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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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六岁,跟父亲从遥远的东北姥姥家往山东老家赶。
  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还很穷,坐慢车硬座,我们在火车上一待就是几十个钟头。一路上,父亲坐着,我躺着,在他温暖厚实的怀里,想睡的时候就睡,睡醒了就趴在车窗前看外面的风景。那时我还小,不知道几天几夜的旅程对一个带着六岁孩子的父亲意味着什么。可那一年,发生在父亲身上的那一幕,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里。
  车到泰安站,我们下车走向出站口。被父亲的大手牵着,我只能看到地上有无数双形形色色的脚在动,努力抬头,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和包。我一点儿也看不到父亲的脸,可我能感觉到父亲手心的温度。我的小手和父亲的大手是什么时候被人流冲开的我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记得等我挤出人群抬头叫“爸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在异乡的车站上,我的哭声由响亮到嘶哑,再到完全哭不出声音。终于有穿制服的叔叔走向我,轻声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却一个也答不上来,只抽咽着说:“我要找我爸爸。”最后是我背上小书包里那个小小的画报救了我,那上面有小姨写下的地址,写着我是山东省某县某乡某村人,还写着我父亲的名字。
  循着这个地址,我被他们安全地送回了家,也把一颗“炸弹”扔进了我的家。直到我出现,家里人才发现我父亲失踪了,那已是我们在泰安车站下车后的第三天,父亲踪影全无。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让我回忆和父亲走散的情景,我却打死也想不起半点。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们家被一种黑色的绝望与冰冷笼罩。母亲急得失了声,发动全村的青壮年去寻找。可人海茫茫,天下之大,去哪里找?三四天的时间过去了,出去的人全都失望而归,父亲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奶奶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希望用她老人家对菩萨的虔诚换回儿子的音讯。我被吓傻了,除了嘤嘤地哭着要爸爸,一点忙也帮不上。
  父亲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当所有人几乎都放弃希望的时候。一个星期以后,父亲被几个警察模样的人带进了我们的院门。只是,面前这个胡子老长、衣着褴褛、目光呆滞的老男人把我们全家人都吓呆了,他是谁?
  来人说他们是江苏某县的警察,值勤时看到郊外田间有个奇怪的男子,玩命地张开手臂向前奔跑,似乎在喊叫着什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们上前截住了他,发现他脚上的鞋子都已经跑掉了。那个人就是我父亲。他在清醒的片刻告诉他们,他的女儿被风抢跑了,他从泰安追着风一路跑来……他们说,从泰安到他们那里最少也有一千多里的路程,他们很奇怪一个人徒步怎能跑这么远。
  六天五夜,父亲一刻不停地在同风赛跑,只为抢回他被风“抢”跑的女儿。医生说父亲是短时的精神错乱,是长途旅行劳累导致的。这似乎不容置疑,只是,一个人怎么能够那样子连续几天几夜奔跑一千多里路呢?清醒过来的父亲自己也没想清楚。年少时我也不明白,等我懂了的时候,父亲已经再也追不动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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