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南非开普敦豪特湾，等待我们的是海豹救助站的弗朗索瓦·雨果夫妇，还有饥肠辘辘的小海豹们。
　　雨果先生拎起尺把长的冻鱼，给小海豹开午饭。小海豹们兴奋地挺直了身体，双鳍着地，半仰着头大张着嘴巴，一甩头猛一口就把鱼吞了下去，然后渴求地看着。雨果先生温和地对它说，你吃得太多了，就会变胖，没法游回大海了。小海豹们似乎听懂了雨果先生的劝慰，恋恋不舍地和食物告别，一扭一扭地走开。
　　雨果先生批准我也可以投喂海豹。我把冻鱼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小海豹很敏捷地向上顶了一下，我赶紧撒手，鱼就像鱼雷一样滑入小海豹的嘴里，它满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如同山泉，满含着信任与天真。
　　海豹身体浑圆，形如大枣核，头圆圆的，和脖子之间没有明显的过渡，一下子就滑向了水雷般的身躯，很适于在水中快速前进。它虽为哺乳动物，但四肢已经退化成了鳍状，全身长着毛，前肢短后肢长，末端像人的手指、脚趾一样分叉为五根，每个指头上都长着指甲。它们的后肢类似潜水员的两只脚蹼，不能弯曲。一只小海豹笨拙地引着我，熟门熟路地向前窜行，累赘的后半身在水泥地上留下湿淋淋的扭痕。
　　雨果先生十几年前，辞去工程师的工作，和妻子一起准备坐船出海旅行，途中见到了一只十个月大的受伤小海豹。夫妻俩救下这头小海豹，取名“甜心”。从此，他们放下了出海旅游的打算，办起了海豹庇护所，现在已经救助了数千只海豹。
　　“海豹的生存威胁，一是来自港口，”弗朗索瓦·雨果先生脸色阴郁，手指着豪特湾说，“港口渔船很多，海豹一旦陷入渔网，身体就会被勒破。就算它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也是遍体鳞伤，因伤重而亡。第二个威胁是人类的过度捕捞，使得海豹的食物日益减少，海豹也越来越虚弱。第三个威胁，来自人类对海豹的需求越来越大。海豹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是高等蛋白质，富含维生素A和铁元素……在和海豹们的相处中，我觉得它们经常在对我说话。”
　　“哦，您能听懂海豹的话？”我反问，却并不吃惊。我相信这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动物和植物也都自有它们的沟通方法。有一些特别敏感和仁慈的人类心灵，能穿越、打通物种间的隔膜，进行不可思议的交流。
　　我抱着小海豹，它的体重近似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将近二十公斤吧。海豹的皮毛，湿冷而有力度。油光瓦亮却并不柔软，像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鱼鳞。它身上未干的海水将我的衣服打湿，拥抱的时间稍久，我感受到表层清冷背后的海豹体温。它比人类的体温要稍低一点，但仍然是温暖有力的。它半仰着头，盯着我。即使是刚刚出生、纯真无邪的婴儿眼里，我也未曾见过如此明澈洁净通透专注的眼神。它的眼睛一眨不眨，充满信赖。那一刻，我突然泪水盈盈。
　　我相信雨果先生听到过海豹之言，因为千真万确——它们在说：人类，我们从不曾杀死过你们，也恳请你们让我活下去。
　　（珠珠摘自《人生十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