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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同奶奶住在一起,每晚都与她一起睡。
年纪小,警惕心倒是很重,也很黏人,奶奶一动弹我就会醒。
那一晚,她一早“预谋”好,八点多就把我哄睡,然后悄悄与叔叔“接头”,准备趁夜回一趟娘家。然而这次“夜间奔袭”在我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失败了。
我一张嘴就是号啕大哭,在床上打滚,不依不饶,硬是要跟着一起去。老人家对孙儿总是纵容的,被我的眼泪一糊弄,也就认命地抱起我,对叔叔说:“唉,没办法了,这个小家伙醒了,只能带着一块儿去了。”
我们坐着叔叔的大卡车,从山道开过去。当晚开了车窗,车速不快,山风凉凉地吹进来。月光亮得发白,照得树旁的黄色小花也显得精致可爱。树枝拂过卡车顶,断续有“刷刷”的声音,伴着被压过滚动的小石子。闻到一点点植物的土腥味,大约是山间夜晚露水重,空气潮湿。
我从车窗探出头去看天,因为没有行人和其他车辆,奶奶也不拦我,就在一旁用娘家的方言同叔叔讲话,不时转过来摸摸我的头发,问我困不困。可我那夜的精神真是好啊,看什么都不觉得厌烦,猜想着这山林是不是有精怪,他们会不会来吃我。可又觉得只要奶奶在我身边,便是什么妖魔也近不了我的身的。
小时候并不明白那种心境,只是暗中许下愿望——长大了要当个卡车司机。那晚的星星真是好看,虫鸣也好听,连偶尔在眼前挥不走的蚊子都不讨厌了。
2
还是奶奶家,年后惊蛰刚过,天气放晴。
我坐在老宅的过廊上晒太阳,听各种版本的《梅花三弄》,箫声一出,就起了风,想起枕草子里的话,很有意思。很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你拿好的书配好的曲子,又有很好的阳光,你可以胡乱地思考人生。远处传来的,稀疏间的几声白毛鸟的啭鸣,且当是它们对你思考的赞同吧。
也可以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睛吹风,偶尔有行人走过,眯着眼睛瞧一瞧,大多是相熟的长辈,也就笑着打招呼,怎么都是很好的。扭头不经意后看,墙角就溢出几枝茶花,开得正好。
奶奶家有两棵大的玉兰春,约摸有两层楼高。小时候很喜欢从二楼的围栏上伸出手去触碰树的叶子,因为手臂短一直够不着,有一天终于碰到的时候,感到莫大的惊喜,像是有了不得了的成就,到处说给别人听。
从圆形的拱门进去,两旁就栽满桂花树,很矮小,不算土墩大概只有成人半腰高。不过年年秋时,香味清冽,怎么也不会浓得熏人。
夏天,隔壁的栀子花开了,隔着矮矮围墙与对面的老人说话。小时候个子不高,总要垫两块砖头,摇摇晃晃的。偷偷摘两朵栀子,其实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骂,那样偷偷摸摸,大概是小孩子都喜欢有自己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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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有一天,大雨如注,我坐在屋子里泡一碗白茶,听一支曲子,断断续续地写东西。
手边有本《陶庵梦忆》,翻起来就是《湖心亭看雪》。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突然就懂了些什么,只是希望雨不要停下。
第二天清早起来晨练,脑子里是前几天看到的一段话:
多年以后,你会住在山上的竹楼,小径斜陡,清晨你往镇上走。路边茅草衰败,你双足沾染白露,小镇酒馆恰逢中午。你坐在昏暗的一角,一杯一杯陪自己干杯。當月亮掠过树枝,你便回到山上,推柴门迎犬吠,昨晚读过的书还在原位。不必再读,只管睡去,夜色安好,山里静悄悄。
(赵青海荐自《时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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