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顾芗演出，我总会忍不住想，在这位瘦小纤弱的女艺术家身上，究竟潜藏着如何巨大的艺术天赋呢？你看她，演啥像啥，上至八九十岁的港台老太太，下至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姑娘，一举手，一投足，一张嘴，一微笑，无不惟妙惟肖；还有，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许多名牌演员一辈子也就演了那么几部戏，塑造了几个成功的形象，而顾芗，经她扮演的角色举不胜举，有下岗女工，有心理学博士，有警察妻子，有进城设摊的鸡贩子，有山村小女孩……她是如何将这一系列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背景，乃至不同年龄的人物，塑造把握得如此之好，让观众在含泪的笑声中，把经久不息的掌声献给她的呢？还有，苏州滑稽戏其实是个受地域影响较大的剧种，但因为有了顾芗，有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演员，苏州滑稽剧团这些年来一直奔走在全国各地，红红火火，演出不断，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与爱戴，顾芗，究竟是用怎样的艺术魅力，吸引着人们追逐的目光呢？
　　在得知了她的从艺道路后，我明白了，在她成功的背后，是她对艺术近乎痴迷的执著追求，是她对观众一片最真情的奉献，是无数流淌的汗水和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铸就了顾芗艺术的辉煌。
　　
　　多才多艺的她，从小就爱上演戏
　　
　　顾芗从小在苏州长大，但她不是枕着小河长大的，而是枕着铁轨——枕着列车的轰鸣声长大的。父亲是铁路工人，她自小住在铁路新村里，稍大后进的是铁路幼儿园，上的是铁路小学与铁路中学，与“铁”字相处久了，她竟也养成了一种一往无前的个性，人小胆子大，事事敢为先。在学校里，她是广播电台出色的播音员，文艺演出时，她又是老练的节目主持人，歌咏队里，她还是出了名的“金嗓子”。能歌善舞的顾芗，在学校里一直是个文艺积极分子。17岁那年“文革”的风暴把穿上大衣也只有86斤的她刮到了苏北的一个农场里接受再教育，日子虽然很艰苦，但她有着对艺术的独特感悟与才华，所以立刻被宣传队看中。她最早出演的角色是《白毛女》里的黄母，一个凶狠的地主婆，17岁的她第一次被推上舞台，竟演得活灵活现。艺术的才华一经显露，当地的文工团立刻抓住不放了，他们将她调进了团里。后来团里排《龙江颂》，演江水英的那位女主角紧要关头忽然生病了，早将台词唱腔弄得滚瓜烂熟的顾芗便自告奋勇演起了江水英，从此，顾芗便与舞台结下了不解之缘，她的许许多多的白天与夜晚，便都交给了艺苑里的劳作与耕耘。她换过许多剧团，每换一个剧团就要从头学起，好在艺术是相通的，所以对于聪明伶俐的顾芗来说，调换一个剧团并没有对她构成太大的威胁，反而让她学会了更多的剧种的唱法。在舞台上，她演唱过歌剧、京剧、话剧、沪剧、淮剧，以及黄梅戏等多种剧种，为后来从事滑稽戏的演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干一行爱一行，使她与滑稽戏结缘
　　
　　选择当滑稽演员并不是顾芗的初衷。当时她是沪剧团的演员，上世纪80年代初，剧团因市场不景气而撤销，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是下工厂做工，二是干别的剧种。她说她想去图书馆，以前的岁月大都给了灯光闪烁的舞台，她想静下来读点书。但文化局的领导不同意，说她具有较强的艺术天赋和传统功底，再说30岁的演员正是出戏的时候，离开舞台太可惜了。几经思考，她才进了苏州滑稽剧团的大门。那时，正是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给文艺的繁荣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希望，才回到故乡的顾芗，在而立之年再次选择了艺术的舞台。
　　应该说，苏州滑稽戏之所以能广为天下人所知，该感谢那部被改编成电影的滑稽戏《满意不满意》，不少人看了后都特地跑到苏州来，指名道姓要见见那个并不存在的“得月楼”。后来精明的苏州人便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造了一个“得月楼”，后来又根据滑稽戏《小小得月楼》续拍了部同名电影。而顾芗由于在舞台和电影里成功地出演了“得月楼”里的女主角乔妹，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观众所熟悉。1982年，苏州滑稽剧团创作演出了《小小得月楼》，顾芗在里面扮演一位风趣活泼年仅20岁的女服务员乔妹，这是顾芗在滑稽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团里上上下下都为她捏一把汗。顾芗呢，当然心里也不轻松，这与她以前的所有演出都不一样，以前的演出确切地讲是“演唱”，是唱戏，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演戏”，没有唱词，却要通过自己的一举一动把观众都牢牢吸引。她全身心地投入了排戏中，她虚心向同行与老师请教，她开始废寝忘食琢磨剧情与剧本。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当真正的演出开始后，一个娇矜任性、天真幼稚，又花一般美丽的乔妹出现在了舞台上，她那欲言又止、欲擒故纵的冷面滑稽表演，令在场的观众都拍手叫绝。话剧表演艺术家张辉在看了她的表演后也说：“在我们话剧界，还很难找到这样的演员呢。”
　　良好的开端使顾芗与滑稽戏结缘。自此以后，顾芗不断地排戏，演戏；演戏，排戏；她学得比任何人都专心，也演得比任何人都认真，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她先后主演了《店堂里的笑声》《大惊小怪》《近在眼前》等等新剧目。有些剧目出新，人物也完全不同，如何让观众接受这样的人物并笑声不断，但又能反映时代风貌、反映我们当今的生活，这些，都要靠演员自己去仔细琢磨，顾芗不放过每一个角色塑造的机会，努力使自己出演的每个角色都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因此，在她的日记本上，写满了她对各种舞台形象的分析与理解，以及如何继承苏式滑稽大师、前辈艺人张幻尔冷面滑稽的风格，在此基础上大量吸收其他艺术门类的精华，逐步形成自己与众不同的表演风格的体会。顾芗认为，真正优秀的滑稽演员就是要让观众在观看时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在笑声中开始领悟生活的真谛，从而更加珍惜生命；或者，在观看时发出含泪的笑声，在泪水里使自己猛然幡省，成熟起来。
　　
　　演绎生活，她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
　　
　　在滑稽戏《快乐的黄帽子》中，顾芗扮演一位处处顺从丈夫的妻子黄毛，黄毛的丈夫天天率领着一个搬家队给别人搬迁新居，但自己一家五口人却常年住在一个面积仅6平方米的小屋里，强烈的反差使黄毛心里极度的不平衡。顾芗在出演黄毛时，经过认真琢磨，紧紧抓住了这个小人物因心态失衡而表现在行动上的唠唠叨叨，从而展开一系列的表演。比如初次上场的黄毛，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锅盆碗筷叮当作响，让观众一下子看到了黄毛是一个又贤惠又胆小又辛劳又窘迫的女子，然后，她逢人便像祥林嫂那样诉说着自己那间6平方米的陋室，又让人看到了黄毛心中的烦恼与不平。但是，她又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她的家虽然贫困拥挤，却没有失去正常人的理智，她不停地对人说：要穷得有志气，穷得开心，穷得潇洒——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说明她心中仍然有着一份精神支柱。于是，黄毛笑中有苦涩、有无奈的表白，让观众看了更加忍俊不禁笑声四起，同时心里不由也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滋味。就整场戏而言，黄毛虽然频繁出场，但都零碎，没有大块大段的戏，只是一个次主角，因此要演好这样一个角色是有一定难度的，但由于顾芗在扮演黄毛时紧紧把握住了人物的心理特征与外表特征，以真实的形象完成了性格的贯穿和创造。因而在中国戏剧大奖评比时，立刻得到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与认同，获得了政府的最高奖“文华表演奖”和中国戏曲界最高奖“梅花奖”。
　　在校园滑稽戏《青春跑道》中，顾芗饰演心理学博士马丽亚，一个当年因早恋被学校除名、现今又重返母校、重返讲台的海归派。如何让学生能接纳自己？顾芗首先想到和学生交朋友，在假期里用师生互动调查的方式玩“碰碰车”。顾芗在把握马丽亚这个人物时，首先把“师表”与“母爱”融合在一起，爱需要智慧，有智慧才能把通俗的滑稽戏引领为愉悦的生活抒情。作为一个在喜剧舞台上不断求索的著名演员，在《青春跑道》中，顾芗力主提升滑稽文本的文学品位。当中学生通过调查，了解到马老师曾遭遇不公却又自强不息、附近居民纷纷用“排队买刀切馒头”的行动来资助这个失学的女孩时，顾芗用平静又蕴含着炽热情感的语调告诉她的学生：“望着小巷口涌动的爱意，我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原来爱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那些素不相识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婶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保护了一个女孩子的尊严，用他们的爱心放飞了我的梦想……”每次演到这里，中学生都感受到了一次人间真情和爱的沐浴，观众席上留下了他们的哽咽与泪影。
　　顾芗演过的人物还有许多。在《今夜情》里她演一名警察的妻子，她集苏州女人的柔情与聪慧于一身，在除夕夜等待刑警丈夫回家直至新年钟声敲响，看似小桥流水平凡普通，矛盾的冲突与平息却让观众席上的人们热泪盈盈无不动容。在《今夜更有情》里她演一位“下岗女工”，又让人觉得她就是隔壁邻居家的大嫂阿姨，那样勤劳朴实，那样善良乐观。更让人叫绝的是，在《面试》里她演一位98岁的港台老太太，在对未来重孙媳妇的考试时，居然咕噜噜吐出一串流利的英语，令人忍俊不禁。
　　在小品新作《回马枪》里，顾芗演一个外地进城设摊的鸡贩子山花，面对城管队员，她上场一亮相一开口就赢来一个满堂彩。无论买鸡的，管理的，是山东人、四川人、南京人、上海人，顾芗一口气能说出十几种方言，——在几十年走南闯北的演艺生涯中，每到一个地方，顾芗都会见缝插针向当地人请教学习，捕捉各地不同的人物性格风俗习惯方言俚语，从而不断丰富自己的阅历见识，不断超越原来的自己。——在别人的笑声里，顾芗与她的伙伴也收获着付出的喜悦：《今夜情》荣获文华奖并赴京参加公安部春节文艺晚会；《今夜更有情》《面试》分别在中国剧协、中央电视台主办的小品比赛中荣获金奖；《青春跑道》入选2006~2007年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初选剧目行列。顾芗还因出演《钱笃笤求雨》中的许四娘荣获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奖，因《面试》的演出获“中国曹禺戏剧奖/小品小戏”最佳女演员奖，在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剧展演中荣获文化部颁发的优秀表演奖。
　　


　　顾芗说过，真挚的情感能使其在有形的表象里蕴含丰富的思想内涵，能使人们产生悲喜交加、泪雨笑洒的独特艺术感受，在滑稽艺术的大俗大雅的探求实践中，顾芗始终用她对生活的深情感受，用含泪的微笑，去创造新世界的欢乐。
　　
　　梅开二度，她仍在不停地追求
　　
　　由文化部与财政部为支持优秀作品的创作与生产、促进和繁荣文艺事业而设立的“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已经起动，计划用五年时间打造推出50台代表我国文艺创作最高水平的、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能够传之久远的精品舞台剧。在申报的160多台剧目中，经专家委员会严格选拔，苏州滑稽剧团的《一二三，起步走》也入选其中。在这出儿童滑稽戏中，46岁的顾芗扮演了一个年仅16岁的山村小女孩，许多人都表示怀疑，而顾芗在刚开始接受这个角色时，也感到有一定难度，但她凭着自己的艺术直觉，紧紧环绕人物的性格特征，运用滑稽戏的表现手段和表现方式进行全方位的精心设计。经过苦心琢磨深刻体会，又通过身姿动作语言眼神，终于将一个山村小姑娘演得生动自然，真切感人。如剧中有一个情节，从城里来的孩子孙发发瞧不起山村女孩安小花，说她是“乡下人”，扮演安小花的顾芗立刻纠正说：“是农村的”；还有一个情节，王老师被安小花的品德感动了，流下了眼泪，安小花立刻递上了自己的手帕，但王老师擦拭后习惯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安小花立刻说：“手帕是我的！”——短短数语，将一个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童心表现得淋漓尽致。后来剧情直入高潮，小花的小保姆身份被暴露了，苏老师批评她见钱眼开，王老师当场澄清事实，受到极大委屈的安小花放声大哭，在场之人，包括台下的观众，都无不为之动容。于是全国专家们一致认为，人到中年的顾芗竟演活了安小花，幼稚处活泼可爱，动情处催人泪下，真是到了艺术娴熟的自由王国了。而顾芗也跨越了年龄的界限，再一次登上艺术的高峰，荣获二度文华奖和二度梅花奖。此剧也使苏州滑稽剧团第二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并获文化部颁发的文华大奖等一系列殊荣。
　　从80年代的“乔妹”算起，顾芗已在舞台上塑造了十几个从16岁到90余岁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让人难忘的形象。演滑稽戏不易，女人演滑稽戏更加不容易；太文静了观众笑不起来，宁愿去看正剧；太过分了人家又会说三道四，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十三点”，因此要把握好它的“度”，非常非常重要。另外，滑稽戏的兼收并蓄大概也是其他任何一个剧种都无法比拟的，有时它像喜剧小品，有时它又像讽刺话剧，南腔北调的方言，各式各样的唱腔，甚至最流行的通俗歌曲，它都要统统拿来为己所用，它追求的是一种“大俗”，并在“大俗”中让人们感受到一种文化深层次的享受。顾芗对上演的每一出戏、对戏中自己扮演的角色，都要经过认真“备课”，都要认真琢磨反复思考，然后将角色定位在一个合适的尺度上。另外她演过话剧、京剧、沪剧、淮剧，以及黄梅戏等，也跳过现代舞，这对她演好滑稽剧无疑是帮助极大的。顾芗演戏从不问台下坐的是领导还是群众，她都一视同仁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对演员来说，对观众必须情真意切，你在工人面前藏几分，在农民面前留几分，在学生面前再马虎几分，结果到了你想拿真东西出来时就没什么可拿了。”——全力以赴演好每一场戏，这也是顾芗走向成功、形成大雅、雅俗共赏的一个重要因素。
　　正因为如此，顾芗和剧团的演员们，这些年来以她（他）们的智慧和创造，走遍了大江南北全国各地，一个地域性极强的戏种能如此受到欢迎，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这里面也倾注了顾芗多少的不眠之夜和为之付出的心血。著名戏曲理论家刘厚生曾经这样评价过顾芗：“没有故作夸张，追求廉价效果，她是顺着角色性格，用柔中有刚的办法，准确的善良、苦恼，从而发生了喜剧因素……”因此顾芗的表演不仅征服了观众，也感动了评委，在全国和省的各种比赛中，先后获奖二十多次，专家们称赞顾芗的表演已达到了一个滑稽表演艺术家的崭新层次。
　　顾芗体质较弱，但她的顽强拼搏精神令人感动。有一年的夏天她的脖子上患了淋巴肿瘤，而且血液化验时呈阳性，医生建议她赶快住院治疗，当时剧团将在湖北十堰市进行首场演出，戏票都已售出，顾芗为了让演出能准时开场主动推迟了手术时间，抱病赶去为当地群众演戏，一时在当地传为佳话。艺高来自德高，顾芗的优秀品质也影响着、感动着剧团的其他演员，大家都以顾芗为榜样，兢兢业业，认真演戏，从而使苏滑这个集体被评为全国文化系统的先进集体。
　　这几年属于顾芗的荣誉是很多的：全国人大代表，省市政协委员，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苏州市文联副主席，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荣誉多了，顾芗还是这么干，还是这么跟着剧团走南闯北的演出，还是这么谦虚没有架子。她是属于滑稽戏这份事业了——就像穿上了那双旋转的红舞鞋，她再也不能停下来、也离不开喜欢她的观众了。
　　顾芗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好丈夫、一个漂亮的女儿，只是因了她的长年在外演出，分开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长，这个家庭总是聚少散多。因此顾芗说，她欠家庭的欠女儿的真是太多了，家务事与培养女儿的担子都落在了丈夫一人身上，尽管每次演出归来她总是主动抢着做家务，但这样的机会毕竟太少了。尤其是女儿，生下来才18个月就丢给了母亲，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她和女儿呆在一起的时间却很少。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许多次的选择，而顾芗却选择了舞台与滑稽戏，选择了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在外的演员生涯，她愿意继续站在舞台上，用汗水与智慧让大家的生活充满欢笑——因为只有你快乐，她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