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渡130余年:4代人的船篙撑起“深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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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渡报恩情,一诺百年不言悔
  2008年8月底的一天,39岁的万芳权行色匆匆地从武汉赶回了家乡——湖北省恩施州建始县三里乡大沙河村。面对风景如画的故乡,万芳权却无心欣赏,看到划船来接自己的妻子,他急切地问:“咱爸现在怎么样了?”“昨天刚出院,医生说还得卧床静养3个月。”妻子面带焦虑地回答。
  万芳权的父亲名叫万其珍,时年68岁,是一位老党员。为方便乡亲和游客渡过水深50多米的大沙河,他已在这个渡口撑船10多年,却从不向大家收取一分钱。因老人义渡时不慎摔伤了手和脚,这才将外出打工的大儿子万芳权召回,希望他能替自己撑两个月船。
  走进离渡口不远的家中,看到瘦弱的父亲卧病在床,万芳权既心疼又生气!
  询问过老人的身体状况后,万芳权忍不住再次劝说道:“爸,咱家已经免费撑了上百年船,光您一个人就没日没夜地干了13年。这次身体康复后,可别再去摆渡了,全村1000多人呢,轮也该轮到别家撑几年了吧!”不料,这话却激怒了病床上的万其珍老人,一向和蔼的他,当即对儿子怒目而视:“我告诉你,我病倒了你去撑,或者给我雇个人去撑,渡船一天也不能停!是万家人,你就要遵守祖上的承诺!”儿子听了,气得转身离去……
  这个家族诺言源于清朝光绪年间。1877年,为逃兵役和水灾,万其珍的爷爷万作柱,从江汉平原的监利县举家逃难到大沙河村。作为外乡人,当地山民不仅没有排斥他,还为万家提供诸多帮助。凭着众人的接济,万作柱得以在地处鄂西深山的大沙河畔开荒拓土,安家落户。
  由于大沙河村被一条大河一分为二,不少人家住河这边,耕地和亲戚们却在河对岸,每天只得绕行很远的旱路到对面劳作,或走亲访友。后来,有人自造了木筏,但时常翻船落水。来自水乡的万作柱目睹此景,决定用义渡的方式,来报答乡亲们对自己的深情厚谊!
  他与家人商议后,卖掉家里的几头肥猪,建造了一只能载10人的木船,并向乡亲们承诺,今后万家将义务摆渡,分文不取。从那以后,万家人站立船头撑篙行船的影子,就深深印在了大沙河的一湾碧水中。
  1925年,年迈的万作柱病逝前将儿孙叫到床前,告诫道:“义渡是我们家答应乡亲的,你们要继续。”此后,长子万术材接过磨得发亮的篙杆,继续默默摆渡乡亲们。再后来,万术材因病“退役”,又将篙杆交给了小弟万术荣。
  由于村民们过河频繁,摆渡者不能长时间离开渡口,万术荣干脆睡在岸边的岩洞里,搞个铁钵钵,烧火煮饭吃。“山洞里又黑又潮,谁愿意住?那些年他的日子过得苦啊。”一位老村民满怀感动地回忆:“无论白天黑夜,术荣随叫随到。有时候他一口饭刚扒在嘴里,有人过河,他放下碗就往渡口跑,从没不耐烦。”
  后来,因感念万家的好,大沙河村的乡亲们聚到一起合计,决定在渡口旁分出一块近6亩的田地,交给万家人就近耕种,也算是对这一家人的补偿。
  1995年,73岁的万术荣倒在了渡口上。临终前,他让人喊来55岁的侄子万其珍,将义渡的任务郑重托付给他。而此时,万家已经在此接力义渡了近120年!“义渡是我们家答应乡亲的,你要接下去!”18年后的今天,万其珍仍一字不差地记着叔叔的临终嘱托。
  穷死不收费,桨声灯影里谱写信义传奇
  许下了诺言,就要坚守到底。在万家几代人眼中,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之一。无论冰雪酷暑,还是夜半更深,只要有人喊一声“过河”,万家人都有求必应,从不会为多等几个人而耽误时间,哪怕一次只渡一个人。更难得的是,从万家开始撑船至今,130余年从没发生过一起事故!摆渡的间隙,万其珍还打捞河里的漂浮物,甘愿做这条河的环保使者。
  村民们曾向政府建议在这里修一座桥,但因为河宽,桥的跨度大、造价高,加上村子穷,所以一直没能解决,万家义渡依然是村里人过河的唯一方法。“如果没有万家摆渡,过不了河,我们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村民谭正英的菜园在河对岸,每天都要乘万其珍的船过去种田、种菜、采猪草。
  自从接了叔叔的“班”,万其珍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沙河村。在他近70年的生命中,从未去过州府恩施,上一次进县城已是32年前的事,尽管如今进城有柏油马路,只需40分钟的车程。义渡13年间,除非病倒在床,万其珍的身影从未在大沙河渡口“缺勤”过。10多年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桨桨、一船船到底来回渡了多少人。
  这么多年来,两岸的村民已离不开万家手中的船桨,而万其珍老人,也无法割舍这份平静的摆渡生活。然而,这次不幸摔伤,却使他3个月里不能下床活动,内心的煎熬,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折磨人。受伤当天,因两个儿子都外出务工,儿媳又要在医院照顾他,老人忍着彻骨的疼痛交代大儿媳,暂时让读初中的大孙子,担起义渡乡亲的重任!尽管这孩子自小就跟爷爷学会了撑篙划桨,但毕竟年龄尚小,体力有限,一家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因惦念着渡口和孙子,术后躺在病床上的万其珍心急如焚。打电话给身在外地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因签了劳动合同,没法分身。最后大儿子万芳权虽然很快请了假,回家乡照顾父亲,但过不了多久还得赶回去继续上班,不能接替摆渡。孙子的暑假也即将结束,就要开学了。谁来顶替自己摆渡呢,毕竟村里上千号人呢,渡船一天也不能停歇啊!万其珍一筹莫展。
  骂走了前来劝自己放弃义渡的儿子后,老人忽然来了“灵感”:实在不行,干脆就雇个临时艄公吧!就算每个月要贴不少钱,也不能让渡船停下来啊!于是,他让儿子万芳权去外边找渡工。
  万芳权不想惹病床上的父亲生气,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摇头叹息着去找渡工。几经讨价还价,最后他以每月800元、管吃管住管抽烟的待遇,从外村请来一名渡工,顶替卧床养病的父亲义渡众乡亲。
  然而,两个月下来,村民们对这位渡工颇有微词:有时遇到外边来的游客或走亲访友者,不知道这是“公益船只”,下船时会主动付钱给渡工,他竟然来者不拒!而且在此期间,每当夜晚有村民需要走水路外出,冲着渡口的小屋喊“渡河”时,听到的不再是老万那句爽朗的回应“来哒”,往往是喊上好多遍,才见这位渡工的双脚慢腾腾地挪出屋,极不情愿地拎起长篙……   闻此,万其珍气愤不已,再也顾不上“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劝诫,强撑着刚出院两个月的虚弱身体,跑到渡口解雇了那位“生财有道”的艄公,自己又撑起了船。
  万其珍的家境并不富裕,在全村处于中等偏下水平。或许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不久后,邻村一个精明人找到他,想“合伙经营”这条船:“我负责摆渡,你就负责在家数钱!”原来,他的想法是每摆渡一人收费1.5元钱,这样一个月下来,起码有1万多元的收入。“然后咱俩四六开,我占四,你占六!怎么样?”不料,万其珍听后却怒气冲冲地说:“你这是想让我辱没祖先啊!从我爷爷那辈起,万家的渡船就没收过一分一文,我们家穷死也不赚这种钱!”那人丢下一句“榆木脑袋,活该你受穷”就灰溜溜地走了。
  4代人接力,《我的渡口》获国际大奖
  自从2008年摔伤后,万其珍的左腿时常会疼痛,精力也比以前差了很多。他找到大儿子,认真谈过几次“接班”的事。然而,对在外闯荡已久的万芳权来说,从此要在这个小山村做个默默无闻的船工,是一件挺难接受的事。尽管从2006年开始,恩施州每月为万其珍老人发放540元的补助。但这笔钱,都被他用于购买救生衣和平日的船只维护了,根本不足以贴补家用。39岁的万芳权在省城打工,每月能挣三四千元,这微薄的政府补贴对他自然毫无吸引力。
  这些年,村里大批年轻人坐着父亲的渡船,过了河,走向县城,走向更远的地方。万芳权确信,与父辈时代不同,他身边的世界正变化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精彩。越是有这份确信,万芳权的内心就越不甘,越挣扎。
  2010年中秋节刚过,万芳权又要外出务工了,临行前,他又一次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爸,今后做这个事还吃不吃得消?不行的话,咱就算了吧。”听到这话,万其珍慢慢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却满是坚决。万芳权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当天过河外出的人很多,70多岁的万其珍从岸边的小石屋中快步而出,解开了船绳。万芳权心头一酸,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船桨,那上面还留有父亲手心的余温和汗渍。看着父亲蹲坐在船上,用布满老茧的手揉摸膝盖,以此减轻疼痛感,万芳权别过头去,眼泪夺眶而出。
  将船划到对岸,万芳权并没有走的意思,又载着几名回村的乡亲折了回来。父亲催他走,他总说不急,不知不觉就渡了几个来回,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在生育自己的大沙河上荡起双桨时,万芳权心底升腾起一股自豪感:从清朝开始,曾祖父就是像我这样义渡众乡邻的。130多年过去,万家几代人都坚守着祖辈的诺言,薪火相传地接过船篙,用它书写着信义,并因此赢得了大沙河村乃至周边十里八村人的敬重……到了我这一代,怎么就要违背祖训了呢,祖先九泉下有知,一定会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想到这些,万芳权突然感到一阵愧疚。
  当父亲再次提醒他该去武汉了,万芳权目光坚定地对老父说:“爸,从今天起,我接替你义渡,不再外出打工了。”见父亲一脸疑惑,他补充说:“我已经想通了,信义大过天,没有大沙河乡亲们当初的救济,就没有我们这个家,作为万家的后代,我不能忘恩!”万其珍狠狠地点了点头,几滴浑浊的泪水洒在渡船上。
  当晚,没人渡河的时候,父子俩在渡口边坐了很久,也破天荒地聊了很多。父亲对万芳权说:“干就要干好,并且要对乡亲们好。我撑不动了,还有你;你撑不动了,还有你儿子。等你撑不动的那天,或许村里就有了大桥,不需要摆渡了。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承诺,你一定要讲给万家的子孙听,让他们不管做什么,都要信义为先。”万芳权听了频频点头。从此,他正式接过父亲手中的篙杆和船桨,成为万家第四代义渡船工。
  2010年底,万其珍获得了“湖北省道德模范”荣誉称号。不久后,他又凭借“百年义渡”的家族事迹,被新华社“中国网事·感动2010”评为年度网络人物。
  2011年1月13日,万其珍老人踏上了一个特别的旅程——北京3日游。这是老人平生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首都领奖和旅游,亲身感受天安门的雄伟、国家大剧院的时尚和鸟巢的奇妙。
  2012年夏天,湖北电影制片厂以万其珍一家的故事为原型,请的优秀导演石伟执导,在大沙河实地拍摄了电影《我的渡口》。没想到,这部投资仅200万元的鄂产文艺片,竟受到各大海外电影节的青睐,加拿大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韩国光州国际电影节组委会来中国选片时,都一眼相中了《我的渡口》!于是,它有幸成为首部登上国际A类影展的鄂产影片。
  2013年8月23日,第37届蒙特利尔电影节开幕,此后几天,《我的渡口》在该电影节上连续放映4场,获得好评如潮。9月2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至国内:《我的渡口》荣获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
  影片在国内播出后,也为大沙河村吸引了不少慕名而至的游客,或许用不了多久,当地村民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130余个春秋,一家4代人的亲情接力,夏逝秋至,木船变成了铁船,篙杆变成了船桨,黑发摇成了银丝……不变的是对那个质朴承诺的坚守。万家人用一支支船篙,在武陵山区深处的大沙河上,默默撑起了一个百年渡口的信义传奇!
  编辑 / 孙鲁宁
  (E-mail:sln9009@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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