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1925年吧，一代坤伶孟小冬在京城与梅兰芳同台演出《游龙戏凤》，珠联璧合，情愫暗结，最终却名分无望劳燕分飞。后嫁杜月笙，得到妻子名分，不过，也只是偏室。孟小冬端丽脱俗，却从不以色示人，傲骨如斯，心灵历尽多少挣扎才肯如此俯就？ 女子的爱大都有仰望成分。一直相信她是深爱过梅大师的，否则不至于情变皈依佛门，差点儿连生命都不要。两人后来连朋友都做不成，原因众说纷纭，我却宁可只信小冬在《大公报》上所言：“兰芳含糊其事，不能实践前言，友人劝导，本人辩论，兰芳概置不理，足见毫无情义可言。”并说：“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之赘言。”
　　想来梅郎定是有言在先，依足她明媒正娶不为妾身，大她13岁的他，私下想必也是山盟海誓，谦虚地说过你不离开我、我决不离开你之类的温言软语的。但却不敢对外承认，因为娶福芝芳时说过永不再娶，以至于小冬欲进梅家为婆婆奔丧，却被福夫人阻拦。梅让孟的舅父劝回小冬，这显然冷了小冬暖了彼人。后来梅又听信人言与小冬决绝，如此出尔反尔背盟弃约，就不厚道了。梅的民族气节可叹可嘉，但对小冬，实为薄幸。小冬后来视负心人为陌路，一生再未与语半句——爱错了人，也只好用如此方式悔愤了。
　　许多年后，看透沧海的孟小冬心如枯槁，悉心侍奉年逾花甲的杜月笙，大约也是出于情义，有感恩成分。早在1925年，杜月笙对小冬的情分就开始了，小冬经历那场情劫后面容大变光华不再，但杜仍竭力抚慰援助，二十年如一日，可谓情深义重。1948年北京围困，杜好容易弄了架专机，派人去北平接小冬来沪，并带病亲自到机场迎接。杜晚年因病体更感对不起小冬，常常问阿冬喜欢要什么吃什么，她略一透露，杜便忙不迭地派人去办，但他疏忽了一点儿，直至解放后杜要去法国，在床上计算家人护照，小冬才淡然道，我跟了去，是算仆人呢，还是女朋友？杜顿时恍然，虽重病在身卧床吃氧，仍力排众议，与小冬完婚。至此，她的名分问题才有了着落。
　　固执地认为，杜月笙对小冬的呵护并非是缘分，而是惜其才，怜其情，于是心疼了她。杜幼年穷困无力上学，但飞黄腾达后，则求知若渴，一直想当文化人，练书法，听京戏，努力提高文化素质。他尤爱听小冬的戏，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小冬的知音，是真正懂得她的人，他听得懂她唱腔里的苍凉激昂，懂得她的内心悲苦，直至临终，仍爱听她哼唱，边听边回忆自己从发迹到覆灭的一生，在她悠悠凄凄的遗韵中，安静地走向生命终点。杜死后，小冬终生不唱。
　　始终觉得，杜月笙才是孟小冬的最好归宿，所谓情爱，不过是烟花，散了便尽了；但与杜月笙相依为命的日子，她毕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生命中的两个男子，一个是后世敬仰，一个是黑帮老大，但于她，谁是良人美室，应是冷暖自知，但凡女子，亦都洞若观火。
　　[陆小林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