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师

来源 :飞粉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bya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追命师
  文/颜无色
  前言:曾用宽大锦袖为我挡住所有风霜的连弈;曾跪在仙人殿前以此生作为交换只为见我一面的连弈;我没能救回我深爱的连弈。
  一、蝴蝶谷谷主的男宠
  穿绯红袍子的男人已经在我的店门口等了七天。
  腰包里鼓鼓囊囊全是银票和地契,左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把十二骨纸扇,袍子上是描金的鸾凤,袍尾缀着极品孔雀羽,镶有七十二颗玛瑙。
  他是蝴蝶谷谷主的男宠。
  如果说这样都没被抢劫,能够平安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想不出他要求什么,我怕给不起,所以不放他进来。
  天帝每月给我三个任务,我已完成了两个。
  头一位来的是住在城东的唐四,自从被城管踢翻了猪肉铺就好似被衰鬼上了身,银钱赚不到,狐朋狗友尽数离去,只有他老婆不离不弃守着家里一方院子。唐四用来世四分之一的寿命跟我求一个钱多貌美的妻子,我便开了张。
  第二位来的是唐四的老婆,得知这笔交易之后在我门前哭得鸡飞狗跳,用两世四分之一的寿命与我换唐四此生受尽凌辱,不得好死,我便又做下了这笔生意。
  因照顾两位客户的需求,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城北吴员外家的女儿,豪门独女,貌美如花,只是脾气不好,喜欢用瓷器往人头上砸,至今已经砸死了六个夫君。唐四与吴小姐成亲的第三日就被一个两尺长、七寸宽的唐三彩瓷马给砸破了脑袋,吴小姐让仆人将他拉出去埋了,他老婆守在坟头哭得泣不成声。隔日她便又来了我的店子,要以我店里最贵的不入轮回换唐四起死回生。
  可我店里从不接受同一个人的二次交易,当时我托着下巴问:“你想要他受尽凌辱,不得好死,吴小姐帮你办得齐齐全全,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提起袖子抹眼泪:“我这是喜欢他,不愿让他离开我,可他不能真的死了,那我也得去死。”
  说完她就一头撞在我店子门口的石柱上,鲜血哗啦啦地流,嘴里还念着要去阴间找她的相公。
  作为一个神仙,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喜欢一个人,却想要让他死,而事成之后又后悔莫及。后来我听说,这是因爱生恨,是一个不能言明的意境。
  自从这两位奇葩死后,一直到月底绯红袍子的出现,我都没敢接一桩生意。
  我实在搞不懂这些凡人的想法,因而我越发怕他们提出会造成可怕后果的要求。比如这位穿红衣服的,在我冥想的时候突然扒着窗户喊:“金银你不收,宝物你不要,我给你寿命你也不肯做我生意,你这店子是开来给人看的吗?”
  我十分不忿地走到他面前:“你想要的我恐怕给不起。”
  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挂在门上的价格牌,狠了狠心:“十世寿命!”
  这是大便宜!
  我赶紧问他:“求什么?”
  描金的红袍子兴奋地抖了一抖:“陪我走一趟蝴蝶谷。”
  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凡间最不缺少的就是奇葩,而我很不幸地连遇三个,这可能跟我上个月得罪了天狼星君小女儿的男朋友的表弟的大姨妈有关。
  自十年前凡间人口暴增开始,地球上的土地公公们想尽各种方法联名上书直达天庭,于是佛祖推菩萨,菩萨推天帝,天帝推到了我们新人组。刚升上天庭没有关系的新神仙被派往凡间各地,任务只有一个——追命。用仙力给凡人实现愿望,追回凡间计划内的人口寿命,给凡间减压。我们收费有统一的标准,来世,来来世,甚至于之后十世的四分之一寿命,能活八十岁就收取二十年,能活四个时辰就收一个时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我正要动用仙术,红袍子按住我的手:“陪我一步一步走回去。”
  “可是,我不能离开店子。”我指着头顶的牌子,“我每个月有三个指标要完成。”
  他低下头默默念叨着什么,抬起头冲我微笑:“下月十五让你赶回来,不管送没送到,你都可以回来。”
  袍子下的手死死攥着扇子,上等钢材融成的扇骨刺破他的无名指,有血滴在青松石的地板上,他眼神坚毅地看着我。我短暂地愣了下,回答了一声:“好。”
  在这个东方国度内姓连的人家并不多,因此他告知我他叫连弈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天山连家。跟仙家攀得上关系,在不人不仙的天山老道士那边也说得上话,所以他在茶馆里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追命。”
  “四大名捕?”
  “噗……”我尚未咽下的茶水一口喷出,正色道,“不,我是神仙。”
  “追命师在凡间有二十九个,个个都叫追命,你是哪一个追命?”连弈的目光好像要看穿我,可我的确没什么能让他看穿的,这样的眼神就变得无比滑稽。
  “追命师都是刚刚上任的神仙,前尘往事早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你不出这片大陆,只能遇见我一个。”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抬起眼去看楼下台子上的说书人,我也不怪他不懂礼貌,顾客是上帝,仅次于天帝。
  说书人正拿扇子敲打着红梨木的桌沿,说的故事我听着略微耳熟。讲的是蝴蝶谷叶谷主与她美貌男宠连弈相爱相杀、抵死纠缠的恶俗爱情桥段,我颇有兴致地转头去看连弈,人已经不见了,座位上横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颇有亮瞎我神仙眼之势。
  “跑啊!”连弈一声大叫,拉住我的手就往楼下跳。好在他轻功不错,一下跳到台子上,袖中抖出一把匕首结果了说书人的性命。说书人倒下的时候,还保持着左手执扇的姿势,右手备好的三根银针还握在手里没投出去。
  “你仇人啊?”我趁乱问他。
  连弈想也没想:“可能也是你的仇人。”
  这句话我没深想,只觉得他是要我遵循职业道德保护他,他穿着个累赘袍子要跑便跑,我一个神仙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再拽我,我也不动了。来茶馆听书的客官们好像早已熟悉了这种场景,有条不紊地从各个出口安全离开,有几个拍着手要看好戏的被更多的刀给吓跑了。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种各种职业,无一例外的是拿大刀。
  “这是蝴蝶山庄传统。”连弈看着这些人围过来,还不忘跟我解释,“江湖兵器以剑为主,远程攻击有用鞭子的,蝴蝶山庄出动只使刀。”   怪癖也有容易辨识的好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挥起大刀来颇有大校场练太极拳的统一效果。带头那人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瞄见死不瞑目的说书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公子,你是回去,还是不回去?谷里传来消息,您这次离谷出走仅半个月,咱们庄主就足足消瘦了一圈,几天吃不下一顿饭,您要知道谷主以前可是一天六餐从不更改的。”
  连弈傲娇地扯着袖子,冷哼一声:“所以她就下令让你们追杀我吗?”
  “不是追杀您,如若您身边有其他的女子就格杀勿论,今日恰好赶上了。”
  我正幸灾乐祸地想这女的真倒霉,就见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悲悯地望向我。
  “跟我没关系!”
  他根本不听我喊,一声“杀呀”就冲了上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绯红的袖子遮在我的头顶,袖子色深且宽大,将厮杀和刀光全部挡在外面,这不是一道靠谱的屏障,我却觉得莫名安心。那一瞬间我感动得想要哭出来,而我脸上确实有液体出现,连弈一只手使鞭,另一只手被刀砍中正往下滴着血。
  等我能够反应的时候,我和连弈已跑到城外一座山上。他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嘴角隐约有笑意。
  “我从没想过我会杀凡人。”我站在山头上遥望城内,那里有死在我手下的数十条性命。
  “愚忠!”连弈望着城内骂道,“连谷主都没见过,就好意思来奉命杀人!”
  我揣摩了下这句话的意思,努力让自己说出夸奖的话:“你家谷主真是大家风范,深居简出,六亲不认……”
  我的话没说完,身后的人倒吸了口冷气,我才想起连弈受了很严重的伤。血迹在同色的袖子上看着好像只是被水打湿,我却连动都不敢动。凡人无法接受仙力疗伤,我只有几颗药丸可以喂给他吃。
  “应该是我保护你。”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安慰的话,我想我并不是懦弱的神仙,面对他的微笑,我的胆怯与生俱来。
  连弈轻轻抓住我的手,没什么力气:“谁让我遇见个神经粗大的神仙呢。”
  三、我真是业界良心
  不管袖子上的血液多么黏腻腥气,连弈始终不肯换别的衣服。凡间有男女不得私相授受的忌讳,可他以后十辈子都交托给我了,这点妨碍又怕什么。
  我一度以为是他对自家娘子忠贞,于是八卦起来:“是怕叶谷主生气吗?”
  连弈好笑地反问我:“若是你家相公在外脱衣与旁的女人看,你有什么感想?”
  “我没相公。”所以为了他的生命安全,我还是说,“就算有我也不会使性子,自然是性命比一切都重要。”
  连弈神色微微一怔,将头侧转过去,不再跟我说话。
  我甚至觉得自己深深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普通男人三妻四妾并不在话下,可他的娘子是谁?是风流任性的叶蝴蝶!坐拥三夫四侍、二十七宫美少年的叶谷主,哪怕沾了丁点儿有违常理的事恐怕就难逃死劫。想到这里,我怀着对他的怜悯之心带他继续上路。
  酒馆里那些人本不必死,只是收了他的命,便得做点实事,我真是业界良心。
  “你在想什么?”连弈伸手在我眼前晃一晃。
  “业界良心。”我脱口而出,“啊,不是,我在想你家叶谷主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连弈的脸毫无预兆地黑了下来,他抿着唇不再说话。
  马车走了三天,正停在夜阑客栈大门口,这座宅子是上一届武林盟主在位时赐下来为江湖人士接风洗尘所用。七进七出的院子,大门口绕墙一字排开,十八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明亮如昼。
  我不喜欢复杂繁华的东西,因为我完全是个路痴。平日里我就连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要做成同一个款式,以便我能够认出这件东西的确是我的。因此,我非常配合天性地迷路了。
  其实周围有人,只是我不能分辨出我将要去问路的这个人会不会一不小心一把大刀砍下来,我又不太好意思当面消失,只好慢慢摸索道路。
  “月黑风高夜……”找不到路的我喃喃自语。
  “杀人放火时!哈哈,堂主到得真早啊!”提着大刀的男人从草丛里走出来,笑得分外张狂,因他身形较之旁人是瘦小的,杀气这种东西,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一下。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他的大刀破空拦在我面前,将我照路的灯笼劈成两半。
  “堂主既然来了,就上三楼一聚。”
  等我将事情完全搞清楚时,我已然在三楼参加这群土匪的聚会,难道我真的神经粗大?事实上他们并不是真的土匪,从他们的武器可以得知是出自蝴蝶谷。这是一场蝴蝶谷全大陆分堂堂主的聚会,因大多各自未有谋面,便以飞鸽传书约定暗号。我偏偏在巧合的时间、巧合的地点说出了那句暗号,你没猜错,我也无法理解叶蝴蝶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用这样脍炙人口的暗号。
  方才拦住我的男人叫初一。他一边笑着收起手里的密报,一边附到我耳边道:“要杀人。”
  我心下一惊,右边有人扯我袖子,说不定又是哪个堂主,我把帽子拉得更低。
  “是我。”分明是连弈的声音。
  “你来这干什么?”
  连弈压低声音说:“蝴蝶谷堂主聚会,这个节骨眼上,还能为了什么事?”
  要杀人,要杀连弈!
  一个女人突然跳上了桌子,把碍事儿的盘子朝下面一踢。碎片碰着地面噼里啪啦,周围瞬间寂静。
  “我全权代表谷主发言,近日谷内派出高级刺客共七十一名,全部遇难,死于风沙楼……”她顿了一下,“一家民间茶馆。”
  “谷主有令,全大陆通缉凶手,如若遇见就地处决,那女人叫……”她缓缓地扫视一圈,“追命!”
  有人在下面惊呼:“那可是天家的人!”
  女人一壶酒扔过去正砸到叫唤人的脑袋:“天家的人怎么了,来了这尘世想要沾姻缘,神仙跟凡人能有好结局吗?我们这是替天家清理门户!”
  说得倒是像模像样,怎么不说你家谷主善妒要取我的命?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我悄悄挪开凳子想要跑,那女人的声音便冲我这边喊来:“那位堂主你说是不是?”   我想着不敢回头,旁边的初一扳过我的肩膀,他好像还喝多了:“人家问你话呢?”然后他突然愣住,嘴里想说些什么,就是吐不出声来,我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女人就跳脚了:“这人手里没拿刀,哪儿混进来的?!”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连弈的鞭子扬了起来。一鞭子便取了那女人的脑袋,会客大厅顿时乱成一锅粥。蜡烛照明毕竟昏暗,只听见有人喊连公子,就陷入了一场打斗。堂主之间少有互相看顺眼的,趁这个机会便开始明目张胆地互掐,大部分人还是冲着连弈来,或是说,是冲着我来。连弈不止高出我一个头,将我护在身后,一串血珠子溅在身旁,我脑补剧情,蹲得更低了。
  我不懂叶蝴蝶为什么追杀他最心爱的男宠,就好像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受委托保护他的人,却每每躲在他身后?对于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安逸,我竟然甘之如饴。
  我意念一动,从他身后钻出来,一伸手前面就倒下一片。有烛光打在我的脸上,场上突然有一半的人手中拿着暗器静止了,盯着我的脸议论纷纷,甚至有几个跪下直呼谷主。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时机正好,我拿起一杯酒顺势泼过去,暗器被酒水打转了方向。我杀人正杀得起劲,连弈狠狠地拉过我的手,我躲闪不及,头磕中椅子角,疼得我昏天黑地。连弈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来:“不许出手!”
  我不出手,他被抓是比过年猪被宰还要正常的事。
  下场只有连根蜡烛都找不到的小黑屋!
  天色蒙蒙亮,我假装刚醒过来,连弈被捆在柱子上,我坐在他身前,端着杯茶盯着他看。
  连弈颇不自在地说:“帮我解了绳子。”
  “你不让我用法术我就不用,永远不用。”我是在怪他一个人挡在我前面,以血肉之躯护我周全。
  连弈脸上似乎有笑容:“你不喜欢做追命师吧,来人间服役是神仙的修行,你已在风沙楼杀了那么多人,犯了错,服役时间会无限期延长下去,你不开心。”
  因为我不开心宁愿自己受伤?我皱着眉思考这个问题的逻辑,屋子的门嘎吱一声从外面被打开。来人站在逆光里,我眯起眼睛往门口看过去,有一个人影扑通跪在我面前,大喊:“谷主!”
  四、你和谷主长得好像
  距九月十五还有八天,初一将我们放出来,赠了两匹快马和一些银两。我总是记得他瘦小的身影在初阳里渐渐拉长,好像时光走得那么快,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初一被杀了。他放走我们被别人看见,叶谷主亲自动的手。
  “总是要回蝴蝶谷,却让这么多人为你而死。”我舀粥的勺子停在半空,抬眼望向悠闲好似没事人的连弈,“你不觉得愧疚吗?”
  我恨自己半吊子的仙术,无法带着连弈一起隐身瞬移。要用仙术也要冲,冲就要死人,如果知道初一要死,还不如当初多杀几个。
  “我已罪孽深重了。”他伸出粉嫩的舌头扫干净唇上的几粒南瓜渣,冲我抿唇一笑,“爱上追命师,还不够我受的吗?”他试图拉过我的手,我连忙躲开。
  看见他那繁复的孔雀红袍子,左袖还沾染了血迹,这样都不肯将证明身份的衣裳脱下来,我看着他冷笑:“因为我长得像叶蝴蝶?”
  初一送我们离开那日,连弈去牵马,初一一边对我羞涩地笑,一边叫我谷主,说那日烛光昏暗没看清楚竟对我出口不逊。我无数遍重复我不是叶蝴蝶,他也唯唯诺诺地答应,视线每每触及我的脸还是会脱口而出“谷主”二字。
  “你要带着连弈走,现在的谷主已不是当年的她了,血腥,残忍,不择手段。我在蝴蝶谷待了二十三年,看着她长大,去连家找家主,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他说好像,你和谷主长得好像。
  连弈眼神迷茫地看着我,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你不用回答,反正都是借口。”我转身,将他甩在身后。
  因为相貌相似,如今的她变了性格,所以连弈用十世四分之一寿命来我这里买安慰?那对我一切的好都是对叶蝴蝶的好,我第一次没有职业道德地离开委托人,一个人上路。
  我不该将这件事情继续错下去,可我的潜意识里总想与他有点联系,即使有一点,也好。
  我去了连家,转眼间,就是天山脚下。漆朱红的门,楠木门柱,玉石铺就的地板通往五丈开外的内院。我隐了身,看到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叶蝴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两杯,三杯,喝到第十七杯时她脸色微微发红,对着主座上的中年男子:“十七杯饮尽,可否告知连弈的下落?”
  中年男子抚着剑身笑道:“我只让你喝酒,可没说我知道他在哪儿,偷了家里的秘术就不见踪影,我还没寻着他呢!”
  “你说话不算……”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叶蝴蝶就倒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平静下来。
  “打我连家的主意,也敢一个人来!”
  叶蝴蝶醒来的时候,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我已经坐了半夜,只是那药效对凡人太强。我观察她的脸,除却脖子后比我多了颗朱砂痣外,这根本就是我。
  她似乎并不害怕。我跟她打招呼:“你好啊!”
  “姐姐,你又来了。”她挤出一个笑来,“我最近过得很好呢,今天我真的想你了,果然就梦到你,连弈也……”
  她开始抽泣,一只手拽着我的袖子,好像怕我离开。
  我不知该怎样作答,抚了抚她的肩:“乖……别哭……”
  “连弈跟别的女人跑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派了两拨人追杀她,都没结果。”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怕我责怪,像一只小兽一样楚楚可怜。
  “所以你杀了初一?”我下意识推开她的手,她很快又缠了上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他跟了你很多年,可是我忍不住!他放走了连弈和别的女人去逍遥,我确是失手!”
  五、好像一场梦
  二十年前的江湖,蝴蝶谷一直隐匿在暗处,谷中的弟子藏在市井间,遍地是蝴蝶谷,却哪里都不是蝴蝶谷。
  那一年,谷主叶寻在天山闭关修炼,带了女儿叶蝴蝶寄养在天山连家,当时连家公子连弈才十三岁,这是少年版英雄美人的故事。叶蝴蝶拖着连弈偷偷下山行走江湖,却处处被欺负。连弈从一家成衣铺里定来一件全绯红的衣裳,这是当时武林盟主的特用色,人们将他当作盟主家的少爷,也就没人再敢招惹。叶蝴蝶不知道这样做冒着多大风险,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缀上些孔雀羽毛更好看。   终于还是招来武林盟主的弟子,在酒里下了轻量的蒙汗药,待两人昏倒时将他们装在麻袋里揍了一顿。叶蝴蝶体质虚弱,那一病就是八天八夜,连弈硬是把叶蝴蝶背回了天山,等叶蝴蝶病好后只听说连弈将出走的罪名担了下来,又挨了父亲一顿鞭子。
  再往后便是正经的侠义江湖,只是每次敌不过对手时,连弈挡在叶蝴蝶前面,十五岁后身子蹿高,叶蝴蝶就连对手的脑袋都看不见了。
  叶蝴蝶是蝴蝶谷的继承人,十八岁那年,连弈不顾父亲反对入赘蝴蝶谷,身穿缀着孔雀羽的绯红衣裳,他以为这便是圆满的人生。
  “中了化骨掌以后,你就一直招纳男宠,直到世人将你传得风流无耻,直到连弈对你避而不见!你死了,连弈每年都要出走一次,他不留在这里,不多看我一眼,都是你害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对我吼,不明所以地听她喊下去。
  江湖之大,没有人知道蝴蝶谷的所在,正如没有人会知道,蝴蝶谷实则有两个少谷主,叶娉婷先天有疯病,性情残暴,叶寻将她养在闺中,直到叶蝴蝶死去,她才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用叶蝴蝶的名号。
  一晃,便到如今。
  叶娉婷所说出的支离破碎的片段,直到她说起叶蝴蝶腰间有块弯刀胎记同我如今的身体一模一样时,我才了悟。
  我曾以为他不肯脱下那绯红袍子是爱叶蝴蝶,其实为了给我看,我曾以为他挡在我身前是为了护我周全,其实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我没有流眼泪,我想不起曾爱过连弈的叶蝴蝶是谁,我只能拼命地奔跑,因为我看到院外火光冲天。
  叶娉婷已睡熟,她以为这是一场梦,那便是一场梦。十年前的叶蝴蝶,十年后的追命,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连弈正跪在院子中央,数十把火高高举起,连家主的鞭子落在他的背上,声声入耳,鞭鞭透骨,他为叶蝴蝶挨的打,至死也不曾方休。
  神仙泪一落,法力减弱大半。我的身形显露出来,我转过身向外跑,身后是连弈微弱的呼吸声夹杂着一声呼唤。
  “追命。”
  六、我们要死在一起
  九月十五日,连弈站在蝴蝶谷口,身上的绯红衣裳在落日的余晖里鲜红如血。我躲在树上,剜去颈后朱砂痣的叶娉婷陪在他身旁。
  今夜之后我要回我的店子,做我的神仙,叶娉婷却能陪他一世。我要拿走他的寿命,她能给他爱情,这就是神仙抵不过人的模样,我终于见识到了。
  叶娉婷不发狂时戏也演得不错,连弈遥望蝴蝶谷的方向,眼里撇去万般不舍:“我到蝴蝶谷,你是时候走了。”
  叶娉婷眼里蓄了些泪光,泪眼婆娑地扑到连弈怀里,说着我教给她的台词:“我不走了,生意不做了,神仙也不当了,我就陪着你,这辈子都陪着你。”
  我以为这是我能够说出的最肉麻且能表达情意的话,可连弈并不打算领情:“你若不走就是有违天命。”
  “我不怕,我们躲在蝴蝶谷,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
  连弈神色一变,拉过叶娉婷的手,拥她在怀,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呢喃。我的眼眶有些酸,非常不喜欢看到他们这些亲密的动作,可凡人离生命尽头还有很久,我还要夺走许多人的生命,还要亲手毁掉数不清的爱情。
  连弈抱着叶娉婷躺在草地上,望着月亮。我躲藏的树丫正好是月亮的方向,我还特意挪了挪身子,他的脸真好看。连弈轻轻地说:“真美,蝴蝶谷的月亮比哪里都要美。”
  叶娉婷知道我躲在这里,冲我微笑:“你随时都可以看到。”
  为我挡去攻击,想要用尽生生世世唤回我记忆的连弈死在蝴蝶谷外,他安静地闭上眼睛,直到叶娉婷去探视他的呼吸,我才发现。
  没有心跳的连弈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安静。我伸手触碰他的脸,那些血肉渐渐成灰,映衬着明亮的光慢慢消失,骨血也不曾留下,唯有一件空荡荡的绯红孔雀羽衣躺在草地上。衣服里有本书,是连家秘术,有一页被撕下来,我以仙法复原了那一页,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连弈跟天家做交易,才找到已升天界的我,他向天家借命二十三天,今日月圆,正是他交易完成的时候。
  叶娉婷擦干脸上的泪,揪住我的衣角:“连弈抱着我的时候,我告诉他你躲在树枝上,他不肯把你叫下来,只要看看你就好,就是想看看。
  “连弈说,你左眼有一百七十五根睫毛,我有一百九十七根,他比谁都清楚。你走后的十年,他对着你的画像吃饭,睡觉,我今日再见到他,才觉得他又像个人了。
  “我终于能够不再懦弱,不用躲在你身后了,可连弈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喜欢我呢……”
  叶娉婷提起刀向蝴蝶谷里走,她的背影在月色逆光下渐渐拉长,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凡人总是觉得死亡是最潇洒的事,告别所有羁绊和痛苦,失去的还有欢乐和幸福,常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八个字挂在嘴边,谁又真是这样呢。他留下了太多的不舍和怀念,却走得这样决然。我看着地上鲜艳的红袍子,冷冷清清,好像他从未来过这世上。
  我的记忆慢慢地恢复,这些天我跟着他们一路走来,我总是想起十五岁那年的连弈。他背着病重的我走回天山,他的肩膀宽阔而温暖,病痛缠身的我也不得不安心。其间曾双双滚下一个长坡,他张开双臂护住我,碾过那些坚硬的松树针叶,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子,一直滚到尽头,他才舍得放开我。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可我已经看到了,撕裂的衣服,血肉模糊。
  我问连弈:“如果我们死在这里该如何是好,我再也不能看见穿绯红袍子的你了,我还想等到长大,就可以嫁给你……”
  他声音虚弱宛如一串断了线的珠子,不是回答我的问题,像一句情话,更像一个愿望,他说:“我们要死在一起。”
  那时的我,安心睡去。
  曾用宽大锦袖为我挡住所有风霜的连弈;
  曾穿绯红袍子站在我面前动情微笑的连弈;
  曾见到我怀中抱着美人转身黯然离去的连弈;
  曾跪在仙人殿前以此生作为交换只为见我一面的连弈;
  我没能救回我深爱的连弈。
  七、尾声
  三百年转瞬而过,天帝罚我无限期延长服役时间,。凡间开始发生变化,我守着我的店子每月按时完成三个指标。迎来送往,生死自有命数,之所以将报酬定为来世的寿命,便是因大多凡人只珍惜眼前光阴,不顾身后事,用自己的来世做交易,大手一挥,潇洒至极。越来越多的人英年早逝,地球人均寿命越来越低,我常看见有人拿着癌症诊断单埋怨上天待他不公,那都是我曾经的客户。
  有个叫唐五的男人以来世四分之一寿命求霍氏财团的女儿嫁给他,唐五没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妻子又以更多的寿命求他不得好死,于是又上演了三百年前的一幕,只是这一次女人没死在我的店子里,而是拿了唐五的遗产嫁给一个更年轻的男人。
  我的生意就在这样的恩怨情仇中运作。直到有一天,穿着一身鲜红的年轻人找来我的店子,看了一眼价目表:“我用来世寿命……换……”
  我从电脑前抬起头,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换什么?”
  他和连弈长了同一张脸,眼角眉梢里有着妩媚和忧愁。
  他也傻傻地看着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
  也许在前世。
其他文献
前言:可惜姑娘你不知道,本公主想要的男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你的未婚夫,本公主看上了。鲛人泪倾城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其鳞不仅通体雪白,似玉非玉,坚如玄铁,而且佩之可治百病,甚至起死回生;其身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雨。摘自《山海经,海内南经》  (二)江湖百晓生  眼看着围观的人群越发多了起来,渺渺才不紧不慢地打着竹板道:“说起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定鲛剑,它的来源可
期刊
林琅的手紧紧捂着嘴,面颊上有泪滚滚而下。只是还好,这次她是——喜极而泣。  一·选秀  又是宫中一年一度秀女大选之际,大理寺卿林烽之女林琅,今年正在征选之列。  林琅看着自己的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他爹捋了捋胡子,开口了:“琅儿啊!梁王宫内的桃花开了,你想不想看?顺道再去选个秀。”  头顶一行乌鸦飞过,林琅无语地看着林烽:“爹,你以为入宫选秀是参加游园会?”顿了顿,
期刊
初夏清凉推荐
期刊
前言:我对你的爱,只剩下心有不甘的幻觉……  1.同学会  谢锦年到达华悦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尽管邀请函上写的时间是七点,然而从来没有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他们定了一层楼,来的都是A大那一届的高才生。毕业七年了,大家都在各自的领域有了一番成就,不管是真的混得出人头地,或者是庸庸碌碌,这个时候都穿得光鲜亮丽,彼此间若非深交,很少会知道底细。  谢锦年粗略扫了一眼,便知晓已经各自分好
期刊
前言:我成为南陈第二任女帝后,考虑的首要大事,就是充裕后宫。  一、陛下今年十七岁  我成为南陈第二任女帝后,考虑的首要大事,就是扩充后宫。  上一任女帝,也就是我的母亲,一辈子活得太不快活。她以江山社稷为重,劳心劳神,生生耽误了自己的个人生活。后宫一共就两个美男,一个是我未曾谋面的父亲离千,一个是现在的参政王沐非。母亲驾鹤仙去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一直念叨参政王的名字。我知道她这是死得不
期刊
前言:身为皇后,我真的想什么都不管地做一坨肉。可是每当皇帝陛下眼巴巴望着我的时候,我那点淳朴的愿望就立刻碎成了渣。就这么被逼成女强人,感觉自己棒棒哒!  1.陛下又去上吊了  今夜月朗星稀,雕栏画栋的寝殿之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月光,越发显得静谧幽深。  月影纱层层叠叠的放下,与外界隔开,独成一片天地。此时,我穿着寝衣正要在这片天地睡下,就听见从外面传来我贴身女官玲珑十分急切的声音:“皇后娘娘不好了,皇
期刊
谦虚不是她的优点,况且她最自豪的美貌更不需要谦虚。  一·粉丝围观  “沈笑媚!是沈笑媚啊!”一个女声尖叫一声,哗啦啦围上一大群人。沈笑媚忙低头狂走,本来今天出门她依然准备黑超加口罩,结果被钱羽杉给嘲笑了:“你这打扮一出门就等于告诉人家你是大明星,等着人家记者来拍。”  “那出去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啊?”她还是不放心。  “卸了妆谁认识你啊!”钱羽杉嘲笑道,然后矫捷地躲过沈笑媚扔过来的枕头。  二人打
期刊
夏若穷极无聊,在他耳边嘟囔,“天黑的好慢啊。”熊信笑了笑,他也觉得有点慢。  一·父与子  一阵撕心裂肺的“跌!跌!跌!”的哭喊声将夏若从梦中拉回,她爬起来扯着嗓子怒吼,“别嚎了,都快跌死了!”想到股市一片惨绿,夏若仍觉得心脏抽痛。她千不该万不该,跟着人家学炒股,现在好了,棺材本都赔光了……  夏若苦着脸,神情十分悲戚。  床畔的熊孩子们哇哇大叫着逃窜出去,“爹!爹爹诈尸啦!”  夏若气得跳起来,
期刊
前言:整个天界都知道,如果没有尝过帝都仙君姑苏桑雪家的“十二道蘑菇味”,那是白做了一回神仙!  引子:  每每他家飘出蘑菇香味时,十里八方的神仙们通通慕名前来,不惜拿出各家宝贝来,只为换取一碗鲜汤,尝过之后他们都赞不绝口。  据说有一天,天帝和天后路经此地,天帝闻到香味龙心大悦,可身上没带宝贝,就将天后做抵押了,喝了一碗汤,尝完立刻泪流满面,据说是尝到了初恋的味道。  至此,有了天帝天后做的活体广
期刊
写着连什大名那一块儿,仙侣的栏目里写了无数个女仙的名子,不过大部分都被叉掉了,没被叉掉的要不是女神,要不就是女神经。我是真不造,原来师父如此恨嫁!  ㈠狗洞不是你想爬就能爬的  “师父,你倒是用力啊,我一个人不行的!”  堇辰宫的后院的某个角落里,我卖力的拉扯着个人,哦不,是仙人。  “徒儿,你用力啊,为师没力气了!”被卡住的某人大口的喘着气  “想我堂堂一个活了十几万年的上仙,一把年纪了还爬狗洞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