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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古代音乐美学思想中,十分重视情感的作用。如:对音乐的产生认为是“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音乐表演中讲求“内得于心,外应于器”,战国时著名琴家雍门子周则从欣赏的角度展示了古人对音乐情感体验的认识。
据《说苑》记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孟尝君问:“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门子周答道:“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贵而后贱,先富而后贫者也……当是之时也,故不可以闻飞鸟疾风之声,穷穷焉故无乐已。凡若是者,臣一为徽胶援琴而长太息,则流涕沾襟已。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则广厦邃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侏儒处前,迭进而诌谀;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激楚之切风,练色以淫目,流声以虞耳……视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与生,虽有善鼓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尝君不信,雍门子周接着说:“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天下未尝无事,不纵则横,纵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仇于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仇于弱薛,譬之尤磨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高台既已坏,曲池既已渐,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踯躅其足而歌其上,众人见之,无不揪焉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尝君尊贵,乃可使若此乎?”一席话说的孟尝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殒”,雍门子周此时方“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徵,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
雍门子周不仅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演奏家,还是一位富有哲理的美学大师、心理学家。他选择了“天道不常盛”的道理,短短一席话竟把孟尝君这位风云一时的政治家感动得“涕泪汗增,欷而就之”。在卓有成效地调动起孟尝君的情感体验之后,再开始演奏,使欣赏者更容易对音乐中的情感内涵产生共鸣。
音乐欣赏的过程,实际是音响客体中所蕴涵的、创作者和表演者赋予它的情感内容向欣赏者在音乐作用下激发的心理感受转化的过程。由于音乐借助特殊的表现手段来传情达意,既没有确切语义,也没有具体形象,它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具有概括性、不确定性的特点。因此,为准确理解和把握音乐作品的情感、有效激发欣赏者的共鸣,适当地引导提示和感情酝酿是完全必要的。雍门子周熟知音乐情感表现的特殊性,为欣赏者做好了欣赏乐曲的心理铺垫,尤其善于将乐曲所表现的思想感情与欣赏者自身的生活经历和情感要求密切结合。孟尝君虽然尚未落魄为“破国亡邑”之人,然而生活在列国纵横的时代,又置身于严峻的政治军事斗争之中,这位表面风光体面的千乘之君难免也会居安思危。雍门子周所描述的前景未必不是他心中深深恐惧的。此时,被人一语道破,他不禁悲从中来。这样一来,音乐中的情感对孟尝君来说便具有了更加个人和直接的性质,使他感到音乐中的一切都不是虚构的,自己不是旁观者而是置身其中。音乐中的情感得以更加强烈地作用于孟尝君的情感世界,二者紧密地融合为一体。这个“悲”字也就从对乐曲本身内容的概括性描述真真切切地转化成欣赏者自身的情感体验。
以上分析了雍门子周鼓琴的过程中,音乐本体的情感内容向欣赏者情感体验成功转化的原因。雍门子周充分调动起了孟尝君情感的主动性,有效地完成了这个过程,但这种转化不可能仅靠演奏者的主观愿望和欣赏者情感的积极参与就能实现。在这里,有必要对转化过程中音响客体和欣赏者主体各自必备的条件做一下简要论述。
音响客体是欣赏者感知的对象,一部能够引起人们情感共鸣的优秀作品,完美的外在形式中必然蕴藏着大量的情感信息。这种情感信息来源于浓缩在作品中的创作者的思想感情、艺术风格、创作意图等;同时借助于精湛的表演技巧通过表演者既力求忠实原作又富于创造性的表演传达给欣赏者,从而又凝聚了表演者的全部热情和智慧、才能。很难想象一部任意拼凑的作品或拙劣的表演能带来美的享受,更谈不上激发欣赏者的情感共鸣了。简言之,音乐实践中的前两度创作的成功是实现欣赏过程中情感转化的前提条件。《说苑》中虽未言及雍门子周的琴技与琴声,但从欣赏者孟尝君的反应我们不难看出这位雍门先生的技艺何等高超,否则单凭一段精彩的心理攻势,又怎么会使千乘之君“立若破国亡邑之人”呢?
欣赏者作为客观音响的接受者,自身音乐修养的高低是实现欣赏过程中情感转化的关键。而这种音乐修养的形成是对音乐的爱好与熟悉程度、生活阅历、文化素养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说明以礼贤下士著称的孟尝君对音乐人才也是尊重的。而且,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得知孟尝君是一位经常欣赏音乐的贵族。而作为一国之相,能够从容游说纵横于列国宫廷之间,孟尝君生活阅历之丰富和文化水平之高自不必说。丰富的人生阅历促成了深刻的情感体验,而高度的文化素养则有助于对音乐内涵更好的体会与揭示。
此外,由于音乐不能具体表现自然景观、现实事件和作者的思想观念,听众从中感受到的只能是乐曲情绪的大体轮廓。这就需要通过展开联想和想象的意识活动来补充音乐本体所无法表达的方面,从而实现音乐本体的情感在欣赏者意识中的具体化。上述引文中,现实与假设之间的差距固然需要运用联想来拉近,雍门子周所奏琴曲也决非专门为描写孟尝君败落的惨境而作,而孟尝君却被深深地打动了——从乐曲的愁思具体到欣赏者的悲情,当然也离不开想象的力量。雍门子周为孟尝君创造了特定的想象空间:一方面他善于运用语言描述音乐的内涵,为孟尝君的欣赏活动指示了方向,孟尝君的联想在他设定的情感环境中展开,每一声悲切的琴声仿佛都变成了“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凄凉的歌声和众人惋惜的哀叹;另一方面他又善于分析欣赏者的心理,为孟尝君设计了一幅幅惨淡的晚景,孟尝君悲自己之悲,哀伤的琴曲也似乎正是为他而作了。
雍门子周为孟尝君鼓琴,是一次成功的音乐欣赏范例,在许多方面值得后人效仿与借鉴。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艺术学院)
据《说苑》记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孟尝君问:“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门子周答道:“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贵而后贱,先富而后贫者也……当是之时也,故不可以闻飞鸟疾风之声,穷穷焉故无乐已。凡若是者,臣一为徽胶援琴而长太息,则流涕沾襟已。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则广厦邃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侏儒处前,迭进而诌谀;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激楚之切风,练色以淫目,流声以虞耳……视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与生,虽有善鼓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尝君不信,雍门子周接着说:“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天下未尝无事,不纵则横,纵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仇于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仇于弱薛,譬之尤磨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高台既已坏,曲池既已渐,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踯躅其足而歌其上,众人见之,无不揪焉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尝君尊贵,乃可使若此乎?”一席话说的孟尝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殒”,雍门子周此时方“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徵,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
雍门子周不仅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演奏家,还是一位富有哲理的美学大师、心理学家。他选择了“天道不常盛”的道理,短短一席话竟把孟尝君这位风云一时的政治家感动得“涕泪汗增,欷而就之”。在卓有成效地调动起孟尝君的情感体验之后,再开始演奏,使欣赏者更容易对音乐中的情感内涵产生共鸣。
音乐欣赏的过程,实际是音响客体中所蕴涵的、创作者和表演者赋予它的情感内容向欣赏者在音乐作用下激发的心理感受转化的过程。由于音乐借助特殊的表现手段来传情达意,既没有确切语义,也没有具体形象,它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具有概括性、不确定性的特点。因此,为准确理解和把握音乐作品的情感、有效激发欣赏者的共鸣,适当地引导提示和感情酝酿是完全必要的。雍门子周熟知音乐情感表现的特殊性,为欣赏者做好了欣赏乐曲的心理铺垫,尤其善于将乐曲所表现的思想感情与欣赏者自身的生活经历和情感要求密切结合。孟尝君虽然尚未落魄为“破国亡邑”之人,然而生活在列国纵横的时代,又置身于严峻的政治军事斗争之中,这位表面风光体面的千乘之君难免也会居安思危。雍门子周所描述的前景未必不是他心中深深恐惧的。此时,被人一语道破,他不禁悲从中来。这样一来,音乐中的情感对孟尝君来说便具有了更加个人和直接的性质,使他感到音乐中的一切都不是虚构的,自己不是旁观者而是置身其中。音乐中的情感得以更加强烈地作用于孟尝君的情感世界,二者紧密地融合为一体。这个“悲”字也就从对乐曲本身内容的概括性描述真真切切地转化成欣赏者自身的情感体验。
以上分析了雍门子周鼓琴的过程中,音乐本体的情感内容向欣赏者情感体验成功转化的原因。雍门子周充分调动起了孟尝君情感的主动性,有效地完成了这个过程,但这种转化不可能仅靠演奏者的主观愿望和欣赏者情感的积极参与就能实现。在这里,有必要对转化过程中音响客体和欣赏者主体各自必备的条件做一下简要论述。
音响客体是欣赏者感知的对象,一部能够引起人们情感共鸣的优秀作品,完美的外在形式中必然蕴藏着大量的情感信息。这种情感信息来源于浓缩在作品中的创作者的思想感情、艺术风格、创作意图等;同时借助于精湛的表演技巧通过表演者既力求忠实原作又富于创造性的表演传达给欣赏者,从而又凝聚了表演者的全部热情和智慧、才能。很难想象一部任意拼凑的作品或拙劣的表演能带来美的享受,更谈不上激发欣赏者的情感共鸣了。简言之,音乐实践中的前两度创作的成功是实现欣赏过程中情感转化的前提条件。《说苑》中虽未言及雍门子周的琴技与琴声,但从欣赏者孟尝君的反应我们不难看出这位雍门先生的技艺何等高超,否则单凭一段精彩的心理攻势,又怎么会使千乘之君“立若破国亡邑之人”呢?
欣赏者作为客观音响的接受者,自身音乐修养的高低是实现欣赏过程中情感转化的关键。而这种音乐修养的形成是对音乐的爱好与熟悉程度、生活阅历、文化素养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说明以礼贤下士著称的孟尝君对音乐人才也是尊重的。而且,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得知孟尝君是一位经常欣赏音乐的贵族。而作为一国之相,能够从容游说纵横于列国宫廷之间,孟尝君生活阅历之丰富和文化水平之高自不必说。丰富的人生阅历促成了深刻的情感体验,而高度的文化素养则有助于对音乐内涵更好的体会与揭示。
此外,由于音乐不能具体表现自然景观、现实事件和作者的思想观念,听众从中感受到的只能是乐曲情绪的大体轮廓。这就需要通过展开联想和想象的意识活动来补充音乐本体所无法表达的方面,从而实现音乐本体的情感在欣赏者意识中的具体化。上述引文中,现实与假设之间的差距固然需要运用联想来拉近,雍门子周所奏琴曲也决非专门为描写孟尝君败落的惨境而作,而孟尝君却被深深地打动了——从乐曲的愁思具体到欣赏者的悲情,当然也离不开想象的力量。雍门子周为孟尝君创造了特定的想象空间:一方面他善于运用语言描述音乐的内涵,为孟尝君的欣赏活动指示了方向,孟尝君的联想在他设定的情感环境中展开,每一声悲切的琴声仿佛都变成了“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凄凉的歌声和众人惋惜的哀叹;另一方面他又善于分析欣赏者的心理,为孟尝君设计了一幅幅惨淡的晚景,孟尝君悲自己之悲,哀伤的琴曲也似乎正是为他而作了。
雍门子周为孟尝君鼓琴,是一次成功的音乐欣赏范例,在许多方面值得后人效仿与借鉴。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