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柳湾到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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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决不赞美
  一位母亲含辛茹苦
  我决不赞美
  捡破烂的父亲捡出期望
  就让你们的儿子当一个混蛋吧
  就让你们的女儿做鸡
  ……
  ——尹丽川《诅咒》
  
  麻柳湾闹过几次鬼,传得神乎其神。其中最大的一次闹鬼,惊动了当地公安机关。这次闹鬼,是在林玉变了鬼之后,难以得知,变了鬼的林玉,信不信世上有鬼。活着的林玉,不信鬼,不信神,不信外头的男人,靠不住,只信肚子饿了是真的。信啥不信啥,林玉有自己的脑子。人间所有的悲剧都在于,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乱信。
  林玉不相信自己能读懂诗,诗不是她这种人读的。她是做小姐的,也就是《诅咒》这首诗中所说的鸡,官方的说法是妓女。不一样的说法,一样的意思,如同领导、公仆、当官的。不一样的说法,体现出说话者不同的身份和素养。林玉觉得,她这种人,不需要赞美,像大海,没必要赞美它是大海。也不需要诅咒,像天空,没必要诅咒它是天空。
  她只是偶然看到这首诗,发现如今的诗和男女关系一样,简单直接,这首诗就是直说笑贫不笑娼。和小学读过的“床前——明月——光”不一样,让她这种不懂诗的人也能闻到一种味。像老农民,纵然进了城,也有的泥土味。
  梦湖说现在卖诗不如卖身,那就对了。这样的诗,嘴巴一张就来,嘴是两块皮,说话不费力。如果这也叫诗,那人人都可成诗人,诗人就只能是梦湖那样的叫花子。实质上就是好吃懒做,只想不劳而获,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的人。
  林玉也怀疑自己把诗的意思搞反了,或许人家说的是反话,是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就更无聊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必虚伪。一些来“天上人间”玩的男人,听说她来自乡村,就说什么最爱村姑之类的屁话。那些男人骨子里看不起村姑,与其说是爱村姑,不如说是爱玩弄村姑。
  谁也不比谁傻,林玉只想挣他们的钱,不在乎爱不爱,更不在乎诗不诗。就像这个世界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也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死活。好多人都有各种抱怨,林玉没有任何报怨。她觉得一切都很好,不爱别人,也不希罕别人来爱。
  到“天上人间”之前,林玉一直生活在麻柳湾。麻柳湾的人,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山窝窝修理地球。每年春天把弯弯曲曲的梯田翻一遍,播种、除草、施肥,等待秋天收割,来年再重复。林玉从小就跟着父母在田边地角玩耍,也学着干些简单的农活。
  那天下午,六七岁的林玉默默地用一把小镰刀割一种被妈妈指定的猪草,她还不知道哪些草可以喂猪,哪些草是猪不吃的,甚至吃了会中毒的。林玉纳闷的是,每次给猪吃那么多,猪还整天嚎叫着要吃的。如果把一头猪吃的给一家人吃,一家人肯定都可以撑得饱饱的,人都吃不饱,为啥还给猪吃那么多?
  饿坏了的林玉曾抓起一把猪食往嘴里送,被妈妈一巴掌打得鼻血都流了出来,林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妈妈骂她:“还哭,还哭,真是没出息,你还是不是人?猪吃的你也吃?”林玉想,人为什么不是猪?猪能吃的,人为什么不能吃?
  林玉又有点饿了,她想起妈妈有时在坡上干活干得太晚,来不及将猪草煮熟就给猪吃生的,自己能不能也吃生的?林玉抓起几根猪草想往嘴里送,可她怕妈妈又像上次那样将到嘴的“肉”打落。她正犹豫着是否偷吃几根猪草时,“扑通”一声,妈妈摔倒在地。妈妈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麻柳湾年年都会死人,大多是年岁到了的老年人,大家对此没多大谈论的热情,人死如灯灭。但偶尔也会死个年轻人。比如在水塘洗澡淹死的,在深山砍柴掉进沟里摔死的。像这种事,麻柳湾那些一辈子没出过门的人就会说是撞到鬼,还会越传越神,一直传到好像有人亲眼看见了鬼。
  林玉的妈妈,不是老死的,有人就说是被鬼缠死的,还劝林玉的爸爸花点钱找会法事的人,把没散完的鬼魂彻底驱赶掉,以免缠到其他人。林玉和爸爸都不相信世上有鬼,好笑得很,世上随时都在死人,那不随时都有鬼?妈妈的死完全是因为太劳累,营养太差导致的。林玉记得妈妈倒在地上还紧紧地攥着锄把,想继续挖地种庄稼。妈妈性子急,干什么都想马上干完。明明一天挖不完的地,只要有月光看得见就继续挖,直到挖完第二天再利利落落干别的。
  林玉的爸爸没有找人来驱散鬼魂,有人就骂这个死东西怕花钱,钱比命都重要,哪个女人跟了他,不死才怪。如果还闹鬼,所有责任都得让他承担。麻柳湾暂时没有闹鬼,没有让林玉家承担什么责任,只是大家都与她家疏远了。多年以后,麻柳湾闹了很大一场鬼,林玉的爸爸承担了全部责任。
  妈妈的离去是林玉永远的疼,不同于客人给她的疼。客人给她的疼她已经麻木了,只有第一次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那次,客人一开始就给了她一百块钱,林玉就忘了疼,任凭客人干那件想干的事。林玉一直死死攥着那张钱,怕它飞了。客人走后,林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被捏皱的大钱。她轻轻抚摸着那一百块钱,原本平整的新钱有了许多折痕,但钱上的图案仍然光芒四射,轻轻抖动,发出的响声是那么悦耳动听。
  林玉第一次挣到这多钱很激动。在儿时的记忆中,萝卜才两分钱一斤。这两分钱,还得把萝卜从麻柳湾背到镇上去,只有那些吃商品粮的才能买,才会给钱。这趟路来回要走两三个小时,背一百斤卖完才几个钱?如果是种萝卜换一百块钱,还不累死个人。要是能早点挣钱,让妈妈吃得好一些,干的活少一些,妈妈一定不会死得那么早。林玉没有发现满是鲜血的大腿上,还在增添新的鲜血。
  林玉不知道还有一种疼,这种疼是梦湖带给她的。
  梦湖这个该千刀万剐的人。
  
  2
  
  活在美丽的人世间,梦湖知道自己罪恶深重。
  作为一个矿工的儿子,梦湖大学毕业后幸运地分配到了国税局,也算命运不错。可他一点不懂珍惜,不顾父母亲朋的苦苦劝阻毅然辞了职。不同于那些辞职创业的财富英雄,功成名就后光芒四射。多年以后,梦湖仍然像个乞丐一样四处流浪。
  梦湖姓袁,按祖传的辈份排法,属“孟”字辈,父母给他取名“袁孟福”,希望他一生幸福。他上大学后爱上了诗歌,直接把名字改成了“梦湖”。人,诗意地栖居。从此,梦湖的脑子里有根劲不对了,言行与正常人不一样。
  像乞丐一样的梦湖,与乞丐不一样的是,梦湖一边流浪一边写诗。含辛茹苦抚养他的母亲为此跳河两次,幸被乡亲所救。不久梦湖流浪归来,偷走老母亲攒下的养老钱,拿着去文学院的作家班进修,母亲再也无力去跳河,只是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爬起来后精神大振,对乡亲宣布没有那个儿子。梦湖成了家乡父老乡亲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活在美丽的人世间,梦湖仿佛亲眼看到,这一代人枯骨成灰,他才开始闪现光芒。在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在为金钱而奋斗,大人物为名利所累,小人物为房子、车子、工作所累。从不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从来没有想过,活着是为了什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只是在造粪,只是在繁殖。人与人没有区别,人与动物没有区别。
  确实也有人说梦湖的诗写得霸道,但没说值多少钱。不像林玉,成为“天上人间”公认的“波霸”后,价格就比别的小姐高。也有人说梦湖如果死了,他的诗就会值钱。可梦湖还没死,还活着,活着就要吃饭,就要花钱。
  梦湖除了写诗,也唱歌。在他梦想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同时,也梦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街头歌手。在人少的角落,没有听众,没有人赏他铜板。在人多的街头,总会有可怜他的人扔他一点零钱,总会有欣赏他的人给他百元大钞。但这常常被警察驱赶,说是扰乱社会秩序,甚至被收容遣送。
  那天他正在卖唱,一个报社的文化记者找到他,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文学界的大腕正在为他召开了一个研讨会,同时,由美籍华人丽芝女士赞助的“丽芝诗歌奖”也要颁发给他,奖金两万元。
  梦湖扔下卖唱的吉它,提上几瓶啤酒,一个人跑到立交桥下空旷的草地上尽情地跳着、唱着、喝着。一直到晚上,他疲倦得快要死了,却无法停止手舞足蹈。他想将自己的快乐与人分享,可找谁呢?
  在这个庞大的城市,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那些评论他诗歌的重量级人物,他只是从报刊上见过他们的名字,没人给过他电话和地址。谁叫他是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呢?谁叫他每认识一个朋友都想着跟人家借钱呢?
  到了晚上,梦湖终于想起了那些发廊小姐。
  那些发廊妹子,他一想起就来气。他暂住的附近是发廊一条街,是他到图书馆的必经之路。每次经过,总有衣着暴露的小姐喊他:“大哥,来玩嘛。”
  他是经不住诱惑的,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次次地把钱白白损失了,一次次耽误了宝贵的时间,一次次在完事后自责得想立即去死。最气人的是,有时没钱,听到那些小姐的引诱声,他只能闷闷不乐的朝她们望几眼后怏怏而去。他恨,为什么还不扫黄打非,以解心头之恨。可他在有钱或欲火难耐时又暗自祈祷“不要扫黄,不要扫黄”。
  梦湖在这个最兴奋的夜晚,不想去那些脏乱的小发廊了,选择了金碧辉煌的“天上人间”。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渴望进去看一看。但每次走到门口,就没了踏进去的勇气,兜里没钱。
  领班带来两个小姐让梦湖挑,一个是勾人魂魄的性感天使,另一个还是勾人魂魄的性感天使。梦湖望着其中的一个,这一个立即笑吟吟地与他四目相对。梦湖又望着其中的另一个,另一个也笑吟吟地与他四目相对。
  梦湖闭着眼睛选了其中的一个,选中的这个,笑吟吟的面庞像怒放的桃花,无比灿烂。另一个立马就蔫了,接着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领班完成了任务,礼貌地微笑、转身、离开。
  艰难的流浪生活,让梦湖行尸走肉,对一切熟视无睹。此刻,他麻木的神经被狠狠刺激了一下。这儿的女人,不管多漂亮,多高雅,都是让男人随便挑的。只要这个男人肯花钱,不管多老多丑。到这儿来的男人女人都习惯了,像猪习惯做猪,偶尔一只不服气的猪,显得荒唐可笑。梦湖觉得对不起哭泣的女孩。梦湖知道自己是到这儿来过的最丑陋的男人,就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没把她看上。其实她也是适应了的,这次纯属意外。像机器偶尔失灵,她在那一瞬间情绪失控。
  梦湖不再为自己难受,他原谅了整个世界,原谅了所有的人。他不再愤愤不平,不再感叹怀才不遇。不就写几首破诗吗?诗有何用?那一刻,梦湖觉得自己那些比生命还宝贵的诗篇分文不值。诗不能当饭吃,不能解决就业,不能让她停止哭泣。
  梦湖选中的女孩是林玉。
  “卖什么都不好卖,你们也不容易。”梦湖对林玉说。
  “我们当然不容易,你呢,卖什么的?”
  “卖诗。”
  “没听说过,好卖吗?”
  “卖身都不容易,何况卖诗。刚才那女孩为什么要哭?”
  “你下次来找她,她就不哭了。”
  “我想天天来,但我没钱。不,有钱也不来,每次一结束就后悔得想死。”
  “鬼才相信你的话,是快活得想死吧!”
  “这你都不信,还信什么?”
  “信钱。”
  “一切都是钱?包括爱?”
  “没钱爱个鬼。”
  “我不懂,我不做了。”
  “都来了,还不做?”林玉觉得这个男人怪怪的,很猥琐。原本就看不上他,陪他,不过是出于职业素养。为了工作,不能没有一点牺牲精神。但这样的男人,不理他是最好的。林玉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试着去摸一摸他引诱引诱,可梦湖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有病啊?”林玉做好了停工的准备,嘲讽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病?我的病无药可治。”
  “不会是艾滋病吧?那离我远点。”
  “我的病比艾滋病严重。我要走了,不过我可以把钱给你。”梦湖抽出一张钱,转身就走了。
  林玉想叫住他,又觉得没必要,只轻轻说了句“有病”。梦湖走了,林玉才发现梦湖落下一本诗集,她从中看到了那首赞美鸡的诗——《诅咒》。
  离开林玉后的梦湖骄傲极了,虽然林玉对他的诱惑是那么大,可他依然战胜了身体里的魔鬼。他又一次对自己信心百倍。他一定会写出让自己满意,让朋友满意,让世人震惊的诗篇。要向所有人证明:我不是一个寄生虫,不是来混饭的,不是一开口就要借钱的,而是一个杰出的天才诗人,是活着的李白。
  梦湖回到潮湿的地下室,躺在冰冷的床上,面对现实,他开始担心,是不是真的获了奖?两万元奖金,可能吗?
  
  3
  
  林家福收到女儿林玉寄回的钱,既欣慰又担忧。
  生她时,家里穷,怕养不活,如今养大了,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又担心她不会挣钱,没生存能力。看到女儿能挣钱,悬在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随后又压上一座山,哪能挣那多?凭啥比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挣得还多。林家福没敢动林玉的钱,一分没动,直接把汇款单换成存款单。
  林家福刚死老婆那会,有人劝他把女儿送人,好找个女人再婚。林家福想,把女儿送出去,过得好不好,能天天看到么?能放心么?万一不好,看都看不到,如何跟死去的老婆交待。自己带着,不管好赖,能天天看到。
  没有一个人不想过好日子,但必须接受现实。你生在麻柳湾,就要在麻柳湾这个山窝窝里过,就要整天干笨活路——挖地、挑粪、种庄稼,这都是要使力气的活。你不想干这些,想去城里,城里人在办公室坐着就有钱,而且连粪坑都贴着磁砖,不像麻柳湾,到处脏兮兮。可你一个麻柳湾的农民去城里会做什么?吃什么?
  你还想去国外,想爬月亮上去,那哪行噻。想去哪就去哪,只有做梦。人这一辈子,是啥命就是啥命。林家福这辈子,就是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把女儿养大成人,就算把任务完成了。至于再娶个老婆,这个女人必须得接受当后妈的现实。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只能看命。
  清晨,林家福打开家门,想看看天气,好安排一天的农活,却发现门上被人泼了粪水。林家福心里憋得快要断气了,可那口气又硬是不断,真要是断了就好啦,眼不见心不烦。
  麻柳湾的男男女女也有悄悄钻高粱地的,也有公开相好的,但麻柳湾的女人,自古以来没有卖的。相好的男人帮女人耕地犁田,钻过高粱地的男人偷偷送女人一件花衣裳,是有情有义的。一个女人,不是哪个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花两个臭钱就随便睡的。那是婊子,是畜生、是杂种,是要遭天老爷报应的。
  麻柳湾的人都在谈论林玉在外面当婊子。都在诅咒林玉,都像避瘟神似的避开林玉的父亲林家福。林家福想跳起来骂人,可怎么骂呢?骂谁呀?
  他想,自己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反正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别人要说什么就说去,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总不至于把人打死,打死也没什么,一把老骨头。何况还有人民政府,真要打死了人,不会没人管。只要不让林玉受到伤害。不识字的林家福托人给女儿林玉写信让她别再寄钱,让她这辈子永远不回麻柳湾。
  林家福躺在椅子上抽闷烟,福生的老婆翠花摸了进来。林家福微弱的生命如同快要燃完了的烟屁股,一闪一灭的苟延残喘。林家福门上被人泼了粪水后,翠花是第一个进来的人。翠花躲躲闪闪的说:“粮食不值钱,何况粮食也没多的,甚至不够吃。但化肥一定是要买的,不然明年庄稼收成更少,孩子上学也要钱,没有哪一样不要钱。”
  这些林家福都懂,没听她说完就默默地掏出五十块钱给了她。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到林家福面无表情,就低头走了。
  翠花过两天又来了。这次,她直接坐到了林家福的床上,这个动作让林家福想起了翠花和村长的事。那次他到街上卖了几个鸡蛋买回一斤盐巴一包火柴,经过福生家门外的废窑洞时,快要黑天了。窑洞里传来了响声,林家福以为有野猪,便轻手轻脚靠近窑洞,才发现是福生的女人翠花和村长。林家福像做贼似的溜了,他既怕村长和翠花发现后尴尬,又怕自己憋不住,无法解决。
  林家福死了老婆多年,比村子里所有男人都想女人。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嘴巴都难解决,啥鸡巴也都别想了。自己不是村长,不能和村长比。村长给福生家发过扶贫款,减免过福生家的农业税。照理说,那时林家福比福生家困难得多,但困难的人多的是,谁不困难,有困难就管?管得过来?
  此刻,林家福看着床上的翠花,想起门上被泼上的粪水,翠花这种女人,肯定也是泼粪水的积极分子。翠花和村长的事,村子里的人敢说不知道?可是,谁敢得罪村长?那些嚼舌头的,不嚼舌头,舌头就要烂。不敢嚼翠花,不敢嚼村长,只有嚼林玉。难道翠花就比林玉干净?
  林家福想问问翠花这是为啥子,可问得清么?枪杆子里出政权,只有把翠花日死。日死了,事情就清楚了。所有的事,都是翠花搞乱的,本来应该我林家福享受扶贫,我家享受了扶贫,就不会穷,林玉就不会受苦。翠花让村长扶她,越扶越穷。这个翠花表面上清清白白,其实是个烂货。只有把她搞死,搞死了麻柳湾才有希望。然后我林家福也去死,为民除害,死而无憾。
  翠花麻利地脱下裤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屁股和大腿,林家福翻身骑了上去,气鼓鼓地狠狠抽动着,恨不得两下将她弄死,翠花哎哟哟叫唤着配合。林家福久违的快感升腾了起来,心中的气消了,动作温柔了。林家福飘了起来,如在云里雾中,不再恨翠花了,有什么理由恨呢?要恨就恨自己以前无钱无权。
  翠花的男人福生,此刻是在挑水还是挖地?
  还有一村之长,此刻又在哪里?在村长眼里,也许林家福连猪都不如,可就是我林家福在睡你的宝贝女人。不,翠花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不过有点小权,我现在有钱。
  那么林玉呢,林玉又在哪里?
  
  4
  
  公安来抓林玉时,她还在睡觉,以为是保安在和她闹着玩。林玉非常同情那些保安,自己和客人快活,他们却在外面站岗放哨,又累又贱,收入还低。这是林玉的想法,也许保安觉得林玉才贱。当然,林玉只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同样,保安也无法知道林玉的想法。林玉有时买回水果零食之类的,总会分一些给保安,大家都觉得林玉不错,常和她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有时装成公安吓唬她。
  这次林玉真的被抓走了,以前林玉也被抓走过。
  16岁的林玉像小鸟一样飞到城里时,运气很好。没像出门时别人说的那样,找不到工作睡桥洞,吃垃圾桶里的馊饭,她一到城里就碰到一个像妈妈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带她去逛品牌时装店,买好衣服,去高档饭店吃好吃的。
  林玉想起了妈妈,她多么希望这个女人是她的妈妈呀,可她让林玉叫她虹姐。叫姐也不错,一个在城里无依无靠的人,一下子有了一个亲人,林玉感到,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猪一出生,养肥等死的命运就已注定。林玉一遇到虹姐,当小姐的命运就已注定。猪圈里的一头猪,早杀几天晚杀几天,对猪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对人来说,算不上个事。让林玉当小姐,对林玉来说,是一生的转折点。对虹姐来说,不算个事,她已用不同的方法让众多女孩做了小姐。
  虹姐最初用毒打和强奸等方式让女孩屈服,然后乖乖听话。轮到林玉时,虹姐已经有了慈悲心肠,还给“希望工程”捐过款。虽然林玉的红苕屎还没屙干净,裤子上还粘着麻柳湾的泥巴,但虹姐稍稍将她一打扮,农村土包子就成了城里俏小姐。林玉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漂亮。
  虹姐让林玉去小餐厅当服务员。第一天上班,要了碗鸡蛋面的客人让林玉拿一个蒜,林玉就屁颠屁颠跑去厨房拿了一个蒜。客人走后,老板告诉林玉,客人要东西就说没有。又一拨人点了一大桌菜,客人让林玉拿点醋,林玉说没有。老板骂林玉猪脑子,猪也想来挣钱,挣个鸟钱。
  林玉不怕苦不怕累,怕被人骂。林玉从来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父亲虽然穷,但对她只有疼爱,从来没有打骂过。出门在外,受点委屈,也正常。可这样辛辛苦苦,老板那么凶,那点可怜的工资能不能拿到?林玉向虹姐诉说她的担心。
  虹姐给林玉讲一些青春短暂、挣钱不易的道理。一番花言巧语,林玉就求着虹姐带她去“天上人间”赚大钱。林玉的表现,和虹姐想的完全一样。事情简单得和农民买猪仔一样,喂肥了就可赚钱。林玉就是虹姐买的一头猪,只是林玉比猪肥得快。仅仅第一次,虹姐就收了客人五千元,林玉才得到两百元(客人给他一百,虹姐奖励她一百),林玉很满足。
  林玉把虹姐当恩人,没有虹姐,就没有她的一切。像猪,如果没有喂肥了杀它的主人,可能不等长肥就会饿死病死。林玉开始不知道虹姐收了客人五千元,后来知道了,也理解了。五千元也不可能都是她林玉一个人的。和农民杀猪卖一样,杀猪匠要工钱,市场要管理费,拉猪的司机要车费,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天上人间”的租金、保安与服务员的工资、水电费,请派出所民警吃喝,发红包,给派出所换电动门,这些钱,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林玉被抓了,是虹姐去交钱取出来的,这笔钱,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虹姐喜欢林玉,林玉懂事,不像其他小姐,混了两天,就不知天高地厚。有次陪一些重要人物,所有小姐都义务劳动,大家都理解配合,可“天上人间”还要小姐倒贴台费,好多小姐就不理解,一起去闹。只有林玉没去,她懂得,大河没水小河干。
  这次在林玉被抓之前,虹姐就“抛弃”了她。据说,虹姐出大事了。最初没有虹姐,林玉缺少安全感。一段时间下来,林玉也习惯了。以前所有事都是虹姐办,现在自己直接和“天上人间”结账,没有了虹姐从中“盘剥”,收入更高了。
  可好日子没几天,林玉就被抓了起来。
  “你只要讲出虹姐去了哪,马上就可以出去。”警察对林玉说。
  林玉真的不知道虹姐去了哪。
  “你们那的人,每一个,我们随时都有理由抓起来。如果你不说,还想出去,那就交罚款5000元。”
  虹姐以前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向警察送钱,虹姐跑了,只有委屈林玉了。
  
  5
  
  “梦湖,快叫我两声爷爷,我给你弄了两万块钱。”
  通知梦湖领奖的刘锋,仿佛上帝的代言人,根本没把梦湖当成一个诗人,更没把他当成一个杰出诗人,甚至没把他当成一个人,只是把他当成一条狗,一条会摇尾巴的狗。可梦湖天生就不是会摇尾巴的狗,是被人逼疯的狗,是在无路可走时跳墙和乱咬人的疯狗。
  刘锋也曾写过诗,只是一首也没发表过,也曾敲过几个主编的门,只是大家看了他的诗都没再和他联系过。刘锋没吊在诗歌这一棵树上,让诗歌毒死,而是以退为进,转向对智商要求更高的商海。大家没听说刘锋做过哪些生意,但都知道他认识了美籍华人丽芝女士。丽芝女士的父辈是著名红色资本家,和好几个国家的总统合过影,登过报纸上过电视。
  丽芝女士的英语、法语、俄语、日语都说得比汉语好,走遍了世界上的众多国家和地区。但是,她最热爱的还是中国文化。丽芝女士认为中国文化的巅峰是诗歌。比起当代电影、音乐、小说等其他艺术形态,丽芝女士强调,当代中国诗歌是最接近世界水平的。丽芝女士赞助设立了“丽芝诗歌奖”,希望通过这一奖项激励当代中国最有前途的诗人奋发图强,达到并超过世界水平。
  丽芝女士委托刘锋邀请著名评论家、教授、学者等推荐获奖候选人。刘锋再也不是那个诗歌界对他不冷不热的人了,而是诗歌界的当红明星,像下村的乡干部,走到哪都会受到热情接待。刘锋再也不是那个谦卑地敲门投稿的诗歌爱好者了,而是汉语诗人的救世主。
  刘锋找到了梦湖,梦湖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刘锋只好谈当前国际诗坛,从他嘴里不断飞出最时尚的诗歌词语,梦湖却像个木头人,完全听不懂。刘锋干脆直说:“梦湖,我为你争取到的奖,争取到的两万块钱,你说说看,你准备怎样感谢我?”
  梦湖虽然没对刘锋说一句感谢的话,但他确实对刘锋心存感激。可刘锋的表白和说话的语气,让梦湖非常难受,让他想放声痛哭,并拒绝写获奖谢辞。
   梦湖获奖的事,莫明其妙地来,莫明其妙地去。刘锋在电话里对梦湖说:“你的获奖资格被丽芝女士取消了,因为你没有教养。”之后就是盲音,回拨过去,再也打不通。打通的难度,估计和天堂打进地狱差不多。
  
  6
  
  国家政策好,免除农业税。麻柳湾那些想减免农业税的村民,再也不必去找村长“特批”了。村长的主要工作就剩个搞计划生育,可搞头不大,从此风光不再。新的明星林家福正从麻柳湾的上空冉冉升起。
  农业生产周期长、经营风险大、收益率低、附加值不高,商业银行将效益作为第一追求,农民短期小额贷款与工业企业大额项目投资相比,选择后者是必然的。而农信社本小利薄,在处理贷款时小心翼翼。麻柳湾的村民懂不了这么多,但是,贷款不好贷,这个懂。
  就是贷款好贷,麻柳湾好多人字都不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说闲话头头是道,正经事却说不清,就这种人,咋贷款?贷个屁。可麻柳湾一年四季啥也不缺,就缺钱,借钱是个难题。这个难题让林家福解决了。
  一结束就把翠花掐死,这是林家福骑上翠花之前的想法。当林家福从翠花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对翠花感激不尽,但又觉得羞愧,怕没脸见人。翠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穿裤子走人,林家福赶紧往她裤兜里塞了一把钱,有十块的,二十的,五块的,一块的。翠花一转身就消失了。
  阳光还是以前的阳光,麻柳湾的道路、梯田、树木,也和以前一样。林家福越是低着头,人们越是争着和他打招呼,明显地讨好他。林家福没想到,自己成了比村长还受人尊敬的人。村长的弟弟盖房子都跟他借钱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向林家福“借”钱的女人有了两个、三个……七个、八个……在赶集回家的山路边,在干活的田边地角,在房前屋后,在厨房厕所,他的自动取款机,都可以对借钱女人的投币口开放。人们似乎忘记了林家福的女儿林玉在外面做鸡,林家福门上的粪水也被人悄悄洗干净了。
  
  7
  
  被抓进去的林玉,只要交五千块钱就可以出来。林玉没有积蓄,她的钱全都寄回家了。认识的姐妹也都是同行,不方便来交钱取她。应该找一个男人了,林玉想。如果哪个男人把我取出去,就嫁给他。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我爱不爱他。不管他有多丑,不管他有多穷。
  屋漏偏逢下雨,只有死路一条的梦湖,想去找林玉把给了钱却什么也没干的一次补上,可林玉被抓走了。无事可做的梦湖突发奇想,决定去派出所看一看林玉。
  出现在警察面前的梦湖,脚趾头从破皮鞋中露了出来,两只鞋的颜色和款式明显不一样,这是梦湖从垃圾箱里捡的。
  梦湖提出要见林玉,警察反复看了他的身份证,问:“你有没有犯罪前科?”
  梦湖说:“我是著名诗人,怎么会有犯罪前科?”
  警察问:“拿过别人的东西吗?不管是公家的还是个人的?”
  梦湖说:“我没必要偷,他们刚给我评了一个诗歌奖,奖金两万,我都没要,为什么要去偷?你半年的工资有两万不?等我的小说写好,至少挣200万,不过太难了,太难了,不是一般的难。没你们容易,抓一个小姐或嫖客就好几千。”
  警察问:“你都写过哪些作品?”
  梦湖从包里掏出一本刊有他诗歌的杂志,翻到写有他名字的那页,警察对比了一下杂志上的作者照片和梦湖本人,将作者名字和梦湖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对了一下。还仔细看了看那些长长短短的诗行,没看出什么意思。梦湖特意介绍附在他诗歌后面的评论,把那些为他写评的著名教授、学者的头衔说得响彻云霄。
  “你带着这样一本杂志做什么?”
  “证明自己身份。”
  “证明自己的什么身份?”
  “证明自己是诗人,不是小偷或捡垃圾的。”
  “你身上还带了别的东西吗?比如易燃、易暴危险品,以及管制刀具?”
  “没有,我带那些做什么?”梦湖边说别脱去上身惟一的一件外衣,那件破烂外衣至少半年没洗过。光着上身的梦湖,把裤子侧面开口的原形露了出来,这裤子是她姐不要了,扔了被他捡回来的。
  “看到了吧,我就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双鞋一个包,包里装着一本杂志,其余什么也没有。”梦湖边说边赶紧穿上外衣,把女式裤子侧面开口的位置挡住,一个男人穿着女式裤子,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警察拿着梦湖的杂志,请示领导。领导看了看梦湖,戏谑地说:“这是文人才子,要见美女佳人,合理要求必须答应,否则把你写进书里,甚至在媒体上把你曝光,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警察乐了,说:“我可没有任何违规行为哦。”
  林玉没想到,梦湖这个神经病会到这儿来。如果他真把我取出去,我还真嫁给他?
  梦湖和林玉也没什么可说的,梦湖知道交五千块钱可以把她取出去。梦湖说他可以去借五千块钱来取她,但林玉必须还,而且要把上次给了钱但什么也没做的那次补上。
  梦湖反复强调他的要求都是合理的,绝非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林玉笑了,梦湖上次给的钱,三分之一次也做不了,他给的是小发廊的价。不过,这个问题不是现在要谈的。林玉说:“你把我取出去,就是学雷锋了,怎么会是落井下石呢?出去了对你免费。”
  梦湖说:“我为什么要你免费?两万的奖金我都不要,难道还要来赚你这点便宜?”林玉不知道两万块钱的奖金是怎么回事,只是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借钱取她,是不是没事拿她开心。
  警察都怀疑,梦湖有钱取林玉吗?警察原本只是想让林玉说出虹姐的去处,可林玉真的不知道,而且林玉确实没钱。既不能总是关在里面,违反法律法规,又不能直接放出去,那样警察没面子。
  
  8
  
  想有钱就真的有了钱,还是送上门的。
  梦湖在外晃荡时,遇到了以前在文学院的同学黄昆。梦湖看不起黄昆,觉得他没才气,写诗,写个狗屁。黄昆看不起梦湖,觉得他没财气,写诗,写个狗屁。
  黄昆看在诗歌的份人,曾施舍过梦湖几张饭票。梦湖把别人的施舍和同情,当成自己是伟人,当成别人崇拜他,仰慕他,不论别人给他多少钱财,都是天经地义的。
  黄昆这次给了他五千元生活费,让梦湖顺便把一个包送给一个朋友。举手之劳的事,梦湖爽快地答应了。
  梦湖拿到钱,就去取林玉。黄昆看到梦湖进了派出所,吓坏了。梦湖啊梦湖,你为何要害我?我也是无路可走才选择了贩毒,写作多年,既没赚到钱,也没混出名。我也是同情你这个落难的文学兄弟,有钱一块挣。你真的是无药可救,文学院的老师推荐你的诗发表,你说老师没水平。人家给你评奖,你却去勾引人家老婆。黄昆原本想将梦湖发展成运输工具,一是梦湖穷,需要钱。二是梦湖这种流浪汉,不易引人怀疑。
  林玉见梦湖真的来取她,就认了命,这辈子是注定要嫁给他啊!梦湖一出来,就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林玉不还钱怎么办?黄昆要把这钱要回去怎么办?黄昆不是大款,或许是给盗版书商扫描图书赚的血汗钱,打肿脸充胖子,炫耀一下,没钱时肯定会要回去。就像那个诗歌奖,说是赞助文化事业,其实只是沽名钓誉,玩弄诗人,根本不愿出钱。
  梦湖搞不清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或许多年来一直苦苦追求的正是一开始就要抛弃的。或许自己真的不如一条狗,生不如死。这两天眼睛老是跳,会不会是父母突然死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梦湖要甩开林玉,他想起自己的偶像诗人金斯伯格。金斯伯格的母亲正在呼唤儿子:回家吧,孩子,钥匙就放在向阳的窗台上。梦湖也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林玉哭了,她恨自己为什么是鸡。她知道,和梦湖这一别就是永别,今生今世就只能做鸡。不管林玉是不是鸡,梦湖都不会和她结婚。他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婚,不会爱任何一个女人。在梦湖眼里,女人就是一个洞,谁要去爱,一下就会被陷进去。世界就是一张白纸,谁想在上面写诗,一撑就破。
  林玉不相信梦湖的鬼话,只相信这个男人嫌她是鸡。梦湖追求的是凤凰,可自己是鸡。鸡不能变成凤凰,林玉没办法,不能陪梦湖,只能陪客人。
  客人懒懒地泡在木桶的温水里,林玉笑若桃花,心凉如冰。室外寒风剌骨,室内温暖如春。林玉小心地用盐和沐浴露清洗着客人的每一寸肌肤,因为等会她的舌头要经过。林玉很难受,为什么客人不是梦湖?林玉只好把客人当成梦湖。
  林玉口含热水,用舌尖轻轻添他的耳朵,包括耳洞,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顺着脖子往下,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林玉有了感觉,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是为梦湖而跳。林玉全身有点不自觉地抖动,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林玉换了冰水吮吸他的私处,他打了个寒战,这不过是生理上的刺激。林玉却在喉咙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梦湖”。客人没听清林玉叫的什么,只当是她的反应强烈。他一下子翻过身,把林玉按在床上。林玉当成是梦湖正在压着她,并进入她的身体。她闭着眼睛呻吟着,呻吟声模糊又有穿透力。
  他终于释放了出来,像顺着火山口喷发的熔岩流入大地,他躺在床上,疲倦而满足。林玉清醒了,这儿没有梦湖,只有客人。林玉觉得自己可耻极了。
  客人给林玉的表现打了99分,邀请林玉一块喝酒,如果继续好好表现,就是一百分。林玉厌恶眼前的客人,林玉想梦湖,可梦湖不想林玉。林玉要借酒消愁。
  林玉和客人大杯大杯喝酒,林玉眼前的碗里、盘里、杯里全都是梦湖的影子。林玉知道做了鸡,再想当人,就是贱。梦湖不会把林玉当人。不,不能说梦湖的坏话,都是林玉不好。林玉一句也没听清客人说的什么,只是不断陪客人喝酒。林玉陪的不是客人,她一会在陪自己,一会在陪梦湖。客人给她打了一百分,又不断打电话邀请朋友过来一块喝。
  一块喝酒的人越来越多,林玉越来越想梦湖。能不能不想梦湖?林玉管不了自己的脑子,无法停止想梦湖。眼前这群喝酒的人,都比梦湖帅,比梦湖有钱,比梦湖出手大方。但算得都很精确,第一次多给了小费,第二次就想免费。请你喝酒,只是拿你取乐,顺便吃豆腐占便宜。梦湖比他们好。不!他们比梦湖好,梦湖让人累,太累。他们让人舒服,让人活得简单。
   “你的波为什么那么大?”有客人一边问林玉,一边摸了她一把,林玉习惯了。“我的波为什么那么大?不要问我,问波。”不管哪一个客人这么问,林玉都是这么回答。林玉想梦湖,林玉不断地喝酒,喝酒。林玉想的不是梦湖,林玉想的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永远不能知道林玉做过鸡的男人。梦湖只能是一个客人,永远只能是一个客人。林玉清醒了,她想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永远不会知道她做过鸡的男人。
   “扑通”一声,林玉摔倒在地,客人弯腰扶她,却扶不起来。慌乱中,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林玉被送到医院,医生宣布林玉已死,死亡原因是急性酒精中毒。
  
  9
  
  林玉的骨灰被天上人间的姐妹送回麻柳湾时,麻柳湾正飘着洁白的雪花。姐妹们走在银妆素裹的村庄里,她们感叹上帝给了她一个干净、美丽、宁和的归宿。
  突然,一群拿着锄头、铁锹的村民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并迅速将她们包围了起来。见她们没有反抗的意识和能力,村民才放下“武器”,让她们马上离开麻柳湾。林家福只好偷偷跟在她们身后,要回了林玉的骨灰。虽然他曾告诉女儿永远不要回来,但他没有想到,麻柳湾连一把骨灰也无法容纳!
  村民们相信,无论林玉是一个多么恶的鬼,只要不让她回麻柳湾,她就无法祸害麻柳湾。
  “据说林玉是艾滋病,会传染的。”
  “林玉是被公安抓走的,怕是被枪毙的,这种人还有什么脸回来嘛。”
  “林玉自己喝酒醉死的,这是报应,不能让她牵连我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
  村民谈论着林玉的死,谈论着变成了鬼的林玉。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现实:林家福再也不会有钱了,林家福完蛋了。
  没有女人向林家福借钱了,林家福也没钱可借了,“尊重”林家福的人也没有了。
  林家福最后一次见翠花,翠花正往水田里挑粪,翠花屁颠屁颠跑得飞快,粪桶里的粪都荡了出来。要在以前,四周没人,翠花还不像蛇一样缠着他,那种感觉虽然也很恶心,但总比见了就躲好。
  林家福“缠”着翠花,他也不知道要“缠”她做什么,或许只想说说话。可翠花不理他,只催他快去地里除草,农民只有种庄稼才有得吃。这明明是在赶他快点走。林家福也知道翠花说得对。可借钱的时候为什么不这样说?是的,是我错了,是我林家福错了。抽了鸡巴不识人,要不认人,就都不认人。从此,麻柳湾的人,我林家福一个也不认得。
  麻柳湾闹鬼了,一个星期连续死了七个人。村民纷纷搬出麻柳湾,都知道女鬼林玉出来做恶了,都知道林家福偷偷把林玉埋回了麻柳湾。
  麻柳湾闹鬼的消息惊动了县政府,由分管公安的副县长担任专案组组长,很快就抓到犯罪嫌疑人林家福:所谓的闹鬼,其实是林家福一次次对村民投放老鼠药,那原本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林家福被带走了,搬走的村民又陆续回来了。他们还是有点担心,怕女鬼林玉继续出来害人。
  
  在公安部统一部署的“扫黄打黑”风暴中,在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与坚强领导下,“天上人间”被查封了,众多涉案人员被捉拿归案,虹姐成了网上追捕的逃犯。
  黄昆受到梦湖的惊吓,跑回老家,在当地文化馆编一份小报。
  梦湖回到家,父母想用一生的积蓄为他买套房子,供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梦湖害怕成为千千万万个俗人中的一个,爬上一辆拉煤的火车跑了。让那颗想当大诗人的野心在流浪中煎熬。虽然他拒绝过送上门的秀色,可总要从生活费中省出钱去找供农民工消费的“棒棒鸡”。一些先锋诗歌论坛贴满他的流氓诗和嫖娼日记,吸引了众多人的眼球。好事者用一句话评说先锋(先疯)诗人,其中关于梦湖的那句是:诗歌的小丑,妓女的朋友。
  梦湖跟人讲,他曾花五千块钱从派出所取过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姐,但碰都没碰她一下,她非要嫁给他,他没同意,后来就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听的人都说梦湖在吹牛,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就像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天才诗人。他既不想证明,又无法证明。如同他无法知道林玉后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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