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那些铺天盖地的谎言

来源 :恋爱婚姻家庭·青春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eggyxm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她是我的病人
  
  仲夏是我的病人,一个刚刚过了20岁的女孩子。我已想不起她初入院时的样子了,只记得有些瘦,眉目纤细,很是中看。不过半年后,频繁的化疗已经彻底损坏了她的容颜,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光了,身体臃肿,五官渐渐走了样……看上去让人绝望。每一次,推着她进入治疗室的时候,我都不忍看她,可每次,她却都在笑,不再好看的笑,绽开在年轻但不再美丽的脸上,并不让人感到安慰。
  不会有希望了,作为一个护士,我太知道她生命的结局,同一间病房,我已不止一次看着一个个病人走掉没有再回来,这和他们的年轻无关。
  而仲夏,也不过是走在最后的光阴里捱一天是一天了。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绝对不会再和生命做这种对抗,会早早放弃了,即使没有病痛,一个人活着,也是欢乐无多。
  自然,这样的心思我要严密地藏着,职业的性质要求我在一切对生命的质疑中要不动声色,并给病人以安慰。可我的心,却分明一天天地在荒芜。
  荒芜,并非因了那些不断凋零的生命,而是生活,属于我的生活。一直很难想象,父母会在我过了24岁之后不顾我的哀求决绝地分开了,并在分开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这个结果让我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是婚姻的背叛者。
  那天起,我离开了家。我觉得属于他们的家以及出现在家里的新面孔,都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包括他们。
  最初,父母频繁地来找我,甚至还会不期而遇,一次,又一次。父亲原本话不多,面对我冷漠的面孔,除了叹气更是无话可说。母亲则会哭,站在她的新丈夫面前哀哀地哭。有次我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冲她喊,哭什么哭,你们各有新欢将我变成了一个孤儿,我都不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她忽然停止了哭泣,看着我,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那以后,除了托人带东西过来,他们不再来看我。愤怒和悲哀在心底渐渐散去,我却真的开始恨他们,我有足够的理由,因为他们的离异,恋爱了5年的男友坚决离开了我,之前的几天,我们甚至已经开始讨论房子、婚纱和戒指。他容忍不了我拥有这样的父母——在女儿24岁时,因各自的婚外恋而离异的父母。他鄙视他们,由此质疑他们女儿的品行。
  这是属于我的生活,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为此我开始怀疑很多东西,怀疑这24年中我也曾热爱过的生命,怀疑到逐渐地厌恶起来。
  
  我嫉妒她拥有的幸福的家
  
  如此的心情,再日日看到仲夏这样一个丑且分明没了生命力还要不断挣扎的女孩,除了那点悲悯,已无心疼,有时候,甚至麻木而厌倦。
  仲夏却似乎不觉,并日复一日地烦扰着我。治疗时间久了,很多安定类药物在她身上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一天的大多时间里,她醒着,看到我便会说个不停,脸上带着那种坚忍的笑容。我知道她是疼的,或许因为疼才睡不着,所以我实在很不习惯她总是笑,觉得她应该哭才对,甚至不如早早去了,这般无情的生活,有什么可留恋呢?
  这样的心思,藏得再好,久了,也会冷不丁露出端倪来,在她兴致勃勃说个不停的时候,忽然耐不住了,说:“好了,你该休息了。”
  她的笑,就会忽然停住,然后很顺从地住了声躺下来,安静地看着天花板。
  这样的时候,我也会有一点的不忍,只不过那点不忍总是很快就消失了。我厌倦仲夏这样,她并不知道,我不想听她说话,一个字都不想听,因为她讲述的所有内容,都是我想回避的,仲夏最爱说的,是这么多年,她的父母如何如何爱她。她甚至能清楚地记起童年时的生活细节,如何坐在父亲腿上吃饭,如何在父亲看书的时候去捣乱,如何在读中学时还要睡在父母中间……他们那么宠她,总是拿她没办法。父亲高大粗犷,却会给她梳各种各样的辫子,会好脾气地同她玩各种幼稚的游戏……那样的时候,母亲总是微笑站在旁边看着,用充满幸福的眼神……
  常常地,仲夏会在重复讲那些往事时,陶醉地眯起她原本就纤细的眼睛,我毫不怀疑她在这样的回忆中,会忘记了身体的痛。这让我嫉妒。我不记得我是否有过类似的温馨了,父母在我年少时关系便已经冷漠。尽管如此,我依然依赖家的完整,即使它并不是很温暖,也是我生活的壳。可现在,它碎掉了。
  
  我开始回避她
  
  仲夏幸福的陈述加重着我的不快乐。但仲夏入院后,我却只见过她的母亲,一个如她所说并不多言,但看起来温善慈爱的女人。每次来,也总早早被仲夏催了回去,她总是推着母亲到门外,说:“快回去快回去吧,咪咪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你又该着急了。”
  咪咪是仲夏的猫,是父亲在她18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这样的礼物,也足够让我羡慕得心里酸个不停。只是我一直没有见过仲夏那个宠极了她的父亲,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爸爸怎么没有来过啊。
  仲夏仰起头,爸爸去韩国了,治病要花很多钱呢,都是我不好,他都40多岁的人了,还跟着年轻人一起劳务输出,怎么劝他都不听。仲夏说:“小春姐,有时候我想,是我拥有的爱太多了,上天嫉妒我才让我生病的吧,不过我不怕……其实就算他们不这样疼我我也会满足的,他们爱我就够了,没有父母不爱孩子呢……”
  我没有再听下去,扭头便走了,所有的父母都在义无反顾地爱着孩子,可是我的父母,他们更爱自己。
  为此,我开始回避仲夏,尽可能少在病房里。我不想沦陷在和她的幸福对比的不幸里。但相处总是难以避免的,我要给她打针,要带着她去治疗室。因此她总是有时间重复或继续她的话题。终有一次,因为她的讲述,我冲她发了脾气。
  
  我冲她发了脾气
  
  在仲夏繁多陶醉的话题里,那个叫云生的男孩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午后,我过去给她送药,她拿起那种很大的白药片看着,忽然说:“云生说,药片大的话,要掰成两半来吃。”说完,真的将药片掰开了。
  于是便知道了云生,在仲夏入院前恋爱着的男孩。他是仲夏的大学同学,因为到底是有些年少,她一直瞒着父母,只偷偷地和云生在校园里甜腻腻地爱着。
  云生脾气不好,仲夏说:“不许我不吃早饭,天冷时不让我穿裙子,不许我在12点之后不睡觉,又小心眼,看到我同男生讲话就会生气,自己知道没有道理,想发脾气不敢,一直憋得脸都红了……”
  一个药片,引发出仲夏这样的故事来。我看着她,看着她丑陋变形的脸,忽然隐隐地恨起来,上天把这么多爱都给了她?应该给我的爱被谁带走了呢?
  因为嫉恨,就忍不住有些淡漠地说,也不见他来看你。
  他哪里是不想来,仲夏急急辩解,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生病,瞒着他呢,要不依他那个性格,还不着急死了。我宁肯他相信我是不要他了,也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你确定他这样爱你?男人,很难说呢。
  想着辛苦经营5年却成了碎片的爱情,我质疑仲夏对那个男孩的信任。
  “我相信他。”仲夏坚定地看着我说,“曾经有一次,我不小心摔倒了,腿出血了,这个坏脾气的男生,眼泪都掉出来了,慌乱得像个小孩子。那次我同他开玩笑,我说我要是把腿摔瘸了你还要不要我,他说就算你残废了,就算你变成了丑八怪我也要你……小春姐,其实那时候我想,他要是真的能够为了什么原因就轻易把我抛下,那么,我不要他也罢了,那样的爱情,肯定不是最真的,你说呢?”
  就是这句话,直直地碰到了我的痛处,忽然一把将手中的水杯重重放在床边的茶几上,愤愤地说:“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的。”
  不再看她惊诧的表情,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一直走出病房的门,站在走廊上,眼泪簌簌地下来了。
  
  一个让我震撼而心疼的真相
  
  那天起,我更加回避仲夏,她也似乎察觉,再看到我,话明显少了,眼神里也有些小心翼翼,让我有了歉意,毕竟她是无心的,私下想,找个机会再同她道歉吧。
  而那个机会,我却再也没有找到。在我同她发了脾气的13天后,还有6天就到新年的冬夜,仲夏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沉默地帮着仲夏的母亲处理她的东西。伤感自然是有,但,是早已预料的结果,又看惯了这样的死亡,除了不想说,也真的无话可说。或者因为过度的痛,那个平常就不善言的妇人,眼中亦无泪水,同我一样沉默。
  收拾起了仲夏那些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梳子,手链,干花……都是些好看但不值钱的小东西,或许存了很久,但感觉到她对它们的喜爱,连入院也要带进来。收拾的时候我想,或者有一些,是云生送她的吧。
  想了想,还是同仲夏的母亲说了云生,我想,那个被仲夏深爱并信任也同样深爱着仲夏的男孩,他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仲夏的母亲却在我低低的叙述中怔住,好半天,不曾开口说话,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这个孩子……她说,好半天,便再说不下去。而那个黄昏,我却终于知道了所有关于仲夏的真相。我是如此地震惊甚至是震撼,仲夏,她骗了我。从头到尾,她说的都是假话。
  仲夏是个孤儿,她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夏天,她没有姓氏,便叫了仲夏。6岁时她被收养,养父母结婚很久没有孩子。仲夏过去半年后,养父在车祸中死亡,从此她跟着养母度日,因为家境贫寒只读到了中学就开始打零工,两年前身体不适,查出了骨癌……在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后,依赖于各种社会捐助维持最后的时光。从来没有过父亲的爱,没有那些温暖的记忆,没有大学更没有云生,包括咪咪,也是一只她收养的流浪猫……一切一切,都是仲夏杜撰的。
  她只是太想太想好好活着,被人爱……
  那个善良的和仲夏相依为命了14年的妇人,再也说不出话来,抱着仲夏那些凌乱的遗物蹒跚着离开了。我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白色的长廊尽头,却已无法梳理自己的思维。只在震惊过后,被心疼袭击。
  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在生命最疼痛的光阴里,用铺天盖地的谎言温暖着自己,并在这样虚构的温暖里拼命地和命运抗争。比起她,我根本富有得像个公主。我有亲生父母,纵然他们之间并不相爱可是我不能否认他们一直爱着我,因为爱我他们相互容忍着坚持了那么多年,坚持到我长大成人才去寻找各自的生活。我还有健康,有不错的容貌和青春,即使没有了爱情,可正如仲夏所说,能轻易将我抛下的爱,它必定不是真的,不要也罢。
  那么,我在怨恨什么?
  仲夏,她那些铺天盖地的谎言,在她离去后开始将我深深淹没。
  那个黄昏,我终于给母亲和父亲打了电话。我说,爸我想你了。说,妈,我要回家过年了。那端,两个人各自说不出话,只剩了哽咽在我耳边。
  在没有了仲夏的寒冬,我开始认真寻找温暖的意义。
  (责编/朱茂星)
  E-mail:amfzmx@sina.com
其他文献
李国栋床上堆着书,每天晚上睡在榻榻米上,读书读到凌晨一两点,读到两眼充血,像针扎一样痛苦,才把书放开。蜷曲到榻榻米上,用条绳子把左腿跟一只桌脚绑在一起,熄了灯睡觉。   “这样一来,我一翻身,扯不动腿,就会醒过来,醒过来就马上爬起来继续看书——今年是第三年了,再考不上,就要当兵去了!”   高考前,李国栋很平静地这样解释他的生活方式。他消瘦的脸颊浮着一层暗暗的青气,眼白里一条一条细细的血丝。讲话的
期刊
等待和追逐,就像两朵攀附云端的烟花,一朵的结局是寂寞,另一朵的结局是坠落。    1    正午的木冉鲜花茶庄里,音响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丁微的《冬天来了》。玻璃窗外是冬日里迎着寒风来往的人群,窗内的音乐好像把整个冬天也装了进来,让原本温暖的小屋有了几分寂寥。  小姿轻轻地阖上眼睑,思绪缥缈,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岁的那个冬天,那里,有一个叫木冉的男子。浓密的眉,轮廓分明的嘴唇。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
期刊
记得非常非常清楚,那一天早上,在印度的新德里,旭日透过了薄薄的窗帘,在旅舍的桌面上铺陈出一片金黄的温柔。桌上搁着一张大大圆圆好像锣鼓一样的印度煎饼,我一边慢慢地以手撕食,一边翻阅着新德里当天的报纸。正当我双眸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浏览着大大小小的标题时,一则不算醒目但感觉惊心动魄的新闻忽然紧紧地攫住了我的目光。   新闻的内容是:有一名印度人,受不了极端贫穷的折磨,躺在火车轨道旁边,将一条手臂僵直地搁
期刊
自从在奥克兰市府登记结婚后,我便开始问老公一个古老的问题,明知愚不可及,不问个水落石出就是不甘心:我和你母亲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每次老公支支吾吾半天,经不起我再三逼问,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你……”但他有时也愤而反抗:“要是我们以后有个儿子,他长大后该先救谁?”我白了他一眼,得意地说:“当然是我。”话说出口,自知陷进圈套,只好暗暗拿定主意:从小对这孩子灌输这个道理,免得将来和我老公
期刊
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幼儿园的老师对她说:“你的儿子有多动症,在板凳上连三分钟都坐不了,你最好带他去医院看一看。”  回家的路上,儿子问她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因为全班30位小朋友,惟有他表现最差;惟有对他,老师表现出不屑。然而,她还是告诉她的儿子:“老师表扬你了,说宝宝原来在板凳上坐不了一分钟,现在能坐三分钟了。其他的妈妈都非常羡慕妈妈,因为全班只有宝宝进步了。”那天晚上,她儿
期刊
小表弟要结婚了,从婚车算到鞭炮,再算出去旅行和请吃酒席的费用,算来算去,要十几万。这还不算房子。  小表弟说,结婚真不划算,每一个步骤都要花钱,然后才能把媳妇娶到家,这是件成本太高的投资。  我说,不划算?你至少还落了一个太太呢。再不划算,也是个圆满结局,从此两个人过日子了,成为一个家庭了,想想,没有比这项投资更合适了,即使花再多的钱,也是为了两个人的风光啊。  也对。小表弟说,可是离婚就不用花钱
期刊
1    她总还是会隐隐约约地想起他,在长长里弄的转角,在清晨嘈杂的公交站台,在办公室凝神的瞬间,他总不失时机毫无逻辑地淡淡浮现在她的脑海。她也旋即会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已经这么些年了。  而他们的初见,说起来场景并没有多么体面。  那个夏末,她被一所南方城市的二流大学录取。她的高级工程师的父母,对这一结果有掩饰不住的深切失望。其实她自己也是失望的,不然也不会在规定注册的最后日子,才郁郁地动身,并赌
期刊
假如飞机像公交车一样普及    售票处  无人。自动广播里传出这样的声音:“X航100001航班,目的地北京,票价5元,不设找零,月票请出示。先买票的乘客请往里走,2号大厅候机……”    安检  人声嘈杂。有人扛着蛇皮袋,有人拎着活鸡活鸭。安检员满头大汗:“您这可得补票,超重了。”“凭什么啊?上次背了两麻袋土豆都让我过去了!”另一个乘客凑过来:“来来来,哥们儿,抽根烟,我这批活鸡不麻烦您,机舱摆
期刊
A    2003年一个初秋的黄昏,我正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门铃响了。我从猫眼里看到李健疲倦的脸。我拉开门,倚在门边望他。他说:“我出差刚回来,很累,也很饿。我需要休息。希望你请我吃晚饭。”我望了他一会,说好吧,我去买菜,你先上床休息吧。李健砰地把自己扔到我的床上闭上眼睛。我出门时,听到他迷迷糊糊地说:“唉,有个心爱的女人给做饭的感觉可真不错……”  我的手艺很一般,不过李健吃得很满足。这是我第一
期刊
靠着多年积蓄,我在市中心开了家饭店。凭着我这儿厨师手艺好,员工服务意识强,饭店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上菜员阿丽堪称金牌服务员,不仅人长得好看,嘴巴也甜,深受顾客喜爱。哪知,有一次她竟然打了顾客。顾客投诉到我这里,我火冒三丈地批评了阿丽。阿丽委屈地说:“老板,我在端菜上桌的时候,那个色狼顾客撩了我的裙子,还摸我的屁股,我气不过才扇了他一巴掌。这不是我的错呀!”“你还说没错,那家伙虽然色,却是咱饭店的老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