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布尔,再没有追风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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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追风筝的人》剧照

  8月15日,塔利班攻陷阿富汗首都喀布尔。
  9月7日,塔利班发言人表示,预期未来一周将宣布组建阿富汗新政府。
  短短的半个多月,塔利班实现了对阿富汗的几乎全面接管,建立了新政权。相比于上一次执政,此次塔利班明显在着力向世界展示一个更加温和开明的形象,也发布了一些对外承诺。
  在暂时没有其他力量能强势左右阿富汗局势的情形下,世界只能期待塔利班的自我进化:它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吗?
  大洋彼岸,《追风筝的人》作者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一直处于揪心之中,他的社交媒体账号几乎不间断关注着祖国的消息,持续发声、奔走,呼吁世界与阿富汗人民,尤其是妇女、儿童,站在一起。
  他还有朋友和家人在那里,塔利班控制了他们的生活。尽管掌权的塔利班对外释放一些相对温和的信号,但他们依然感到害怕。
  胡赛尼说:“他们曾经炸毁了医院、道路和学校,杀了很多人,许多只是普通人,是妇女和儿童。现在他们回来了,他们说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很难让人相信。我为普通的阿富汗人感到非常担忧。”
  对于世界上大多数人而言,阿富汗这个国家,只是新闻所描述的模样,跟世界上大多数被战乱践踏的地方没什么不同。是胡赛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及同名电影,向全世界呈现了一个触及灵魂的、令人心碎的阿富汗。
  《追风筝的人》讲述了一种逃脱不了的杀戮,无止尽的戕害,还有个体与家国交织的宿命轮回。
  某种程度上,《追风筝的人》的故事,依然没有终结。

那时的阿富汗


  流亡者,总是透过破碎的镜子回望他的祖国。
  对于胡赛尼来说,最宝贵的记忆碎片,可能是他的幼年时代。他曾无数次地讲述首都喀布尔的童年生活,美妙得近乎超现实。
  胡赛尼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曾是外交官。11岁之前,喀布尔留给他的印象是繁荣和开放,那里有社区戏剧、美妙的音乐,有嬉皮士在茶馆里闲逛,有穿着短裙的女孩在公共场合悠闲地抽烟、开车,有孩童追着风筝自由奔跑。
  那时的阿富汗,女性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
  胡赛尼的家里,有女性成为律师、教授和医生,她们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按照宗教国家的标准,此时的阿富汗,已经相当地进步和自由了。
  那是70年代,阿富汗最后的和平岁月。
  1973年,一场苏联支持下的政变,逐渐将阿富汗拉入深渊。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尽的革命与政变、军事入侵、战乱与杀戮。
  还是个孩子的胡赛尼,自然对这一切后知后觉。
  1976年,胡赛尼随父亲前往巴黎。随着苏联举兵入侵,他们不得不向美国申请庇护,从此过上了贫困拮据的流亡生活。
  1999年,34岁的胡赛尼已经成为一名内科医生,站在异国他乡,沦陷的祖国传来一则看似微不足道的新闻,却勾起了他汹涌澎湃的回忆。
  那一则新闻说,塔利班禁止放风筝、禁止美丽的发型、禁止电视剧与音乐。
  童年经历,永远是创作者最宝贵的精神养分。回不去的喀布尔,是写作《追风筝的人》最强大的情感动力。
  那些美好的回忆碎片,幻化成笔下明媚的阳光,色彩斑澜的风筝,奔跑的孩童,自由自在的气息。
流亡者,总是透过破碎的镜子回望他的祖国。

  但这种美好是转瞬即逝的,也是飘忽不定的,正如风筝这一意象本身。随时断线、飘落,再也飞不起来。放风筝,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娱乐活动,而被赋予了一种厚重的蕴藉,映射着个人命运的飘零,家国的残破。
  印度裔英国作家萨尔曼·鲁西迪说,流亡的人,总是透过一面破碎的镜子看祖国。对于《追风筝的人》来说,这句话再正确不过。

为你,千千万万遍


  “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是《追风筝的人》流传最广、也最有情感力量的一句话,最先出自哈扎拉小孩哈桑之口。
  1975年冬,他和阿米尔合力将一只美丽的蓝风筝切断,赢得了那场盛大的风筝大赛。哈桑决定为阿米尔少爷把战利品追回来。
  哈桑是富公子阿米尔家仆人的小孩。他有一张中国娃娃式的脸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再次燃起纯真的笑容,然后转身,消失在街角。这是他最后一次为阿米尔追风筝。
  影片改编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导演马克·福斯特的演员调教功底,两个从未演过戏的小演员,呈现了一种复杂、细腻的儿童表演,把书迷的想象,全演出来了。
  镜头下,这个哈桑式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从书里走出來一样,而原著也不过寥寥几笔。
  哈桑与阿米尔的友谊,跨越了民族的鸿沟。阿米尔是普什图人,哈桑则是哈扎拉人。普什图人是阿富汗社会的掌控者,而哈扎拉人一般被定为前者的奴隶,是一个备受歧视的边缘群体。哈桑鼻子不够高挺,生就一副东亚面孔,使他三番五次遭受普什图恶霸阿瑟夫的辱骂和霸凌。
  阿瑟夫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纳粹倾向,认为应该将哈桑这样的人逐出阿富汗,他们只会污染阿富汗的土地和血脉。
  也是追到那只蓝风筝后,哈桑被阿瑟夫围堵在巷子里,他像羔羊一样被摁在地上。阿瑟夫脱了裤子,残忍地将他强奸了。哈桑没有反抗,他依然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哈扎拉人。
  而自私、怯懦的阿米尔,也就是叙述者— “我”,目睹了一切,并未出手制止。相反,“我”还成了迫害的同谋,为了减轻内心的罪恶感,“我”诬陷忠诚的哈桑偷了“我”的手表,间接将他们赶出了家门。
  这场性犯罪背后,有无数人作为帮凶。政治是帮凶,宗教是帮凶,文化是帮凶。   强奸不仅是对身体的践踏,还是对灵魂的摧残,更是族群的隐喻。
  也许,长大后的阿米尔终于意识到,仁爱从阿富汗的土地上消失,不是起于那些年盛行的政治暗杀,也不是苏联的入侵或者塔利班的统治。阿富汗的崩坏,是从哈桑被按在地上那一刻开始的。
  哈桑是一个深沉的悲剧人物,他身上的苦难,是一种普遍性的、集体性的。个人的苦难、家国的伤痕,呈双声部复调结构。
  哈桑之于阿富汗,是一种同构关系。

历史齿轮


  小说《追风筝的人》在2003年出版,电影则在2007年上映。总体上,电影在改编上还算忠实,一板一眼地跟着小说走,但要在2小时内呈现360页的文字内容,完全超出了编剧、导演的执行能力。
  导演马克·福斯特对书中那些复杂的阿富汗生活并不感兴趣,民族冲突、宗教与政治的斗争、军事入侵等,多少被简化了一些。
  影片前期是一个简单的善与恶的儿童故事,也过多纠结“成为男人意味着什么”这种粗浅的成长困惑。
  中段的流亡生活,显得枯燥冗长。
  当阿米尔回阿富汗营救哈桑的儿子时,影片又落入老套的好莱坞模式,变成一个兰博式的拳脚动作片。
  一个优点是,导演马克·福斯特抓住了原著中一些象征主义的精华。原著中,哈桑遭到侵犯时,叙述者阿米尔想到了逆来顺受的羔羊,祷告仪式上被献祭的羔羊。它们被宰杀前,留下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成为阿米尔的噩梦,就跟此刻被强奸的哈桑一样。
  马克·福斯特把这种象征主义变成了更具冲击力的视觉语言。
  强奸事件后,导演拍了一个杀羊的场景,镜头里,地上是身首异处的羊头,挂在树上的羊身还在滴血。不由得想起哈桑走出那个巷子的情形,他的双腿有血液滴落。
  羊,宰杀,献祭,这是哈桑命运的投射。只不过,羔羊留下来的,是鲜红的血液,而在原著中,哈桑的血,将地上的白雪染成了黑色。黑色的血,是鸡奸犯无法洗清的罪恶。
  當苏联兵退,随后解体,美国曾经资助的塔利班,迅速接管阿富汗,并进行种种黑暗统治。身为塔利班高官的阿瑟夫开始清洗“劣等民族”,哈桑和他的妻子,被活活打死。
牛羊宰杀,风筝飞翔,山河犹在,物是人非。

  当年,那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神,是阿米尔无尽的噩梦,提醒着他当年的背叛、欺骗和诬陷,他需要救赎,需要面对自己的罪责,更要面对哈桑和其他同胞的苦难。
  哈桑虽然死了,但苦难没有就此终结,我们很快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它的遗传性和延续性,或者说是宿命。
  准确来说,那是另一个“哈桑”,哈桑的儿子索拉博。
  索拉博同样有一双任人宰杀的眼睛,父亲死后,他进了孤儿院,后被阿瑟夫抓走。每天早上祷告时,阿瑟夫对他实施强奸。神圣的祷告,罪恶的鸡奸,一种天大的讽刺。
  现在,为了抢回索拉博,阿米尔脸上被阿瑟夫砸出鲜血,这种身体的受难带来了灵魂的释然,变成了一种赎罪。此处的鲜血有一种呼应,阿米尔当年也用石榴在哈桑脸上砸出鲜红。
  历史还在重演。眼下,索拉博举起弹弓,救下了阿米尔。一如他父亲当年所做的那样。
  电影和小说都呈现了一种极致的缝合结构,相似的情节、相同的意象,被巧妙编排在两个时空,遥相呼应。
  牛羊宰杀,风筝飞翔,山河犹在,物是人非。
  但苦难是延续的,它从哈桑身上碾压而过,并不会停息。哈桑的儿子,也无法逃脱。正如哈桑在信中所写的那样,杀戮,无从避免。
  《追风筝的人》的结构告诉我们,苦难背后,是历史的齿轮。
  书和电影都提出了发人深省的疑问,索拉博可以有幸过上美好的生活,但留下来的人呢?
  一如作者在篇尾写的:“他们(阿富汗人)不关心开始或结束、成功或失败、危在旦夕或柳暗花明,只顾像游牧部落那样风尘仆仆地缓慢前进。”
  几十年过去,《追风筝的人》的故事没有走向终结,正如这部作品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国度。
  如今,美国走了,塔利班再次回来了。帝国坟场也好,帝国棋子也罢,《追风筝的人》让我们知道,阿富汗不是我们认知中的阿富汗。
  期待这一次,能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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