤口。午夜的星空很美,我随他回到陈旧的阁楼。我替他打理书架,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之后,我常常在练习之余去找他。晏华没有自保能力,却生在这样一个地方。我担心他受到伤害,所以自作主张给他做了一个暗弩。
  小巧精致的机括,轻便好用。晏华接过我的礼物,眼底有淡淡星光,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喜,只微微一笑,将它收进袖口里。
  我稍显沮丧,耷拉着脑袋问他:“你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目光稳稳落在我面上,语气温柔:“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可我大概不会用到吧。有谁会注意到一个常年不出门的人呢?”
  三个会,说得我心底漫过一片疼惜。虽然他从不抱怨,但我看得出他的落寞。
  这楼阁阴暗,只在金乌陨落之际漏进片刻光芒。每当这时,他总会推门走到长廊上,静静地看向远方。那是他一天之中,难得的快乐时光。
  二
  不久之后,我找到了带晏华外出的机会。
  新帝登基不过半载,便嚷嚷着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晏华的父亲百般劝阻不住,只好加派人手暗中护卫。
  出发前,我把晏华的长发高高束起,又给他戴上绣着白鹤图腾的抹额,便拉着他走出朝云阁。触碰到外面世界的他稍显不适应,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阳光。
  所有暗卫分布在四面八方,我和晏华恰恰藏在新帝坐的那艘船上。晏华自始至终很安静,站在船尾看流水潺潺。我立在他身侧,转头总能看见他干练的马尾和弧度唯美的侧脸。
  他穿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显得英气不少。随着时间推移,我的心在胸腔里越发不安分。夜幕降临,晏华取来两支烟火,于火树银花间朝我微微一笑:“阿眉,要不要一起玩?”
  我讷讷点头,他便分给我一支。我们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欢快地挥着手中的烟火。
  在一片喧闹中,我恍惚看到江岸也燃着点点璀璨。白衣公子从身后拥抱红衣佳人,模样羡煞旁人。我偷偷瞟了晏华一眼,脸颊没来由地烫了起来。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周围忽然响起爆炸声。紧接着,新帝所乘的画舫便涌进汹涌冰冷的江水。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新帝的影子,晏华却落水了。
  我心里一紧,当即放弃了寻找新帝的想法,一头扎进水里,救起呛水的晏华。
  晏华的身体比我想象的更弱不禁风,才泡了会儿水便昏迷不醒。我背着他往回赶,时不时注意街上有关新帝的消息,可不等我回到朝云阁,竟遭遇刺客袭击。
  我慌忙调转方向,往城东头破庙跑。
  等我好生将他放到干草堆上,他的身体已烫得厉害。我暗自后悔,不该带他出来遭罪。但当我料理好一切,能够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时,又莫名觉得快乐。
  他的气息虽微弱,好歹有了意识。
  我们彼此对视,尔后转头看庙外漫天星子,呼吸相闻,心跳清晰。这感觉,让我如坠梦中,不忍醒来。
  清晨,我背着虚弱的晏华缓缓走回朝云阁。白日的治安比夜晚好许多,我一路畅通无阻。
  不等我踏入朝云阁的大门,晏阁主竟从屋里射出一支冷箭,冷箭没入我左肩,又穿透晏华的肩胛骨。我听到他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晏阁主对于办事不力的下属从不手软,我无话可说。只是我对晏华的伤势忧心如焚,所以没有假惺惺地负荆请罪,而是背着重伤的晏华飞奔回小阁楼。
  他一连昏迷好几天。在此期间,晏阁主调动全阁之力,终于在第五日清晨,找到了新帝的踪迹。从新帝失踪到回朝,晏阁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来探望晏华。
  即便一眼也没有。
  父子之情凉薄至此,我替晏华不值。倘若这世上再没有人在乎他的话,我来做第一个好了。
  三
  五月初,朝云阁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晏阁主允许阁中所有人参加弓箭术比赛,赛后还会举办很多有意思的活动,连整日埋头厨房的伙夫都能出来瞧个新鲜。
  其中最难的,还是骑着烈马踏过铺满炭火的道路,并在马上角逐箭术。靶子在一百米开外,模糊得几乎看不清靶心。   我换上鲜红骑装,跨上自己的宝贝黑马,一出场就冲在最前面。大风掀起我猩红披风和漆黑长发,让我更加兴奋。
  我知道晏华也来了,坐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温柔地望着我的方向。
  于是我三箭连发,箭箭没入靶心。最后,我和晏函一起拔得头筹。领赏时,晏函明亮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了一会儿。
  我被他盯得不自然,慌忙下台朝外走。可他竟然也跟着下台,先一步拦住我的去路。我抬头,他便大喇喇地低头与我对视:“阿眉,我喜欢你很久了,和我在一起吧?”
  简单粗暴单刀直入,符合他英武男儿的风格。我却不觉得愉悦,反倒有些害怕,想即刻见到晏华。
  晏华似乎料到我的心事,竟从阴暗的角落里缓步而出,来到我身旁。我不觉笑起来,难掩欣喜道:“晏华,你来啦。”
  他点点头,正想拉过我的手,晏函的脸色当即冷下来,打开他的手,鄙夷道:“怎么?凭你也想来抢我的人?”
  晏华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没理会他的嘲讽,依旧稳稳抓住我的腕,温柔道:“阿眉,我们走。”
  话音方落,晏函忽然一拳飞来,打得他一个踉跄。我心下又惊又怒,忙不迭甩手反击。可晏函箍住我的腕,愣是让我不能动弹。
  尔后,他不屑地啐晏华一口:“有本事起来啊!像个娘儿们一样趴在地上给谁看啊?起来和我决斗啊!”
  晏华孱弱的身板微微发颤,我心痛不已。可他没让我说话,只是咬牙一字一顿道:“好,我和你比。”
  然后他艰难地爬起来,用手势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一共比了三场。弓箭、骑马、肉搏,晏华输得十分惨烈,一向得体的衣裳也被糟蹋得残破不堪。
  等他被打得再也起不来时,我终于忍不住跑上前:“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他咳了两口血,仓皇一笑:“是啊……我便这么傻……我保护不了你……我竟然保护不了你……”
  晏华不住地喃喃,声声喑哑。周围围拢的人不免嘲讽快活地笑起来,像看好戏似的,也不管此刻的他如何狼狈与无助。
  我低头,心底像是被人剜空了一块,淋淋漓漓淌下血来。可面对他的窘迫,我无能为力。
  四
  这年冬天,宋国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胡人携铮亮弯刀犯我边境,大有攻城破池吞并宋国之意。新帝气不过,决意御驾亲征。
  长军浩浩荡荡出发,连晏阁主也没闲着,硬是调动了阁里所有的精锐力量随军同行。
  战况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惨烈。胡人伤亡过半,宋兵也流血漂橹。两败俱伤后,新帝不慎被捕,而朝云阁众人,只逃回了一个晏函。
  晏函的命是晏阁主用命换来的。晏阁主临终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算是死,也要救出圣上!”
  所以晏函返回朝云阁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阁里所有力量前往茫茫草原,将新帝救出来。
  可荒诞的是,在新帝生死不明之际,新帝同岁的小叔叔李贤王竟堂而皇之地继承了大统,还美其名曰顺应民意。
  晏函恨得牙痒痒,一拳打在石墙上,说自己早该料到,当初新帝微服,派人偷袭新帝的就是李贤王。
  我亦无比愤慨,整装待发。临行前,晏华终于从阴暗的阁楼里走出来。他推开朝云阁大门,一字一句告诉我:“阿眉,我有责任和你们站在一起。”
  比起初见,他更瘦了,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脸色白得让人心疼。
  我本想拒绝,可对上他坚定清亮的眸子,又忍不住叹息。最后,我答应他随行。因为我不知道此一役,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回来看他。如果他在,我即便死,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得到我的准允,晏华面上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那笑极美,让我一时恍惚。我取出自己珍藏的冰蚕护甲,郑重其事地递到他手上:“刀剑无眼,记得穿上它。”
  晏华看了会儿,才默然接过来,乖巧道:“谢谢你,阿眉。”
  次日,晏函召集朝云阁众人,进行了郑重其事的誓师大会。他走至我跟前,蹙眉瞥了眼一旁的晏华,方冷声道:“你要带着他?”
  我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是,晏华虽很少出门,但读过许多书,到底能帮上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负责保护他。”
  晏函又定定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并无动摇之意,只能叹口气,扬手喊一声:“出发!”
  我下意识转头,恰好对上晏华温柔的眸子。他朝我淡淡一笑,轻声道:“阿眉,无论如何,你要先顾着自己。”
  我的脸顿时有点烧,半晌,人群开始向前移动。晏华推了推我,我才如梦初醒。
  五
  我本以为这次行动绝密,加上朝云阁的子弟都机敏灵活,必不会出现什么乱子。可我们一行人刚出城门,就遭到了李贤王下属的伏击。
  我拼死保护晏华,等逃出伏击时,队伍已经折损大半。
  晏函当机立断,连夜赶路,目标直奔茫茫草原。一路上追兵不断,晏函怀疑队伍里有细作,揪出细作后,行程果然顺畅了不少。
  半月后,我们抵达二郎关,与胡人领地一墙之隔。我扶着虚弱的晏华下马,长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勾勒出他撩人的轮廓,我有些怔忡,跟着默默站了一会儿。
  良久,他才转头,浅笑着问我:“阿眉,你怕吗?”
  说实话,我多多少少有些担忧。可我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于是我点点头。
  他见状,俯身笑吟吟看向我。少顷,忽然又将我双手缓缓放到他胸前,像是虔诚的信徒做祷告般温柔道:“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
  那时我单单记得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如何让人沉迷,春水般的目光如何让人沉溺,却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我只是羞赧得厉害,别过脸不敢再看他。
  当天夜里,晏函领着我和阁里骁勇之辈夜袭胡营,意图营救新帝。因为李贤王人心不稳,胡人还在做着拿新帝当谈判筹码的春秋大梦,正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晏华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关口做接应。
  可营救行动比我们想象的更困难。晏函见新帝被人带出来,当即连发几支暗箭,尔后带我们顺着阴暗边缘接近新帝,将他架住往回跑。
  才跑两步,营帐里立刻拥出许多佩戴铮亮弯刀的胡兵。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军营的人都拥出来了。
  我大骇,拽着新帝只盼望快点见到晏华。眼见追兵越来越多,逃跑中途的晏函忽然停下步子,从背后取出数支羽箭,不一会儿就慑退了小股胡兵。
  我转头,催他快点跟上,他却挥手道:“你快走!一定要将皇上好好地送回京城。”
  我还想说什么,刚张嘴,一柄弯刀竟没入了他的心口。我登时瞳孔放大——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多多少少会觉得难过。
  不容我多想,他已拔出弯刀,转身与胡兵厮打起来。慢慢地,我身边的朝云阁子弟越来越少,最后,来到二郎关关口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红着眼眶唤了声晏华,脚下一个踉跄便要摔倒。晏华险险扶住我,将新帝送到马车里,又将我也塞进去,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终于控制不住,扑到他肩上号啕大哭:“他们都死了……为了保护我,全都死了……”
  晏华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上车,命车夫连夜赶路。一路上,我只顾抽噎,几乎忘了新帝的存在,等回过神,才觉得万分尴尬。
  晏华颇无奈地揉了揉我泛红的眼窝,让车夫走小路,尽可能避开追兵。
  可惜不管我们怎么逃,追兵都死死追着不放。我不得不挣脱晏华,时不时取箭击退追兵。等到人越来越少,我刚想松口气的时候,林子里忽然拥出一大拨隶属李贤王的刺客。
  我气得咬牙,呼喝车夫朝岔路跑。眼见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我便跳下车,示意晏华快些赶路。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阿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贪恋地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我去引开他们,你来完成阁主最后的心愿吧。”语罢我转身,声音变得哽咽,“对不起……保护皇上是所有人的愿望……我不希望你同他们一样枉死,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尔后我扬手拍向烈马,马儿受惊癫狂奔跑。我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晏华哀惧的模样。
  我知道他足够聪明,只要他愿意,皇上一定能平安返京。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恰巧这附近有一个山洞,我同刺客周旋半日便藏了进去。
  夜晚山洞阴冷,我蜷缩在角落里,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招来野兽,更怕生火会招来刺客。这么僵持到子夜,我忽然开始疯狂思念晏华。
  六
  晏华虽然柔弱,却如三月温煦的春风,让人觉得安心。我一边期盼他出现,一边又希望他千万不要出现。
  按行程算,晏华应该已经入了城镇,只要足够小心,完成送新帝安全返京的任务指日可待。
  在我战战兢兢躲了一段时间后,一小拨刺客终于举着火把探入洞中。我下意识向洞里躲了躲,不巧碰到一块碎石。哐当一声,让警觉的刺客加快了速度。
  我心一横,取出仅剩的三支羽箭先发制人,黑漆漆的洞里立时响起惨叫声。我径直起身,冲到混乱的人群中,逐个击破。
  可对方数量占优势,论近身格斗,我远不是对手。在我强弩之末之际,嚣张的刺客忽然接二连三闷声倒下。我诧异,向洞口望去。
  洞口有人逆光站着,长发宽袍,宛若降临尘世的神祗。我呆呆看了会儿,才慌忙跑过去,一下扑在他身上,低低喊了声:“晏华!”
  晏华淡淡一笑,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阿眉,让我离开你,那太残忍了。”
  我沉沦在他温柔的话语里,声音亦哽咽:“可你不该回来……”
  晏华的动作顿了顿,才扬了扬手中精致的暗弩:“你送给我的,总得派上用场……放心吧,我既然来了,必不会让你有事。”
  我闻言,愣愣看了看当初自己心血来潮的作品。想来它已经被晏华改良过,杀伤力比开始时涨了不知多少倍。
  晏华见我愣怔,又轻声一笑,便拉着我朝外跑:“附近还有刺客,你随我来!”
  他身上带着经年累月的淡淡药香,随风拂来,带着让人心动的味道。我默不作声,头一次想放下强硬的姿态,任他拉着我在林中奔跑。
  我们在一条沿山路旁与新帝会合。晏华弃了马车,带新帝与我朝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跑。我以为这样至少能拖延时间,可刺客无孔不入,总能在第一时间嗅到我们的去处。
  晏华暗弩的毒箭和暗器都用光了,整个人也因为长时间劳累而虚弱不堪,甚至在被刺客包围时,还得扶着身旁的大石头不住咳嗽。
  我将新帝与他护在身后,抄起近旁的长形石头抵挡他们的车轮攻击。尔后场面越来越混乱,新帝无奈被逼到悬崖边,脚下一崴便摔了下去。我大惊失色,忙扔掉石块,拽住他半个手掌。
  几把剑适时没入我后背,我呕出一口血,却死死拉着新帝不放。晏华眼底闪过半刻绝望的色彩,悲痛地唤了声:“阿眉——”
  我转头朝他一笑,摇摇头,霎时失去意识,和新帝一起摔下去。
  一片苍茫间,我似乎看到晏华仓皇爬到悬崖边,疯狂地想向下跳。也不知是谁狠命拖着他,才让他送命的举动变成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阿眉——阿眉——”
  那声音回荡在寂寂山谷间,我怆然闭上眼,觉得悲痛万分。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论我们做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牺牲,都有求不得的时候。
  七
  许是上苍有眼,我竟被崖缝间横生的枝枝绊住,落地时没有即刻死去。等我悠悠转醒,已经躺在了一个猎户的家中。
  我一待便待了半年,这期间,我与世隔绝,几次想出去寻找晏华而不得。等到我再次踏上宋国南郡,又是一年开春的好时光了。
  这里风景依旧,花红柳绿,莺啼燕啭。可我没有想到,自己苦寻半年不见的晏华,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入我的视线。   我看到周围的人依次跪地,口中吐出陌生敬辞。尔后我也被人拽着跪下,如同匍匐的尘埃,在晏华脚边深深叩拜。
  人们说,这是宋国新皇帝麾下最得力的右相,还接管了原先让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朝云阁,正是权倾一时的红角儿,得罪不起。
  我的跪姿蓦得有点不稳,只好缓缓起身,岂料一股乱风吹来,吹得我眼眶发酸。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不承想,才短短半年,便成了这副光景。许是我一直都看错了。朝云阁子弟如此精锐,怎么会三番五次遇袭,怎么会枉死关外。
  最不可能的是,晏华天生体弱,竟能从众多刺客的掌心逃出,成为这万众瞩目的人物。
  痛苦的藤蔓缠住我的理智,逼出我的疯狂。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温柔的晏华会双手沾满血腥,踏着亲人的累累白骨走上高位。
  众人散去后,我便匆忙去寻他。再见面时,他正手执一个翡翠酒杯和近身的小姑娘谈笑。那小姑娘和平常女孩不同,眉眼间带着淡淡英气,倒有三分我的模样。
  我心下一软,推开雕花窗悠悠酸了一句:“晏华大人好雅兴。”
  他脸上的笑容一顿,像是惊讶,又像是欢喜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良久,才敢缓缓转身望向我:“阿……眉?”声音喑哑,一点不像他。
  我自嘲一笑,跃下窗户,逼近道:“是我,我没死,我回来找你了。”
  他脸上当即显出难以掩饰的狂喜,可下意识伸出的手却在碰到我飘飞发丝的一霎遽然收回,仿佛再不能碰一下似的。我仰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悲哀与痛苦。
  “所以,晏华大人是不肯认我了?”我了然,兀自后退两步,“即便编一个理由告诉我,你是为了保住一条命才投诚,或者只是为了混入新朝当细作,那千万分小心,也都是为了见我一面……”
  晏华脸上痛苦之色更甚,扶额挥退那小姑娘:“对不起。”他嘶哑开口,“我本就是贤王的人,真的晏华,早被我杀死了。我潜伏在朝云阁,为的就是今天……”
  一锤定音。
  我难过地闭上眼,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八
  道不同,不相为谋。除了彼此仇视,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没有告诉晏华,不仅我没死,新帝也没有死。我将他藏得很好,好到可以一举击溃名不正言不顺的新朝,好到能保护他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
  如今新朝备受旧民唾弃,我连夜取道联系上了上京附近的李将军,让他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回上京。
  次日,新帝没有死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我们的军队备受支持,李贤王负隅顽抗半月,不得不丢盔卸甲逃亡。我没有抓住他,反而抓住了让人痛恨的晏华。
  我捧着一小壶千日醉去牢房看他,他比我想象得更加落魄。长发披散,白衣染血,整个人犹如贴在灰色墙壁上的纸片般脆弱不堪。
  我放下酒,走到他面前蹲下。他动了动,睁开依然漂亮温柔的眼睛,对我淡淡一笑:“阿眉,我从前还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我假装听不出话里的嘲讽,定定问他:“那么现在呢?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后悔吗?”
  他咳出几缕血丝,又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后悔,你会杀了我吗?”
  我对上他坦荡的目光,心里蓦然一痛。良久,我才咬牙切齿道:“会。我今日就是来杀你的。你是我朝云阁的人,死在外头太丑了。”
  他哑然失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小小空间里,回荡的尽是镣铐拖地声。他步子虚浮,却走得不急不缓。尔后,他停在那雕花酒壶面前,执壶喝了两口。
  “味道很好。”他笑着摇了摇酒壶,“听说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会穿着大红的婚服喝合卺酒。可我现在只有满身鲜血,连我喜欢的姑娘,也一心一意盼着我死。”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你知道我舍不得。”
  “舍不得吗?”他慢慢放回酒壶,嘴角流下一道殷红,“这一次,我也被你骗了呢。”
  然后我转身,眼睁睁看着他倒了下去。
  他好傻,以为我真的是来杀他的。可晏华是我唯一喜欢的人啊,就算他再十恶不赦,再欺师灭祖,我也不忍心让他死在我前头。
  这只是一壶放了假死药的酒,等一个时辰后,我会随抬他去乱坟岗的狱卒一同来接他。我愿意放弃所有的名利地位,换他下半辈子平安喜乐,怎么可能舍得杀他。
  九
  我接晏华出来后,便默默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本来今日所有的叛臣都要被拉去集市东口行刑,是我私心作祟,硬留下了他。
  可晏华一醒,就做了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他用力洗掉满脸污泥灰尘,露出的,是一位清秀却陌生的公子的面庞。我骇绝后退,瞪大眼质问他是谁。
  他说他是晏华的下属。行刑前,晏华把生还的希望留给了他。他还说,晏华自以为我坠崖死后,心里悲痛过盛,生了一场大病,本就没有几日好活了。
  我忽然干干笑了两声,一把推掉眼前碍事的桌椅,疯一般朝集市跑去。
  这个人好自私,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却违逆我的意思,让我现在如此痛苦。我好想跑到他面前,扳正他的肩膀质问他有没有心,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我。
  可等我来到集市,那街头早已恢复昔日的冷清。我僵硬地蹲下身,只能闻到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以及渺然不可寻的半缕药香。
  我默默望着不远处仓皇搬家的蚂蚁,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兜头淋下,连晏华最后的气息,也洗刷得干干净净。
  我终于承受不住,哭得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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