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你想象中更堅强”。
　　这是电影《世间有她》海报上的标语。“角色的概括，自己的感悟……这句话里有。到这个年龄，我也经历过许多事情，这代表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用来形容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恰当的。”
　　电话那头的郑秀文，声音比想象中更轻柔。印象中，似乎还是她站在舞台上扬眉的模样，飒爽到似有刀刃般的锋利，又无畏到似皑皑雪中的一枝梅。过去的几年里，她经历了许多事，战胜了抑郁症，又经历了至亲的离世，永远要盛装站在公众面前的日子已经与她隔开了些许距离，那些时刻有如摇晃过的可乐瓶，总有饱满的气泡汩汩涌上来。可渐渐地，人生中更晦涩的部分慢慢露出了面目，她和所有人一样，只能去接受。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有那种力量去面对吧，会看到自己非常不一样的坚强面貌，也会碰到自己非常脆弱的一面，它们可以同时间发生。”她今年48岁，已经把“生老病死”都视为自然的事情，“但我真的没想到，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最爱的爸爸、一个我很亲近的亲人，以及我养了很多年的狗狗Lucky会相继离开。”
　　父亲离去的时候，她也曾陷入无尽的沮丧，“突然好像失去了力气，好像工作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处处都只想偷懒”。力量渐渐回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幼稚”。“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保持坚强、继续努力才是爸爸希望我拥有的精神力量。”她时时想起父亲在病重时的乐观。“他乐观到让人惊讶，其实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来啊，就面对吧。”

“跳出框框，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

　　郑秀文与张艾嘉相识已久，电影《世间有她》却是她们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合作。虽然去年张艾嘉的工作日程排到密密麻麻，她还是挤出时间来准备这部电影，并且属意郑秀文主演。她邀请郑秀文到家里小叙，两人聊了五六个小时还欲罢不能。“张艾嘉是一个非常细心的导演，她希望在拍摄之前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大家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当然也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她眼里的张艾嘉非常犀利，有“很爽朗、很爽朗”的一面，又有独特的温柔。“身为一个女性导演，她非常了解女性，也很有耐心聆听其他女性的声音。她在现场的指导非常有技巧，比起和男导演的合作，和张姐的合作能让我有更多共鸣，有很多安全感，会感到是在一种被她拥抱和保护的状态下去做的演出。”
　　剧本也是让郑秀文心动的缘由。这是一个真实简单的故事：一对平凡的夫妻，关系因为生活的压力而转淡，疫情的来临让他们重新体味婚姻，重新找回爱。“我觉得角色很真实，造型和我舞台的形象也反差特别大，用广东话说就是很‘贴地’。”和她之前在爱情喜剧里塑造过的那些略带神经质的女性不同，这次的角色是个彻底的“小人物”，要做到“温馨且直达人心”，要引起观众真情实感的共鸣，她觉得并不容易。
　　入行那么多年，每一次开机前，她还是逃不开小小的紧张。“就是有种不太确定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的状态会怎么样。但工作一旦开始，这种不确定就会消失，可以马上整个投入状态。”她并不介意那些紧张，“如果信心满满走去镜头前，你可能有非常亮丽饱满的表演，但有时候，不确定反而会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演出，会涌出一些自己也没想到可以做到的东西。这两种情况都会出现，会带来不同的结果。”
　　现在挑选角色的标准，除了故事足够动人之外，她很在意自己是否能驾驭这个角色，“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可不可以呈现一个不同的郑秀文”。但这种“不同”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脱胎换骨。“大家有时对我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很多年前的爱情喜剧，要跳出那个框框，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
　　有时她也想，或许没能让观众心里更新以往的角色印象，没有做出“亮丽的转变”，责任还是要归到自己头上。“就像要炖一个很好吃的菜，你总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实力。总之，自己还是要继续努力，好好抓紧每一次机会。”
　　她觉得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意义，一些故事看起来平淡松散，却能把温暖和感动呈现清晰，就已经足够到位。“也有一些电影和角色让你一看就有可能突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很震撼的不同表演，那是另一种心态。”去年上映的电影《圣荷西谋杀案》里，她扮演了一个身居异国的蛇蝎美人，“她赋予我非常大的空间。”但她并不苛求每一个角色都如此惊心动魄，“当然我会尽力把每一个作品做好，但我现在反而没有那种‘一定要突破’的心态，有很好的演出就够了。”
　　《世间有她》的角色算是个平凡到不足为奇的小人物，在过去的电影中她却鲜少有过这种尝试。增长了年纪和阅历，她自然能从“平淡”中剥离出更多隐晦的层次，在欢喜或悲伤里注入更多对生命的内在感悟。 　　“有時回头看以前的角色，我也会有点遗憾，当时如果用另一种方法表演，是否可以有不同的感觉。但这种遗憾只存在一点点，过去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成就现在的我的过程，包括那些爱情喜剧里很无厘头的剧情在内，每一个角色都有我的一点尝试在里面，都是珍贵的部分。”

“按自己的节奏来”

　　在那些低落或是不知所措的时候，郑秀文会和自己聊聊天。“很多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时，可能第一时间会去找朋友倾诉。但这么多年来，我都习惯和自己去谈天。当你可以在自己的内在找到一种平衡，可以好好聆听内心的自我、与他/她对话的时候，很多事情你就能找到解决的方案。”
　　“这个世界有太多杂音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周围人可以给你许多意见，但你首先必须搞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而且要坚定这个想法，这样和朋友交流一下意见，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对我来说，这是解决事情最重要的一步。”
　　她曾在杂志长期开设专栏，用诚恳又坦率的文字记录下自己的点滴想法。“其实我很喜欢用文字表达自己，但有时会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就会特别痛恨自己的文字表达功力实在不够，表达得太浅。”文字是她深入梳理自己的过程，也曾助她度过心理的难关。“以前患忧郁症的时候，我写了很多很多东西，能把感受记录下来，基本上就像一个治疗的过程。”
　　看书也有异曲同工之效。父亲离世后，她对健康更上心，“最近看了许多有关健康的书籍”。多年来她没有断过健身，曾经每天跑八公里的习惯却因为膝盖受伤而停下。“现在我每天会花一小时的时间做负重运动或是肌肉训练。运动的时间一般比较规律，但偶然没有那个心思，我也会临时调整时间。我希望生活里不要有太多时间上的压力，随性比较贴合我的个性。”
　　多年来熬夜的习惯，她也不想改。“我最喜欢熬夜，熬夜就是我的生活规律。早起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如果早上十点安排了什么工作，我整个就没有清醒。”长期以这种方式工作生活，她的身体也没有因此出现过状况，于是更加随心，“怎么开心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她现在喜欢把工作集中在几个月里，忙碌一阵儿，就可以换得一两个月的休息。“毕竟现在不是以前二三十岁的体力，皮肤没办法恢复，也没有那种心态。”她不贪心，即使有些工作看起来十分诱人，她也会权衡一下工作时间的付出，以及离开香港的代价。“我必须要在工作和家庭方面取得一种平衡。现在妈妈是我的第一位，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如今爸爸走了，我要趁她还在的时候尽量多陪她，好好照顾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家人。”
　　但只要郑秀文开演唱会，永远都一票难求。久经沙场，每次开场前，她一样会体验紧张。“每一天的舞台都好像会有全新的奇妙力量爆发出来，我的准备做得越充分，舞台上就会有一个越流畅的郑秀文。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即使是再小的一个动作，你也要在私下练习过无数遍，才能在台上优雅而自然地做出来。所谓的‘自然而然’，都经过千锤百炼。”
　　2019年举办巡回演唱会的时候，她试着在商业性的演出里加入了一些更艺术性的行为艺术。“我有点意外，那个环节出来大家都很喜欢，觉得非常不一样。这也会是我将来演唱会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加入更多实验性、艺术性的表演，希望可以有更不同的效果。”她也担心过犹不及，观众一时无法完全接受。“他们可能会一下子无法消化之前没有看过的东西，如何取得平衡也很有难度。这是个好玩的挑战，就好像和团队一起去冒险。”
　　前阵子她在微博上看到歌迷上传的录像，15岁的郑秀文首次登台演出，青涩可爱，她难免有些感慨。“偶尔看到这样的记录觉得很有趣的，那时自己还胖胖的。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太多留恋。我经历了很多的演出、很多的事情才成就了现在的自己，那下一个阶段也依赖我今天的努力，所以每一次演出都要珍惜，每一个阶段都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