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烦(二十六、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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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书刘天来的亏吃大了,大得一败涂地,无法挽回,他的狼狈让乡里的副书记和宣传干事都看得真真切切。他因为是取女儿汇来的6000块钱,心里特别高兴,彻彻底底吃硬了,吐得翻江倒海。他在一群女人肆无忌惮的强大攻势下,完全失去了生理控制,他的裤子已经变得裤腰不像裤腰,裤裆不像裤裆,倒像是一条女人们的裙子。他哪里招架得了群体的愤怒,他的大小便失禁了。先尿出来的是尿,后拉出来的是屎,最后黄拉拉的屎尿拉了一裤裆。他的周围还有一大堆不堪入目的秽物,不知是吐出来的,还是拉出来的。最早跑来的是猪,四五头白猪和黑猪在他的身边争先恐后拱着,咬成了一片,最后只剩下身强体壮的一头白猪和一头黑猪,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十分霸道。不多时,一头白猪在他的身边抽了筋似地倒下去,另一头黑猪也打了一下前栽安安静静地睡在了他的旁边,支书横躺在一头白猪和一头黑猪的中间,场面有点儿滑稽不堪。
  支书被人用一辆架子车推到家里时,天近黄昏。回到家里,他老婆整整清洗了一个晚上,吃进去的七七八八的五谷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熏臭了,那些浓稠的卤肉的羊肉的面片的杂七杂八的五谷的腐烂味儿像一层深秋的浓霜,凝固在封闭严实的屋中,久久不散。他老婆打开了门和窗户,双手在空气里不停地拍打着像捕捉苍蝇和蚊子,觉着这样无济于事,便提着一只电吹风在屋里来来回回吹了很久,也没有赶走那种横冲直撞的臭味。
  “这头猪,也不知吃进去了多少!”他老婆一边收拾那些不堪入目的秽物,一边骂,到后来就干脆干呕了,呕得痛苦之极,也没有呕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倒是支书刘天来还在一如既往地呕吐。
  支书刘天来被打的第二天,乡里开了一个会,决定派派出所马所长和马龙组成调查组来调查此事。派出所马所长和马龙走访了许多农户,没有调查出眉目,反让他喜好弄女人的劣迹暴露无疑,高音喇叭里“咚———咚———咚———”的事件也添油加醋演义成许多绘声绘色的故事,像非典一样迅速在村里传播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传得名副其实。乡里对此事进行综合分析做出了一个书面决定,这次群体事件是支书工作失误,挨打是自食其果,医疗费自己掏,凡是参与推倒公示栏的群众不追究法律责任,自筹基金,公示栏是怎样推倒的怎样修起来,原先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修成什么样子,不要让上面看出破绽。这样的处理正合群众的心意,千户台不缺泥瓦匠,千户台人也不乏劳动热情。
  出了恶气的群众自觉接受了这个人性化的决定,村里一片喜气洋洋。晚上,有事没事的人都挤在刘文林家里,刘文林明白大家找他的意思。他从自己的砖厂拉来了砖,自觉自愿赞助了2000元,买了水泥开了工时费,一群人以胜利的姿态拿着各自得心应手的工具又把照壁的原址围了一圈,有钱的帮钱,有手艺的帮手艺,啥也没有的帮着人场。有几个女人也自觉自愿加入了建设的行列,她们送来了刚炸出来的油饼饼,好像这块照壁的轰然倒下和重新修复都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胡春梅也来了,她的提篮里提的是煮鸡蛋,她跟几个女人不遮不拦地议论着支书的是是非非,过去的秘密都成了公开的事实,大多数人投去的是同情的目光。
  田寡妇也来了,她来的时候敲的是那把铜锣,敲得像村里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不一会儿又围了一圈人,也都加入了劳动的场面中去了。
  三天后,一个像模像样的公示栏又拔地而起,公示栏在村子中央的拔起,比想象的还要快。公示栏比过去的还要气派,完工那天放足了鞭炮,又出了一场秩序井然载歌载舞的社火。公示栏别出新裁地多了一诗一联,是刘文林托他的朋友请县文联主席写的。
  诗是:
  豆秧麦苗各田田,油菜铺开黄金川。
  野蜂浪蝶各自忙,嘤嘤来往胜管弦。
  对联是:
  合家笑纳千户福
  全村喜迎四面财
  会计又有了用武之地,这次用的不是粉笔,是广告色。他在公示栏的左上角写了这首诗,用的是见功见底的楷书,两旁写了对联,用的是庄重的隶书,公示栏一下长了不少精神,俨然又成了村里的一个脸面。
  支书的一身肉差一点没有挺住,他的那个让女人们胆战心惊的东西肿胀得像一个硕大透明的红萝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处在麻木状态,他不相信自己那个千锤百炼的物件儿会这么经不住折腾。晚上,他一个人偷偷看完了两盘黄色录像带,生理上没有一点反应。他生不如死,一直处在半昏半迷半醒半睡状态中,第四天后的早晨,他才清醒吃力地放了一个冗长而轻松的响屁,臭得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扇着空气,很久很久,那臭味才变得清清淡淡。然后排出了一泡黄水一样的尿,这泡尿抖抖颤颤,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一会儿细,一会儿粗,断断续续点点滴滴尿了半个时辰,才尿完。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想去乡卫生院打点滴,怕没有出够恶气的人向他下手,在镜子里看了好几回自己的光辉形象,都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给村卫生所打电话,打了三次没人接。支书决定挺下去,因为他怕群众。
  支书刘天来从炕上人模人样爬起来,佝偻着腰能够走路是正月初八。他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伤疤还没有完全褪掉,他摸了摸裤裆里那个肉乎乎的东西,跟往常一模一样,他专心致志地想了一会儿跟女人们做那种事时的许许多多个情景,那热乎乎的东西慢慢地有了知觉。他有点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斜躺在临窗的被子上,抚摸着自己脖子里隐隐发痒的地方。
  院子里,一只身强体壮的公鸡有些儿霸道地哗一下扑过来,奋力跳在母鸡的背上,不怀好意地咬住了,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这一切在支书看来都是可憎的,因为他的欲所欲为,才使他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疼痛,就感到恐惧,感到心神不定,一股无名的邪火从屁眼里像导火索点燃了一般,噗一下铮铮有声地窜到心里,然后熊熊燃烧起来,一直烧到脑门上,就差没有爆炸。后来又从上往下降,降,最后有一种气又集中在那个东西上,隐隐的痛。他从炕上哗地遛下来,抓起一只鞋,打在那个霸道的公鸡身上,公鸡从母鸡的背上摔了下来,神色慌慌地抖一下翅膀,夹着屁股狼狈而跑。   “刘天来,大清早发啥火呢,好端端叫鸣的公鸡把你咋了?”老婆煨了炕出现在支书刘天来面前。
  “我发啥火呢?我有啥火可发呢?狗日的老公鸡,我让你狂!”支书刘天来走路时屁股一撅一撅的,他的裤裆里像是别了一根带刺的棍子,腿脚不利索不说,腰也变得佝偻了许多。
  支书有点悲壮地说:“都是这逑惹的祸,对,干脆结扎了。你们不是要割我的逑吗,我自己割逑了领干。”
  老婆哭着说:“他大,你那东西那些年闯祸的时候都没咋的,现在不闯祸了,你还割了干啥?”
  “这要命的东西,割了干净!”
  支书长叹一声,佝偻着腰不声不响走出了门巷,他走出门巷的时间比往日长了很多,以至让外面等着看他热闹的人有些着急。他不知道外面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有点儿力不从心地打开了双扇儿大门,他首先看见的不是冬天的景致,是离他十几步远站着一群他十分熟悉的人,看得出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出现,立马引来了他们急不可待的指指点点,他们指点着他家的大门,他们的表情一个个幸灾乐祸。
  他走出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家的双扇大门被画得五花八门,他开始没有看清画的是什么,看着看着就看出了门道。门扇上画的是两个硕大的女人的生殖器,简直就是两个变形的太阳。他看了看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几乎连骂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摸了摸,是用红墨水画上去的,血淋淋的,水滋滋的,那新鲜的像太阳一样的东西,放射着一股古里古怪张牙舞爪的阴气,不是昨天夜里画上去的,就是今天早晨画上去的。他的头脑里轰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天在旋,地在转,他在门框上用力捂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赶紧把两扇门卸了。他二话不说,在院子里任劳任怨地洗起来,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直洗得他腰酸背困,一片茫然。
  老婆说:“这帮人也太过分了,就是日了他们的老子,也不能这样!”
  支书说:“过分的是我,不是他们。”
  中午,支书刚把洗干净的两扇门安装上去,去乡政府办事的刘文林开着皮卡车进村了,他把一封邮政快件交给支书。支书一看寄信的地址是重庆,一定是女儿寄来的喜讯,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笑成了花。最近一个时期,他在村里丢尽了人,受尽了屈辱,生不如死,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件让他能够直着腰说话的事情。他当着刘文林的面迅速打开封口扫了一眼,一种优越的表情油然而生。
  然而,支书的自我安慰破灭了,他脸上极力挣扎出来的那点笑容马上消失了,刘文林突然发现支书的表情比哭更难看。他的手慢慢抖了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脸上的肌肉慢慢木了,嘴唇慢慢变青了,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他双手捂了一下门框,慢慢软了下去,像一堆稀泥,接着就晕了过去。刘文林赶忙扶着他走进去。
  支书终于吐了一口气说:“文林,我没脸见人了,托你把甜甜领回来吧,叔给你跪下了。”
  刘文林一把扶起支书说:“你咋能这样呢,你是个男人了你站起来!”
  “我没法站起来。”说时支书又软了下去。
  快件内容是重庆市一个派出所的公函,支书的女儿因卖淫被公安机关拘留,让家人来认领。支书女儿叫刘甜甜,去年在重庆一所大专毕业后,听说就找到了一个十分不错的工作,每月给家里六千六千寄钱,村里人都在七七八八流传着有关刘甜甜坐台的事情,唯独支书一家人不知道,现在算是水落石出了。本来刘甜甜只是个受害者,可她又纵容两个女孩从事同样的职业,从中提取回扣,这就把事情闹大了。
  支书的精神几乎垮到了极点,过去在偌大的千户台村,他的半拉儿尻子比别人的脸还有面子,可现在他在千户台无脸见人,他沾沾自喜在桌面子上讲排场摆阔气的钱原来都是女儿坐台挣的钱,这简直让劳动致富的庄稼人感到奇耻大辱。而让支书的精神完全彻底的垮下去,垮得一败涂地,垮得无可救药,是第二天早晨。
  早晨的阳光有点灰,太阳光完全照在支书家的院子里时,已经九点多了。支书扫完了院子,他佝偻着腰吃力地打开门时,两扇门又被不依不饶的人们得寸进尺地画了两个女人的生殖器,这次的恶作剧简直就是变本加厉,充满了人们荒诞不经的想象。
  一扇门上的生殖器肥肥胖胖,另一扇门上的生殖器瘦肌巴怪,一个用的是圆润的笔法,一个用的是干涩的笔法。这次他们给支书增加了一些难度,简直就是破坏性的,是用大红漆画的,红得夸张,红得鲜艳,画得一派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真正是入木三分,洗是洗不掉的。与此同时,支书看见许多人站在不远的地方嗨嗨嗨嗨嘲笑着他,支书站在门口犹豫了好长一会儿,是用斧头劈了呢还是卸下来呢,他最后还是选择把门扇卸下来。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这两扇面目可憎的门变得干净,他找出一把多年不用的刨子,佝偻着腰一下一下任劳任怨自食苦果地推起来,刨花在刨口里迟钝地吐着刨圈儿,推了一会儿就推不动了。他寻来磨刀石撅着肥胖愚笨的屁股磨了十多下,就有点儿吃不消了,就又开始呼哧呼哧不厌其烦地刨下去,直刨得腰酸腿困头昏眼花,直刨得两片门扇面目全非。
  好好的两片门扇弄得让驴啃猪拱了似的,支书后悔得像一个寻短见的女人刚刚吃下了老鼠药或农药,他没有勇气将两片门扇重新安装上去,也没有勇气在千户台生活下去了,他一把扔掉手里的刨子。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他跟老婆义无反顾选择了逃跑。
  这是正月十六的晚上,月亮清冷而沉重地挂在中天,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夜静得出奇。
  “叭哒———叭哒———”,从朦胧中亮出支书抽烟的恶狠狠的胖拉儿脸来。灭一下,亮一下,峭愣愣的眼睛斜瞪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像一座泥塑的凶神,威严可怕。
  麦衣在打泥炕里燃烧得热烈,散发着温温款款的谁都不愿离开的那种热。支书的女人睡得很实,她不相信口是心非的男人会下这么狠的决心,就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她将被褥轻轻蹬了一下,露出肥肥的胳膊来,懒洋洋伸了下,发出一声嘤嘤的梦呓。扯了下被褥,又睡实了。
  屋里又一次静下来,有老鼠胆战心惊的嗦嗦作响,支书起身了,他三二下穿了衣服,把被褥卷成一团,堆放在炕角里。他的眼睛还那么凶狠地瞪,像是想什么,又像什么也不想,就像一个老人咽气之前那样。他夹烟的指关节凸起,手指很长很粗。   女人似乎醒了,梦呓一声,又转身软软地爬下了。
  支书总算抽足了烟。当抽完最后一口烟时,一疙瘩痰卡在嗓门上。他响响地咳了一声,总算出来了,胸口也不像刚才那么闷。他恶狠狠地捻灭烟头,伸出脚使劲捅了下女人。
  女人没有回应他的肢体语言,不动,也不吱声。本来鼾声均匀的女人,这下连呼吸也没有。不愿意,装的。事到临头了,还装?
  “你个逑松货,干那种事情,咋就精灵。”
  支书像酒醉一样嘟哝了一句。也难怪,女人活了四十五岁,从没遇过这么大的事情。
  女人醒了,将被褥捂在头上哭起来。起初是断断续续泣哭,后来就放声自由自在大哭。
  支书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做出了果断的决定。他公兔般窜过去,捂住女人的嘴。女人哭得更响,捂不住,再捂就会捂出人命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不分眉眼的东西,想干啥?想嚎醒村里人,诚心让我跑不成,尿水水能顶啥用!”
  “就这么没声没息地走吗?连甜甜也不要了?”女人的哭相又露了出来,是一双红眼圈。
  “少废话!那还像考了重点大学那样敲锣打鼓地走吗!你啥也嫑管,甜甜的事我已托靠给刘文林了!”支书又来气了。
  女人没了声音。她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应该干什么。她赶紧穿好衣服下了炕,打开小套间的屋门,就着窗户里清冷的月光摸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沉沉的。黑暗中,噙着眼泪的双目紧盯着支书。
  支书一下窜下炕来,山羊般轻盈地踮进另一间小屋,取出三沓子硬硬的东西,方方正正,用皮筋扎着。钱,是钱。如今只有这三万块了,一旦有个闪失,就无法活人啦。如今的世道,没有钱就像空着肚子,就像没儿没女。他顺手在铁丝上扯下女人平时煨炕才能裹一回的绿毛巾,将那三沓子钱票牢牢系在女人腰里。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这儿会才算完全彻底地停下来。山坡上,田地里,杨树上,村路上,一切都是白的。支书听见杨树的丫枝被积雪压折的声音十分刺耳,像是红嘴乌鸦在叫。雪地上“嘎巴嘎巴”的声音,似乎跟着一个人,不,一群人。
  支书将女人拖到一棵大柳树下,让女人站住,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去。刚走了几步,见女人跟上来,又转回来黑着脸骂了几句,女人便悻悻地靠在树上不动。女人知道,男人临走前还要到坟头上去点几张纸钱。白天,自己还准备了上坟的油香和纸钱,这会儿咋就忘了。真是!
  支书跃上了一条堤坝,打量了一阵飕飕生风的山影,他肯定没有走错路。前面那个山豁口的坡根里,就是他家的祖坟。父亲的新坟依稀可见。
  他顺着路走着,走完了一段台地路,就拐进了一条沟岔。沟岔路不好走,这种盖了厚雪的夜路就更不好走。他用鞋尖探摸着路上的疙瘩石头,就着银灰色的月光轻轻地挪动步子。
  山沟和山坡亲切如初,可是自己的处境不是过去的处境了。
  “狗日的。”支书低声骂了一句,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都好端端的,咋一个早上说垮就垮了呢,支书朝远处的乱坟岗“呸———呸———呸”用力吐了三口说“去你妈的!”不知他是骂天还是恨地。
  支书跪在父亲的新坟前,痛痛快快地哭起来。这里离村子远,他可以淋漓尽致地哭。他在坟头上烧了纸,就一溜烟出了沟岔。
  支书掖了下衣襟,顺手扯过女人手里的包袱,大步朝前走。女人跌脚绊坎地摸黑跟着。走着走着,支书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猛然转过身来,绝望地望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
  支书和女人总算走出了村口。
  村子很沉静。有一条狗苍凉而悲壮地叫起来。
  女人很自然地把头转过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家,望着那棵核桃树,久久不愿回头。还是狗通人性呐,她听出来了,那是她家的狗,她养儿育女般地喂了五年啦。女人望着那只看不见的狗,不愿走了。
  “听,狗。”
  “狗咋啦?走!”
  支书扯了下女人的袖口,一前一后地赶路。
  支书放开大步朝前走,雪地上发出噌哧噌哧的声音。
  女人一边慌忙随着,一边摸着腰里那硬硬的东西。不多不少,是三扎子。支书和女人,把村庄的亲切和土地的温暖,一步步地抛在身后。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支书有点吃惊,有点穷途无路,走了一夜,咋还没走出桃花乡的地界呢?
  麻雀们蹲在积雪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吱吱喳喳”,把积雪弹落在他们头上,好像故意嬉弄这一对落难的男女。支书顺手拣起一块石头,正要打那一群麻雀的时候,发现不远处迎面走来三个人。
  那三个人并排走着,不一会儿就跟他相遇了。中间是刘文林,两边站着两位粗壮的汉子。这三位汉子仿佛是凶神,威严可怕,一步步向支书逼近。
  “支书,大清早上哪儿去呀?”刘文林问支书。
  支书分不清他们是早有预谋堵截在这里的,还是路过此地无意相遇的。他愣呆呆地站着,一时变得嘴秃言短,那些过去用过的“因为”、“所以”之类,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就那么呆立着。大包、小包眼看着将他的身子拖垮。
  “支书,难道你就这么不辞而别吗?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难道你不觉得还多多少少欠村里人什么吗?”
  支书没有说话。
  刘文林顿了一下,又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提高了嗓门,凝固的空气爆炸了:“我们将心比心。支书,你过去咋对待我,咋对待村里的人,这谁都清楚,你用你的一点芝麻大的权力几乎把村里看过眼的女人都弄光了,女人们把你弄成这样是你应得的下场,是自食其果,你认为刘文林会以牙还牙吗?还会像当年你整治我一样来报复你,以致使你无路可走吗?如果果真那样做,你和我不都是歪曲了党的好政策吗?”刘文林指了指站在他两边的小伙子,“今年我的砖厂还是缺人手,支书,你就帮我一把,等过完了年让这两个小伙子领你去砖厂,你只要动嘴就行,不必动手,与其你费尽心机把砖厂转包了别人,还不如我们合作,你咋就不帮这个忙?你的官架子也太大了吧?”   “我就见不得你富,宁愿把砖厂炸了,也不让你发财!”
  “那就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刘文林撂出一句生硬的话。
  “你小子不要口出狂言,你有能耐了把老子的逑咬了!”
  “你也太遗忘了吧,你算算,为了保住你支书的位子,这些年你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我不算便罢,要算就把你算垮。你每次都打着给村里办事的幌子,可你给村里办了啥?”
  支书的心快要碎了。多少年来有谁这样教训过他?你个驴日的逑松货,你想让我在你的手下当差?你的算盘打错了。为了甜甜我已经给你跪过了,你还想让我再一次跪在你的脚下求饶吗?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支书的血往脑门上涌了一下。他已经没有勇气活下去了,他已经让一群女人在村里丢尽了脸面,又让刘文林这样不折不扣地羞辱,他的一张脸面已经不如一扇尻子了,还活着有啥用,他心一狠疯狂地向一棵柳树跑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支书倒了,像一棵白杨树被狂风吹折了一样,滚都没来得及滚一下,软软地倒了。
  女人扑在支书身上,哭成一滩泥。
  “快去开我的皮卡!”刘文林大声喊。
  不一会儿,车就来了。支书被送往县医院,雪地上并没有一滴血。一路上支书喊着刘文林的名字,喊着村里几个女人的名字,日娘道老地骂着。
  二十七
  村长知道自己的生命不长了,他又回到自己的老屋,让儿子媳妇煨烫了炕,生旺了火炉里的火。屋里温暖极了。
  村长临终前惦记的一些事情让很多人震惊。许多人围在他的炕前时,村长说话已经有些困难,他的声音异常随和,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村长的大儿子王多钢二儿子王多粮跪爬在炕沿前。
  “一九七二年,我自觉自愿回千户台。正月十六……”村长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他不仅需要记忆,还需要力气。
  “正月十六你咋啦?”王多钢问。
  “正月十六,公社让我当大队长。”
  “大,你说过,这些我们都知道。”
  听着村长的这些话,在场的人禁不住都涌上来一阵悲怆。按山里的乡俗,老人们病危前靠托的应该是最最重要的家事,可他却记着有关公社和自己当大队长的事。
  村长示意自己要坐起来,但他已经没有要坐起来的力气。刘老汉把村长轻轻地扶起来,将被子垫在后背上。
  “……”村长还想说话,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声音,只好用手指了一下屋梁。由于想说话而没有力量表达出来,他的脸被挣得变成紫青色了。这也许是人的一生最痛苦的时刻。
  “大,你是说我家的房子吗?房子咋啦?”王多钢问。
  村长摇了摇头。
  刘老汉把嘴贴在村长的耳门上:“我已经看见了,是屋梁上那个小木箱吗?”
  村长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脸上流露出他跟刘老汉心心相印的表情。
  王多钢抹了把泪,赶忙从炕沿上爬起来,搬来凳子,从梁缝里很小心地取下落满了一层灰尘的小木箱。木箱锁着,是一个古老而小巧的黄铜锁子。王多钢随手拿了一条抹布去屋外收拾了灰尘,又取了一块抹布将木箱擦干净。是个油了枣红漆的木箱。他小心翼翼地抱过来,放在炕上。
  “打……打……”村长几乎用听不见的声音说着让儿子把木箱打开。
  王多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锁,揭开箱盖,是个小红布包,打开红布包是个陈旧的白扣布包,再打开来,是一层牛皮纸,用浆糊糊得严严实实。扯开来,满屋子的人愣住了。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票子,有一百元一张的票面,也有两分钱一张的票面。
  “大,这都是你攒下来的?”王多钢双手捧着钱,跪在炕沿前,两行眼泪顺着鼻洼往下流。
  村长点了一下头。
  “你舍不得吃一个鸡蛋,攒它干啥哩?”王多钢和王多粮流着泪大声嚷,这是儿子头一回用这种口气跟老子说话。
  村长用手比划着,并没有生儿子的气,其实他已经没有力气跟儿子生气了。
  “一共是八万三千六百二十四块六毛,对吗?”王多钢看懂了老人的手势。
  村长点了点头,示意王多钢把木箱和钱交给刘老汉。
  刘老汉沉重地接过木箱和钱,心情比一座山还重。
  “听着,这是我一生的积蓄,是政府发给我的。零头……办……后……,整数……修……”
  刘老汉赶紧爬上炕沿,把嘴贴在村长的耳门上:“零头办后事,我听懂了。整数,也就是八万块,修啥?”
  “修……”
  “修啥?”
  村长用手吃力地指了一下东南方。刘老汉知道,他指的方向是地洼。地洼三面环山,中间又是一大片洼地,修一个涝池最合适不过,不仅能解决千户台的人畜饮水,雨水好的年份还能使下沟里的二百多亩地变成水田。他当村长一直有这个想法,这个项目申报了好几回,都没有批下来。
  “是不是在地洼里修一个涝池?”
  村长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生动的笑容,他抿了一下嘴唇,又断断续续地说:“嫑……嫑……忘……田……”
  “是田寡妇田玉英吧?这件事前几天你说了,我记着,大家都记着,等她殁了立一块贞洁牌坊。是吧?政府一般都是树碑立传,我们立个牌坊总还是行的。这件事我们不声张,就照你说的办。”
  这时,刘文林在县医院安顿好了支书也进来了。村长说:“你进来的正是时候,你狗日的小子嫖风打浪啥都干,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要光想着自己享受,记着,大家都记着,那八万是启动基金,三年里让千户台人吃不上自来水,我让你立马给我在阴间作伴儿。”
  刘文林说:“村长,你放心。你的八万我再添两万,是个整数,缺口我们哪怕化缘也一定把这件事情做成。”
  村长欣慰地点了点头,只听“咕———”地一声便咽气了。
  正月十八,村里的社火刚刚卸了身子,村长很体面地死了。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脸上还带着微笑,那微笑,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希望。   人生如梦。不是吗,村长昨天还活在阳世上,今天就开始办丧事了。他那干瘦如柴的躯体穿上了许多展展板板的新衣服,村民们自觉自愿尊重着他生前的穿衣习惯,他的脖子里码满了里三层外三层、一层厚一层薄的衣领。他很体面地躺在灵床上,他那一张经刘老汉的刀功刮得干干净净的脸,盖上了黄裱纸。头顶上的方盘里献着一只肉头很厚、肥得流油的大公鸡,这只大公鸡他活着时刘老汉就心甘情愿让他吃的,现在他才心安理得收下了,他的灵魂是不是觉着这是一种不劳而获,我不清楚。还有“五谷仓”和“长寿面”,而三支粗大的寿蜡吐着长长的火舌。他任劳任怨平心静气地送走了村里该走的和不该走的各种人等,现在,他该接受千户台人生老病死时最隆重最得体的葬礼了。他在静静地接受人们的凭吊。
  村长阳寿七十二岁,按山里的乡俗,算是喜丧,喜丧当然少不了吹吹打打的程序。其实,村长只有七十周岁,在农村都有报虚岁的习惯,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他静静地躺着,接受着远远近近亲戚和乡邻们的哀悼,一张张纸钱化成了轻盈的纸灰在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庄廓院里飘着久久不愿离去。他静静地躺着,引魂幡拴在当院里高高的木桩上晃来晃去,像是在向养育了他几十年的村庄招手告别,向那宽厚憨直的人们招手告别。
  俗话说,人走茶凉,可是当村长的丧事一传十、十传百报过之后,千户台这座普普通通的黄土庄廓院里,涌满了前来吊丧的人。
  负责丧事全盘的是刘老汉,叫丧官爷。这个一生想给村长报恩,却报不上恩的人,现在唯一给村长了却心愿和感恩的方式和机会,就是把丧事办得体体面面,不要让村里人留下话把子。
  刘老汉把丧事的一切程序交给刘文林后,在灵堂周围神魂颠倒地转了一圈,就再也没有见他的面。
  丧事的筹备工作在顺利地进行着。
  入殓开始了。油黑闪亮的棺材被抬到灵床前,接着四个吹响鼓着腮帮吹起了悲壮的曲调。一会儿是《雁落沙滩》,悲壮如落日,一会儿是《喜鹊登枝》,基调又变得欢快起来。千户台方圆数里的天宇间,立刻有了一种悲壮、神圣而热烈的气氛。
  刘文林一边喊着几个上了岁数的人来入殓,一边挑选了几个年轻一些的人,口里念念有词地将村长轻轻地、庄严地抬起来,放进了棺材。在盖棺的那一瞬间,王多钢和王多粮“哇———”一下老气横秋、撼天动地地大哭起来,接着,人群里响起了呜呜哇哇男人的、女人的、精气十足的、苍老无力的惊天动地的哭声。而四个吹响更加鼓起了腮帮,四支唢呐更加悲壮地响起来。
  在山里,哭丧是丧葬文化中最有代表的一种艺术,哭出韵味,哭出酣畅,才算哭出了水平。这是过去,时下,一些发了大财的包工头为了显富,在父母亲的丧事上高薪请来专门哭丧的人,哭得艺术,哭得更加充满了一种悲悲切切的气氛。可村长的丧事我是头一回看见由群众集体哭丧,别看平常素日都有些麻木,关键时候还是吃馒头心里有数。
  四个老汉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正遇上先生抑扬顿挫地念祭文,他们几乎忘了自己七老八十的年岁,连滚带爬地跪伏在地上,抖抖颤颤地点了阴纸,便高声沙哑地喊道:“你咋这么快就走了呢,哀———哀———哀———村里怕再也不会有这么实诚的人了。”
  两个九十多岁的小脚女人是桃花乡最后的两个小脚女人,她们有点儿想不通,自己这么大的年岁还不死,阎王咋老早儿把村长收走了呢。她们听不懂先生念的祭文,她们奔这里来的目的就是哭,她们直奔主题地跪在地上抑扬顿挫地拉开了悠长的哭腔,叙说着自己的心事。人群里又一次响起了呜呜哇哇惊天动地的哭声,巨大的吼哭声震得房子上的尘土噗噗地落下来,许多人的眼泪和鼻涕流进了嘴里,口齿含糊不清地悲嚎着。
  我被这些真诚的场面感动着,还有县人武部的一位参谋和乡里的组织干事都被这场面感动了。村长在我的心里渐渐高大起来,高大得让我有点儿不可思议,以至改变了我无所事事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
  “全和哥,你放心去吧。”刘老汉流着泪说:“你一辈子为村里人办好事,谁都知道,你就安心入土吧!”
  夜里,山风呼呼,哭声阵阵。
  前半夜,刘文林听见一阵时续时断的哭泣声。他心中猛然一惊,循声而去,蹲下身仔细一看,才看清是刘老汉。
  刘老汉躲在墙角里,虾一样蜷成一团,哭成了一个病人。
  “人已经去了,就想开点,哭坏了身子可不好哩!”刘文林一边劝,一边将刘老汉搀扶起来。
  不料,刘老汉疯了似地扑在棺材上,死死爬着,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粘在上面,牛一般嗥哭起来。刘老汉一边哭,一边在棺材上又是摸又是抓,以至抓破了两个手指头的指甲,血顺着棺盖往下流,在灯光下闪着亮光。刘文林和两个年轻人拉了好半天才拉开,等刘老汉把力气挣扎完了,才软软地坐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一动不动。
  在千户台这地方,有骨头主儿哭得死去活来的,甚至下葬时有跳进墓坑的;可是像刘老汉这样一个外旁人哭成了病人的,还是头一回。
  感情是个无法捉摸的东西。我不知道村长和刘老汉之间是一种什么内在的东西联系着的,不就是村长曾救过刘老汉的命,不就是他俩你来我往喝个酒唱个歌弹个琴吗?不是,在送葬的那天早晨我才有了深刻的认识,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后半夜,人们的眼泪似乎凝固了,千户台过早地下起了那年的头一场春雪,下得纷纷扬扬,下得铺天盖地,下得无声无息。田野、山峦、树木和发丧的人群,不一会儿就穿上了一身素装。许多人都不愿离去,许多人都坚守在院子里为村长守灵,他们坚信这场大雪会给千户台带来一个丰收的年景,因为他们问过有名的张一贤阴阳,好多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让人无法想象的春雪。
  黎明时分,雪还在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征兆。震耳欲聋的八响“二踢脚”响过之后,四个吹响就吹响了送葬的曲子,所有的人家几乎都在同一个时间里打开了门户,那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虔诚地站立在厚厚的雪地上,十分奢侈地点燃了一堆堆麦草,比每年元宵节之夜的火团还要硕大,一个个向空中升腾着长长的火舌。许多男人腰里都系了一些麻皮,许多女人也穿上了蓝布长衫,像给自己的老人送葬。而大多数人家选择了通往坟地的路道口,在二里长的村路上几乎每隔十几步就是一堆火,像一条长长的火龙舞动着,又像是传说中灯火通明的天街,那些白的、黄的、圆的、方的阴纸夹杂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在熊熊烟火中把村子变成了火树银花的斑斓春天。村巷里没有一点儿哭声,只有嘎吱嘎吱人们在雪地里匆匆忙忙默默前行的声音。   那天早晨,送走了村长,刘老汉像丢了魂似的,就再也没有神气过,那把黑里透亮的三弦琴,被他从村长家拿来后缝了一个布套挂在他家的墙上,谁也没有摸过一回。等落满了灰尘,他把它取下来清扫干净了,又重新挂上去。刘老汉也从此没有了音乐肠子,像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很少听见他哼小调、眉户、秦腔之类了。
  那场大雪首先得到福音的是刘文林和我。发送了村长后的第三天,由县委一名组织员坐镇千户台村,村里进行了第一次全县村长海选,选委会每家每户当面发了选票,当面收了选票,刘文林以绝对优势选为村长。当天夜里,村委班子成员又开了一次会。会议的内容是兑现我的承诺,我从民政局另外争取来的九户危房户,这次没有抓阄,却分得十分顺利和满意。其中就有田寡妇和天保。
  几天后,我被县委组织部派往省委党校学习,学期十个月,我以一个挂职副村长的身份,踏进了省委党校的门坎。整整一学期,老师的课我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耳边回荡着的全是《尕老汉》、《满天星》和发送村长时的那些铭心刻骨的景象,以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了我记忆中无法抺去的一部分。我曾将这种感受请教于一位主讲人文课的教授,他的回答是:很简单,这不过是一种原始的思乡情结,上升到理论高度,便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家园意识和乡土意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成为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感情。你有这样的感情体验,是你一生的财富,记住它吧,年轻人。那是人类最原始、最朴素的一种情感。可惜,我们大多数人已远离了这种情感,忙忙碌碌地生活在一种颓废中。
  转眼间,我的学习期满,这年十二月底的一天,我被组织任命为桃花乡副乡长兼千户台村支部书记,我去桃花乡报到的第一天就去千户台村。巧的是又是一个雪天,还好,一辆桑塔纳缓缓而来,我便搭了这辆便车踏上了千户台村的路。
  昨天下过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山野,白皑皑的雪,把整个通往千户台村的那个沟岔罩住了。遥远处传来一阵阵依稀的狗吠,除此之外,夜静得像梦幻一样。离千户台不远了,车在雪路上发出咯噔咯噔吃力的声音来。而就在此刻,有一种声音从山的那边缓缓地像水一样漫卷而来,它似乎是机动车发出的声音的回音,但又不是。我的耳边分明响起了一种熟悉的亲切的声音,是《尕老汉》的声音,由远及近,由细变粗,那么清晰,那么豪放。
  一个尕老汉,七十七来么哟,
  再加上四岁叶子青,
  老汉八十一来么哟。
  怀抱上个琵琶,弹来么哟,
  当啷啷的响来叶子青,
  呛啷啷的响来么哟。
  我清清楚楚看见对面山坡的雪地上村长笑盈盈地向我迎过来。他手舞足蹈地飘飞着,扭动着笨拙的腰身,精脚巴上露着黑糊糊的垢痂,一边弹奏着手里的三弦琴,一边扯喉扒嗓地唱。
  桑塔纳路过村口,把我放了下来。我仰视着村口那棵柳树庞大的树冠,婆娑的枝条在风雪中沙沙作响,我还没有收回仰视的目光,田寡妇田玉英又出现在我面前,她身上的穿着跟过去没有差别,同样的华丽,同样的花花绿绿,但不纷乱。她的头发也不纷乱,我总算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娇好的面容,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这回她没有向我要“买路财”,也没有向我要“一个代表五块钱”。
  她“咣”地敲了一下锣,把那个破锣捧在手里,弯腰柔软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用戏剧中的舞台对白说道:“官———人———,请吧!”
  我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台词了。我走前她走后,在震耳欲聋的锣声中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村。此时夜幕降临,村口那棵柳树庞大的树冠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是泼烦还是温暖。
  这天夜里,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刘文林承包的砖厂,最大的一个窑被人炸塌了。我赶到现场时,空气中还弥散着浓稠的火药味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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