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我到黑龙江一个边城出差。事情办得挺顺利，离上火车还有段时间，就打算四处转转。“花生，刚出锅又香又脆的大粒花生。”刚走出旅馆，就被叫卖声吸引住了。卖花生的是位老大娘。我抓了几个花生闻闻果然很香，捏捏粒也很大很成。“是不错，可我想买瘪花生，有吗?”“瘪花生?没有，放着好的不吃，谁买它磨牙呀!左面那就是农贸市场，你去看看吧。还是头一次听说专要瘪花生的，真有意思!”按照老大娘指示的方向，我来到了农贸市场。“有瘪花生吗?”“哄”的一声，大家笑开了：“你这个人可真逗，从大城市来的?”见我点头，就又听到有人说：“你们大城市人竟爱吃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不是咋的，啥没有想吃啥。我还没有见过谁卖瘪花生呢。”在摊主们的嘻笑声中，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坐在火车上。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我自己不禁哑然失笑，他们哪知道瘪花生给我留下过难忘的记忆呢，哪知道我对瘪花生的特殊的感情呢?这样想着，我在少年时经历的一些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
　　我六七岁时，农村的生活相当贫困，花生是生产队的一个主要经济来源，农民自己是不允许种的，如果谁家偷着在自留地种了，一旦发现轻者花生秧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连根拔掉，重者户主遭游街批斗，只有过年时家家户户才炒点生产队里分的花生吃。正因为花生稀少，所以半大孩子在生产队里的花生收走之后，纷纷到花生地里捞花生。
　　只要天气好，同村的半大孩子就会呼朋引伴地去花生地。开始时没有啥窍门，东挖一揪，西掘一下，收获不多还累得够呛，后来我们摸出了门道，每个人占一小片地，一揪接一揪地挖，效果好多了，尽管挖出来的都是瘪瘪瞎瞎的花生，小半天也能收获两三斤。
　　村子附近的花生地挖得差不多了，我就想着往远处去寻找，可把想法说给了伙伴们，都嫌远，没有一个想去的。在一个晴天的中午，我领着妹妹出发了，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见到了一片花生地，我就从地头开始一揪揪地向里面挖了起来。瘪花生还真不少，我挖了一会儿，妹妹就捡不过来，我就帮助捡。汗水在脸上划出泥道子，也顾不上擦一把。“哥，你成了大花脸了。”妹妹笑着说。“你也是。”“哈哈!”我俩都开心地笑了。实在太热了，就脱去了外衣，但我们的劳动始终没有停下来。
　　由于太专注了。忘记了时间。天擦黑时才着了慌，我扛着花生袋子，妹妹拿着铁揪急忙往家赶。没有走多远，妹妹却嚷着走不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可怎么办呀?我想了想就吓唬妹妹说：“走不动，也得走，再不走狼来了就坏了。”妹妹一听“哇”地哭开了：“哥，我怕。”“别怕，咱们快走就没事了。”
　　天完全黑透了，我也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了，只得放下了花生袋子：“妹妹，我找不到家了。”“哥，那可怎么办呀?”妹妹又放声哭开了。“哭哭，就知道哭，”我没好气地损她，“再哭把狼招来了。”妹妹不敢大声哭了，但还小声抽搭着。其实，我也想哭，但做为哥哥，我知道哭没有用，口气就缓和了：“别怕，有哥哥呢。”我俩背靠背地坐在了地上，妹妹紧紧地抱着花生袋子，我则紧紧地攥着铁揪，时刻准备着保护自己和妹妹。又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对妹妹说：“咱们还得走。”妹妹也站了起来：“哥，往哪走啊?”“往有灯的地方去，不管到那个村子，只要进村子就不怕了。”我和妹妹朝着最亮的一片灯火走去。
　　“哥，你听，是妈妈在喊我们呢!”我也听到了妈妈的喊声，就对妹妹说：“赶紧答应。”“妈妈，我们在这呢!”我和妹妹都带着哭腔喊着。妈妈来到我们身边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妈妈一把把我们搂进怀里：“傻孩子，咋不知道早点回家呢。”
　　又过了几天，我们去了一个较远的地方捞花生，在地里挖了老半天也没有啥收获，在心灰意冷时我突然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小片花生地里的花生没有起，早巳枯干了的叶子在风中无力地摆动着，我小跑着赶了过去，见四下没有一个人影儿，就连挖了几揪，白花花的花生立即显露了出来，我的心突突地狂跳着。手忙脚乱地将花生拾起来，拉着妹妹疯跑着回到了家中，关好了门，直到把花生藏在被垛底下才松了口气。但我仍不放心，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生怕生产队来人找上门来。
　　睡觉前，母亲焐被时藏着的花生滚了下来，她的脸立即沉了下来，盯着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母亲见我支支唔晤，什么都明白了。“啪!”我的左脸重重地挨了一个嘴巴，半个脸火辣辣的生痛。我“哇”的一声哭开了。我这一哭，母亲更来气了，又打了我几下，下手都挺重的。这以前母亲从来没打过我，这次是气极了。这以后母亲也没再打过我。
　　我哭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又说：“孩子，嘴再馋，也不能偷东西，不管是公家的，还是个人的。一个人从小就学会了小偷小摸，长大了就不会有出息，记住了?”我噙着泪狠狠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再想偷东西时，想想这次挨的打，就有记性了。”
　　生产队分粮的那天晚上，母亲破天荒地把刚分来的花生炒了一半，母亲在一旁看着我和妹妹狼吞虎咽地吃，我吃得差不多时，才腾出空对母亲说：“妈，你咋不吃呀?”“妈不想吃，你把妈妈的话记住了，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几场大雪过后，真正的冬天来到了。那时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我和妹妹很少出屋，每天做得最开心的事就是围着火盆烤瘪花生吃。先把饭盒放进火盆里，再抓一把瘪花生铺在饭盆里，用一个小木棍时不时地拨弄几下，不多会儿就闻到了瘪花生的诱人香味，烤得差不多了，就一个个地捡出来，剥去壳，一粒粒地放进嘴里，认真仔细地嚼着。嚼够了，才咽下去，那个香劲真是终生难忘啊!由于我和妹妹捡的瘪花生较多，所以在严冷的冬天里因为有烤瘪花生吃日子过得很有乐趣。
　　1987年11月份，在我当兵走的前一天晚上，送走了邻居和亲友，母亲很郑重地对我说：“在娘的身边，儿子再大电是孩子，明天你就当兵走了，不在娘的身边，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有一条要记住，实实在在地做事，干什么都不要偷懒耍滑，走正道，要是自己有了歪想法，就想想那次我打你的情景。”
　　牢记着母亲的嘱咐，到部队后无论干什么，都实打实地尽着自己的力量做，当兵的第一年就得了嘉奖，第二年就考上了军校，先后荣立过两次二等功、六次三等功，如今已是正团职干部了。我现在的生活条件与过去比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却忘不了当年吃瘪花生时的滋味，每当回想起那段往事时，仿佛叉闻到了那烤瘪花生的香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