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包工头的非正常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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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岁的城固男子云明春,从其承包施工的城固县信用联社办公楼上坠落身亡。云明春死前,身背巨额农民工工资欠款、及因工程带来的其他欠款,巨大的压力致使其精神忧郁
  12月21日凌晨8时许,陕西省城固县,零下7度。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生起了火盆取暖,而县城东南的云明春家却没有丝毫暖意。没开灯,屋子里暗得很,妻子秦玉英没和家人打招呼就早早地出了门。儿子云建文说,再呆在家里,她就要崩溃了。
  快一个月了,她丈夫云明春还躺在殡仪馆里,身体如秦岭的冬天一样冰冷。
  
  缘何自杀?
  
   11月27日7点,像前些日子一样,几乎一夜未合眼的云明春已出门去了承包的城固县信用联社办公楼建设工地。因为平时没有在家吃早饭的习惯,再加上一段时间内持续的情绪低落,秦玉英并未发现丈夫有什么异常。
  7点半左右,做瓷砖活的小工头袁继和在工地上见到云明春,“两人还打了下招呼”。8点左右,门卫焦胜元告诉云明春,工地,亡的扫帚不够了,要买几把新的。云明春让他自己去办,随后就进了楼去。
  当天上午9时许,云明春爬了159级台阶,从大楼七楼和八楼间的窗户中,跳了下去。
  在他贴身的衣服口袋里,一封遗书被发现了。云明春在遗书中写道:“好多项目就没算上,价格压的很底(低),我在预算方面不懂,没法比交(较)……”遗书上还详细记载了他欠各个工人的具体工资和材料款,总共为53万元。
  遗书表明,工程欠款和拖欠工资,是云自杀的动机。
  2003年底,总部位于城固县的汉中林源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以400万的价格,中标城固县信用联社办公楼建设工程。随后,林源公司和公司下属的第六项目部经理云明春签订了一份施工合同,将丁程转包给了云明春,云明春成为实际意义上的“二包”。
  该合同注明,工程总造价215万元,工程款按施工进度分期给付。但在施工过程中,因各种因素,工程量增加不少,工程造价也随之追加。在此期间云明春四处借债,但还是无法应付日益涨高的工程款。
  云的弟弟云明华告诉记者,在工程造价增加了60多万元后,为了和林源公司协商工程追加款,云明春多次到公司找负责人童彦林,但均未果。云明春不得不到处借债,为此,他拖欠了20多万元的民工工资,以及50多万元的材料款,成天急得火烧眉毛。
  随着年关逼近,材料商开始上门催债,一些人甚至跟到了家里,“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你吃饭,你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秦玉英说。云明春开始变得愈发沉闷,整天不说话,失眠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最终,他选择了结束生命。
  云明春跳楼的当天下午,其家人和亲戚把云的尸体从工地搬走,并在县政府门口摆了两个花圈和孝幛,挂起了“严惩杀人凶手”的横幅。
  在县政府工作人员的劝说下,他们很快离开了,“他们说会很好地解决这件事,可直到现在我们还在等。”秦玉英说。
  
  “好面子的实在人”
  
  事情过去近一个月了,但秦玉英还没从丧夫之痛中恢复,为了等待最后的处理结果,秦玉英坚持不肯火化云明春,家里也没给云明春设灵堂,只点起了祭奠亡者的香炉。
  秦玉英是经人介绍嫁给云明春的。当时云很穷,家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冲着云人品好,能吃苦嫁了过来,“结婚三十多年,没吵过架”。“也没打过我们”,儿子云建文插嘴。
  云明春没有文化,一步步从小丁做起,后来,凭着自己的努力,做起了工程承包,家里经济也开始好转。而当年很多和他一起干学徒的人,都成了他的雇工。十多年前,他开始来到林源公司做项目经理,直接转包公司的工程,经济更有了保障。
  但由于只有他一个人有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云明春平常口子过得还是很节省,不敢抽烟也不敢喝酒,给孩子的零花钱也很少。
  不过他对母亲很孝顺。“婆婆七十多了,比我白,气色比我还好。”秦玉英说。
  云明春的性格很内向,不喜欢和家里人谈工:作,“他有什么难事就喜欢藏肚子里,从来不和我们说,对人好也不说出来。”正因一向的沉默寡言,云明春自杀前,没有一个人发觉他的异样。
  袁继和与云明春相识35年,在他手下正作17年,袁说拖欠工资的事很少在云明春身上出现,这次欠了他们工资,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眼里,云明春是个“好面子的实在人”,多年来,他从未听说云明春长期拖欠农民-5EX2资,“我们这个活,是做熟不做生,欠兄弟们的钱,他自己心里也内疚,觉得对不起工人。”
  焦胜和在云明春手下工作了两年。事发后,焦是唯一还留守在工地上的人。“他人好啊,夏天给我买了床薄被,中秋节给我买了被单,我生日还给了我30块钱,出事前还给我买了新衣服过年,过年还会给我买煤,今年没有人买了,我晚上都冻得睡不着。”
  住在工地四处漏风的门卫室里,焦胜和很怀念云明春对他的好。
  事件发生后,城固县政府成立了专案组,并在短短几天内还清了大部分工人的拖欠工资。如今的信用社大楼工地,已是人去楼空,老板死了,钱到手了,工人都回了家,除了门口那张簌簌的残破“领取工资通知”。但云明春家属的抚恤金却一直无人过问。
  
  事件背后
  
  云明春家现在住的房子,是十多年前买的,显得颇为破旧。家具上的油漆也已经有点斑驳,没什么新潮家电,客厅的电视机是1994年的14寸长虹,再加上一台VCD。房子里的摆设似乎都说明了一件事:云家并不富裕。
  县劳动局的一位工作人员透露,去年年底,云明春在城固二中的对面动工建了一幢很豪华的别墅,造价不菲。按照他的指点,记者找到了这幢外墙还没有装饰的别墅,这是一栋三层小楼,有着独立庭院,面积大概在200平方米左右。
  据秦玉英的一位亲戚透露,算上地皮,这房子最起码应该在15—20万左右,而当地的人均年收入不到一万。“老云做建筑的,收入要比一般人高得多。”他说,在这座别墅上花了钱,对云明春的财务状况多少会有影响。
  包工头云明春之死,在引起媒体关注同时,也引起了社会对于“二包”这个特殊群体生存状况的审视。
  在当地政府眼中,云的工程拖欠工资款并不多,“他留下的欠款单总数是53万左右,其中工资我们查清楚发还的,是16.7元。这数字并不大,我们这里拖欠30多万的都处理过。”劳动局的工作人员如是说。
  快离开城固县城时,一位张万荣的人偷偷找到记者,他自称和云明春一样也是林源公司项目部经理。张说,其实想死的并不止云明春一个。他们这些做二包的都被公司压榨得不想活了,不过云明春是真自杀了。
  “外人都骂我们是吸血鬼,可是赚大头的都不是我们,工程到了我们手里价格都压得很低,我们也是干的苦力活。工人工作,我们也得在工地上到处干活。”
  这位自称张万荣的人士说:“手下人都是当地老乡,都跟着做了十几年了。家又在这里,想跑也没地方跑,和外地的包工头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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