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发生的苏东剧变，沉重打击了处在困境中的西欧各国共产党。但是经过十多年的顽强斗争，西欧大多数国家的共产党仍坚持了下来，稳住了阵脚，然而其总体力量已经大不如前
　　
　　20世纪中叶，西欧国家共产党曾经是各该国举足轻重的社会政治力量。但时至今日，西欧国家共产党中的大多数已经沦为各自国家的二流或三流政党，有“边缘化”的趋势。如何看待西欧国家共产党日益式微的现象，这是人们比较关注的问题。
　　
　　西欧国家共产党的困境并非始于苏东剧变
　　
　　西欧国家共产党目前的困境，并不是在苏东剧变后产生的。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70年代初期，由于以美国为首的国际垄断资本的打压，特别是由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分裂，致使西欧国家共产党的发展严重受阻。从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末，是西欧国家共产党陷入危机和“欧洲共产主义”兴起的时期。这一时期发生的石油危机结束了战后西欧的经济繁荣，并使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空前加剧，导致资本主义各国政府在经济上纷纷放弃了凯恩斯主义，转而奉行新自由主义；在政治上改变了战后实行妥协的政策，转而实行进攻的政策，使劳动群众的基本权利受到严重损害。西欧各国共产党为了应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和摆脱自身发展的困境，便坚定地走上了独立自主探索本国社会主义发展的道路——“欧洲共产主义”道路。然而由于苏共的阻挠和西欧国家共产党自身因素的影响，“欧洲共产主义”并没有取得成功，致使西欧各国共产党的危机进一步加深。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发生的苏东剧变，沉重打击了处在困境中的西欧各国共产党，使西欧社会主义运动跌入低谷，党员大量退党，党组织陷入分裂，还有的党自动解散。但是经过十多年的顽强斗争，西欧大多数国家的共产党仍坚持了下来，稳住了阵脚，然而其总体力量已经大不如前。
　　上述历史回顾表明，早在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西欧国家共产党就日益陷入困境和危机之中，此后危机持续发展，苏东剧变只不过使危机进一步加深和更加难以摆脱罢了。
　　
　　西欧国家共产党长期陷入困境的社会历史根源
　　
　　西欧各国共产党长期陷入困境，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的。
　　第一，国际大气候变冷。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苏联东欧的剧变，使欧亚大陆250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10个社会主义国家倒退到资本主义。这就使已经不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国际阶级力量对比关系进一步发展成为不对称，或叫严重的失衡：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整体力量被极大地削弱了，亿万劳动群众走向社会主义的积极性受到严重伤害；同时，国际垄断资本对共产党人的压迫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变本加厉。在此情况下，西欧国家共产党发展的国内外环境急剧恶化，处境艰难，其力量萎缩便是情理中的事情。
　　第二，社会阶级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首先是工人阶级的内部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由于信息化的发展和知识作用的提高，出现了产业结构的软化。与此相适应，从事体力劳动的蓝领阶层的比重下降，而从事脑力劳动的白领阶层的比重则逐渐上升。这一变化反映到工人阶级的结构上，就是第一、二产业的工人的数量大为减少，而第三产业工人的数量大为增加，从而使传统产业工人在工人阶级的总人口中的比重下降。而西欧国家共产党在历史上是把从事体力劳动的雇佣劳动者作为自己的主要阶级基础的，因此社会阶级结构的新变化意味着党的阶级基础的削弱。
　　其次是影响工人阶级内部团结的因素有新的发展。在高新技术推动的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生产在大型化趋势发展的同时，还出现了分散化和小型化的发展趋势，旧的福特模式部分地被丰田模式所取代，即从事大规模批量生产的模式，转化为小批量的、分散的、准确按市场现时需求生产的模式。这一变化导致传统的劳动分工也相应发生新变化，劳动阶层内部的关系出现深刻变动，并形成工人阶级内部新的利益矛盾和冲突，从而削弱了工人阶级的团结和统一，甚至导致工人阶级斗争的失败，这就极大地挫伤了劳动群众的斗争积极性，并使共产党在斗争中处于软弱无力的地位，这就必然影响党的力量的发展。
　　再次是中间阶级有了大的发展。与工人阶级内部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相联系的，是中间阶级数量的大为扩展，力量迅速壮大，整个社会的结构从过去的金字塔型转变为橄榄型，从而使中间阶级成为举足轻重的社会力量。而西欧国家共产党是依据无产阶级以外的“其余的阶级都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而日趋没落和灭亡”的理论来制定政策的，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共产党长期以来对中间阶级是比较忽视的。显然，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共产党与广大的中间阶级建立联盟是有历史形成的心理障碍的，这严重影响了党的发展和壮大。
　　第三，改良主义思潮的盛行。20世纪的第一个30年是西欧劳动和资本之间激烈冲突的时期，资产阶级在这一时期对工人阶级使用的是暴力的方法，拒绝对工人运动做任何让步、反对任何改良的方法。二战以后，垄断资本利用高新技术革命的成果和对发展中国家的盘剥，使资本的蛋糕越做越大，这就有可能使资本、劳工和社会三方都能从中分享红利。在这种情况下，垄断资本采取了改良和让步的新策略，同劳工运动签定社会契约，对劳方提出的诸多经济社会要求作出让步，扩大其政治权利等等，也就是采取所谓 “自由主义”的方法。
　　劳动和资本之间的社会契约为建立福利国家、逐步改善工资和劳动条件以及发展政治民主创造了条件。同时，也使劳资关系从对抗时期转变到合作、谈判和协商一致的时期。在这一时期，由于工人的经济政治生活条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因而妥协政策在工人中获得广泛的支持。大部分工人并不理解到，正是由于有了二战前工人阶级英勇顽强的斗争，才使战后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工人在谈判中才能取得成效；反而认为，工人与雇主对抗是没有成效的，只有进行和平的社会对话才能取得真正的进步。挪威工会负责人阿斯布约恩·沃尔在谈到欧洲工人阶级的这种思想状况时指出：“根据战后20多年生活和劳动条件的不断改善的实际经历，劳工运动普遍认为已经找到了一条无需经过阶级斗争和社会对抗的痛苦，就可以实现社会进步和比较公平地分配社会财富的道路。他们认为，通过逐步改良，劳工运动加强了对经济的民主管理，一个不再有经济社会危机的更高水平的文明的资本主义已经成为现实。这就是行之有效的改良主义道路。”如是，一种在特殊历史条件下取得的暂时成就，却大大助长了劳工运动的非政治化、非激进化和工会运动的官僚化，并导致劳工运动中激进的和反对资本主义的力量逐步被边缘化。正是改良主义的泛滥使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处于弱势地位，处境孤立。
　　第四，传统的政党体制难以适应现代社会斗争的需要。在第三国际时期诞生的西欧各国共产党，基本上是按照联共（布）党的榜样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二战后，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后，世界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在此情况下，继续采用20世纪初年政党秘密活动时期的基本体制是不适宜的。但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直到苏东剧变，传统政党体制存在的弊病才得以彻底暴露出来。传统政党体制的不适应性突出表现为：传统的社会主义理论与现实社会经济政治生活的矛盾；阶级结构的变化与党的性质及党的阶级政策的矛盾；社会生活的民主化与党的权力高度集中的矛盾；信息社会与党的传统工作方式的矛盾；新社会运动与党的传统政治运动的矛盾，等等。以上这些矛盾的长期存在和得不到应有的解决，严重限制了西欧国家共产党的发展。
　　可以说，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现时的困境主要是由于其生存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而共产党自身的发展变革还跟不上这一发展变化所使然。
　　
　　为摆脱困境而进行艰难的探索与变革
　　
　　处在困境中的西欧各国共产党并没有被困难和挫折所屈服，他们总结了历史的经验和教训，重新开始探索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这一探索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另一方面是探索将先锋队政党转变成为现代群众政党的道路。当前，西欧各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探索有以下的特点或趋向：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多样化；走向社会主义道路的和平民主化；增强党的阶级基础；扩大党的群众基础；对党的性质作新的定位；加强党内民主的建设；转变党的工作方式；致力于与左翼力量的联盟，采取新的形式进行各国共产党之间的国际合作等等。
　　在西欧国家共产党探索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和自我变革的过程中，还面临着不少的困难和问题，存在着诸多的不确定因素。
　　首先，西欧国家共产党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因而它们的变革及其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探索是一个整体性的系统工程，是一个长期发展的历史过程，需要反复的探索和实验。其间，既可能取得成功而走向胜利，也可能因失误而走向失败。
　　其次，西欧国家共产党的探索和变革存在着先天的不足。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的西欧各国共产党的探索和变革不幸半途夭折，这就使探索和变革的最佳时期被错过了，从而使现今的探索和变革具有了极其被动的性质，这无疑增加了西欧国家共产党工作的难度。特别是当西欧其他各类政党早已渡过了变革的“痛苦期”，并形成了具有本党特色的稳定政策时，西欧各国共产党却正在变革的“痛苦期”中煎熬，并一时难以形成能够与其他政党抗衡的、具有自己鲜明特色的稳定政策。
　　第三，西欧各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探索和自身变革的态度有很大的差别：部分党比较自觉和主动，大多数党的探索和变革进行得比较被动，少数党还未必认识到探索和变革的必要。态度不同，结果也自然会有所不同。
　　然而，从总体上看，西欧各国共产党已经摆脱了历史上形成的固步自封、不求变革发展的非正常状态，开始与时俱进地进行自身的变革，并在变革中进一步探索各自国家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这正是21世纪西欧国家共产党发展的希望之所在，也是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复兴的希望之所在。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科学社会主义研究所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