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的批评家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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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评家吴亮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名叫《朝霞》(发表于《收获·长篇专号》2016年春夏卷)。友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同样作为批评家,我当然也对此大感兴趣,甚至,受批评家本能驱使,还想发表一番意见。批评家是居心不良的一类人,总喜欢别人写作中的发现破绽,尤其是对批评家同行的作品。但我得十分小心。我面前的这一位并不是一个平常的写作者。在对他下手之先,我得回顾一下我与他的交往,就好像格斗者先得打量一番来者何人。另一方面,因为这部小说的发表,也确实激发了我对一些往事的回想。
  一天,吴亮来到华东师大讲座。1990年,那是一个春天。那时的吴亮,头颅硕大,发型飘逸,恍如盛年的辛巴。他身后跟着王安忆(尚且清新的王安忆)、孙甘露(尚且俊逸的孙甘露)、吴洪森(已是现今模样的吴洪森),还有青年作家格非以及他的学生们,也就是那些苑草小说社的文学练习生,诸如廖增湖、王继军等一干人。而我,则是一名刚从外省考入华东师大的研究生新生。
  那天,我听到了一通关于“先锋主义”文学的奇谈怪论。吴亮所讲的具体内容早已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当时对他的观点颇持异议,但仍被他的雄辩所吸引。很显然,他那特有的金属质的声音,也大大增强了他的雄辩性。我还记得他微微上翘的嘴角上一直挂着一丝晦涩的微笑,像是赞许又像是讥讽,这也让我感到好奇。吴亮讲完之后,便同那一帮子人离开了。夜色中,他们的队伍就像一支伪军夜袭队,逶迤穿过校园,浩浩荡荡一路杀奔格非宿舍——在那里有一桌麻将即将开战。而我被激发起来的关于“先锋主义”的思想热情,却没有机会表彰一把,只好与几位师兄弟跑到后门小酒馆,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继续争辩“先锋主义”问题。
  在1990年代初的那些个荒诞、空虚而又没有盼望的日子,他们的出现,给有些颓靡的校园带来了一股强劲的精神狂飙,先锋的旗帜猎猎作响。这帮先锋分子所鼓吹的激进理论,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是拉斯蒂涅遇见了伏脱冷。我仿佛明白了,若是没有这么一股子激昂的、决绝的先锋精神,是无法同这个世代“斗一斗”的,尤其是在上海这样一座城市。
  几年之后,我倒是真的变成了一个文学上的“先锋主义分子”。吴亮却不见了。他从文学的现场消失了。在文学空间里,举目不见他的踪影。难道这位先锋跑得太快,以致跑出我的视线之外了?后来才知道,他不在四周,他在“顶层”。
  当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叫“顶层画廊”的地方。在那个看上去像机电车间一般的画廊里,有一些形迹可疑的男女出没。我想,大概他们是艺术家。吴亮以他的发型和烟斗,向我证明了他属于艺术界。我颇感失落。我只好给他看了一些我的文字作品。他彬彬有礼地在文字上注目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对我说:不错。然后他建议我去看画。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画廊里的陈列品。那些艺术品总体上仍属于“先锋主义”的范围。看来,他并没有跑远,只是在不同层面而已。重点是,在我看来,那些画作大多也不怎么样。我心想:这也是一桩苦差事啊!
  之后不久,吴亮又浪荡子般地踅回到文学的领地。但这里早已一派疮痍,物是人非。他扛着批评的长矛,却没有了战斗目标。他只能在批评的操场上,独自打他的长拳,徒有健身之功效。但他仍在战斗,被人讥之为“堂吉诃德”。然而,他那壮硕的体型和对美食的良好胃口,以及成天笑眯眯的一副乐天派神情,让人无法将他跟中世纪瘦骑士联系在一起,除非将他视作堂吉诃德与桑丘·潘沙的混合体。或者说,他自己成为自己的骑士或扈从。
  但他仍在战斗。并且其乐无穷。他辗转在文学、艺术、思想、时政诸领域,看到任何风车模样的东西,都去顺手刺上几矛。有一度在陈村主持的网站“小众菜园”里出没,好像犀牛进了菜园。据我所知,吴亮熟悉马克思的学说,包括其政治理论和经济学理论,也熟悉国际共运史和各种革命史。曾经因一次会议的机会,我同吴亮还有激进派女权主义理论家张念一起,连续两天讨论革命、暴力和马克思主义之类的话题。我也知道,吴亮更熟悉马克思文体。在他身上,有着真正意义上的左派的政治敏锐、道德勇气和犀利的批判性。而这一点并不难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就是一个“先锋派”,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批评家。相比之下,那些号称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的学院左派,在真问题面前却支支吾吾,在面对论辩对手的时候,也总是扭扭捏捏。
  吴亮发动的最有名的一场思想进攻,是针对“新左派”学者汪晖的论战。他通过手机短信的方式,写下对汪晖的批判,每天发布不止。我作为一个不道德的看客,始终饶有兴致地旁观了这场荒诞的战斗。我看到的是,面对汪晖的长蛇一般的理论语言和思维缠绕,朱学勤变成了拉奥孔,而吴亮却成为赫拉克勒斯。他以自己特有的迅捷而精确的思维,短促突击式的句式,连续作战数月,把汪晖精心架构起来的庞大无比的理论风车,打得七零八落。说这场话语行动是论战,其实并不准确,它更像是一个人在打沙袋。
  有趣的是,这一场没有结局的手机作战,无意中成为他日后写作《朝霞》的技术演习。在针对当下文化界的这场论战中,他没有得到现实中的对手的任何回应,没有思想和话语的交锋,这使他体会到了空前的无聊。于是,他转脸面向过去,面向记忆中的世界,面向长乐路周边那个模糊而且早已支离破碎的世界。在那里有他失落的青春生命,也有他一生的困惑和难题。他开始同自己作战,一边回忆,一边质疑和评判回忆。他是行动者,又是审视者;他是叙事者,又是批判者,正如他同时是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是命定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
  差不多半年时间,每一天,随时随地,吴亮在手机上记下那些记忆碎片和思想浮光,既是过去的断片,也是当下的瞬间,并随即将它们洒向茫茫的赛博空间。事情就这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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