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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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死于一场莫名的酒店斗殴,哥哥从多伦多回来处理后事,却遭遇陌生人的绑架。巨额货款去往何处, 弟弟究竟在干什么,那个身穿军服背着冲锋枪的商人查理到底是什么人——义乌,这个闻名全球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迷宫一样罩住了哥哥,他该如何应对?
  一
  杰生是昨天夜里一点半钟到达义乌城的。一天前他坐加拿大航空公司班机从多伦多出发,下午四点到上海浦东机场,再坐机场五线到火车站,用护照买到一张卧铺票,晚上八点坐上去义乌的火车。当走进卧铺房间时,看到下铺坐着一个非洲黑人女子,他和她打了个招呼,随即爬到了自己的上铺。从上铺看下去,这个非洲女子的手臂像乌檀木一样光滑发亮。杰生和她交谈了起来,她会说简单的英语。她说自己是非洲中部一个叫纳布尼亚的部落的人,现在要去义乌。杰生说自己也是去义乌,问她去义乌做什么。她说自己是信使(messenger),说自己的部落被军阀包围了,十分危急,部落派她找人去解救。杰生听着,以为她在讲梦话,看她的样子也像在梦游。没多久,杰生听到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这样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在到达义乌之前,乘务员把到站的旅客叫醒。杰生和她又说了几句话,问她要住什么地方,要不要和他一起坐车进城。她说不要了,她自己会安排,要去住一个名字叫“巧心”的宾馆。这样,杰生下火车后就坐出租车到了“花来香”宾馆,时间已是两点多钟。他在飞机上一点也没睡着,喝了酒也没用,人已疲倦到了极点,所以一进房间倒头便睡。
  他醒来时,发现窗帘外面一片白亮,响着混杂的人声,这让他明白市场早已经开门了。他一看时钟,还不到七点,这里还保持着农民早起赶集的习性,像农贸市场,只是没有牲口的叫喊,只有人们在大声说话。他才睡了三个多小时,脑子昏沉沉的。但他还是决定马上起床,因为他心里堵得慌,在床上躺不住。
  杰生是个动作利索的人,不到10分钟,他就穿戴好了走出宾馆,只觉得外面阴冷潮湿,寒风刺骨。这个时候是2004年,义乌市场一大部分都还在稠州路—带,福田大市场尚在建设之中。杰生住的宾馆靠着江边,挨着宾馆的是几家卖皮鞋的商铺,夹杂着一家卖菜刀剪刀之类的五金店。其间还有一家早餐店,很多家长带着穿校服的孩子到里面吃东西。附近有一所小学,能听到学校广播放的升旗歌曲。杰生进去买了稀饭和小笼包。他熟悉这里,以前来吃过,认得做馒头的还是那个老板,店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脏。在吃早餐的时候,他心里还没想出接下来先去哪个地方。他只是觉得十分烦闷,每回到义乌的第一天,他都会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烦意乱。但他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对付。
  “好吧,就让我先去找那个做围巾生意的小青吧,看来她是知道很多事情的。”杰生对自己这么说,决定先去位于商场三楼的围巾帽子市场。
  虽然好几年没来义乌,杰生还是不费力就找到了老市场的巨大建筑。这个看起来很简易的建筑十分庞大,它是个四方形的房子,每条边长有一公里,有四层高,外墙是简易的石灰墙,粉刷成发紫的蓝色,而屋顶上铺着的是钢架横梁加上玻璃纤维瓦。一二层是开放式的,店铺挨着店铺,但是三楼四楼的内部很复杂,像是一个迷宫。这里就是围巾帽子类市场,里面布满多个井字形的组合,一个套一个,有穿堂风在回旋,很冷,店铺里稍微聚集了一点热气,马上被冷风带走了。杰生在通道里绕着圈子,在一个个挂满围巾的店铺中间张望着,他看的不是那些围巾,而是在寻找一个人。
  杰生现在要找的是那个卖围巾的小青。他还记得她的摊位号是H5068,但他发现这里的编号已经采用了一种新的系统,他已经无法按编号找到原来的那个店面,只得凭着记忆在楼道里寻找。在冷冽的穿堂风中,他努力唤起记忆里小青的形象:齐额的刘海,明亮的眼睛,修长的身材。他只见过她几次,而且已经过了三年,记忆有些模糊,无法准确地在心里画出她的样子。时间还早,这里的商铺卷帘门才刚打开,店主们有的在洒扫,有的凑在一起讲八卦新闻,还有的凑在一起打牌。几个擦鞋的妇女坐在楼梯边等着客人,有小孩在打一种会发光的陀螺,还有些卖青菜豆腐的挑着担子在叫卖。杰生在一个店门口稍一停留,在隔壁店里聊天的店主就飞快地跑回来,问,要不要?这里的店主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三个字“要不要”,杰生以前觉得好笑,客人还没进门看货,怎么会知道要不要呢?
  杰生对义乌的历史是熟悉的,他知道这里的店主在几年之前都还是在地里干活的农民,而且很多是小学都没读过的农村妇女。她们迎接客人说的“要不要”这句话,其实和以前赶集时卖鸡蛋卖芋头时说的话一个样。但也有例外,这里的一个店主让他难以忘怀。三年前,那一次他从楼下大堂里的日用杂货商区,转到了楼上的围巾帽子商区之后,在拐角看到一个店铺的外面陈列着一批色彩醒目、设计新颖的围巾。他只觉得眼睛一亮,走近一看,那些围巾看起来质地还不错,像是羊毛的,底下有个商标“CASHMERE”,就是开司米的意思。杰生走进了摊位里面,看见里面的样品更多些,有条纹的、方格的,还有仿造名牌的。他还发现这个摊位精心布置过,灯光和色彩都有点讲究。他正在看着,却听得后面有人问:要不要?还是那句可笑的话,他心里想。但是他回转头来,却发现说话的是个相貌秀丽气质青春打扮入时的青年女子。他心里一惊,觉得这个姑娘不大可能是刚刚从农田里出来的,听她的话音也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那个女青年从一排排围巾中显露出来。尽管第一句也是“要不要”那样的话,她后来介绍产品却十分得体和内行。她就是杰生现在要找的小青。
  在这个冬日的早上,杰生从多伦多来到了义乌商品城的顶楼,什么也没做就一直在找这个叫小青的姑娘是有原因的。这个叫小青的女子当时让他惊艳,后来一起吃过两次饭,在KTV唱过一次歌。在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们一起喝了酒,情欲在心里升起,只差一点他们就有了肉体关系,但最终杰生选择了退缩。这一退缩,让他们之间的温情荡然无存。后来,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杰生现在后悔的是弟弟到义乌为他进货时,他不该介绍弟弟去找她。弟弟是个不会自制的人。从他后来收到的货来看,弟弟一定被她吸引住了,采购了大量她的围巾,质量大不如以前,价格又不便宜。弟弟在义乌出事之后,他父亲在讲述事件经过时,一直提到弟弟和一个做围巾生意的女人关系密切,似乎他们有同居的关系。杰生相信父亲讲的这个做围巾生意的女人就是小青。   弟弟是一个月前被杀的,他死于一场酒吧里的斗殴。那场斗殴后的隔天早晨,一个扫大街的人在街角一排冬青树丛下发现了弟弟的尸体。他是因腿部动脉被刺断,流血过多致死。看得出来,他是挣扎求生时,钻进了树丛。警察的调查报告称弟弟和几个人在酒吧时,有一群黑人袭击了他们,其他人逃走,弟弟却被刺中。义乌的警察很重视这个案子,很快就破案,把杀人者抓到了。行刺者是个在中国签证过期的非洲黑人,身无分文,现在据说已经被关押在广东的外事监狱。弟弟出事的时候,杰生正因为那一批假冒名牌的双肩包吃官司,处于担保假释状态。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国去料理弟弟的事情,法院会认为他弃保逃跑,所以父亲没让杰生回国,他自己去义乌处理了后事。
  杰生想起小时候的事。弟弟比他小3岁,小时候一直和他争东西吃,两个人经常会打斗。杰生16岁到了纽约,寄居在舅舅家里。那是极其难受的几年,但是弟弟并不知道外面的艰难,一直觉得父亲偏向杰生,整天和父亲吵着也要出国。弟弟中学毕业就不读书了,成了问题少年,在东门一带打打杀杀,老是惹麻烦。杰生父亲是卖烧鹅的,每天在菜市场起早摸黑。杰生那个时候一直在纽约打工,根本没有能力把弟弟带出来。好多年后他到了加拿大,结婚,生了孩子,开始自己做进口生意。起先是他自己回国到义乌进货。后来,父亲让弟弟帮他在国内进货,免得他飞来飞去花钱花时间,而且可以把弟弟带起来,等生意好了可以合伙,下一步也可以带他到国外去。父亲这个决定犯下致命的错误。弟弟在义乌的两年多时间里,开销很大,几乎占到采购成本百分之十,而且货物很多不对路,到了国外卖不出去。弟弟以为杰生是华侨外商,钱挣得很多。其实杰生一直在投钱,把自己以前打工挣的钱全投进去了,还使用老婆娘家的钱。丈母娘用住房抵押了一笔贷款,把钱给杰生做生意本钱。弟弟被人杀了,不管情况怎么样,弟弟都是为他的生意送命的,所有的亲戚都会这么认为,连杰生的父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杰生在心里为弟弟的死背起了一个十字架。不过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弟弟还没有成家,没有妻室,这样至少没有连累他人。
  杰生转了几圈,市场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那些店铺开始忙着做生意。杰生想着一个月之前,弟弟还在这些摊位之间跑来跑去,现在却已经死去,没有人会记得他,不禁悲从中来。就在这个时候,他转到了一个通道的尽头,看到那里挂着几条熟悉的开司米围巾。他认出这是小青的围巾店。他还记得一个细节,小青围巾店外面有个窗口可以看见中国银行大楼尖塔顶。他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中国银行楼顶。于是他振作起精神,走进了店里面。
  “要不要?”
  杰生听到声音。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从铺子里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
  “这里是小青围巾店吗?”杰生问道。
  “不是的。你要不要?”那人生硬地回答后又问道。
  “我知道这里以前是小青的围巾店,她现在在哪里?”杰生坚持着问。他急着要找到她,因为只有从她那里他才会了解到弟弟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到底要不要?我给你便宜一点,东西都是一样的。”
  “你得告诉我她在哪里,我找她有事。”杰生坚持着。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这人真是很烦。”那人说着,不再理会杰生,坐到桌前开始摆扑克牌算命。
  杰生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知道小青下落的,只是不愿说,几乎所有的义乌人都把信息看作是神秘的财产,不肯和别人共享,于是杰生决定使点手段。他说:
  “我是来找她赔偿的,我收到一批她发的货全部霉烂了。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认你这个店铺。我马上去找工商管理局,让他们来找你赔偿。”
  他这句话似乎发生了作用。那人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塞给了杰生。“你快走吧,到这个地方看看,也许她在那里。”他没好气地说。杰生看看纸条,上面写了个地点是:庐山街45弄6号。
  杰生知道庐山街是在市场斜对面,处于稠州路和篁园路之间的南侧。庐山街口有一个牌坊,上面写着“文胸内衣专业市场”,紧挨着的是卖袜子的街。他以前并不知道文胸是什么,以为是人工增大乳房之类的东西,在走进这条街之后才知所谓文胸其实就是胸罩。这个市场除了庐山街外,还包括了桂林街、漓江街和保联一街,里面的店面都是卖胸罩内衣的。杰生第一次进入庐山街时加快了脚步,因为他觉得这里的店面如同女洗手间女浴室一样有着性别倾向,男人在这里走不合适。但是后来他在这里进过几批女式内衣,很好卖,之后脸皮也就越来越厚,自如地在这些店铺间走动了。
  他仔细看着门牌,发现了45弄6号不是在街上,而是在一条小弄堂里面。弄堂内停着一辆桑塔纳车。当他推开了这个门牌的大门,发现这是一个古式的院子,里面有天井、中堂,中堂上堆满了装满货物的纸箱,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围巾样品。原来她还卖围巾,并不是改成了卖胸罩内衣内裤了。院子里有几个人在干活,有几个本地工人,还有两个包着香葱一样头巾的印度人在用胶带枪打包纸箱。所有人都转头惊讶地看着杰生。
  杰生说要找小青。他们都说小青现在不在。问他们她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知道。再问她的手机号码,也说不知道。杰生知道他们一定有,只是不肯说。他说那他就在中堂等她回来。他感觉到其中一个本地人偷偷在后面打电话,说的是义乌本地话。杰生感觉到他是在和小青说话。果然,那人出来问他是什么人。杰生说自己是加拿大来的杰生。那人又跑到后面去,说了一通话。一忽儿他出来让杰生等着,小青还在很远的东阳,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回来。他带杰生进入一个房间去休息,这里有一张沙发和电视,看来是专门给客人休息的。杰生打开了电视,靠在沙发上看起来。
  兴许是路途太累了,加上时差的关系,杰生一阵困意袭来,沉入很深的梦境。他做的是一个童年的梦,里面有蜻蜓、蝴蝶和很多羽毛。他后来被一些声音吵醒了,醒来时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脸上挂满了睡觉时流出的口水。他赶紧擦干了口水,听到外边有人说话,是一个女的声音,然后看到了一个女的走进来。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是谁,但很快认出是小青。她以前是长头发,现在剪短了。她冷冷看着他,问他有什么事情。   “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杰生,是杰林的哥哥。”杰生说,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我知道,你以前买过我的围巾。你还来买围巾吧?”小青还是那样冷淡。
  “不是为了围巾,我是想找你打听一下我弟弟的事。”杰生说。
  “这个事你不要找我,应该找公安局去了解。”
  “是的,我会去那边了解的。我只是听说你是我弟弟的好朋友,所以才来找你。我爸爸说弟弟死之前和他打电话时经常说起你。”杰生说。他看到这句话发生了作用,小青的眼圈一下红了。
  “那你怎么过了一个多月才来?你是他亲哥哥吗?”小青说。
  “是,我来迟了。弟弟出事的时候,我正吃官司,被关在警察局里。后来被保释出来,但那段时间失去了出入境的自由。直到上个星期那边的警察局才取消了对我的限制。”
  “先吃饭吧。我这里还有客人,吃好饭再说话。”小青说。然后她到别的房间,招呼客人。
  接下去,杰生被叫到了饭堂吃饭。这是老房子后面的一间厅堂,摆着一张大圆桌。他奇怪的是,饭桌上坐着一个很大年纪的老奶奶。她的眼睛有白内障,在喝着一杯酒,吃相凶猛,像是一个年轻人戴着老人面具。桌上摆着一个大火锅,烟雾水汽弥漫,对面看不到人,像是过去的澡堂。同桌吃饭有一个伊朗人、一个印度人,他们都会使用筷子。杰生坐下之后,小青也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武警衣服的人,自我介绍是当地消防队五号分站队长。吃饭过程大家都很安静,好像是在一场宗教仪式中。
  二
  吃过饭,天已经大黑。杰生又等了一会儿,小青终于把事情做好了。她告诉了那个老奶奶要出门。小青是这老奶奶养大的,老奶奶的眼睛一直瞪着杰生。小青背起了包,带着一只小狗和杰生一起走出来。她打开车门,小狗熟练地跳进去,坐到后排。当车子开出一段路,车子暖和了一点,车厢内就散发着小青身上的气息。杰生感到这种气息和弟弟的死亡事实混合在一起。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杰生说,他这样说其实是想打破车内的沉默。
  “不客气,应该的。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我心里也一样。”小青说。
  “我们现在去哪里?”杰生问,他看到车子已经开出了城区,过了一条河。
  “去你弟弟租下的房子。他的房子已经付了半年的房租,还没到期。我有房子钥匙,他留下的东西都在那边。”小青说。
  这个时候车子转弯,进了一条小路。这路水泥路面已经铺好,可路灯和交通标志都还没做。车子在一座房子前的路边停下,借着这座三层高的楼房一些窗户透出的亮光,能看到路基下面还是一片农田。小狗跳下了车,摇着尾巴兴奋地跟着小青。小青拿钥匙打开了楼下的门,小狗一头跑进去,往楼上跑,然后站在二楼一个门边叫了几下。小青把房门打开后,小狗钻了进来,没有叫,只是在每个房间找来找去。
  “它在找你弟弟。”小青说。
  杰生打量着这个房子。这是一室一厅的小单元,是弟弟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墙角还散乱地放着一些样品,桌子上有一部电话,杰生在加拿大和弟弟通话就是通过这部电话。杰生因为他进货东西不对路或者花费太大等事情,经常在电话里和弟弟大声吵架。有一次他明显地听到了狗叫声,大概就是现在这条狗。杰生看到床上还有被子,厨房里有碗筷,他心里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弟弟已经没有了,要不是因为他的生意弟弟不会来这里的。现在弟弟死了,而他的生意也糟糕得像是陷入一个泥潭。杰生坐在桌子前,看着桌上的那部电话,突然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他埋头哭了一阵,想起小青还在房间里,转头去看她,看到她也在那里流泪。
  “他出事的那天,我刚好出差到广州了。”小青说着,“那天晚上我和广州的客户吃饭应酬,很吵,听不到手机响。吃好饭看手机时,看到一个小时前杰林给我来过电话,我打回去的时候没人接。后来知道他给我打电话时,他已经被刺中了,正在树丛里。要是我接到了电话,也许马上可以找人去救他。他要是马上打110的话,救护车也会来救他。可是他只想到了我,可能已经太虚弱,失血过多了,只能想起我一个人。现在想起来真悲伤。”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我,我现在很后悔让他到义乌来。他不是一个适合做生意的人。”杰生说。
  “这个我同意。你弟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但不是一个适合做生意的人,他太意气用事。”小青说。
  “这个我知道。他死得太年轻了,才28岁,人生还没真正开始。你能告诉我吗,他死前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他并不喜欢眼前做的事。他一直说以后要到欧美国家去。他好像对指望你带他出去失去了信心,有段时间他跟我说起过,准备找偷渡的蛇头带他出去。后来他还跟我说准备去非洲。”
  “其实他对国外的情况一点不了解,以为国外的生活像电影里一样精彩,地上都铺着黄金。他要是真到了国外会吃尽苦头的。我父亲因为让我出了国,觉得亏待了弟弟,所以就什么事都向着他。我父亲给他钱做了几桩生意,办托运部,开小酒馆,开网吧,结果都赔得干干净净。我一直觉得欠着他的情,虽然知道国外很辛苦,还是惦记着想办法要带他出来。我从美国到了加拿大后开始做生意,开始的时候生意还蛮顺手的。我父亲为了让弟弟有事情做,说服我让他到义乌帮我进货,实际上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生意已出现麻烦。我前些日子还在想早点把弟弟弄到美国算了,就算让蛇头带他偷渡也行,可是没想到他突然就出了事。”
  杰生和小青说了一阵子话,小青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她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他,让他在这里慢慢整理他弟弟的东西。这里要回城里很方便,一出马路就有出租车。
  现在杰生独自待在这个屋子里,弟弟的气息充满了这个屋子。父亲在电话里交代他要把弟弟使用过的碗和筷子带一副回来,这样他在阴间才有饭吃。还有弟弟穿过的衣裤也带一套回来,和碗筷一起放在他的墓穴里。杰生把父亲交代他收拾的东西都收进一个提包里,还收了弟弟穿过的一双运动鞋,他觉得弟弟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需要穿鞋子走路。杰生还发现弟弟杂乱的抽屉里有一些非洲地图、黑木面具、硬币、几本关于黄金的书、一些印刷粗糙的图片和小册子。他没仔细看,但感到有点奇怪。他想起小青说的话,弟弟干吗对她说要去非洲?是准备绕道非洲去西方国家吗?弟弟为何和黑人打架而死呢?他抽屉里怎么有这些关于非洲的东西呢?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   从弟弟的住处回到城里,天已经很黑了。街路上所有的铺面都已关闭,只有马路上的垃圾和破报纸被风刮得打着滚。风在加剧,把铺面的广告牌和塑料雨棚吹得嘎嘎作响。杰生想起了印度人拉米,上回拉米在多伦多遇见他时告诉过自己在义乌的电话号码。他试着给拉米打了电话,没想到马上接通了。拉米说了自己的所在位置,让他过去见见面。杰生看看时间还不是很晚,就在稠州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拉米所在的印度人聚居区——一个叫“小小孟买”(LITTLE MUMBAI)的酒吧。
  从宾王路那里拐到福田路,马路宽了,看起来像是到了另一个城市。街两边冷冷清清,明亮的路灯下不见行人。这条路的两边原来都是农田,几年之前,政府在这里征下几万亩的地,要建造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福田商品城。在前面的地方,第一期工程已经完工,一部分的圣诞礼品、首饰、画框工艺等市场已经迁入新市场。杰生在出租车里能看到路边那些高高的塔吊、还搭着脚手架的庞大的建筑体。福田市场前方的汽配街附近有一个小街区,因为租金便宜,在义乌的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和其他一些阿拉伯国家的人都聚居在这里。这里有了他们自己的宗教场所、出租屋、旅馆、酒吧饭店甚至学校。“小小孟买”酒吧外面画着大象,有一个寺庙一样的屋顶,亮着几盏不很讲究的霓虹灯。杰生走进来后,屋内浓烈的咖喱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坐着一桌桌暗色皮肤的人,有几个穿印度衣裙的女人在做招待。杰生远远看见拉米坐在里面的桌子上。非常奇怪,虽然是在自己的国家里,看到了拉米却好像是在天涯异乡看到老朋友一样亲切。
  “嗨!你看起来不错。”杰生对他说。他的确感到拉米比起一年前是精神了许多。
  “这地方比多伦多好,我可以喝到天亮。”拉米说。他说得没错,在多伦多酒吧过了十二点就要关门,而且喝酒的客人还不能把酒带出店门继续喝。
  杰生想起“9·11”那天,他正送货到拉米的货仓,在他的办公室看到电视里纽约世贸双子塔倒了下去。那次他看到拉米的脸上有了真正的恐惧,而他当时心里多少还有点幸灾乐祸。那以后,生意就开始变得难做了,后来他才明白拉米的恐惧是有理由的。
  杰生知道拉米早年在香港生活经商,挣了不少钱。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中国大陆出口物资大多是通过香港转口出去的。拉米那个时候做的是中国纺织品出口代理,他卖得最多的国家是利比亚,还见过卡扎菲。到了90年代,中国大陆开始有了自己进出口的渠道,加上香港主权要回归,拉米的生意开始式微,便带着细软移民到了加拿大。杰生是在街头推销时在爱格灵顿街一个小杂货店里认识拉米的,拉米当时说自己很快就要进入批发行业,他的一个兄弟要把生意让给他。果然,不久之后他接手了一个一万多平方英尺的大货仓。在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杰生卖了大量的货物给拉米。拉米的销售渠道掌握在一个叫帕米的推销员手里,拉米脾气不好,最后和帕米闹翻了,生意也亏得一塌糊涂。拉米后来没有了货仓,只靠自己开着车推销点货物。这个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受不了在街上推销货物的辛苦,人开始垮下去。杰生有很久没有他消息,但想不到这个家伙还是有办法的,到义乌做起了出口代理。他在香港生活过,对中国的事情略知一二,很快适应了义乌的环境。他传话给杰生说自己在义乌很快活很自由,这里有很多的印度朋友,还有很多女人可以搞。他说每天要喝一瓶威士忌才会去睡觉,看他今天喝酒的模样,这话不会有假。
  “我为你感到难过。我听说过你弟弟的事情了。你弟弟是个很酷的家伙,在义乌有很多朋友。没想到他会被人刺死。”拉米说,他的眼睛里有真心的悲哀,印度人的眼睛看起来特别真诚。
  “我非常自责,不该让他到义乌来。要是他不来义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我会想是我害死了他。我对他了解和关心都不够。”杰生说,他的心情败坏,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你去过警察局吗?他们跟你说些什么呢?那些人是怎么打死他的?”
  “我还没去警察局,我刚刚到这里,我会去了解一些情况。事情是有点蹊跷,我弟弟不是爱打架的人,怎么会和人动刀子呢?而且对方是非洲的黑人。”杰生说。
  “你有没有见过查理?也许他知道些什么。”拉米说。
  “谁?哪个查理?”杰生问,他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精神马上集中了起来。
  “查理·杜,以前多伦多红龙公司的那个家伙。”拉米说。
  “没有,我没有见过他。他不是早就不在多伦多了吗?我很多年没见到过他。你怎么突然提起了他的名字,让我很吃惊。”杰生说。
  “他到义乌来了。你看,好多在多伦多做生意失败的人都跑到义乌来了。”拉米说。
  “查理并不是因为生意失败离开多伦多。他好像是故意把生意搞糟了,把家庭和生活都搞糟了,然后就离奇地失踪了。没想到他也会到义乌来了。”杰生说。
  “你弟弟死前有一段时间,和查理经常在一起,有的时候还到这个酒吧里来喝酒。我远远看着他们,你弟弟对他好像是一个弟子对待大师一样尊敬。”
  “有这等事情?我和弟弟经常通电话,他从来没提起过和查理在一起,而且警察在调查和侦破我弟弟被害案件中,也从来没提起过有查理这样一个人存在。”杰生说。
  “我也没说他和你弟弟被杀有关系,只是觉得他也许知道些什么情况。反正那段时间他常和你弟弟在一起。”拉米说。
  “我要见见他。他在什么地方?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吗?或者地址?”
  “我什么也没有。查理也不是固定出现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固定的生意,有时会很长时间都不在义乌。你找他不容易。不过,很多人知道查理的,你多问问店家,不少店家和他有来往的。”
  “他在义乌干什么呢?”
  “听说是给人家做代理,帮助人家组货。他在非洲打开了市场,在义乌很有势力,非洲这块市场大半都是他的了,也听说他在这里办工厂了。”拉米说。
  “他开工厂?在什么地方?生产什么东西?”
  “不知道做什么东西。听说工厂是在海边的什么地方。”拉米说。   杰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心里有一股海鱼的腥臭味升了起来。这种气味在最近几个货柜里都出现过,他找出原因是一种迷彩的双肩背包上散发出的。他为了驱除这种气味花了很大的功夫,也为这种带气味的双肩包吃了官司。在拉米说起查理在海边开工厂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心里会出现这种海鱼的腥臭味。他发现自己的梦魇中一直有查理的影子。查理的影子经过了拉米的叙述,和非洲大陆黑人产生了关系。而杰生意识中弟弟出租屋里那些非洲地图、面具、炼金术书籍等东西,都在那海鱼的气味里飘浮起来。
  三
  这个晚上杰生回到了“花来香”宾馆。脑子里一直在想拉米说的查理在义乌和弟弟很接近一事。
  拉米称他为查理。大家都这么叫他,但杰生知道查理真名字叫杜子岩。他相信拉米所说的弟弟经常和查理在一起的话是真的,因为他说到弟弟和查理在一起时像对待大师那样恭敬。正是这句话,杰生觉得拉米没骗他,因为他自己最初见到查理的时候,也是像一个学生对待大师一样战战兢兢。拉米的描述非常准确。
  杰生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查理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还在多伦多皇后区金先生的批发货仓里做工人。有一天,他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华人在货仓里的货样中间看来看去,不出声响,还避开了金先生不快的目光。金先生是个上海人,在加拿大三十多年了,原先做小生意一直不挣钱,就这几年中国出口廉价商品之后,他的批发生意才好了起来。他很怕生意被人家学走,所以只接待有零售执照的买家,不让做批发的同行参观,对于华人面孔的生人更是防贼一样警惕。当金先生看到这一男一女陌生华人在货仓里转悠,心里便是一股怒气,脸也拉得很长。只是此时货仓里有几个犹太客人来批发东西,金先生得陪着客人说话,才没有去盘问这两人。
  这两人一直在货仓转悠是有原因的,他们在等待时机。当那几个犹太人带着货物走出门口,还没等金先生去理会这一男一女,他们自己便向着金先生走过来了,向他说明他们是做进口的,想让金先生看看他们的样品。在获得金先生同意之后,那男的便到外边的车上取来样品箱子。
  那一天,金先生一直是拉着脸对着他们,看着他们一件件从样品箱里拿出样品摆到桌上,一直摆出不感兴趣的臭脸。而这个时候,杰生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这两个人的模样。那个女的四十来岁,衣服很简单,头发也很朴素,说话比较多,但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那个男的年纪略大一点,头发有点卷曲,头大,下巴部分却是尖的。他的眼睛有点奇怪,有点像庙里的四大金刚,带着一点点的斗鸡眼。他们和金先生说了很久,最后金先生买了他们一些东西。杰生这个时候听到他们说,这些货物是从中国义乌采购过来的。
  这些话并不是偶然钻进了杰生耳朵,而是他有意去仔细倾听。为了听到这些话,他故意装出是在整理离金先生不远的一个货架上的东西,而实际是为了听他们的说话。杰生在这里做工的主要目的是在暗地里学生意。他留心搜集金先生的供货商和客户的信息,准备不久要自己做进口生意。因此,当他看见这两个做进口生意的中国人时,想到自己很快也要走这一条路,心头怦怦跳动。
  这一对男女就是查理夫妇。一个月之后,杰生对查理略有所知,知道了他是美国一个大学的酒店管理业博士,一年前来到了加拿大。他现在住在一个出租公寓里,开一辆有二十年车龄的老丰田厢式车。一个初夏上午,杰生看到查理带着一个样品又来见金先生。那是一种竹子编的汽车坐垫凉席。查理满头大汗,很激动,口沫乱飞,对金先生说这个产品如何如何好。金先生左看右看,没把握能否卖这个产品,就让他拿两箱子过来试试。第二天查理来了,他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用肩膀顶开门就进来了,而通常这样的重货都会用推车的。他的脸涨得通红,咬着牙齿,看起来异常有力,很难想象他是个有博士学位的人。他把箱子放在金先生指定的地方,用开箱刀划开纸箱,把里面的竹制坐垫展示出来。那竹片看起来有点象牙的光泽。
  不知为何,杰生对这两箱竹垫特别在意,一直留心有没有人买它。两天过去了,一张竹垫都没有卖出去。第三天的时候,杭州人戴利维来了。每次戴利维到来的时候,金先生都会很欢迎,干活的伙计也会很开心,因为他总是会带来很多八卦消息。要是说起来,戴利维本身就是个八卦的话题。他原来是杭州一家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出国之前听一个老资格的科长说,在加拿大中文报纸报缝里有个叫刘贵章的人的电话号码,只要给他打个电话就可以把你接走。这个老科长说话无心,戴利维却牢记在心里了。五年前他随公司来多伦多做展览时,在唐人街买了一份《星岛日报》,在报缝里果然找到一个叫刘贵章的人的联系电话和地址。那时他没办法打电话,只给那个地址写了封信,说自己要脱逃。他把旅馆房间号留下,但用了化名赵联。第二天白天他在展馆,晚上回来时,旅馆前台告诉他,今天有个叫刘贵章的人打电话到他住的房间,要和一个叫赵联的人说话。戴利维知道联系上了,但又极度害怕。带队的领导嗅出了味道,知道有人要脱逃,当天晚上开会宣布明天要全体住到领事馆去。戴利维一听骨头都冷了,他知道一到领事馆,就等于进入了中国领土。在那里国安人员可以审讯他,甚至可以直接带他上回国的飞机,等待他的将是监狱生活。戴利维觉得现在只能赌一把了,他不动声色,装作没事一样。到了夜里,他离开房间,说去大厅里倒杯咖啡。他一离开房间,领队马上跟了过去。此时他已接近旅馆的门厅,他一个箭步蹿出门厅,领队一把没拉住他的衣袖。他像兔子一样狂奔,一逃到街上,知道就没事了。这里有警察,领队不敢动粗了。领队只能改成笑脸,隔空喊他名字,小戴,你回来,快回来!小戴只管大步前行,此时他已熟悉了唐人街的情况,知道用25分加元硬币可以打公用电话。他打通了刘贵章的电话,劈头就骂,我操你妈!你差点毁了我性命。这刘贵章连连道歉,说自己给他打电话太鲁莽,很快开车过来把他接走了。刘贵章本来想拉他做些政治的勾当,可戴利维是个明白人,死活不干。他开始在央街、登打士街一带倒卖手表,5块钱批发来,50块钱卖给游客,很快有了点钱。如今他干的是盘购积压货的生意,把倒闭公司的积压货低价买来,再分类高价卖出去。   就是这个一身八卦的戴利维,知道多伦多杂货批发业的大量消息,每次来都会让人乐一阵子。今天他来了以后,在货仓里转了一圈,看到了竹垫子,就说这是查理放这里的吧?金先生说,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货几乎铺遍了所有的批发商,你隔壁的几家都有放,都不好卖。”
  金先生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了,因为当时查理说这一带只放他一家呢。戴利维还说这竹垫有些发霉。金先生让杰生把上面几张拿出来,果然看到下面的几张有霉点。金先生问杰生卖出多少了?杰生说都没卖出。金先生就告诉杰生,打电话给查理,让他把东西拿回去。
  戴利维接着说,你们知道查理一家在多伦多的故事吗?大家都说不知道。戴利维说那我来讲讲。一听戴利维讲故事,大家就知道有八卦了,金先生转怒为喜,大家都有一种兴奋感。
  戴利维说的是查理家族的故事。
  “不知你们去过没有,在东区唐人街杰拉德街和卫斯理街的交界处,有一座双层的屋子。楼上是住家,楼下是铺面。听说这座房子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有大半时间都是空的,因为屋里老是闹鬼,是有名的Haunting house(鬼屋),美国一档专门介绍鬼屋的电视节目都来拍过。但十多年前,有个大陆来的年长妇人租下了这个屋子,开起了杂货店。”
  戴利维渲染气氛开始了故事,一下子把大家的胃口吊了起来。
  他说老妇人开杂货店的时候身边还住着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从美国过来的,在当地一所医院当外科医生,他名字叫杜东盛。说起这名字大家都有点熟悉,那时大陆新移民社团活动新闻中经常能听到这个名字。戴利维说自己见过他,他喜欢穿一套白西装,确是仪表堂堂,风流潇洒。杜东盛当时快四十了,可还是未婚。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友朱朱,是多伦多皇后音乐学院一名在读的硕土生,小提琴拉得非常出色。杜东盛因为要和她同居,搬出了杰拉德街的杂货店,住到了湖滨一所高级出租公寓。前年夏天,人们发现朱朱突然失踪了。警察后来在湖滨的几个垃圾场发现了几个装着尸块的袋子,是朱朱的尸体。肢解的刀法非常高明,完全是一个熟悉人体肌肉骨骼结构的医生所为。警察推断杜东盛作案可能性最大,但是却找不到一点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杜东盛确是个行事严密的人,不仅没留证据,和警察的谈话也滴水不漏,让警察无机可乘。但是这边的警察一点不着急,慢慢等着,用高科技的方法监视了他的所有行动。而杜东盛也知道这一点,一直没有上当。这样过了两年,今年春天化雪之后,有一天杜东盛接到一个医学会议的邀请,让他到尼亚加拉瀑布附近的一个小镇开一个学术会议。杜东盛这天出发了,这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去尼亚加拉镇。这条路上布满了小湖泊,风景优美。他显得轻松,不时观察后视镜了解后面的车流情况。在过了圣卡瑟琳娜镇不久,他在一段僻静的路边停下了车。他走到湖边,这里一片林地,非常寂静,不见人迹。他不慌不忙掏出一个白色布包,里面似乎是些金属重器物。他一挥手把布包扔进了湖里面,看它沉下去。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看到了对面原来空无一人的地方,怎么突然现出一个钓鱼的人。这让他有点惊慌,赶紧离开了。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有点心神不宁。
  果然,杜东盛这回中了警察的圈套。警察得知他要去尼亚加拉开医学会议之后,觉得他两年没出门,这回有可能会把作案工具顺路丢弃,所以派人在沿途几个有可能成为丢弃地点的小湖泊边潜伏监视。杜东盛丢了布包之后看到突然出现的钓鱼人,正是皇家警察的一个密探。在杜东盛走了之后,立即有直升机盘旋在那个小湖上空,接着几十辆警察车辆开过来,潜水员下到湖底,把那个布包捞出来,里面是一整套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具。经过刑事专家比对鉴定,朱朱尸块的切痕和这套手术刀具完全吻合。这样,警察有了指控他一级谋杀的证据,马上把他关了起来。现在已经被判终身监禁。
  戴利维说故事期间听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时才松了一口气。金先生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可和查理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啦!这个杜东盛是查理的亲哥哥。杜东盛判刑后,查理才从美国过来,现在他就在东唐人街的杰拉德街那个店里做生意,一边零售,一边进口。原来是这样!金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毫无疑问,戴利维说的八卦故事给查理的形象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
  第二天查理接到了金先生的电话,过来把竹垫拿了回去。这一回,杰生帮了他一把,用推车把纸箱子运到门口,还帮他装到了车上去。之前,查理只看着老板金先生,没有注意到杰生,这回好像才发现他似的。
  “兄弟,你刚来的吗?”查理问杰生。
  “哪里啊,我一直在这里。你第一天来见金先生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杰生回答。
  “干吗为这个小气鬼打工?你不想自己干进口吗?”查理说。
  “是有这个想法,可是没有门路,不知怎么做。”杰生说。
  “这个不难。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店里坐坐,我教你几招。”查理把自己在东区唐人街的地点告诉了他。杰生之前在戴利维的八卦中已经知道了这个店铺位置。
  杰生一直记得第一次去唐人街见查理的情景。他从戴利维嘴里听来的八卦,让他对这个店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恐慌感。尽管店铺里都点着灯,他还是觉得这屋里黑沉沉的。他看到查理坐在店铺里,像是一个泥胎的菩萨,看到有人进来也没反应。杰生自己转了一圈。在商店前面部分,放着不少生活用品。还有一部分是礼品区,放着一些东方的工艺制品。但是在后面部分,放着的却是灯笼、佛像,还有香烛、纸钱,这说明以前查理老母亲卖的一部分货物是冥器。他在货架中间转着,突然看见查理就站在一个关公像边上,吓他一跳。
  这个时候店里没顾客,查理和杰生说起话来。
  “听说你是美国毕业的酒店管理学博士,怎么会对义乌这种做小生意的地方感兴趣?”
  “这话说起来会很长。我是个老三届生,还没成年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到处串联。那个时候就是想闹革命,想到可以战斗的地方去。我15岁和几个同学去了云南,加入了金三角的知青军队。我的青年时期就是在金三角丛林里度过的。我参加过很多次游击战,打死过人,也负过重伤,生过很严重的疟疾病。我认识不少金三角的毒枭,他们其实都是些老军人,一辈子在丛林里打仗。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八年,到‘文革’结束才离开了那里,回城考上了大学,后来又来到了美国。你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些很奇怪很黑暗的念头,它们像种子一样,遇到了合适的条件就会膨胀发芽。多少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烈日下行走,内心焦灼不安,像是一个没有贝壳的寄居蟹,赤裸着身体。我在美国得了严重的焦虑症,差点进了精神病院。”   查理一说起这些事就显得精神亢奋,眼神发直。杰生觉得他说得没错,他看起来的确有点精神病的症状。
  “后来为了写博士论文,我来到了中国考察酒店业。我最初只是去广州、上海、香港这些大城市,那些地方并没有让我觉得有意思。可我第一次踏上了义乌的土地,我就发现自己内心起了变化,好像沙漠上行走的人进入了绿洲,感到清凉和舒适。你知道,以前我们读书时都说抗战时期革命青年都向往着延安,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到了义乌之后,就像当年那些青年到了延安一样的兴奋。多么美好的地方,你看那些商城和摊位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那些原来种地的农民都变成了企业家,一个小小的县城突然成了世界的中心,全世界的人们都往这里跑,不管是美国英国,还是最穷的非洲,做小生意的人都往义乌跑。当我站在义乌的街头,就觉得这里是世界的中心,一条条纽带从这里伸展出去。只有义乌这样一个和土地紧密联系的地方,才可以和世界上那些有真正生命活动的地方产生联系。到了义乌之后,我发现了自己的方向,我内心那块黑暗开始融化了。这里才是我心灵的故乡,是我精神的圣地。”
  “你的意思是觉得义乌是做进口生意的好地方吗?”
  “目前我想到的只是这样。自从我发现了自己内心和义乌这种神秘的联系之后,我就离开了美国酒店管理业,开始从义乌进货到多伦多销售。我母亲的这个店铺正好可以让我用来起步。我现在还刚刚开始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我遇到了很多困难。最近我内心那种焦躁的感觉又来了,好像随时会爆炸一样。”查理说,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一种疯狂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恢复到了正常。
  有一阵子,杰生听他说话,已经忘了戴利维说的他兄弟分尸朱朱的事情。但这回查理脸上露出的这种神情,让他又联系上了那件事。他们都是兄弟。
  “看你说的样子,好像义乌对你来说重要的还不是做生意挣钱,而是别的方面一些事情。”
  “我现在还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在义乌有一条通向我梦境的路径。我前些日子看过一本书,里面写到了对一个失落梦境的描述。一个失落的梦境可能在秘密的山峰上原封不动,被稻田埋没或者被淹在水下。它广阔无边,不仅是一些八角凉亭和通幽曲径、萤火虫、随风飘落的树叶,它还是由河流山川、部落、省份和王国组成,这样一个梦境是错综复杂的,包括了过去和未来,在某种意义上还关系到了银河之外的星云。”查理说着这些,完全沉浸在虚幻的想象中。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无法理解。你是不是把义乌当成你过去的金三角了?”杰生说。
  “某种意义上说,义乌的确包含了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就在这个时候,店里进来了两个姑娘,是那种当地高中学生模样的白人。她们在店里东张西望转了一圈,眼睛不时瞅着查理。查理觉得她们有什么事,就转头问她们:
  “May I help you?”(我可以帮你吗?)
  “是的,我们想要买一种彩色铅笔,是迪士尼品牌的,米老鼠那种。”两个白人姑娘说。
  “没有,我们这里不卖这些。谁告诉你们这里有这些的?”查理突然生起气来,脸色涨红地说。
  “大叔别生气。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们的,她以前在这里买过这种彩色铅笔,特别喜欢。过几天是她的生日,我们很想给她一个惊喜,在生日派对上给她送12打这样的彩色铅笔,让她当礼物发给大家。”
  面对着这两个可爱又性感的女孩,查理的怒气消退了下去。他看起来有点犹豫,狐疑地看着她们,但最后他还是改了主意,对她们说:
  “你们等着,我去找找。”
  查理进到后面的库房,一忽儿出来,拿着一个内包装纸盒。他当着女孩的面把纸盒打开,里面的彩色铅笔真的印着迪士尼米老鼠的图案。
  那女孩子在打开纸盒之后,两个人都发出快乐的惊叹,然后她们付了钱,拿到了收据。一个拿出了照相机对着纸盒连续拍了几张,另一个脸色变了下来,对查理说:
  “对不起,我们是多伦多迪士尼公司律师事务所的代表。你所贩卖的迪士尼彩色铅笔是冒牌的,已经侵犯了商标权益。这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给你的信件,请你在指定的时间缴纳罚金3万加元。否则我们将提告法庭,控你犯罪。”
  查理一听,脸色的怒气上升。他后来说自己的怒气是对着自己来的,怎么会这样笨,中了小孩子的圈套。他当时就大骂起来:
  “Fuck you of bitch,get out here!”(操你的母狗,滚出去!)
  那俩女孩见状赶紧掉头跑了,要是晚跑一步,弄不好查理真的要对她们动粗。
  查理坐在那里气得脸色发白。杰生得知了这件事的来由。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有几个警察过来堵住他的店门,搜查了店铺,搜出几个冒牌的香奈儿、古驰的女包,他们要查理缴纳一大笔罚金给品牌公司的代理人。查理了解到那几个警察是在休班的时间被品牌公司雇用来搜查他的店铺的,并没有正式的搜查令。一个华人大律师得知详情后,愿意免费帮他打官司,控告品牌公司违法搜查他的店铺。眼看着他的官司就要赢了,没想到对方施了一计,用几个女孩子引他入套。这下对方有了新的证据,帮他的律师也没办法了。
  那以后,杰生没有再去他的店里,也不知这个官司是如何结束的(后来听说他还是被罚了一大笔钱,坐了一个星期监狱)。就在杰生即将淡忘查理的时候,查理突然变成了多伦多进口业的大人物。他成立了一个叫大红龙的进出口公司,在一个展览上,杰生看到了查理身穿高级西装,开着奔驰车,戴着墨镜,很是风光。那时据说他在海上走的货柜有几十个,每天都有三四个货柜到达。他租了市中心地段五万平方英尺的货仓,雇用了几十个印巴人当推销员。那时只要是他进口的货物都非常好卖,他进的产品成了市场风向标。查理在生意最兴盛的时期,多伦多同行都叫他疯子查理。杰生就是在这个形势下开始进口的,他完全是在查理的阴影之下,生意起步非常艰难。有一天他经过东区唐人街的时候,看见了查理原来的店还开着。他进去一看,看到了店里坐着的一个白发的老妇人。起先他以为是查理的母亲,仔细看想不到是查理的妻子。比起第一次在金先生货仓见到她时,她的样子变化很大,头发全白了,神情落寞。杰生和她交谈,得知她的儿子回中国东北老家读中学了。杰生好生奇怪,国内的人都千方百计把孩子送到多伦多读书,而查理的孩子为何居然独自回东北老家读中学?还有他老婆,怎么会一头白发独自在看一个卖冥器的小店?这和他风光的样子反差太大了,这可不是正常的现象。   果然,不到两年,查理的大红龙公司就灰飞烟灭。最初的那种繁荣很快过去,他的生意一落千丈,变得很萧条,行业间还传出消息说查理的老婆疯了。有一天查理突然消失了,家里的人也跟着消失。人们发现那五万平方英尺的货仓里剩下的都是卖不出去的垃圾货,推销员的工资拿不到,都来哄抢积压的货物。查理欠了很多个月的货仓房租、银行贷款、员工薪水,信用卡透支了,他留下的一份遗产就是他的几十个印巴人推销员都学会了做生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成了多伦多市场的主角。他们知道通往义乌的路线,从义乌进货继续供应给多伦多市场,而查理从此没有再在多伦多露面。一个疯狂的茧子孵化了,飞出一条恶龙,翻云覆雨了一阵,然后不见了踪影。
  四
  不知为何,有关查理的记忆里总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在查理消失之后,杰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但现在查理出现了,而且和他弟弟的死连在了一起,和那噩梦一样的双肩包腥臭气息连在一起。为了查清弟弟死前的活动情况,他觉得应该找到查理和他谈谈。在这之前,他要先去一下公安局。
  第二天一早,杰生前往公安局刑警队。他向一个负责接待的女警员说明了自己是不久前的命案死者杰林的哥哥,想来了解一下弟弟的案情经过。那个女警员翻了翻卷宗,说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了解了。杰生说自己刚从外国赶过来,还给那女警员看了自己的加拿大护照。外籍华人的身份还是有点作用,女警员让他等等,拿着护照进里面和领导说话。她出来后,让他到隔壁的接待室等待,他弟弟案件的经办人员会过来和他见面。
  一忽儿,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警官带着一个助手过来见杰生。警官自我介绍姓杨,他问杰生有什么疑问需要解答。杰生说想看看弟弟命案的现场,想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杨警官说这个可以做到,他现在就带杰生到案发现场看看。说着,他就让助手去开车。
  警车一开到街上,就鸣起警笛闪起警灯,好像是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一样,遇见红灯也不需停车。没多久,车子在一条小街边停下来。那个街角是一个酒吧,但是现在还贴着封条,处于停业状态。杨警官带着杰生走到酒吧背街的一面,这里有一排齐胸高的冬青树丛。杨警官指着冬青树丛,他弟弟最后就死在这里。杰生盯着看,发现了地上还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白色喷漆印记。杨警官说,这就是当时的尸体位置。
  杨警官接着带他进入处于停业状态的酒吧里。酒吧屋内很凌乱,到处是破碎的酒杯和玻璃瓶,桌子椅子都被掀翻,杨警官说这就是那天打架的现场。他说这个酒吧是他的心头之患,自从去年这里开始成为黑人聚集的酒吧,这里就不断会闹事,还成为贩卖毒品的点。义乌黑人治安管理是个新课题,难度很大。公安部对待黑人有专门外事纪律,警员又不懂黑人说的复杂的五花八门的语言。杨警官说,义乌这一点警力很难管理和控制频发的黑人治安案件,而黑人的数量每年都在成倍增长着。他对杰生说,你弟弟真不应该到这样的地方来。
  杰生看着凌乱的酒吧。他以前在纽约见过黑人社区的酒吧,所以能想象得出这个酒吧夜间营业时的情况。但是他无法想象弟弟会坐在这个酒吧里和黑人在一起,他根本不懂英语或任何外语,他干吗会在这里?
  “案发的时候,我弟弟是坐在什么位置的?”杰生问。
  “据我们所知,应该是在中间的那个地方。你弟弟和七八个黑人在一起喝酒。”
  “我弟弟不会说英语,更不会其他外语,怎么和黑人交谈呢?是不是还有别的中国人和他在一起?”杰生问。
  “是的,当时的确还有两个中国人和你弟弟在一起的。后来,有另外一群黑人冲进了酒吧,和你弟弟这一群发生了冲突,开始打架。先是在酒吧里打,后来打到了外面。你弟弟那帮人打不过,撤退了。但是你弟弟被刺伤,逃到了树丛里,结果失血过多,死在里面。他的伤口其实不大,主要是刺到了腿动脉。”
  “他要是早点有人救援,把伤口包扎起来止血,是不是可以活下去呢?”
  “也许是的。可是你弟弟那帮人被打散了,也许是你弟弟被刺后钻到了树丛里,他们找不到他了。你弟弟的运气不好。”
  “和我弟弟一起的那两个中国人,后来你们找到他们了吗?”
  “是的,找到了。经过调查之后,我们找不到他们有犯罪的证据。他们坚称自己只是在酒吧里喝酒而已,因此他们最后都和案件洗清了关系。”
  “那你们是怎么抓到刺死我弟弟的凶手呢?”
  “酒吧周围我们早已装设了几个监视的摄像机,可以调摄像资料找案犯。可是这个难度实在很大,因为在摄像的资料里,酒吧里进出的黑人长相几乎都一个模样,很难分辨。不过我们最后还是破了案,查出了那个刺死你弟弟的人。这种案件我们这里还是第一次发生,我们不知道怎样去审判一个外国人,所以这个犯人转到了广东的监狱,那里有好多的外国人罪犯。”
  “你能告诉我那两个和我弟弟在一起的中国人是谁,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恐怕不行。他们没有被起诉,他们的信息就有隐私保护权。我们不可以把他们的信息透露给第三方。”
  “那我自己去找他们吧。我知道里面的一个人是谁,是查理,在加拿大人们这样叫他。他的真名叫杜子岩。”杰生说。
  “既然你知道他,那就好,义乌不大,你应该会找到的。”杨警官说,“我在调查中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他会说流利的英语,黑人都叫他Doctor查理。他在义乌行踪不定,大部分时间是和黑人在一起。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得小心一点,这个人身边的黑人脾气不大好。”
  “谢谢,不过我还不知他在哪里。”杰生说。
  这天中午,他离开了公安局。接下来的时间,他来到了老市场日用品区。他现在心里空空的,但有一条他是明白的,弟弟死了,他还活着,得把生意做下去。这一次来义乌不只是为了调查弟弟的事情,还要把供货的关系重新建立起来。
  现在,他来到了老市场西侧楼梯口厕所附近,那浓重的气味自然让他联想起了张国珍,她的摊位是挨着厕所的。果然,他眼睛扫了一下,就看到了张国珍的摊位,她就坐在摊子后面。张国珍看见他,马上从摊位后跑出来问候,虽然几年没见,她还是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杰生有一种亲切感,如果义乌他算还有个可以信赖的人的话,张国珍大概是唯一的一个。张国珍问候他近来可好,甚至还问候他的父亲身体如何。多年前杰生自己到义乌进货时,怕自己忙不过来,带了父亲来帮忙,这事张国珍都还记得。杰生看看张国珍摊位上的货物,大部分和以前的差不多,都是竹子制品。这些竹子制品杰生一直在卖,最初卖得最好的是一种放在桌子上搁热锅的竹垫子。杰生想起最初大批要这些竹制品的有朝鲜人Jhon,还有意大利老家伙杰克、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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