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占领华尔街”系指自9月17日起，一些美国示威者在华尔街及其附近举行示威、静坐和宿营抗议的行动，这次行动最初规模小、影响力不大，甚至被讥讽为“行为艺术”。但随着10月1日纽约警方大举出动，一度逮捕700多名示威者，和10月5日示威者发动号称“万人大游行”的活动，这次示威已演变成群众事件、公众事件，甚至国际事件。随后，诸如“占领东京”、“占领多伦多”、“占领墨尔本”的口号到处传播。11月15日，美国纽约上千名警察突袭“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大本营，并驱走了全部抗议者，此次清场行动并非局限在纽约，全美均在清场。此次清场是否可以成为这次运动的转折点？如何看待此次“占领华尔街”运动，它揭示了哪些深层次矛盾？
　　对美国金融业的“延迟讨伐”
　　“占领华尔街”最初是由加拿大非营利杂志《Ad? busters》于2011年7月发起倡议，并被命名为“占领华尔街”，意在表达对金融制度偏袒权贵和富人的不满，声讨引发金融海啸的罪魁祸首。之所以选择9月17日，是因为这天是美国宪法日。组织者认为“我们共同的特点是占总人口99%的普通大众，对于仅占总数1%的人贪婪和腐败，我们再也无法忍受”，“创造就业而不要战争”。“一切军事斗争、政治斗争、经济斗争都是为了其辖区内臣民的生存权益，然而错误的、泛滥的资本政策早已将一国一地区军事斗争、政治斗争、经济斗争的硕果吞噬已尽！”这些足以道出组织者和参与者的心声。
　　其实在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改革美国金融业的呼声一度十分高涨，但打金融管制牌上台的奥巴马，就任后一直难以推出其管制金融业的措施。这一是因为美国金融业与管制其运作的政府机构关系太过密切，各级金融高官几乎无一不是金融业出身，制定管理政策时不免顾前顾后下不了手。另外，美国现有规管银行的法律有上千条之多，联邦与州各级机构都有自己层面的法规条例，管制措施往往是顾此失彼。美国的华尔街金融集团，正是这样一种在近年依靠其巨大实力为自己争得政策倾斜，以致过度发展的特殊利益集团。从英美各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史看，某些行业畸形发展，最后总会导致其过度扩张而自掘坟墓、自我毁灭，并重创社会经济和其他行业。
　　富裕阶层愈有钱愈有实力，就愈能影响政府和国会，经济上的强大带来政治上的话语权，带来更大利益，从而再进一步影响决策。也就是说，金钱和大企业操纵政经，当权者不再为民做主，而是愈来愈偏向富有阶层。美国国会去年曾通过旨在加强金融规管的《多德弗兰克法案》，但华尔街以其强大游说力量施压国会和政府，长时间的博弈妥协，减弱了法案力量，大多措施推行时阻碍重重，核心的内容已经被抽调，华尔街搞金融衍生品的问题基本没有触动。法案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发现和解决危机，而不是从根本上阻止危机的发生。以至如今民众强烈不满，酿成民间对“占领华尔街”行动的巨大支持。
　　“占领华尔街”运动是贫富悬殊的结果。美国社会对华尔街的非议和责难从未平息。在美国普通民众看来，布什和奥巴马两任总统先后动用纳税人缴纳的巨额公共资金对华尔街施加援手，但华尔街却并未投桃报李，而是一方面大量裁员，一方面继续给高管发放高额奖金，同时还反对给富人加税，并使美国政府在8月差点出现债务违约而蒙羞于世界。当美国从中产阶级到产业工人再到底层民众的生活水平都出现全面下降，并为金融危机买单时，这批力量对华尔街的愤怒终于被全面激发。许多美国民众认为，华尔街已恢复元气，却未能和普通民众共度时艰，反而热衷于内部分红。目前美国经济持续疲软，失业率仍维持在9%以上，导致贫困人口大量增加。2010年美国贫困率为15.1%，贫困人口达到4620万人，为52年来最高。而与此同时，社会财富高度向以华尔街为代表的少数富有美国人集中。有数据显示，最富有的5%美国人拥有全国72%的财富。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必然导致社会矛盾深化。因此从根本上说，“占领华尔街”运动是贫富悬殊的结果。
　　应该说，在经济形势良好的时候，穷人还可以寄希望于从快速增长的经济中改善境遇，而到了经济萧条 期，它们便只能将愤怒的矛头指向富裕阶层。在很大程度上，这场运动是在全球化、信息化进程中“失败”的美国人对贪婪的华尔街金融精英们的一种“延迟讨伐”，也是美国民众自发谋求更好生活的一次努力，也是草根阶层试图影响决策的一次重要尝试。
　　难以走出的制度局限
　　对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真正性质，美国舆论一开始就呈现截然不同的评判，保守派认为该运动是由马克思主义的激进分子和无政府主义的乌合之众所发起的民粹运动；而自由派则认为它是一场穷人对富人的抗争，致力于去铲除美国民主制所受到的金钱腐蚀。这种分歧是美国“极化”政治的真实再现，反映在美国政治光谱上就是右与左的传统歧见，只不过在过去这种歧见通常很容易在规模庞大的中间派那里得到弥合，而今日却因为金融危机的打击而尖锐对立起来。
　　对待“占领华尔街”的态度不同则反映出美国两党的阶层差异。相对来说，民主党倾向代表草根利益，共和党则倾向代表大集团利益。在美国，大大小小的抗议示威天天可见，人们见怪不怪，但美国重量级人物很快便相继表态，不同阵营的观点泾渭分明。民主党方面，奥巴马公开表示，抗议是美国民众沮丧情绪的反映。美国经历了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但那些把美国拖入危机的肇始者今天仍然反对政府旨在消除华尔街滥权行为的金融监管措施。众议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称民众这种自发的行动将产生效果，这代表了民主党的主流观点。民主党籍总统奥巴马则说将坚定地站在示威者一边。共和党则对运动持否定态度。众议院共和党领袖坎特将示威者称为“刁民”，担心他们“占领华尔街和更多的美国城市”。共和党总统竞选人之一罗姆尼认为这一运动“很危险”，是“阶级斗争”。另一位共和党总统竞选人凯恩则说：“别抱怨华尔街，别抱怨大银行。如果你没有工作，你不富有，只能怪你自己。”
　　两党对“占领华尔街”运动态度迥异，除政党理念差别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2012年大选。在民主党看来，“占领华尔街”活动是一个重要机会，可以对国会共和党人施压，迫使他们通过民主党人支持的创造就业等法案，体现中下阶层的利益及诉求。不论这种压力有效与否，都有助于将中下阶层民众及失业人群对政府和国会的不满，转移到大企业及共和党身上，从而改善奥巴马和民主党的选情。这场旨在抨击美国两党“纵容华尔街”的民怨宣泄正为两党攻讦提供弹药，奥巴马借机抨击共和党阻碍就业改革，后者回骂奥巴马纵容“阶级战争”。罕见的激烈争吵像一面镜子，映射着美国清除自身制度死角的难度。
　　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历史的终结”
　　此次示威活动的发起者早在其网站上就将他们的抗议活动与“中东北非革命”相提并论，但其实将这次抗议称为一场“运动”更为准确。“占领华尔街”运动主要通过网络社交媒体发动，正因这种开放性的特质，也使之可能吸引不同背景的社会人士加入，形成雪球效应。
　　众所周知，国际大金融机构的贪婪所造成的灾难，已经影响了世界大部分人。资本家和企业高管非但不必对自己近乎犯罪的行为负责，还继续享受好处，这种不公不义，无疑是引爆民众抗争的温床。财富持续向少数人集中的趋势如果不改，分配不均长期得不到改变，势必最终引起社会动荡，在全球制造更多的不安及不确定性。各国政府因此必须对此戒慎恐惧，尽早谋求对策。美国媒体10月21日公布的联合民意调查结果显示，美国人中大约37%支持“占领华尔街”活动，58%对政治现状极为不满。大多数“占领华尔街”支持者是民主党人，但对政治现状不满者分布更广泛，愤怒的美国人正在增加。
　　虽说这次“占领华尔街”运动对改善美国贫富不均，促成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正面作用不可估量。也许随着美国经济复苏，民众的诉求会渐渐淡去，但这次“占领”运动，对规管华尔街金融业，严防美国再陷金融危机，有一定的正面作用。在金融危机的风口浪尖之际，全社会必定将所有的精力和关注点集中于如何应对危机。但金融风暴过后，人们对危机的反思和清算，有可能产生一场更加猛烈的社会和政治危机。这种危机是对原有秩序的破坏，进而为新秩序的产生清空“场地”。“占领华尔街”运动究竟是否是在开启美国新一轮重大制度变革的序曲，或许还需我们耐心地观察。当然这场运动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走向穷途末路，倒像是市场机制以及既有的政治和社会秩序的自我调节，来舒缓因为利益分配失调所累积的社会紧张。但资本主义的根本制度不变，美国类似这样的危机以后也难以避免，“占领华尔街”再次说明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局限，再次说明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历史的终结”。（作者系外交部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责任编辑：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