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敢与古人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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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六年四月中旬,曾国荃从省城致书胞兄曾国潢,既赞许左宗棠本领大、手段强,也直言左宗棠好谀:“左季高翁筹画大局,良是以一省之兵应四省之贼,供给各路军饷,藉非渠经营惨淡,断不能处处敷衍。但夙有好谀毛病,以谀词服之,则呼应灵动,无不相宜矣。兄以后寄信,须格外留心为要。”(《曾国荃全集·家书》第5册,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60、61页。)左宗棠好谀,自不待言,这不是什么秘密。别人送上蜜汁样的恭维话,他未必觉得够昧。比如有人夸他智比刘伯温,他就会白眼一翻。要知道,左宗棠自比的可是诸葛亮啊!
  中国读书人两眼瞥见“诸葛亮”,多半会联想起羽扇纶巾、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失街亭、空城计之类的典故和成语:两眼觑见“左宗棠”,谁又能猜想到他跟诸葛亮有什么奇妙的关联?
  经《三国演义》浓墨渲染、大笔夸张,诸葛亮算度精确,智慧高超,已近似神妖,甚至为神妖所不及。诸葛亮高卧南阳时,“自比管仲、乐毅”,没有谁说他吹牛。诸葛亮仙逝后,以诸葛后身自诩自居的人,远不止一个两个,随便一拎,就可以拎螃蟹似的拎起一太串。刘伯温如此吹嘘,大家还有七八分相信,连宋献策(李自成帐下的军师)那种糟鱼酢肉的货色也跳出来折花上妆,就不免令人恶心欲呕。说穿了,诸葛亮情结是那些好以智谋韬略骄人的“高手”共有的心结,怎么解都解不开。完全可以这么说,诸葛亮是举世无双的名牌釉彩.能给上色者以朗照远近的光泽。可是他们自诩归自诩,自居归自居,总还得时人和后人承认才行,否则落入低仿的赝品之列,徒然令识货者嗤之以鼻。南宋嘉泰、开禧年间,殿帅郭倪以诸葛亮后身自居,他依附太师韩健胄,兴兵伐金,一败涂地,竟当着宾客的面涕泪横流,被人嘲笑为“带汁诸葛”,开了个极为滑稽的先例。
  若要推选出近两千年来诸葛亮情结最严重的“患者”,你推选谁?无须去久远的古代搜索,就在近代取材,不难找到现成的对象,这人就是左宗棠。

“今亮”获得认可


  左宗棠有一副联语广为流传:“文章西汉两司马经世南阳一卧龙。”貌似夸赞司马相如、司马迁的文章好,以及诸葛亮的智慧高,骨子里却满是洋洋得意的自况。吴汝纶在《左文襄公神道碑》中写道_(左文襄公)在幕府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亮’,人亦以亮归之。“清朝道光、咸丰年间,湖南士人心目中有三位大神具备诸葛亮治军理政的本领,“三亮”的名头个个响当当:“老亮”是罗泽南,“今亮”是左宗棠,“小亮”是刘蓉。三人皆有非凡之处。罗泽南是早期湘军名将.可惜临阵受伤,逝于盛年,未尽其才。刘蓉年轻时,连秀才都还没考取,曾国藩就非常看好他。道光二十二年,曾国藩三十二岁,刘蓉二十七岁,前者赋诗《怀刘蓉》,诗是好诗“我思竟何属?四海一刘蓉。具眼规皇古,低头拜老农。乾坤皆在壁,霜雪必蟠胸。他日余能访,空山捉卧龙。”同治二年,刘蓉助四川总督骆秉章歼灭了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残部,可惜后来他在陕西剿捻失利,兵败灞桥十里坡,英名受损。
  左宗棠给诸葛亮的英名增添了奇光异彩,他的“今亮”成色可算千足。罗泽南死后,左宗棠便将“今亮”“老亮”的称号集于一身。郭嵩焘撰《八贤手札跋》,道是“曾文正善诙谈,胡文忠公益之以谐谑,恪靖左侯独喜自负,尝自署葛亮。洎意城治军事,相与谓之老亮、新亮”,这么说来,郭蓖焘(字意城)亦被左宗棠认证为“新亮”,世间再多一孔明。
  论到自负,左宗棠确实罕逢敌手,看看同治二年他笔下这段自吹自擂的话:“……近因士卒之死亡病弱者多,乃调浙兵补勇缺,既足供补给之需,复可收练兵之效,始信老亮之妙用无穷也。至饷事,将来仍不免‘粮尽引还’四字。盖浙当倾覆殆尽之馀,未若益州为天府之国。以今方古,則今亮似犹胜于古亮也。”(《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492页。见于《答郭意城》。)“古亮”是诸葛亮本尊,经营的是天府之国,难度不算太高,左公自认为比古亮强,他经营的是浙江的烂摊子,居然干得不赖。不吹牛会死吗?绝太多数人不会死,但左公应属例外。
  秦翰才著《左宗棠全传》,将左宗棠与诸葛亮作了一番仔细比较,找出了五大共同点:一是淡泊,“逍遥而躬耕陇亩,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二是勤劳,“经事综物,夙兴夜寐”,事无巨细必躬亲决断:三是忠贞,“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四是谨慎,“慎之一字战之本也”,凡事务求慎其始而善其后:五是廉洁.“未尝以余帛余财自污素节”,诸葛亮在成都只有八百株桑树和十五顷薄田,左宗棠的俸禄和养廉银通计足为巨款,但多半用于义举和善举,“其因家运屯蹇,买药营斋,寄归舍间,实不及一岁之入”。
  大帅事必躬亲,古已有之,诸葛亮治军,二十军棍以上即亲理左宗棠耐劳过细,有过之而无不及。咸丰十年七月十七日,郭嵩焘在日记中留下一条动态:“诣景乔一谈。询及季高军事,据言,营务巨细皆躬亲。在营一宿,见其处置一马夫,至于怒詈。移时,因戒之日:’当君盛怒时,营官有他事须关白者不得进。是故亲小事者,越职之过小,误事之过大。其弊一也。左右皆阿谀之言,而无匡拂之语,其视天下事,意若日予既已知之矣,亦少虚心求益之实。其弊二也。’景老之言,深中高叟平生之短。”(《郭嵩焘全集·日记—》第8册,岳麓书社2012年版,第342页。)左宗植字景乔,他是左宗棠的二哥,到楚军军营住过一宿,恰巧见左帅处罚一名马夫,至于呵斥怒骂,因此向老弟表明两点担心.一是因小失大,由于顾及小事而耽误大事二是刚愎自用,只听得进奉承话而听不进逆耳之言。曾国藩多次主动且公开地求谏,这种事左宗棠不想做,也不愿做。左宗植是直爽性子,并没有贬低老弟才能的意思,而是要他莫管小事,只管大事,莫听谀言,只听忠告。郭嵩焘认为,左宗植指出的这两个缺点正是左宗棠平生的短板。其实未可易言,不宜轻下断语。同治二年,左公膺任闽浙总督,“行营无一幕一吏足以代劳,军书、吏牍皆一手经理”(《左宗棠全集·书信之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469页。见于《答江昧根》。),他总是以高标准衡量他人,能达到他要求的文员实不多见。左宗棠事必躬亲也可能基于一个“慎”字,他多次强调“‘慎’之一字,战之本也”。在西北平乱时期,尽管他是三军统帅,幕府文员充斥,各司其职,但是每遇紧要机密文书,他均要亲手裁答,军吏抄写的副本,亦无不过目核对,然后发行,如此慎之又慎,力求差错率为零。左公曾向部将李耀南等举例,康熙朝削藩,征剿吴三桂,军书中误将“陆方”缮写为“陆广”,几乎导致三军覆没。(《左宗棠全集·札件》第14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80页。见于《李道耀南等禀分营驻扎徽县等处并缮禀错误由》。)如此说来,事必躬亲不但不是左公的短板,反而是他的长处,是他大获成功的诸多要素之一。同治八年,他致书署陕西巡抚刘典,对自己事必躬亲甚至一手包揽有个简要的说明:“弟于营务诸君,向皆以情意孚洽,至于大事大疑,则颇取独断,不贵苟同。除王贞介一人为生平所推服,未尝一语违忤外,如阁下及石泉,则问有可否,不嫌异同。自此以后,则一手包揽,未敢委以重寄,凡在营僚友,无不知之,且有劝弟任人则逸者,弟不敢从。”(《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11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40页。)领导人的本领高,精力旺,作风必然凌厉,诸葛亮如此,左宗棠同样是如此。既然左宗棠与诸葛亮有五大共同点,就算他未自命为“今亮”“老亮”,人必称之为“今亮”“老亮”。客观地说,诸葛亮受益于一千多年的全民造神运动,名头上的顺差能轻松超越左宗棠,功业上的逆差则难以扯平,左宗棠不遑多让。   左宗棠执掌戎机近三十年,罕逢败绩,关键就在于他多谋善断、节制精明。静为守之基,静则多备预案:慎为战之本,慎则少打漏勺。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一日,他在婺源军中致书长子孝威,以喻为譬,道出心得:“用兵最贵节制精明,临阵胜负只争一刻工夫。譬如在家读书、作诗文、习字,是平时治军要紧工夫,而接仗不过如入场就试耳。得失虽在一日,而本领长短却在平时。果于‘节制’二字实有几分可恃,临阵复出以小心,则事无不济。惜乃公精力渐衰,说得出,做不尽也。”(《左宗棠全集·家书/诗文》第13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33、34页。)
  平日,左宗棠致书好友,喜欢在信末署个“亮”字。这个字笔势天矫,奕奕有神,可见那份得意劲早已由心头传递到指头。难得的是,同辈高人也都心服口服,曾国藩在成丰八年六月初四日致书左宗棠,称赞道:“诸葛公真神人也!”此处他所夸奖的“诸葛公”就是左宗棠。其后不久,曾国藩致书胡林翼,评论左宗棠:“渠率意时或有不尽情理之处,稍矜慎,则究不可及。”可谓知人之言。成丰十年闰三月十七日,胡林翼致书湘军大将李续宜,道是“日请邓守之先生写箴言书院各种箴铭规条,又请诸葛作碑铭,均一时之甚也”。邓守之即书法家邓传密,“诸葛”就是左宗棠。朋友们不称其字,而称他为“诸葛”“诸葛公”,可见左公的诸葛亮情结并非单纯的自恋,还得到了一众高手的认可。

今日之武侯超迈昔贤


  成丰年间,左宗棠只是湖南抚署内的兵马师爷,但他高视阔步,凭仗什么劲夫硬,本领强,所以底气足。但自负只是他为自己精心涂抹的保护色,仿佛古人佩剑于腰,其意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卫。左宗棠自负经天纬地之才,以“今亮”自居,常恨世人不肯竭诚推服,即使是曾国藩和胡林翼那样慧眼独具的人鉴,左宗棠也认为他们目力有限,未能窥测其堂奥之深、蕴蓄之富。为此,他在致郭嵩焘大弟郭丝焘的信中流露出不满之词:“涤公(曾国藩)谓我勤劳异常,谓我有谋,形之奏牍,其实亦皮相之论。相处最久,相契最深,如老弟与咏公(胡林翼),尚未能知我,何况其他。此不足怪,所患异日形诸纪载,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生前自谥为。忠介先生’,可乎?一笑。”(《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388页。)左公的幽默感不弱,但他纠结于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失准,甚至说过“曾、胡知我不尽”的话,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固然承认左公就是当世诸葛亮,但还持有一两分保留意见,毕竟他此时只是抚署师爷,尚未在高位上有的表现。
  左宗棠初辞胡林翼举荐,有一句狂言:“吾可大受,而不可小知:能用人,而不能为人所用。”那时,他还在安化小淹做塾师,高自位置已到如此样范,用湖南人的口白讲,就是“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成丰四年,曾国藩克复岳州(岳阳),因为此前左宗棠参赞军事有功,所以打算为他请求褒奖知府一职。左公听到这个消息,敬谢不敏,他致书刘蓉,大意为:我既不是山中隐士,又不是治国良才,从前年到今年,两次获保奏,已超过我的预期:长沙、浏阳、湘潭之役,我有些功劳,受之尚可无愧,至于这次收复岳州,则相距三百多里,我未尝立下汗马功劳,又未曾进献过良谋妙计.若接受褒奖,拿什么安顿自己,拿什么说服别人?在这封信中左宗棠还谈到自己的抱负,口气大得惊人:“……此上惟督、抚握一省之权,殊可展布,此又非一蹴所能得者。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世讪笑,进退均无所可。涤公质厚,必不解出此,大约必润芝从中怂恿,两诸葛又从而媒孽之,遂有此论。润芝喜任术,善牢笼,吾向谓其不及我者以此,今竟以此加诸我,尤非所堪,两诸葛懵然为其颠倒,一何可笑!幸此议中辍,可以不提,否则必乞详为涤公陈之。吾自此不敢即萌退志,俟大局戡定,再议安置此身之策。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左宗棠全集·书信—》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02、103页。见于《答刘霞仙》。)且慢,左宗棠在信中谈到润芝C胡林翼)好用笼络之术,又谈到“两诸葛”(罗泽南自称“老亮”,刘蓉自称“小亮”)从旁怂恿,所以曾国藩才会保举他为四品知府。三个诸葛亮搅成一团,不明就里的人读了这封信.必定满脑袋里都是疑云。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左公还是接受了四品京堂的“起步价”。曾国藩致书为贺,调侃道:“四品卿衔礼亦宜之,何云‘睨颜’耶?昔日之武侯纶巾羽扇,今日之武侯蓝顶花翎,遥遥相对。“细想也是有趣,隆中对时,诸葛亮是布衣,做刘备的军师,手中只握一把鹅毛扇,摇出两袖清风来,“起步价”还不到四品。这样看来,左公是真没什么可抱怨的。
  蜀汉开国后,诸葛亮被封为武乡侯,简称武侯。左宗棠左一个“武侯”,右一个“武侯”,口吻活现,令人解颐。说白了,他不愿意接受知府头衔,是嫌官儿小,不足以施展经天纬地的才干凄当官,就得当总督或巡抚那样的一二品大员,否则还不如就这样穷守着、干耗着。信中,他自比为“武侯”,倒是有几分类同。孔明当年高卧南阳,羽扇纶巾,纵论天下大势,不就是要钓一条“大鱼”吗?
  咸丰十年五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不仅笔底抬着老亮,而且心头也捧着老亮:“家兄顷奉廷命授两江总督,令办江浙军务,拟部署后即南渡,分三路进兵也。然此席殊不易易,想老亮必有代为之策者。遴选将才、预浚饷源二大端外,尚多细目,惟老亮成竹在胸,吾辈可以共信,而非所论于新亮也。”其时,曾国荃正率军围攻安庆,左宗棠正在长沙金盆岭编练楚军,曾国藩初署两江总督,曾氏兄弟都佩服左宗棠的文韬武略,请他贡献善策良谋。“新亮”是郭蓖焘,接替左宗棠,做湖南巡抚署的兵马师爷。很显然,曾国荃的那句“非所論于新亮也”,对郭蓖焘的军事才能持保留态度。九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兹得将军从天而下,不独江右一隅可资屏蔽,而张(运兰)、鲍(超)诸军之势亦因以愈壮矣。”此时,左宗棠已率领楚军开赴江西,友军皆深受鼓舞。十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近闻建昌府近处有贼,大为可虑,计非武侯不足以办此也。”十一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前闻贵溪大捷,昨又闻德兴大捷,想经此次大战,当以克城矣。昔之论武侯者,乃曰‘用兵非其所长’,岂知今日之武侯,超迈昔贤乎十日三捷,快甚慰甚!近闻台旆已抵祁门数日,与长公筹画至计,定多锦囊,窃愿闻之。“(《曾国荃全集·书札》第3册,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33、49、52、62页。)曾国荃信中的“长公”即曾国藩,“老亮”和“今之武侯”指左宗棠。仅仅透过曾国荃这几封书信中的片段,就可见平日鲜少佩服别人的曾九爷也对左公赞不绝口。左公去祁门探望曾国藩,共商南方战局的通盘规划,必多锦囊妙计,不仅曾国荃“窃愿闻之”,湘军将领个个愿闻其详。   左宗棠以诸葛武侯自命,配合他的人很多,小说作家最踊跃。有一篇《左宗棠伪称祝捷保守空城》(作者:孝廉公)编得天花乱坠:当年,景德镇是江西战场上最吃重的军事要地,太平军必争之,楚军必保之,就在这里,左宗棠上演了一出空城计,把《三国演义》中虚构的故事变成了现实。其时,太平军围攻德兴、婺源甚疾。宗棠分兵往救。景德镇只剩下一座空城,太平军获得密报后,乘虚来攻。左宗棠若无其事,请全城文武官员到大营祝捷,城楼上张灯结彩,说是已克复南昌、赣州二府。原本要围攻景德镇的太平军得到新的密报,立刻改变计划,驰援南昌、赣州,及至奔到城下,方知情报不实,复又倾师来攻景德镇。楚军分援德兴、婺源的精兵奏捷后,已在途中设下埋伏,一举击溃来犯之敌。左宗棠以新立之军骤当巨寇,奏此大捷,朝旨下,命以三品京堂候补。曾国藩特派水师统领彭玉麟赍诏前往祝贺。左公接入彭公,照例寒暄数语,雪帅问厦防守景德镇的经过,左公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此一役也,不佞实足以媲美诸葛公之空城计也。涤帅命我以楚军守景德,寇攻德兴、婺源,不得不分兵赴援,乃以三千军救德兴,以二千军救婺源,景镇只剩一座空城,贼军乘虚来攻,其危险真间不容发,不得已伪称祝捷,大宴群僚,说是已克复南昌、赣州两府。敌闻此两处已失,必回师驰救。一往返间,最快亦需三日。而我援德兴、婺源之师已奏捷回矣。以得胜之军迎战贼人疲敝之众,故一鼓可破。我之宴客退敌,较之卧龙先生之弹琴退敌,一样空城,一样保守,实未遑多让也。”左公说罢,以手燃髭,哈哈太笑。部将刘长庆问道:“主将之祝捷宴宾,敌军又乌得而知?”宗棠笑答:“现在我军中,不知有多少敌军之间谍出没其间。实在防不胜防,我遂利用贼军间谍代我暗通消息。即以敌之间谍为我之间谍,此所谓一举而数善备焉。诸葛公之料司马懿必不敢入空城,我却料杨秀清必回师返救。料人料事,虽起诸葛公于地下,亦不过是也。”左公再度微笑撩髭,洋洋自得,众皆拜服。小说情节无尿点,无破绽,可惜在史实方面有一根扎眼的利刺。咸丰、同治年间,长江中下游省份中,只有长沙、南昌两座省会城市从未被太平军攻克过,因此湘军克服南昌和太平军返救南昌都与史实不符。如果你能够忍受这样的虚构,那就万事大吉,静观武侯降世,至少口吻、作派还是模拟到位了。
  “今亮”追比“古亮”,处处有迹可循。比如能够将诸葛亮的语录信手拈来。成丰六年,左宗棠写信给湘军将领李续宜,即有神闲气定之语:“天下纷纷,吾曹适丁其厄。武乡不云乎:‘成败利钝,非所逆睹。’则亦惟殚其心力,尽其职守,公敌之而已。”(《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35页。见于《与李希庵》。)又比如运用诸葛亮的招数。同治八年,左宗棠镇压陕、甘叛回,就从诸葛亮那儿借了一招。他在家书中写道:“武乡之讨孟获,深纳攻心之策,七擒而七纵之,非不知一刀两断之为爽快也。故吾于诸回求抚之禀,直揭其诈,而明告以用兵之不容已,并未略涉含糊。于是回民知前之抚本出至诚,后之剿乃其自取。”剿抚之间,擒纵之际,攻心为上,“古亮”做得很好,“今亮”也做得不差。
  杜保祺撰《健庐随笔》,其中记述了左公的几桩逸事,有两桩特别值得一提。一是“左在军闻锣声有异,亟率军四面而出,已而,营地崩。人询其故,左曰:“锣声不亮,吾知贼筑地道至吾营。军非四出,恐拥挤不及避也。’信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二是:“左未遇时,洪、杨与清将向荣之大营相持。大营败,清廷上下多忧之,左独大喜。人问故,左曰:‘大营习气甚深,而朝廷倚为长城.使不败,则大局无由改弦易辙,而事将不可为矣。’果如其言。其卓识过人,有如此者。“(杜保祺:《健庐随笔》,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03页。见于《左文襄之远识》。)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见微知著,洞烛机先,这种眼明心亮的本领绝非中智者朝夕之间可以苦学得来。

有人捧场,也有人拆台


  左宗棠自比诸葛亮,尚未发迹,难免遭人讥晒:一旦得势,马屁精投其所好,手法之巧拙各有不同。左公任陕甘总督时,陕甘学政吴大微以弟子礼相见,某日集众观风,命题赋诗,题目用的是杜甫的诗句“诸葛大名垂宇宙”。左公已经知道学政办此风雅事,却故意询问办事员:“学台观风,出么题?”对方将诗题告诉他。左公捋须笑道:“岂敢!岂敢!有以武侯相拟者!”左公刚谦虚了一下,便故态复萌,用骄傲的口气说:“武侯哪及我,武侯何曾打过我许多的仗!”左公的可爱之处原本不在谦虚,恰恰在于狂傲。不过这回他讲的倒是一句大实话,诸葛亮六出祁山全是半途而废,打的遭遇仗很有限。陕甘学政吴大澂是古董收藏家,知识广博,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追随左公也只学到皮毛,多年后他请缨北上,想在辽东做个抗日英雄,结果一败涂地,有人挖苦他:“出征时所携带的古董,败退时居然还能悉数带回,吴大帅善始善终,实属不易。”真正会打仗的是另一位吴大帅(吴佩孚),可惜晚生了四十年。吴大澂打仗不行,拍马屁还是有一套,左宗棠就对“诸葛大名垂宇宙”之类的诗题颇为受用。
  光绪元年,有一件事令左宗棠喜形于色。朝廷念及左公勋德,破例赐予他进士出身,并授予翰林院检讨资格。左公记起李鸿章与他的一次争论,李长子说不过左胖子,便使出撒手锏:“你尽自夸张,吹得牛能飞上天又如何,死后謚法不能得一‘文’字!”左公雄辩,亦为之语塞。在清朝,三品以上官员死后,功德圆满,则朝廷赐谥,但要获得文正、文忠、文襄、文诚、文敬之类的美谥,有一道关卡要过,那就是获谥者必须是翰林出身才行。否则,功高爵显如曾国荃,只能谥为“忠襄”功高任重如彭玉麟,只能谥为“刚直”。魏源《都中吟》中就有这样的诗句:“官不翰林不谥文,官不翰林不入阁。”左宗棠是举人出身,所以李鸿章抢白他不能获赐“文”字开头的谥号,这无异于一记闷棍,正好打中左公的七寸。现在好了,左公有了翰林院检讨这个资格、这张门票,入阁拜相没有任何障碍了,百年之后的易名大典,获得“文”字头的谥号已完全不成问题。自居易《感兴》诗中有句“名为公器无多取,利是身灾合少求”,左宗棠大智大慧,“翰林院检讨”仍是其盘中不可或缺的莼羹、鲈鱼烩,朝廷要这位老臣安安心心在边塞效力,做做顺水人情,赏给他一个名分,又何乐而不为。   光绪元年十月初七日,左宗棠六十四岁生日。事先他已放出话来,今年不想做寿,要静养心性。这就让他的僚属左右为难,祝寿吧,担心拂逆左公;不祝寿吧,又明显失礼。吴可读时任兰山书院山长,与左公过从甚密,意气相投,还是他的点子高,撰寿联一副赠左公,上联是“千古文章功参麟笔”,下联是“两朝开济庆洽牺爻”。左公一见此联,喜笑颜开,赞不绝口,他捋须吩咐:“不可负此佳联!”僚属会意,立刻张罗寿筵。吴可读的祝寿联之所以能让左公回心转意,妙就妙在上联恭维左公的道德文章可列入《春秋》之类的青史,下联称赞左公的丰功伟业堪比诸葛亮,典故出自杜甫的名诗《蜀相》——“两朝开济老臣心”,赞美之词既不露痕迹又恰到好处。左公于咸丰、同治二朝历任督抚,平定东南和西北。“牺爻”,指伏牺㈤八卦,两两相乘,可以演变为六十四卦,借指六十四岁生日。这副祝寿联对仗工稳,用典洽切,言简意赅,对左公的评价扼要而精准。左公有诸葛亮情结,自然是正中下怀。
  左宗棠的诸葛亮情结根深蒂固,既有人一门心思太吹法螺,也有人明里捧场、暗里拆台。左公膺任陕甘总督时,某日,与性极诙谐的陕西布政使林寿图聊天,讲起智者料敌如神,他就自诩能够明见万里之外。恰巧前方有捷报传来,林寿图灵机一动,适时地放出一个甜头:“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左公大乐,两撇眉毛立刻蝶舞飞扬。随后,左公又谈及近时自比为孔明的智士谋臣不乏其人,林寿图再发高论,放出的却是一个苦头:“此‘葛亮’之所以为‘诸’也。”颠倒一字,讥诮的馅仁破皮而出,“诸”既有多的意思,又与“猪”字同音,话中有刺,绵里藏针。左公顿时涨红了脸色,相当难受,却又不便发作。“文襄以其讽己而恶之”(《左宗棠逸事汇编》,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164页。见于徐珂《清稗类钞》卷三十四。),这个判断是没错的。

牵牛星下凡


  诸葛亮除了是神算子,还是苦长工,给先帝刘备打工多年,不嫌活儿累,又继续给他智障的傻儿子阿斗打工,直累得两眼晕黑。他认为,这不叫“自讨苦吃”,而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说到智慧,首推诸葛亮;说到忠勤,仍首推诸葛亮。他是中国人心目中“忠勤”与“智略”的双料冠军。左宗棠自认智略不逊于孔明,忠勤呢弛同样可以登上领奖台,与诸葛亮并列第一。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讲过这样一则小故事:“有一天,苏东坡吃完饭在房里踱来踱去,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他问家中妇女,他腹内藏些什么。一个侍儿说:‘都是文章。’另一个说:‘满腹都是识见。’东坡不以为然。最后,侍妾朝云说:‘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对!’苏东坡捧腹大笑。”
  同样大小的肚子,装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咸丰四年,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近年办理军务,中心常多郁屈不平之端,每效母亲大人指腹示儿女曰:‘此中蓄积多少闲气,无处发泄!’”(《曾国藩全集·家书之—》第20册,岳麓书社2012年第2版,第253页。)那时候,曾国藩满肚子全是闲气,只差“砰”的一声爆开了。
  左宗棠大腹便便,同样喜欢问别人“此中何所有”,答案千奇百怪。宋联奎著《苏庵杂志》,其中有一则写道:“湘阴左季高相国宗棠督师关陇,事平罢兵,署后凿池日‘饮和’。每日游憩其上,民间儿童皆集视,公命饷以果饵,欢笑为乐。公故魁梧,扪其腹,以示诸儿曰:‘此中何所有?’诸儿莫能答,公曰:‘经济文章耳!’语毕大笑。”(《左宗棠逸事汇编》,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104页。见于宋联奎《苏庵杂志》卷一。)在徐珂的《清稗类钞》中,说法又自不同,道是左公茶余饭后,总喜欢捧着自己的肚皮说:“将军不负腹,腹亦不负将军。”有一天,他心情太好,而不是小好,就效仿苏东坡当年的口吻声气询问周围的幕僚和亲兵:“你们猜猜,我肚子里装的是什么?”问题一出炉,答案就热闹了,有说满腹文章的,有说满腹经纶的,有说腹藏十万甲兵的,有说腹中包罗万象的,总之,都是唯恐马屁拍得不够响。可不知怎么的,左宗棠这回始终拗着劲,对那些恭维话无动于衷,脑袋瓜摇了又摇。帐下有一位小营官在家乡原是个放牛伢子,他凭着朴素的直觉,大声说:“将军的肚子里,装的都是马绊筋。”湘阴土话称牛吃的青草为“马绊筋”。左宗棠一拍案桌,跳起身来,夸赞他讲得太對了。这小鬼就凭一句正点的话,连升三级,可谓鸿运当头。
  仆人和侍从很难猜得中左公的腹中所藏,因此闹出不少笑话。左公还给他们猜谜的机会:“你们知道宫保是什么匠人?”这回,大家都不再乱猜了,左公也不再卖关子,索性自揭谜底:“宫保是个染水匠,宫保能把你们的顶子,一时变红,一时变蓝,一时变白。”染水匠即染坊师傅,这个“身份”很牛啊,不是说“要得顶儿红,喇嘛庙里拜公公”吗?没必要那么麻烦,拜左宫保就灵,但他不会轻易派送,得拿出本事说服他才行,要是胡来乱整,左公一道奏章参劾,红顶变白顶也只是一票水的事J隋。这位染坊师傅太厉害了,不服不行。
  左宗棠生于古历壬申年,属猴,但他最喜欢的却是牛,喜欢牛能负重行远,为此他不惜诡称自己是牵牛星降世。左公的小儿子左孝同撰《先考事略》,索性坐实此事:“府君将生之夕,祖妣梦有神人自空中止于庭,谓牵牛星下降,惊寤而府君生。室中忽有光如白昼,灯烛皆掩,移时天始曙。”(《左宗棠逸事汇编》,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1页。见于左孝同《先考事略》。)在后花园里,左公专门凿了一口大池子,左右各列石人一个,模样酷似牛郎、织女。此外,他还让人雕刻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石牛,置于附近。左公忠勤的一面,借此表现俱足。诸葛亮死而复生又如何诺要注册“牵牛星”的域名和商标,还得请左宗棠割爱。
  同治元年,曾国藩写信回复恭亲王,称赞左宗棠是文臣之中难得的统帅之才,智、勇、能劳苦三者兼备,这个评价相当中肯。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时,昼作夜思,日不暇给,他曾对西安将军恭镗说,他的亲兵都是骆驼,并且说:“鄙人亦一骆驼,但视众骆驼稍胜一筹,盖鄙人力能负重,弗致竭蹶耳!”他还指着恭镗问道:“公亦承认为骆驼否?”《左宗棠逸事汇编》,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236页。见于陈灏一《睇响斋秘箓》。)言毕,相视大笑。北方的骆驼跟南方的黄牛一样,均能吃苦耐劳、负重行远。

老亮风采耀世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左宗棠一生多骄矜,其“今亮”成色就得打些折扣。他生性豪放,本该大为碍事,为事却并无大碍,也真够神奇的。
  骆秉章是有福之人,其功业靠两位湘籍“诸葛”翊赞而成,他任湖南巡抚时,“今亮”辅佐他数年.他任四川总督时,“小亮”刘蓉辅佐他数年。当初,刘蓉不肯出山,还是左宗棠不断写信催请到位的。刘蓉在四川干得很好,被破格提拔为四川布政使,取得绵州大捷后,翼王石达开统领的太平军也称他为“赛诸葛”。同治初年,刘蓉回复左宗棠,颇为风趣:“比来体气何如?诸葛事烦,宜加餐食。蒙以武侯一席相让,所不敢当,谨以奉璧。”(《湖湘文库·刘蓉集》第2册,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145页。见于《答左季高中丞书》。)莫非“诸葛”之称也可推让?让而不受,还可璧还?好玩好玩。
  光绪二年,左公为收复新疆日夜操劳,他写信给办理粮台的下属王加敏:“人臣谋国,不可不预计万全,苟顾目前而忘远大,清夜自思,何以为安?范文正有云:‘吾知在我者,当如是而已。’至成败利钝,非可逆睹,则虽武侯亦不易斯言,知心者当能亮之。”(《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12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38页。)范文正是北宋名臣范仲淹,曾经营西北,防御西夏的入侵。在左公钦佩的古人中,诸葛亮排名第一,范仲淹的排名也不会低。
  光绪三年,左公致书刘典,于人才断层感慨系之:“军兴已久,人才日益衰耗,思之令人心疼。弟所至之处,亦尝极意访求,而迄鲜所得。因思陶桓公殁后,只一王愆期诸葛武侯殁后,只一姜伯约,古人遗恨尚且有难言者,得非气数足以限之乎?何况今人。”搜罗不到顶尖人才,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其次。“武乡当日因乏才故而录及马谡,卒至流涕废人,可为前鉴。”(《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12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260、265页。)诸葛亮先后擢用马谡、姜维(字伯约),前者坏了好事,后者坏了大事,确实给后世留下了深刻的教训。
  赞人最妙在无形,箴人可贵在有德。光绪五年,陈宝琛(字伯潜)赴兰州主考甘肃乡试,左宗棠驻节肃州,因军务缠身,未能回省把晤。榜后,陈宝琛手书楹帖赠左公,集武乡侯诸葛亮、定远侯班超佳句为联,上联是“集众思,广忠益”,下联是“宽小过,总大纲”。其时,左公用兵新疆(古为西域),老亮风采耀世,此联可谓字字对路,句句提神。尤为难得的是,楹帖以赞颂为“皮”,以规箴为“馅”,见雅见雄,无可挑剔。这年九月初十日.左公回复甘肃布政使崇保(字峻峰):“顷得重阳日书,并承寄伯潜侍讲缄联书筵,幕中诸君子传观殆遍,爱玩不置。此君天才卓越,胸次广博,将来不仅以文字传。”左公的满意度为百分之百,这可罕见。“武乡侯”加“定远侯”等于“恪靖侯”,左公集二侯之智、能、功、效于一身,这个等式是成立的,拈酸者鼓着牛眼睛也找不出硬茬子。九月十九日,左公致书陈宝琛,谢语颇为欢快:“辱贶华笺,备承藻饰,官柳园蔬亦蒙铨品。衰朽得此,正如村婆簪花,自相矜宠,浑忘其丑也。联语为武乡、定远得力处,微尚所在,敢不勉旃所惜将智而耄及,窃惧无以副之。仍望多闻直谅,时以益我,则幸甚耳。”(《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12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527、528页。见于《与崇峻峰》《与陈伯潜》。)君子赠人以言,爱人以德,一举而数美,自成佳话。
  彭玉麟與左宗棠交情深厚,至老弥笃。光绪十一年,左宗棠去世后,彭玉麟撰写挽联,极赞其毕生功名:“公是诸葛一流,膺专阃廿有八年,旋转乾坤,最难得不矜不伐:我道汾阳再世,历中书二十四考,忠君爱国,直做到全始全终。”应该说,此联言简意赅,单就功名而论,左公确实堪比诸葛亮、郭子仪,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曾国荃的挽联也不弱.总结左公勋业,同样极赞他为诸葛亮一流人物:“佐圣主东勘闽越,西定回疆,天恩最重武乡侯,前后逾三十年,实同是鞠躬尽瘁雒贤臣生并湖湘,位兼将相,地下若逢曾太傅,纵横已万余里,庶无负以人事君。”妙在下联将左公与曾太傅(曾国藩)联系在一起,近代无双谱中的贤臣忠臣,九泉之下相见,将如何欷歎?
  左宗棠的子孙制作《哀启》,循的是老线路,左公的“诸葛亮情结”至此打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以书生位至将相,任封圻,且三十年,而无一日居处安享用之厚。举艰险盘错,人所却避者,辄坚忍刻厉,肩任不辞。生平以诸葛武侯自勖.卒之淡泊宁静,鞠躬尽瘁,皆如所言。”诸葛亮长期憋屈在巴蜀一隅,六出祁山而功业未成.倘若地下有知,他倒是很可能羡慕左宗棠,钦佩左宗棠,大概会夸赞一句“后生可畏”。
  梁启超于中国近代人物特别推崇两人:一是曾国藩,二是左宗棠。关于左公的诸葛亮情结,他作过中肯的评价:“说到左宗棠和诸葛孔明才华的高下,人们可能还有争议,但说到对国家的贡献,诸葛孔明就得甘拜下风了。”你要是对这句话将信将疑,也不打紧,经过百余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左宗棠的功业依旧班班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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