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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暑期过后,田林升入小学五年级。他将告别市郊苇峰民办学校,转入位于市中心的鹿城实验小学学习。
爸爸妈妈早几年离开山村,来到江南,在鹿城市郊承包几亩土地,种植大棚蔬菜。儿子田林到了入学年龄,夫妇俩把他从老家接来市郊上学。眼见爸爸妈妈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田林幼小心灵受到潜移默化影响,他知道爸爸妈妈的不易,在这里每个月需要交付房租,每学期需要交付自己的上学费用;在山村还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需要爸爸每月寄去生活费。一家三口平时饭桌上吃的多是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很少能尝到荤腥。因而田林更加珍惜自己的学习机会,成绩从一年级起,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每天放学,做完功课,他会帮助爸爸妈妈在大棚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暑假里,爸爸托了朋友的关系,交了一笔择校费,把田林送进市里最好的学校——鹿城实验小学。爸爸妈妈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这辈子吃足了没文化的苦,因而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让儿子从小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他们相信,儿子有了文化知识,全家就有了希望。
田林去市实验小学上课,有公交车可以到达学校,可是从田林家租住的房屋到公交车站绕路,加上市区人多车多,特别是上学放学适逢上下班高峰,道路很不通畅。面对着现代城市的交通病,爸爸妈妈商量决定,田林每天上下学由爸爸负责接送,这样尽管要占用爸爸一定的劳作时间,但是田林可以节省下时间,用到学习上去。
爸爸接送田林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三轮黄鱼车。黄鱼车平时用来给菜市场、特约单位运送蔬菜,如今要接送田林上下学,爸爸特地买来一罐银灰色防锈漆,把黄鱼车通体修饰一新。为了给田林遮风挡雨,爸爸编织草帘子,覆盖上塑料薄膜,给黄鱼车安上了一个顶棚。棚壁上,田林贴上了五颜六色的卡通图片,车棚内充满了奇幻色彩。
爸爸妈妈说:“车棚像一个种植蔬菜的微型暖棚,田林坐在里面就是一棵菜苗苗。”
田林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棚壁上的图片说:“我还是童话王国的王子呢!”
爸爸妈妈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二)
开学第一天。爸爸把黄鱼车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停放在院子里。
阳光下,黄鱼车熠熠生辉,散发出一股炫目的光泽。
田林背着新书包,穿上簇新的校服,突然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爸爸妈妈打量着儿子,一个暑假下来,儿子个头又拔高了一截,天蓝跟白色相拼的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帅气多了。于是,爸爸妈妈饱经风霜的脸上也多了一份喜色,他们叮嘱儿子,进了城里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与同学和睦相处,学习要更加刻苦努力……这些话,田林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是此刻,他仍一一答应着。
田林坐上了黄鱼车,与妈妈挥手告别。
丁零零……清脆的铃声响起,爸爸骑着黄鱼车驶出院子,经过一段沙石土路,登上了平坦的水泥公路。
一阵清风迎面扑来,爸爸弓着背,双脚一上一下有力地踩踏着,车子稳稳地朝前驶去。
黄鱼车行驶在马路上,看上去有点儿另类,白色的车棚招摇显眼,引得行人纷纷行“注目礼”,过往车辆小心翼翼地避让着。
黄鱼车进入市区,车子渐渐多起来了。正值上班高峰,自行车、电瓶车挤在慢车道上汇成了车流,快车道上来往车辆熙熙攘攘,不时发生堵塞。爸爸驾驶技术娴熟,一路铃声叮当,黄鱼车真像一条鱼儿,在车隙中灵活地穿行。
黄鱼车从大马路驶入支干道采莲街,向左拐便是厚街,也就到了学校。
鹿城学校位于市中心厚街,厚街是一条老街,路面不宽,属单行道,遇上学、放学,堵车的事还是经常发生的。
送孩子上学的小轿车,在厚街上排起了一条长龙,形成了一道壮观的风景线。那些急着上班的家长,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着前面的车辆。
田林探出头去往外看,哇,这么多车子!城里孩子都坐轿车上学,真幸福啊!田林心里想。
爸爸驾着黄鱼车左转右拐,不一会,便停靠在校门口。爸爸的汗水从额上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田林把一块毛巾递给爸爸,说一声“再见”,然后走进学校大门,消失在人流中。
(三)
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
吃过早饭,田林急匆匆从屋里出来。爸爸已经准备就绪,坐在黄鱼车上等他。田林走到爸爸跟前,说:“爸爸,今天黄鱼车不要开到学校大门口了。”
爸爸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哦,我们家田林长大了,懂得体恤爸爸了。”说着,爸爸挥挥手臂踢踢腿脚,“放心吧,爸爸的筋骨强着呢,不差这几步路啊!”
“不,黄鱼车不能开到校门口!”田林的口气很坚决。
“为什么呢?”爸爸双眼疑惑地看着田林。
“不为什么,反正你得听我的。”田林撅着嘴巴,娇嗔地说。
“好吧,好吧,你叫停哪就停哪。”爸爸说着跨上车,田林随即抬腿钻进了车棚。
黄鱼车一路颠簸着,田林的心里七上八下想开了。
开学一个星期以来,田林了解到,班上不少同学的父母都是当官或做老板的,家里条件优越,上学放学都由家人开着小轿车,而且不少汽车都是名牌的,奔驰、宝马、奥迪……像坐黄鱼车到学校的,田林是班上唯一的。为此,田林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置身在同学中,犹如草鸡闯进了凤凰群,他有点羞愧、自卑……如果同学们知道他是坐黄鱼车上学,肯定会奚落他,嘲笑他,所以田林坚决要求爸爸不再把黄鱼车开到校门口。
黄鱼车从大马路驶入采莲街,再左拐便是厚街。
“停,停下!”田林对着爸爸大声喊了起来。
“吱——”的一声,爸爸赶紧刹车,回过头来,说:“还没到学校呢!”
田林迅速跳下车,背上书包,警惕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挥着手:“爸爸,就送到这里。记得放学也在这里等我,你快回去吧!”
“嘿,你这个小鬼头……”爸爸意犹未尽地笑了笑,其实他明白儿子的心思。 (四)
那一天早上,田林刚踏进教室,只听姚志达亮着大嗓门,冲着他嚷嚷着:“田林,你藏得很深啊,坐上大奔啦!”
姚志达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像炸开的油锅,热闹极了:
“哟,田林坐的是大奔!哦,田大奔……”
几个男同学一齐起哄着。
田林一下被闹蒙了。
“什,什么大奔……”他搔着头皮,嘀咕着,走向自己座位。
“算了吧,别装了!”姚志达指手画脚,“我都看见了!”
“你,你看见什么了?”田林看着姚志达,一脸惘然。
“我看见你坐大奔上学了!”姚志达说。
“坐大奔……”田林知道,他们说的是他坐上奔驰汽车了,“这,这是哪里的事呀?”田林一头雾水,心里想开了,是他们看错人了,或者是发现了他的黄鱼车,故意嘲讽他?
“刚才就在采莲街口,我都看到了,怎么样,赖不掉了吧!”仿佛抓住了田林的把柄,姚志达一脸得意。
哦,田林这才想起,刚才爸爸的黄鱼车开走了,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采莲街路口,一位叔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田林问路,他上前去给叔叔指路。没料想这一幕让姚志达看到了,他误以为……咳,要是真能坐上奔驰汽车上学,田林心里真求之不得呢,可是他知道,对他说来,这只能是一种奢望。
“不是,我——”田林试图解释。
“不用解释,我们又不想坐你的大奔。”
“姚志达每天坐宝马车上学,从来没有隐瞒过。”
“田大奔,不露富,怕的是有人吃大户……”
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攻击着田林,有的脑子灵活的还编起了顺口溜。
田林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开学以来,班上同学只知道田林家住学校附近,每天步行上下学。此刻,他真想把真相告诉大家,自己家住城郊,是爸爸骑黄鱼车把他送来学校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班上绝大部分都是城里同学,家庭条件普遍都好,田林与他们相比,除了学习,其他方面都不能相提并论。为此,田林懊悔自己进了这所学校。
田林知道说真话的后果,他害怕同学们轻蔑、不屑的目光。班上刘小洋的爸爸,单位下岗后自谋生路,在巷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摊子,刘小洋就此落下了“小皮匠”的外号,常常被同学们拿来取笑、开涮。要是让他们知道爸爸妈妈是种菜的,说不定自己就会成了“大蒜头”、“洋葱头”……田林不再解释,坐到座位上,默默地温习功课。
(五)
放学了,田林背起书包,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
姚志达为首的几个同学在门口把他拦住了。
田林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姚志达倒先开口了:“田大奔,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家的奔驰车吧!”
晕,田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个该死的姚志达,还在纠缠上午的事呢!要是他们真跟着自己,走出校门,来到厚街,爸爸的黄鱼车不就很容易被发现了?黄鱼车被发现了,姚志达他们一定会大做文章,自己在班上必定会抬不起头来。
田林走着想着,停下了脚步,说:“我哪里有什么奔驰车?我家就在附近,我是步行的。”
“田林不上路,还在骗我们。”大家咋呼起来。
“早上开黑色大奔的,是向我问路的。”田林真诚地告诉大家。
同学们将信将疑,目光集中到姚志达身上。姚志达两眼盯着田林:“你不会骗我们吧?”
“我说的是真话。”田林认真地说。
姚志达挥了挥手:“好吧,我们回家去吧!”
校门口等候的车子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田林羡慕地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钻进汽车,随后一辆辆汽车由东往西缓缓驶出厚街。
他出了学校大门,向左往东走去,穿过熙攘的人群,再往右拐个弯,爸爸的黄鱼车在采莲街口等着呢。
田林步履沉重地走近黄鱼车,爸爸为田林从肩上取下书包,田林跨上车,坐进车棚。他没有料到,这一幕让马路对面宝马车上的姚志达看见了。
厚街是单行道,姚志达的宝马车拐了一个弯,又往回赶了。姚志达坐在车上,心里想着田林的话,他让司机在采莲街对面的马路边停下,按下车窗玻璃,就在这时,他看到田林登上了黄鱼车。
“啊!”姚志达揉了揉眼睛,差点失声叫起来,“田林坐的是黄鱼车!”
(六)
第二天早上,五(1)班的教室黑板上出现了一幅漫画。蓝、白两色粉笔构画着一辆形状夸张的三轮黄鱼车,车身架着一个穹形顶棚,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田林的专车。
走进教室的同学,看着黑板上的画,先是愣怔一会,随即叽叽喳喳嚷嚷开了:
“画的是乌篷船呀?”
“不,是黄鱼车!”
“谁画的?画技不错啊!”
“哈哈,真有意思!”
知悉内情的同学心领神会说道:
“哦,这就是田林的大奔呀!”
……
同学们有的好奇,有的不解,也有表示出很不屑的样子。
这时,教室里突然一阵沉寂,田林背着双肩书包出现在走廊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田林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气氛,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他以为自己上课迟到了,可是现在分明是自习课呀。他浑身很不自在,坐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抬起头来,无意中看到黑板上的漫画,以及漫画旁边歪歪扭扭的字。
田林的第一反应是,糟,乘坐黄鱼车的事儿被发现了。他的脸一下热辣辣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仿佛做贼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逮住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教室里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
处境窘迫的田林,心里想不明白,昨天他们都说他坐的是大奔,任自己怎样解释也没用。而今天,又由他们来否定,黄鱼车竟然上了教室黑板。自己家里虽然贫困,可是坐什么车上下学,与他们有关系吗? “田林,你上学坐的是黄鱼车吗?”他的同桌,班长徐琪琪轻声问道。
田林知道,徐琪琪早就看不惯同学中的这种攀比风气,在老师的支持下,班会课上她曾对这种现象多次提出批评。看着一脸真诚的徐琪琪,田林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专车,在我们班上是独一无二的啊!”
“不,在全校也是唯一的!”
有人开始大声起哄。
田林低着头,一脸沮丧。
这时,徐琪琪走上前去,拿起黑板擦,“嚓、嚓”几下,便将黑板擦得黑亮亮的。她转过身来,说:
“坐黄鱼车上学怎么啦?我看倒是挺好的,低碳、环保、便捷,田林同学有什么错?我们为什么要嘲笑他呢?班上跟我一样步行上学的同学,是不是也要受到嘲笑呢……”
徐琪琪的一番话,使那些嘲笑者顿时失去了市场。教室里恢复了自习课的正常氛围。
田林埋首在课本上,听着徐琪琪的话,两眼一热,渐渐潮润起来……
(七)
早上,田林站在院子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他才相信昨晚电视里播放的天气预报,今天确实会下雨的。这天啊,说变就变,昨天阳光灿烂,今天不知太阳躲到哪里去了。
田林在厨房间洗刷好,刚端起粥碗,就听得院场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雨点声。
爸爸早已做好准备,带上了雨具,等待田林吃过早饭上学去。
田林坐在车棚里,听着棚顶上乒乒乓乓的雨声,看着爸爸雨中费力蹬车的模样,心里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滋味。他不明白,爸爸妈妈很勤劳,很节俭,为什么日子过得还是那样艰辛。自己在班上,不说大款家的儿子,就跟一般家庭的孩子相比,也是有天壤之别啊。他们住的是公寓房,身上穿得很光鲜,口袋里还有零花钱……难道这就是奶奶说的命运?可是爸爸妈妈偏不信命,他们说勤劳可以改变命运。自从到了江南以后,他们挂在嘴上除了“勤劳”,还多了“知识”两个字,说是“勤劳”加“知识”一定可以改变命运。他们叮嘱田林,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话,好好读书,将来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也许是从小受爸爸妈妈的影响,田林在学校里也很要强,每回考试都想争第一。四年级时,有一次数学考试得了95分,班级排名跌出10名之外,他觉得很丢面子,回家后罚自己多做了100道数学题……
马路上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前方警灯闪烁,发生交通事故了?忽然,田林看到人行道上,有人头上顶着书包正在雨中往前奔跑着。啊,是姚志达,今天他没坐车?噢,田林明白了,因为堵车,怕上学迟到,姚志达只能冒雨步行到校了。
“爸爸,停——”话一出口,田林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让姚志达一起坐黄鱼车,这不是让他再来嘲笑自己一次?
爸爸回过头来:“有事么?”
“没……没事……”田林支吾着不再吭声。
姚志达继续奔跑着,忽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头顶的书包飞了出去,他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爸爸,停,停车!”田林急急喊着。
“什么事啊?”爸爸说着,“嘎——”的一声,来了个紧急刹车。
田林顾不得多想,跳下车,撑着伞,飞快地朝姚志达跑去。
姚志达摔得不轻,右腿有点儿跛,田林扶着他,一瘸一拐朝黄鱼车走去。爸爸赶紧下车,把姚志达扶上车。
田林从棚壁上取下毛巾,递给姚志达。
“谢谢你,田林!”姚志达不好意思地说着。他用毛巾抹着脸上的雨水,惊喜地打量着棚壁上五颜六色的贴纸,他看到有几张是小轿车的图片,那些车子他都认识,白色的是奔驰,红色的是宝马,黑色的是奥迪……
姚志达想起了黑板上的漫画,说:“对不起,田林,那天我不该画画嘲笑你……”
“没关系,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我也想坐着轿车上学校。我爸爸妈妈希望我好好读书,他们说将来汽车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田林满怀着憧憬。他觉得很奇怪,今天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竟然非常地平静和坦然。
“田林,我要向你学习,好好读书,将来要超过我当老板的爸爸!”姚志达充满了信心。
“爸爸,你将黄鱼车开到学校大门口吧!”田林突然冲着爸爸大声喊了起来。
“好嘞——”爸爸脸上浮现出一缕笑意,脚下更用力了。
田林和姚志达肩并肩坐在车上。
雨中,黄鱼车过街穿巷,飞快地向前驰去……
暑期过后,田林升入小学五年级。他将告别市郊苇峰民办学校,转入位于市中心的鹿城实验小学学习。
爸爸妈妈早几年离开山村,来到江南,在鹿城市郊承包几亩土地,种植大棚蔬菜。儿子田林到了入学年龄,夫妇俩把他从老家接来市郊上学。眼见爸爸妈妈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田林幼小心灵受到潜移默化影响,他知道爸爸妈妈的不易,在这里每个月需要交付房租,每学期需要交付自己的上学费用;在山村还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需要爸爸每月寄去生活费。一家三口平时饭桌上吃的多是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很少能尝到荤腥。因而田林更加珍惜自己的学习机会,成绩从一年级起,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每天放学,做完功课,他会帮助爸爸妈妈在大棚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暑假里,爸爸托了朋友的关系,交了一笔择校费,把田林送进市里最好的学校——鹿城实验小学。爸爸妈妈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这辈子吃足了没文化的苦,因而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让儿子从小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他们相信,儿子有了文化知识,全家就有了希望。
田林去市实验小学上课,有公交车可以到达学校,可是从田林家租住的房屋到公交车站绕路,加上市区人多车多,特别是上学放学适逢上下班高峰,道路很不通畅。面对着现代城市的交通病,爸爸妈妈商量决定,田林每天上下学由爸爸负责接送,这样尽管要占用爸爸一定的劳作时间,但是田林可以节省下时间,用到学习上去。
爸爸接送田林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三轮黄鱼车。黄鱼车平时用来给菜市场、特约单位运送蔬菜,如今要接送田林上下学,爸爸特地买来一罐银灰色防锈漆,把黄鱼车通体修饰一新。为了给田林遮风挡雨,爸爸编织草帘子,覆盖上塑料薄膜,给黄鱼车安上了一个顶棚。棚壁上,田林贴上了五颜六色的卡通图片,车棚内充满了奇幻色彩。
爸爸妈妈说:“车棚像一个种植蔬菜的微型暖棚,田林坐在里面就是一棵菜苗苗。”
田林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棚壁上的图片说:“我还是童话王国的王子呢!”
爸爸妈妈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二)
开学第一天。爸爸把黄鱼车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停放在院子里。
阳光下,黄鱼车熠熠生辉,散发出一股炫目的光泽。
田林背着新书包,穿上簇新的校服,突然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爸爸妈妈打量着儿子,一个暑假下来,儿子个头又拔高了一截,天蓝跟白色相拼的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帅气多了。于是,爸爸妈妈饱经风霜的脸上也多了一份喜色,他们叮嘱儿子,进了城里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与同学和睦相处,学习要更加刻苦努力……这些话,田林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是此刻,他仍一一答应着。
田林坐上了黄鱼车,与妈妈挥手告别。
丁零零……清脆的铃声响起,爸爸骑着黄鱼车驶出院子,经过一段沙石土路,登上了平坦的水泥公路。
一阵清风迎面扑来,爸爸弓着背,双脚一上一下有力地踩踏着,车子稳稳地朝前驶去。
黄鱼车行驶在马路上,看上去有点儿另类,白色的车棚招摇显眼,引得行人纷纷行“注目礼”,过往车辆小心翼翼地避让着。
黄鱼车进入市区,车子渐渐多起来了。正值上班高峰,自行车、电瓶车挤在慢车道上汇成了车流,快车道上来往车辆熙熙攘攘,不时发生堵塞。爸爸驾驶技术娴熟,一路铃声叮当,黄鱼车真像一条鱼儿,在车隙中灵活地穿行。
黄鱼车从大马路驶入支干道采莲街,向左拐便是厚街,也就到了学校。
鹿城学校位于市中心厚街,厚街是一条老街,路面不宽,属单行道,遇上学、放学,堵车的事还是经常发生的。
送孩子上学的小轿车,在厚街上排起了一条长龙,形成了一道壮观的风景线。那些急着上班的家长,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着前面的车辆。
田林探出头去往外看,哇,这么多车子!城里孩子都坐轿车上学,真幸福啊!田林心里想。
爸爸驾着黄鱼车左转右拐,不一会,便停靠在校门口。爸爸的汗水从额上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田林把一块毛巾递给爸爸,说一声“再见”,然后走进学校大门,消失在人流中。
(三)
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
吃过早饭,田林急匆匆从屋里出来。爸爸已经准备就绪,坐在黄鱼车上等他。田林走到爸爸跟前,说:“爸爸,今天黄鱼车不要开到学校大门口了。”
爸爸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哦,我们家田林长大了,懂得体恤爸爸了。”说着,爸爸挥挥手臂踢踢腿脚,“放心吧,爸爸的筋骨强着呢,不差这几步路啊!”
“不,黄鱼车不能开到校门口!”田林的口气很坚决。
“为什么呢?”爸爸双眼疑惑地看着田林。
“不为什么,反正你得听我的。”田林撅着嘴巴,娇嗔地说。
“好吧,好吧,你叫停哪就停哪。”爸爸说着跨上车,田林随即抬腿钻进了车棚。
黄鱼车一路颠簸着,田林的心里七上八下想开了。
开学一个星期以来,田林了解到,班上不少同学的父母都是当官或做老板的,家里条件优越,上学放学都由家人开着小轿车,而且不少汽车都是名牌的,奔驰、宝马、奥迪……像坐黄鱼车到学校的,田林是班上唯一的。为此,田林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置身在同学中,犹如草鸡闯进了凤凰群,他有点羞愧、自卑……如果同学们知道他是坐黄鱼车上学,肯定会奚落他,嘲笑他,所以田林坚决要求爸爸不再把黄鱼车开到校门口。
黄鱼车从大马路驶入采莲街,再左拐便是厚街。
“停,停下!”田林对着爸爸大声喊了起来。
“吱——”的一声,爸爸赶紧刹车,回过头来,说:“还没到学校呢!”
田林迅速跳下车,背上书包,警惕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挥着手:“爸爸,就送到这里。记得放学也在这里等我,你快回去吧!”
“嘿,你这个小鬼头……”爸爸意犹未尽地笑了笑,其实他明白儿子的心思。 (四)
那一天早上,田林刚踏进教室,只听姚志达亮着大嗓门,冲着他嚷嚷着:“田林,你藏得很深啊,坐上大奔啦!”
姚志达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像炸开的油锅,热闹极了:
“哟,田林坐的是大奔!哦,田大奔……”
几个男同学一齐起哄着。
田林一下被闹蒙了。
“什,什么大奔……”他搔着头皮,嘀咕着,走向自己座位。
“算了吧,别装了!”姚志达指手画脚,“我都看见了!”
“你,你看见什么了?”田林看着姚志达,一脸惘然。
“我看见你坐大奔上学了!”姚志达说。
“坐大奔……”田林知道,他们说的是他坐上奔驰汽车了,“这,这是哪里的事呀?”田林一头雾水,心里想开了,是他们看错人了,或者是发现了他的黄鱼车,故意嘲讽他?
“刚才就在采莲街口,我都看到了,怎么样,赖不掉了吧!”仿佛抓住了田林的把柄,姚志达一脸得意。
哦,田林这才想起,刚才爸爸的黄鱼车开走了,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采莲街路口,一位叔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田林问路,他上前去给叔叔指路。没料想这一幕让姚志达看到了,他误以为……咳,要是真能坐上奔驰汽车上学,田林心里真求之不得呢,可是他知道,对他说来,这只能是一种奢望。
“不是,我——”田林试图解释。
“不用解释,我们又不想坐你的大奔。”
“姚志达每天坐宝马车上学,从来没有隐瞒过。”
“田大奔,不露富,怕的是有人吃大户……”
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攻击着田林,有的脑子灵活的还编起了顺口溜。
田林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开学以来,班上同学只知道田林家住学校附近,每天步行上下学。此刻,他真想把真相告诉大家,自己家住城郊,是爸爸骑黄鱼车把他送来学校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班上绝大部分都是城里同学,家庭条件普遍都好,田林与他们相比,除了学习,其他方面都不能相提并论。为此,田林懊悔自己进了这所学校。
田林知道说真话的后果,他害怕同学们轻蔑、不屑的目光。班上刘小洋的爸爸,单位下岗后自谋生路,在巷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摊子,刘小洋就此落下了“小皮匠”的外号,常常被同学们拿来取笑、开涮。要是让他们知道爸爸妈妈是种菜的,说不定自己就会成了“大蒜头”、“洋葱头”……田林不再解释,坐到座位上,默默地温习功课。
(五)
放学了,田林背起书包,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
姚志达为首的几个同学在门口把他拦住了。
田林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姚志达倒先开口了:“田大奔,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家的奔驰车吧!”
晕,田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个该死的姚志达,还在纠缠上午的事呢!要是他们真跟着自己,走出校门,来到厚街,爸爸的黄鱼车不就很容易被发现了?黄鱼车被发现了,姚志达他们一定会大做文章,自己在班上必定会抬不起头来。
田林走着想着,停下了脚步,说:“我哪里有什么奔驰车?我家就在附近,我是步行的。”
“田林不上路,还在骗我们。”大家咋呼起来。
“早上开黑色大奔的,是向我问路的。”田林真诚地告诉大家。
同学们将信将疑,目光集中到姚志达身上。姚志达两眼盯着田林:“你不会骗我们吧?”
“我说的是真话。”田林认真地说。
姚志达挥了挥手:“好吧,我们回家去吧!”
校门口等候的车子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田林羡慕地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钻进汽车,随后一辆辆汽车由东往西缓缓驶出厚街。
他出了学校大门,向左往东走去,穿过熙攘的人群,再往右拐个弯,爸爸的黄鱼车在采莲街口等着呢。
田林步履沉重地走近黄鱼车,爸爸为田林从肩上取下书包,田林跨上车,坐进车棚。他没有料到,这一幕让马路对面宝马车上的姚志达看见了。
厚街是单行道,姚志达的宝马车拐了一个弯,又往回赶了。姚志达坐在车上,心里想着田林的话,他让司机在采莲街对面的马路边停下,按下车窗玻璃,就在这时,他看到田林登上了黄鱼车。
“啊!”姚志达揉了揉眼睛,差点失声叫起来,“田林坐的是黄鱼车!”
(六)
第二天早上,五(1)班的教室黑板上出现了一幅漫画。蓝、白两色粉笔构画着一辆形状夸张的三轮黄鱼车,车身架着一个穹形顶棚,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田林的专车。
走进教室的同学,看着黑板上的画,先是愣怔一会,随即叽叽喳喳嚷嚷开了:
“画的是乌篷船呀?”
“不,是黄鱼车!”
“谁画的?画技不错啊!”
“哈哈,真有意思!”
知悉内情的同学心领神会说道:
“哦,这就是田林的大奔呀!”
……
同学们有的好奇,有的不解,也有表示出很不屑的样子。
这时,教室里突然一阵沉寂,田林背着双肩书包出现在走廊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田林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气氛,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他以为自己上课迟到了,可是现在分明是自习课呀。他浑身很不自在,坐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抬起头来,无意中看到黑板上的漫画,以及漫画旁边歪歪扭扭的字。
田林的第一反应是,糟,乘坐黄鱼车的事儿被发现了。他的脸一下热辣辣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仿佛做贼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逮住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教室里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
处境窘迫的田林,心里想不明白,昨天他们都说他坐的是大奔,任自己怎样解释也没用。而今天,又由他们来否定,黄鱼车竟然上了教室黑板。自己家里虽然贫困,可是坐什么车上下学,与他们有关系吗? “田林,你上学坐的是黄鱼车吗?”他的同桌,班长徐琪琪轻声问道。
田林知道,徐琪琪早就看不惯同学中的这种攀比风气,在老师的支持下,班会课上她曾对这种现象多次提出批评。看着一脸真诚的徐琪琪,田林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专车,在我们班上是独一无二的啊!”
“不,在全校也是唯一的!”
有人开始大声起哄。
田林低着头,一脸沮丧。
这时,徐琪琪走上前去,拿起黑板擦,“嚓、嚓”几下,便将黑板擦得黑亮亮的。她转过身来,说:
“坐黄鱼车上学怎么啦?我看倒是挺好的,低碳、环保、便捷,田林同学有什么错?我们为什么要嘲笑他呢?班上跟我一样步行上学的同学,是不是也要受到嘲笑呢……”
徐琪琪的一番话,使那些嘲笑者顿时失去了市场。教室里恢复了自习课的正常氛围。
田林埋首在课本上,听着徐琪琪的话,两眼一热,渐渐潮润起来……
(七)
早上,田林站在院子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他才相信昨晚电视里播放的天气预报,今天确实会下雨的。这天啊,说变就变,昨天阳光灿烂,今天不知太阳躲到哪里去了。
田林在厨房间洗刷好,刚端起粥碗,就听得院场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雨点声。
爸爸早已做好准备,带上了雨具,等待田林吃过早饭上学去。
田林坐在车棚里,听着棚顶上乒乒乓乓的雨声,看着爸爸雨中费力蹬车的模样,心里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滋味。他不明白,爸爸妈妈很勤劳,很节俭,为什么日子过得还是那样艰辛。自己在班上,不说大款家的儿子,就跟一般家庭的孩子相比,也是有天壤之别啊。他们住的是公寓房,身上穿得很光鲜,口袋里还有零花钱……难道这就是奶奶说的命运?可是爸爸妈妈偏不信命,他们说勤劳可以改变命运。自从到了江南以后,他们挂在嘴上除了“勤劳”,还多了“知识”两个字,说是“勤劳”加“知识”一定可以改变命运。他们叮嘱田林,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话,好好读书,将来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也许是从小受爸爸妈妈的影响,田林在学校里也很要强,每回考试都想争第一。四年级时,有一次数学考试得了95分,班级排名跌出10名之外,他觉得很丢面子,回家后罚自己多做了100道数学题……
马路上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前方警灯闪烁,发生交通事故了?忽然,田林看到人行道上,有人头上顶着书包正在雨中往前奔跑着。啊,是姚志达,今天他没坐车?噢,田林明白了,因为堵车,怕上学迟到,姚志达只能冒雨步行到校了。
“爸爸,停——”话一出口,田林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让姚志达一起坐黄鱼车,这不是让他再来嘲笑自己一次?
爸爸回过头来:“有事么?”
“没……没事……”田林支吾着不再吭声。
姚志达继续奔跑着,忽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头顶的书包飞了出去,他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爸爸,停,停车!”田林急急喊着。
“什么事啊?”爸爸说着,“嘎——”的一声,来了个紧急刹车。
田林顾不得多想,跳下车,撑着伞,飞快地朝姚志达跑去。
姚志达摔得不轻,右腿有点儿跛,田林扶着他,一瘸一拐朝黄鱼车走去。爸爸赶紧下车,把姚志达扶上车。
田林从棚壁上取下毛巾,递给姚志达。
“谢谢你,田林!”姚志达不好意思地说着。他用毛巾抹着脸上的雨水,惊喜地打量着棚壁上五颜六色的贴纸,他看到有几张是小轿车的图片,那些车子他都认识,白色的是奔驰,红色的是宝马,黑色的是奥迪……
姚志达想起了黑板上的漫画,说:“对不起,田林,那天我不该画画嘲笑你……”
“没关系,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我也想坐着轿车上学校。我爸爸妈妈希望我好好读书,他们说将来汽车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田林满怀着憧憬。他觉得很奇怪,今天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竟然非常地平静和坦然。
“田林,我要向你学习,好好读书,将来要超过我当老板的爸爸!”姚志达充满了信心。
“爸爸,你将黄鱼车开到学校大门口吧!”田林突然冲着爸爸大声喊了起来。
“好嘞——”爸爸脸上浮现出一缕笑意,脚下更用力了。
田林和姚志达肩并肩坐在车上。
雨中,黄鱼车过街穿巷,飞快地向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