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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不完的架
“你要不还是回家来,妈妈托熟人再给你找一个安稳的工作,这样你就不用再靠写稿赚那点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稿费了。而且,在家妈妈也好照顾你。”电话那头,我妈正扯着嗓门给我讲道理,想让我回吉林老家寻个公务员的工作。
此时的北京,正值下班晚高峰,地铁里人潮涌动。我挤在人群当中,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就是去乞讨也不会回家当什么公务员。”这一吼,惊得我身边的乘客都齐刷刷地看向我。与此同时,我妈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
其实在我25岁以前的人生中,类似于这样的争吵,几乎每天都在我和我妈之间上演。
每次吵完架,最受苦的可能就是我爸和我的那群阿姨们了。他们常常兵分两路,一路忙着给我发短信打电话,让我平复情绪,顺带小心翼翼地教育我:“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啊。”另外一路则聚到我妈身边递纸巾,递茶水,安慰她:“你这个女儿其实蛮懂事的,就是脾气别扭了一点。”
但是这样的安慰和劝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和我妈还是照样吵。
无法消除的隔阂
那次吵架后,我和我妈足足冷战了两个礼拜,最后还是她忍不住联系了我—其实每次都是我妈先败下阵来。
她说:“我俩既然都爱对方,又何苦这样?我也不过是忍不住多关心你一下!这样吧,我以后尽量不去烦你,由着你瞎折腾去。但你至少每隔几天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让我知道你在异地是平安的。”
这样卑微的要求,我又怎能忍心拒绝,于是赶忙就坡下驴,与她握手言和,并达成了一项“和平协议”。从那之后我们再没怎么吵过架,但我們之间的隔阂仍在。
协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她都一直停留在十分简短、冷静的交流上,有时甚至连寒暄都算不上。原因并不是我们彼此还在生对方的闷气,而是吵了这么多年,我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对方保持亲密的语气交流了。
“我下班了。”“吃晚饭了吗?”
“吃了。”“吃的什么?”
“酸辣粉。”“哦,吃点好的。”
“知道了。”
以上无聊的对话,大概每三四天就要进行一次。除了晚饭的内容有所不同,其余部分几乎一字不差。最多也就是偶尔会多问一句“我爸最近身体咋样”,此外就再无其他了。
我以为我和我妈的关系,最多也就只能到这个份上了,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一瓶酱油充当了我和我妈之间的破冰大使。
关系开始破冰
去年6月,我跟男友搬到了北京6环外的一间两居室里。当时我俩都是自由职业,大部分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小区周边没有快餐店,如果不叫外卖的话吃顿饭至少要走上1公里,渐渐地我们就动起了自己学做饭的心思。
我妈手艺一向不错,饭菜很合我的口味,回忆起她做饭时的场景,我发现她经常会用到一款酱油。面对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酱油瓶,我的选择恐惧症忽地就漫上了心头。我犹豫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想要询问有关酱油的事宜。
听到我的问题,我妈先是一愣,随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将她多年来采购酱油的经验倾囊相授。“生抽用途比较广,老抽主要用来给炖菜上色。那个xx牌的酱油,太咸,鲜味不够,别买,我这么多年一直都用xx牌的。最近他们家又新出了一款少盐的,我觉得还不错……”
我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之间来回穿梭,按照她的授意把厨房用品采购齐全了。那个下午,我把原本空置的厨房塞了个满满当当。与此同时,我也仿佛看到,我和我妈之间那道深深的沟壑,其实并非不能被填平。
后来,为了能让我们的对话内容变得丰富一些,我开始不断在电话里询问她各种家常菜的做法。而我在厨艺上表现得越无知,她就说得越尽兴。“猪骨汤最好一次性多熬一些,放冰箱里存着,煮面、煮菜时拿出一点来用,比味精那些东西好太多了;海带最好买那种整片整片的干海带,泡软后用剪子剪成小块,放到猪骨汤里炖一炖,味道极好……”
她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声音显得年轻了很多,我仿佛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用心记下她做饭的习惯,认真钻研,并在后期加以改良,久而久之做出来的饭菜也算有模有样了。待她把能教的东西全部教给我后,我摇身一变,又成了她的老师。
“新鲜鲫鱼用料酒腌好后,放到锅里煎一下,然后倒入开水,大火煮成白色的汤。再放几片白菜叶煮到软,白菜和汤鲜得你不想吃鱼肉。”我将电话开了免提,一边在厨房备菜,一边跟她传授炖鱼汤的经验。刀锋划过鲫鱼身体时,早已被掏光五脏六腑的鱼,忽然在案板上动了一下!我“啊”地叫了一声,她以为我切到了手,急得不成样子。得知是虚惊一场后,我们在电话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慈悲为怀,喝汤的时候记得放段大悲咒,以免喝进去的都是怨念。”她开玩笑道。就这样,她慢慢地开始知道,我既然能精心地布置一日三餐,就一定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便渐渐改掉了瞎操心的习惯。而我也意识到,我们母女间的羁绊其实是如此之深,哪怕曾经有过那些伤人的争吵,我与她之间无形的脐带是怎么剪,也剪不断的。
她白了发,我红了眼
去年春节回家,我一头扎进厨房,跟着我妈包饺子,炖酸菜,烙油饼,忙得不亦乐乎。油亮的面团里裹着翠绿的葱花,往案板上一摔,再一拍,然后滑进平底锅里煎黄。只一瞬间,嫩葱的香味儿,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一边往面饼上抹油一边说道:“最近网购了两瓶潮汕鹅油,本来是计划用来做蛋黄酥的,但实在没耐心干烘焙这种精细活儿,就用来煎了葱花饼,真是太香了!我回去后也给你寄一瓶尝尝吧。”
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道:“别给我寄了,前段时间体检查出了高血压,高压都快到180了。医生说吃东西尽量少油少盐,植物油都要少吃,别说动物油了。还有你爸最近得了痛风,蘑菇、豆腐都不能吃了,你上次寄来的冬菇还在柜里扔着呢。唉,年纪大了,能吃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少了。”
我侧头看她的脸,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她光滑的皮肤已经变得黯淡松弛;时髦的紫红色卷发中,冒出了一丛丛掩盖不住的银丝;我心里酸楚极了,赶忙挪开目光,往薄面饼上撒了一层又一层的葱花。
“你吃过葛根粉吗?调成糊糊后放一点桂花和蔓越莓干,好吃还降血压呢。”我踱到厨房的另一侧,背对着她,把拍好的葱花饼放进热油锅内。油饼入锅后发出“嗞啦嗞啦”的声响,我故作语气轻松,却早已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