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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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深秋。我当年工作过的纺织厂女工委员给我电话,说是黄浦江边的工厂拆迁以后有个庞大的规划。女工委员向我描述未来,就像当年向纺织女工宣传“四个现代化”一样。兴奋之余,我们就感伤——工厂被拆除。女工委员告诉我,她打电话的地方,便是这个工厂尚保留的最后一个地块——细纱车间女工更衣室边上的阁楼。“你晓得吗?就是‘红角’。”她用“红角”的电话机打出最后一个电话。等一歇,就通知电话局移机了。
  我当然晓得红角——纺织厂车间工人更衣室边上搭建的阁楼。纺织厂多女工,阁楼便通常连着女工更衣室。阁楼的“阁”,沪语读音同“角”。如此不规则的搭建物,多在车间旁边旮旯角落里,久之,便唤“红角”。
  在红角,通常摆一些长条椅,一个小讲台,一块小黑板;一只保温桶,热天盛冰冻盐汽水,冬天白开水。活动频频。工前生产组长碰头会、下班后的小组会、工厂小分队演出、党团组织生活、青工文化补习、歌咏排练……诸如此类。女工委员在红角传播女
  工卫生知识,发计划生育的宣传材料,发避孕药;夜班里,还叫闲散的男工帮忙,叠草纸——发给女工的草纸,都要叠成长条。大热天,几只工厂自制电风扇,风翼转动,响音颤抖;冷天通热水汀,暖气管烫手,间或啪啪爆响。隔壁女工更衣室,有脂粉气味飘过来。
  《上海杨浦区志》。《工厂群众文化》章节,记载——
  上棉十二廠于1954年建立影剧院,面积1300平方米,有座位一千余只,并在各车间设立“红角”。1979年建立新剧场,座位1500只,并附有录像放映室。在50年代共有9个戏曲音舞团队。进入80年代,该厂先后成立文学创作组、书评组、影评组、摄影组和书画组。获市、全国奖的文学作品有程小莹的小说《姑娘们,走在杨树浦路上》,周泉海的歌词《落纱歌》、《姑娘心中的花》,罗祖珍的歌词《绿叶与小溪》,吴少山的诗《夜班》,王正光的速写《练》……
  曾经的上棉十二厂与“红角”,是入史的。
  再去看看红角。我独自早早来这里,一个人坐在这样一个类似于小会议室的阁楼里,想一些事情。也等女工委员。小楼老旧了,木头地板,木头楼梯,一级一级阶梯,脚步踏上去,软咚咚的;经常踏脚的地方,形成一个凹槽。隔壁女工更衣室,散落几个铁丝衣架、几只塑料拖鞋。没有人。先前,上班下班,车间红灯亮起来,女人的脚步,上上下下;女人上楼,咚咚咚咚,步履紧急;下楼,换了塑料拖鞋,拖鞋鞋底板后部拍打在楼梯板上,噼啪啦噼啪啦地响,拖出女人的闲散。闹猛过后,静下来。隔壁食堂的老鼠,吱吱吱,嗒嗒嗒过去;等一歇,嗒嗒嗒,老鼠原路返回。
  我和女工委员就坐在热水汀边上。没有供暖。大炉间早就关了。对面有一架破旧的手风琴,几副锣鼓家什,几面竹竿挑起的红旗,墙上还挂着毛泽东像、华国锋像、刘少奇像;几面锦旗,几幅夹着奖状的镜框……都是时代的遗留物。女工委员讲,她们在这里学过邓小平南巡讲话,学习“十四大”、“十五大”。还唱歌,从“东风吹,战鼓擂”唱到“走进新时代”。几个时代走过来。
  女工委员脸色不好,不带妆,看上去有些黄,有些雀斑。眼睛还是活络,闪着光。她说,她想去学做裁缝,她的一个朋友,开了服装厂,正要寻熟练的技术工人。我会得做针线,女红生活。她随手拖过一个包袱。她还真的在家里收作了一下,理出个包裹来。
  “那些衣物,多是老式的,不过,还有点床罩和台布,花样图案,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女工委员说,动手去解包裹,“这些东西,你帮我看看,拿得出手么?”
  是一些床罩、台布,还有一只电视机布罩,都绣上传统的图案花纹。这些东西,在几十年前,结婚送人,是很像模像样的。
  不想看到她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为生计发愁。“我没有什么愁的呀。”女工委员心里是很硬扎的,“我又没有到要出去讨饭的地步。要说我自己寻个生活,哪怕再弄个小干部当当,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种机会总归还是有的。我是不甘心,就这么散了。”
  她像是要落泪,还是忍着。外面在落雨。
  在我对最初的青春时光的记忆里,总留着在工厂睡眠不足和饭量奇大的印象;还有便是那些女工。一些女人的名字,与一只只女人面孔。
  “你晓得她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国茂娣,那时候在细纱车间,算“一枝花”了。国茂娣去考“空嫂”,过了三关,几乎要成功了,最后的第四关,是体检,在五官科检查的时候,医生对着她的鼻子反复端详,最后将体检表往桌底下一塞,摇了摇头,表示可以走人了。女工委员是送国茂娣去体检的,回来后,两个人都欲哭无泪。她不是怪国茂娣的鼻子不争气。她反复研究了国茂娣的鼻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女工委员是想不通,那医生,为什么就不能对国茂娣笑一笑呢?也许这个医生的心目中,蓝天本来就不是属于下岗女工的,所以医生根本就不想笑,医生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想入非非的女工。“这是不公平的。”女工委员说。
  国茂娣还算是年轻的。她们大多数,都到了一把年纪——小囡读高中或大学。三口之家,要供养一个读大学的子女,生活就窘迫。向阳红,你还记得吗?住在控江新村的。“老三届”。比女工委员她们还要大一点。更早几年下岗。老公是上棉九厂下岗的,他们属于典型的“双下岗”家庭,带一个子女。
  都是比较好看的女人。女工委员说着说着,便哇啦哇啦起来,看上去有点激动。计玉珍也是“老三届”,从黑龙江顶替退休的母亲进厂。计玉珍下岗后有一番曲折的经历。先是闲不下来,急于找工作,不管什么工作,先做起来,心情就好点,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好,身强力壮。现在做“钟点工”,是她的第十九次跳槽。从送牛奶干起,为人看管、接送孩子,站柜台,新村里清洁卫生工,站马路做交通协警;其间还有过一份工作,是推销化妆品,这她干得很不错,收入也最好,但最终,还是被老板辞了,原因是她的脸太黑,推销化妆品不合适,会给产品带来负面效应,不利销售。“人家计玉珍,因为上山下乡才皮肤黑的,这是歧视。”女工委员愤愤不平。   还有余晖、杨月宁。“这两个人,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我碰上她们的那天,浑身上下是乌青块。我当然要问她们。你晓得她们在做什么?说是为了到一家溜冰场里去当服务员,要学溜冰,摔的。她们在童年的时候,都从来没进过溜冰场,现在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溜冰,好穿着溜冰鞋,溜来溜去地为客人服务。就要训练。我后来专门去看了她们的训练,只见她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平衡,一不小心,就是一跤,有時候摔得重的,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回家后躺在床上,浑身是痛。第二天还要去。”
  她们每个人都很珍惜重新上岗的机会。而要获得机会,就要付出代价。就像现在的人生,已经要从穿溜冰鞋开始重新学走路了。可她们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再要她们这样走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对她们是不公平的。但她们还是会走过来。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哭笑不得的事情。”女工委员陪我离开红角。出来前,脱了饭单帽子,如此,同过去下班一样关窗锁门。厂区已经没有人了,但工厂的气息还在,奄奄一息。刚刚落雨。厂区道路两侧有点积水,泛着几个气泡,漂了一些油,弄成离奇古怪的五颜六色。
  “我们工厂的土地,据说是被工业污染过的,要做过处理才好做别的用场。”女工委员对我说。我也不懂。“你说怪么?我们几十年在这片土地上劳动,哪能叫污染啦?”
  她陪我乘坐28路电车。真的像多年前下班的辰光。那时,女工委员在棉纺公司党校学习,每天要乘28路电车,到提篮桥。
  已经是夜里了。提篮桥的一条小马路——霍山路,灯火通明,两边一溜摆着地摊,全是临时做做的小商品小生意,倒也十分闹猛。已经看见几个人,就几个蛇皮袋,几块塑线编织布,一摊,一只小矮凳上一坐,做生意了。雨后,空气清爽,人的精神,也变得爽快起来。
  “这种摆小摊头的,十有八九是下岗工人。叫我……是不来的。”女工委员说老实话,“我不去跟这些人抢生意。我想,我还可以去做别的事情。”
  女工委员还是有点架子呢。不愿做小生意。做生意,你也不一定做得过人家。骨子里,女工委员还是做不到让自己坐到这张小矮凳上去。
  女工委员不服,“我为啥不好坐到这张小矮凳上去呢?”说话间,她看到路边有两个空的小凳子,还是靠背凳,是在幼稚园里常见的那种,油漆成湖绿色。好像是哪个下岗工人从自家工厂幼稚园里拿出来的。便坐过去。兴许是走得有点吃力。这两个位子,不像是摆摊头的,没什么小商品;不晓得是做什么。
  正在猜测,便有人过来,对着女工委员,一只脚踏在一只木头箱子上,说:“擦皮鞋”。
  才晓得,这里是个擦皮鞋的摊头,摊主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想,坐也坐下来了,既然人家将我当擦皮鞋的主儿,便不妨擦一回?人家擦得,我为什么就擦不得?她朝我看看,就挥手招呼我起身,将位子让给顾客。这模样,像煞是个老手。那人一屁股入座,脚搁得更加服帖。
  身边有个木箱,女工委员一把拖过来,打开,有现成的鞋油、刷子和布,这布,还分油布和干净的两种。便动手起来。难得做一回生意,女工委员就做得有点过于小心仔细。顾客说:“你是新手,手势别扭。原来这里擦皮鞋的,我们叫他‘老克勒’。人家是正宗上海皮鞋厂下岗的。皮鞋擦得是好,这一块地盘,大家都晓得。”
  擦皮鞋,人人都会。只要卖力,擦好之后,也看不出新手有什么差劲。顾客算是满意了。又是一个女人在擦,并不多见。女工委员侧过脸来,对顾客说道:“先生,你是我第一位客人,没有找头,你高兴出几钿,就放几钿。”顾客摸出一张十元纸币,女工委员不客气,接过来,随手丢进箱子。
  这个夜里,上海皮鞋厂下岗的“老克勒”不晓得去做什么了。女工委员便脱不了身,倒不是她很想擦皮鞋,实在是生意停不下来。她索性做开了。这是熟练工的生活,越做越熟,熟能生巧。几双皮鞋擦下来,她基本掌握了擦一双皮鞋的操作流程——表面清洁,再上油,先右后左,左脚上好油后,刚才先上了油的右脚,鞋油敷着表面的一层,有点干,是吃透了,正好可以擦。先用油布擦,然后用刷子刷,是叫“重刷”。有“重刷”,自然过后还有“轻刷”,最后,用干净的布来擦,这种擦,便是平时说起“擦皮鞋”的那个典型动作——连拉带擦。这个拉擦,是使皮鞋光亮的关键,且是个用力道的活儿,越擦越亮,只要有力道,一直擦下去,这皮鞋,便锃亮。反正,总归是从右脚始,终于左脚。有顾客细心,说“老克勒”向来是先左后右的。女工委员回道,男左女右嘛。
  “老克勒”终于出现了。是被人三缺一拖去,进棋牌室打麻将。抽空回来,想干脆收摊,一看有人抢了他的生意,还是用他的吃饭家什,便有点火气,说“不懂规矩,坐庄也要摸风向”。女工委员忙解释,家什是你的,生意也是你的。我是坐一歇,顺带便做了。人家老顾客,将我当是你的伙计。你“老克勒”,好算个“擦皮鞋”的品牌,我是抢不过来的;要做,也是帮你白做。箱子还给你,赚头都在里厢。
  “老克勒”一低头,看到钞票,没脾气了。方才牌桌上有点霉。此地倒是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他称道,你蛮辣手的,有点斩人的意思。女工委员说,我是让人随意的,不晓得行情。“老克勒”说:“那你行情看涨,绝对是块‘涨停板’。像你这样‘旺’,做生意只赢不输。”
  女工委员起身,拎起自己的包裹走人。
  这个晚上,一个女人“擦皮鞋”的经历,会给她带来某种影响。那时候,下岗是个社会话题。女工委员说,如今上海纺织工人下岗,再就业,是因为产业结构调整和城市功能的转变而致,再开个服装工厂,早晚也要迁出城市。从纺织工人到服装厂工人,从上海工厂到外地工厂,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她只是想看看,工人还好再做点别的什么。下岗工人本身并不是无能,他们如今面临的溃退,说到底,也就是命运不济罢了。这跟当初上山下乡没什么两样。因此,也可以说,在看待下岗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一个人为一个城市一个时代所作出的特殊贡献。就说纺织工人,从一个庞大的产业大军,到现在几乎溃不成军。现在关系到生存,她为什么还要规定自己这个好做那个不好做呢?不会做也要学。说老实话,现在叫你去擦皮鞋,你肯么?你不会,而别人会。这就是生存能力。如果生活真的是很公平,大家都面临一个下岗和再就业的前景,那么,一个工人和一个干部来比,或者像你这样的一个文人,也算一个知识分子,在完全同等的条件下,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定是工人会得先有一口饭吃。当然,到最后,谁吃得好,就难说了,但如果有人先饿死,那个饿死的,决不会是工人。   这话是女工委员说的。她要告诉我的是,红角里出来的纺织女工,身上撑着一种精神,晓得以自己的诚实和艰苦的劳动,可以养活自己。这是与生俱来的精神和品质。没有这些,中国近代史上,就不可能会产生真正的产业工人,也不会发展壮大到今天成为这个国家的领导阶级。从这个意义上说,女工委员把自己一直看作是一个工人。她以此为荣,并以此为准则,去做人。
  1984年,小说《姑娘们,走在杨树浦路上》开篇,是这样叙述的——
  上海市区东部,沿黄浦江,有一条杨树浦路。
  从提篮桥起,电车足有十二站。有趣的是,沿江的一侧,厂紧贴着厂,塞不进一家商店;而另一边,则几乎看不见厂。水厂、电厂、煤气厂、纺织厂、丝织厂、毛条厂、机修厂、造纸厂、造船厂、化工厂、制皂厂、码头装卸区、电站辅机厂、海难救助打捞局……在这串厂中,有曾经是远东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即使今天,该厂的大烟囱,仍然是上海最高的。
  说不清有多少工人。只晓得,那几家大型纺织厂,工人最多,其中,女工又占有绝对多数。早班、中班、夜班,她们匆匆往来于杨树浦路。28路电车,急急地驶着,满载着散发出各种香水香皂气味的姑娘们、妈妈们;花花绿绿的衣裙,没个重复……
  2012年7月,我去杨树浦路1426号,原来的“海难救助打捞局”。八楼。“杨浦区黄浦江岸线综合开发办公室”。我为我心中之城而来,我的杨树浦,我的纺织厂——它们的前世和今生。
  一个年轻的城市建设者,向我描述一个别样的杨树浦路。三十年前,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开始体悟我的杨树浦路;现在,他体悟他的杨树浦路;城市已经着手重新规划杨树浦路。
  从“上海国际时尚中心”開始。那是上棉十七厂,杨树浦路2866号和2893号,毗邻杨树浦发电厂。再隔壁,就是上棉十二厂。往昔的锯齿形厂房,是城市现代工业的象征,还在。标牌是“上海国际时尚中心”,恍如隔世。那是杨树浦路的新地标,与曾是上海地理标志之一的复兴岛咫尺之遥。在江岸,可以看见近旁挨着的定海桥。与城市历史也一步之遥——上世纪40年代末,蒋介石便是从复兴岛乘坐军舰仓皇离开上海,前往台湾;随后的1950年2月6日,老蒋似乎对这一带念念不忘,从台湾起飞轰炸上海的国民党空军,便将炸弹锁点在这里。这是上海著名的“2·6”轰炸。
  是一个新空间,也是新故事。空间变得开阔。无论是楼与楼,或建筑与建筑,它们之间有贯通、有呼应,但彼此间都隔着一个开阔的距离,显得从容。保持距离感,建筑合乎人性的尺度,体谅到人性的宽厚。那里的楼,无论连排或独幢,因了历史遗留的缘故,所有的尺度都十分得体,既不庞大无比,也不高耸入云,洋溢着温暖、温馨的生活意味,合适着人的活动与对人性的观照。
  很强烈地感觉到整个园区的形式美,尤其是色彩感,具备审美的愉悦。
  对打造这个时尚秀场的运作者来说,这是个作品。
  因为是有故事的。一种纪实与虚构的风格,令人经常身处历史与现实、物质与精神的交汇之中。人类总是在比较,同时展示对世间的认知。
  2018年1月18日。民航资源网报道:对上航空嫂沈红梅来说,今天必定是终身难忘的一天,她作为乘务员飞行的最后一个飞行日。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引起社会热议的上航空嫂招聘会,沈红梅就是当年那个年纪最小、最腼腆的十八位空嫂之一。
  最后一位“空嫂”退出历史舞台。
  从2012年1月28日起,媒体便报道:上海“第一空嫂”高空退休,十八位空嫂陆续淡出。
  上海纺织的传统工业故事戛然而止。城市文化和工业文明,对一个城市人来说,已经烂熟于心。红角被拆除,工厂被抹去,“空嫂”退休……再也没有过去大工厂的排场。但会成为上海,成为中国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的过渡风景。是一个缩影。
  记忆总是闪现在生活里。经典就是这样。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正是故人与今人的故事延续,只是被强大的现代物质生活所稀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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