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泡论坛的钢琴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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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哲
  钢琴演奏家,现任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专业教研室主任,上海音乐家协会钢琴专业委员会主任。他在上海曾师从洪腾、尤大淳等教授,后赴美随沃克、施奈德、科煦等大师深造,同时在音乐学、作曲、配器、指挥、室内乐、爵士乐等方面均有广泛研究,并最终以优异成绩获得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钢琴演奏与文学”博士学位,并成为该院历史上第一位担任钢琴教学工作的中国人。作为上海市海外引进的第一位钢琴博士,唐哲多次获得“上海市文艺人才特等奖”、“上海市优秀教师奖”、“海外归国高层次人才”、“上海市优秀青年教师”、“曙光学者”、“浦江学者”、“贺渌汀基金奖”等荣誉。
  大概是看多了琴童们超人般的励志故事,最近每当我遇见钢琴家,都很爱打探人家小时候是如何悬梁刺股披荆斩棘最终攀上金字塔顶尖的故事。而当我拿这个问题来问唐哲的时候,他说,“我是被我的耳朵送上学琴之路的”——我承认我阴暗了,因为我直接理解成了他是被扭着耳朵送上学琴路的。唐哲听后连连大笑,表示当然不是:“当时我所在的城市还有那种外面包金属皮的木制电线杆,父亲轻轻用手指在金属上弹一下,我记住那声音,一回到家,就能在钢琴上准确无误地弹出那个音。因为这样的耳力和悟性,我从此就走上了音乐之路。”
  至于励志故事,唐哲说,相信每个琴童在周而复始、反复练习的过程中都曾有过想放弃的念头,哪怕是瞬间之想。毕竟,对于绝大部分小孩子来说,学琴的过程是艰辛、孤独的,甚至是痛苦的——除了刚开始比较有新鲜感的时候。当看着窗外同龄伙伴可以自由自在地戏耍玩闹,自己却要埋头练琴,一颗“向往自由”的童心怎会不备受煎熬呢。但,恰恰因为有这样的“自由”和“束缚”的对照, 才会“提炼”出最终走上专业道路的琴童及以后的钢琴家;也正因为有此对照,才会反衬出音乐训练对于孩子成长的帮助,比如一颗能够持之以恒的心和一个应对复杂艺术结构的头脑。
  因为感冒的缘故,唐哲始终戴着口罩,所以在最初的交谈中我始终很想看看他口罩下的脸——我想这也是“星夜钢琴网”上的大部分网友的心愿吧——看看他们神秘的“Lupu大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原来,唐哲被上海音乐学院聘为钢琴系专业教研室主任之前,一直在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任教。在全美第一位的音乐学院教外国学生弹钢琴的同时,唐哲并没有忘记遥远的故乡里那些数以千万计的琴童们,于是在工作之余,他找到了几个比较专业的钢琴BBS开始“潜水”,并默默地匿名发帖,无私地帮助有疑惑的网友“传道授业”。渐渐的,网友们开始发现,“Lupu大叔”原来是个超级专业道行很深的业内人士啊,于是越来越多的网友慕名而来,点名向Lupu大叔求教,甚至还有热心的网友把唐哲在论坛上的言论和观点收集、整理好,做成了专门的“教学帖”《Lupu大叔语录》,成为论坛上一代代琴童和家长们经久关注的长热帖。所以说,在唐哲还没回到上海音乐学院教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本人未至,粉丝先行”了;而唐哲的“粉丝”们一开始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名真姓,更不知道唐哲钢琴系博士的身分,他们只管唐哲叫“Lupu大叔”。
  “一开始不太会中文打字,只能看帖不能发帖,被迫‘潜水’了很久,后来我慢慢学会了拼音输入法,就开始在人家后面跟帖了。论坛上鱼龙混杂,有菜鸟也有高手存在,我回帖几次以后,就有同行发现我点评的话切中要点非常精辟,慢慢的,我的ID就变成了论坛公认的高手,大家遇到问题都会呼唤Lupu大叔。”高手什么的我没有疑问,不过看着眼前依然算得上是年轻人的唐哲,我很好奇十年前他那个“大叔”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对此,唐哲解释说,那是因为论坛里的人都以为这个“点评强人”必然教琴多年或年纪很大,谁都不知道ID背后居然是个才30出头的音乐博士。“网络就这个好处,可以帮你‘隐形’,BBS里还有人猜测我是退休的钢琴老师呢!”提到那一段“论坛风云”,唐哲笑得很得意。
  因为“Lupu大叔”实在太出名,要求他指点的人多如牛毛,唐哲在BBS“潜水”3年后,终于没逃过网友们强大的“人肉搜索”,被认识的好朋友公开了身分。至此,唐哲也正好因为各种原因打定了主意回上海教书,刚好可以满足他“粉丝”们追星的愿望了。
  而他在论坛里的收获当然不只是粉丝数量,“论坛里那些不在上海读书的琴童,知道我是老师,会把自己弹琴的过程录成视频上传,让我在网络上点拨他们。这个主意启发了我,于是在之前我为一个钢琴比赛做评委时,就建议他们采用网络海选的方式,让孩子们在家录制好弹琴的视频,发送给主办方,我们再从中选拔出一批人现场面试。”唐哲说,当了好几年钢琴考级主编和考官,每年都要面对上千人的“海选”场面,既费时又费力。有了网络“高科技”比赛,评委和参赛者都省事不少,“幸好我之前在BBS练兵很多年,否则,还真是应付不过来这么新潮的钢琴比赛呢!”
  而这一次的试水经验让唐哲感受到了“网络”这个新媒体在传统的钢琴比赛中所能发挥的重大作用,“以前,我们的比赛大多在北上广等发达城市举办,固然这些地区有学员众多、交通便捷的优势,但是广大偏远地区的孩子们可能因此就失去了很多展示自己的机会。”而现在利用网络的高普及程度,偏远地区的孩子们只要在家中录制自己的演奏视屏,并上传至指定网络,就可以如同亲至一般参加初选了。因此,唐哲和他的团队正在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微博钢琴大赛”,希望可以比之前的“网络海选”更前进一步,让整个比赛的过程更加的同步化、透明化:参赛者不仅可以即时把自己的演奏视频上传至微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表演还可以被亲朋好友和所有网友先睹为快;而随后的晋级中,也应景加入了网友的票选环节,这样既可以增加选拔的透明度,也可以更直接的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为钢琴艺术的普及提供了更多的途径和可能。
  记者:虽然从事古典的钢琴艺术,又在教书育人的行业,可是你时而在论坛匿名发帖普及教学,时而剑走偏锋发起微博钢琴大赛,你这样开放又新颖的教学风格是怎样形成的?
  唐哲:每位教师都会有自己为人、为师、沟通、交流的不同风格,我认为不同风格恰恰是钢琴教学与人类个体的魅力所在。但与此同时也赋予了教师更多的责任去探索尝试:如何以个性化的手段、便捷有效的方法、深入浅出互动互通的途径,使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在各自能力范围之内得以最大程度地摄取与进展。   而以快乐轻松的方式输出深层次的理念,是我在国外学习工作十多年并接受多位大师指点的深刻感受。音乐应该带给人类思考和回味,除此之外还要带来愉悦。而我们以愉悦的心态去迎接和享受音乐,则能更好地融入和体味音乐。我的教学理念就是,教学方式可以是轻松快乐的,但教学内容必须是严谨严格的。
  记者:听说你教的学生里面,常有“业余”的黑马杀出,不输于音乐附小、附中里的专业生,有什么秘诀么?
  唐哲:虽然我们有专业院校、业余考级等划分,但其实就钢琴乃至音乐、艺术的教学本身而言,是不应该有所谓的“专业”“业余”之分的。因为艺术和美的标准应该是衡一的,追求应该是一致的,不应该因人所处的单位不同而致使艺术本体及其教学也产生了不同的标准。国外在大学之前很少有像我国的附中附小年龄段的专业体制,更多的是像业余艺校性质的学习模式。但这似乎也并未妨碍国外学生热爱音乐的诚挚热情,也没阻碍许多国外“业余”学生最终成为职业音乐家或一人多能的路途。
  因此,我从未把我的学生分成业余和专业,只要是我的学生,均以一个标准即如何把音乐尽力表现到最好作为唯一和统一的标准,或许也因此使我的“业余”学生也和“专业”学生一样有所收获甚至超越。
  记者:现在市面上常有各种各样的钢琴比赛,有一部分家长是持质疑态度的,觉得艺术不该太显功利。你最近也在组织微博钢琴大赛,能谈谈你对比赛的看法么?
  唐哲:比赛是一个树立音乐标准、检验学习内容的舞台。比赛不是唯一的音乐出路,但世界上不通过比赛而能够成为钢琴家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在还未寻找到更好衡量标准、且尚无更好途径均等获得更多演奏机会之前,比赛成为不是唯一却很重要的衡量师生水平的标杆。比赛又是一个让我们的学生拥有更多艺术实践机会的舞台,比如和乐团合作协奏曲的机会对于学生而言是非常难得的,而许多钢琴家第一次与乐队合作协奏曲的机会就是靠进入比赛决赛才争取到的。
  所以我认为,只要经过充分准备,在老师的合理安排和精心指导下,无论“专业”还是“业余”选手都应该有勇气参加适合自己的比赛。而比赛恰恰是一个在备赛中提升自我、在赛场上展示自我、在赛后总结自我的进步过程,同时又能在国内外舞台上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选手们学习切磋,何乐而不为呢?
  演奏是音乐表演专业唯一的展现途径,而比赛本身就是需要精心准备且达到相当水准的演奏。并且,比赛获奖之后所带来的演出演奏机会又是非常难得的艺术实践,舞台经验的积累和成熟又恰恰是无法在琴房和家里实现的。所以比赛是师生进一步学习提高的重要途径。
  记者:中国的琴童基数之大,在世界上也是令人瞩目的。而毋须讳言的是,这些琴童们最终爬上塔尖、取得成绩之后,却大量流向了海外的高校。作为一名钢琴教师,辛苦培养多年的学生都跑到了国外,你心里会有不甘么?
  唐哲:对于这点我还真的没有什么不甘或怨言。钢琴教育是个性化的教育过程,每位学生均有在某一阶段寻求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和途径的权利。钢琴毕竟是西方文化的承载体,我们既无法也无必要劝阻那些想要出国扩展眼界、进修学习的学生,同时也要提醒学生克制不顾自身情况而盲目出国的冲动。因为,出国并不适合所有有愿望出国的学生,而国外的教育体制、教学风格、教师个体也并不适合所有的中国学生,哪怕是很有天赋的学生。
  就学生而言,相信每位学生及其老师和家长,无论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继续学习,都会审慎权衡、全面思考,根据自身情况和条件,作出合理的安排和决定;就国内院校而言,教育体制、师资配备、招生制度、奖励制度等诸多方面的进一步改革创新势在必行,只有不断改革创新和增强自身吸引力才能应对国际性的音乐教育竞争。
  记者:谈谈国内外的钢琴教育观念有什么不同?
  唐哲:我本人经历了国内和国外的教育,我的导师也来自于中国、俄罗斯、德国、美国等,秉承多重钢琴学派的渊源,受到不同文化及其流派的综合影响。我本人的发展道路就是在结合不同教育体系风格的不断探索中前行的例证。
  国内外的钢琴教育理念的确存在较大的不同:中国乃至亚洲的教育常以手把手的指点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来凸显教师的人文价值与奉献精神,但或许有时也会带来学生过度依赖甚至缺失独立性和自我思考决断能力等方面的副作用。而西方国家的教育,尤其是美国的教育,崇尚独立、创新,但带来的个体散漫甚至过于特立独行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的教学工作中,我都很注重中美双重教育体制风格的结合。在美国,针对美国学生的肯动脑筋但有时过分延展的特点,尽量保留其个性特征与独创思维,同时予以规范调整;在中国,针对中国学生普遍缺乏独立性思考及对音乐知识的独立研究能力,在补充知识营养的同时,注重激发学生的独立性和想象力。
  儒家说,“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人生七十岁的境界,但又何尝不是音乐及其教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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