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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相书上的一句：风水相克，桃花生劫。我决定与杜小卡分手了。
我笑了，杜小卡哭了。
一
杜小卡是不喜欢这种结局的。因为一本破得不能再破的《滴天髓》，我便与他说了分手，他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他说不要啊，小小，就算我神勇无比到能帮你挡刀子下油锅，可我也真的扛不住就这么的将你失去啊。
杜小卡的眼泪让我的心有些难过，可说的话却又让我笑出声来。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亲亲他的额头，三月的阳光里，我那么洒脱地甩甩头发。
我说，Goodbye，杜小卡。
然后一转身，自己的眼泪就突然地奔放了。
这是始料不及的。杜小卡没什么好，无非个子高一点人瘦一点脸蛋光滑点笑容明媚点。可相书上说了，杜小卡是命中带小刀的孩子，命不硬的，都会被他克到。
尽管我数理化语英政门门帅呆，但讲起风水八字，我真的一点不敢含糊。
我曾经捧着杜小卡那小鸭蛋似的脸，也苦口婆心来着，我说你瞧，我在社会主义的阳光里快乐健康地生长了十九年，可遇到你第一天，我就被你的车撞了腿，第一个月你的饭盒砸了我的脚，第一年你的小八字克中了我的小阑尾，事到如今，相处一年零一十天，姑奶奶腿上多块紫，张嘴少颗牙，穿着低腰裤一揭肚皮，还露条手术疤，我说杜小卡你就真好意思还吃着我的薯条喝着我的果汁坐我对面吹空调？
杜小卡听着我顺口溜样的话，先是惊，后是傻，然后就嘿嘿笑了起来。
我搔墙，我拨墙皮，我抠壁纸，然后换来杜小卡一句特理性的话，瞧您，说得跟真的似的。
那么安静的KFC，我像烈士一样倒了下去。
杜小卡他总是不相信我，比如我说我们生辰八字是水火不容，天雷地火；又比如我说我的阑尾之前从没问题；更比如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他，杜小卡。
他撅着小嘴扭着屁股说他通通不信。
那么好吧，杜小卡，这便是我不爱你的原因。
二
讲讲杜小卡吧。
遇见的时候，是A大校门口。
是我错。那么好的天气里，我干嘛因为一个小孩子的纠缠，就跑到路中间去帮她追气球呢。我要是不追那气球，杜小卡那混蛋马六又如何能撞到我身上呢。
他咔嚓一声停了车，两步迈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手中的彩色气球就如童话中公主夭折时的情形一样，飞走了。
气球的后面，站着满脸大汗的杜小卡，两只手搓着衣角，扭曲着五官问我，你会不会死掉？
裙子脏了，袜子破了，膝盖蹭出血丝了，可我还是那么顽强地站了起来，额头到他嘴巴的位置冲他高吼，什么叫会不会死？我死了你赔得起吗？我家几代单传好不好！
浑身冒汗的杜小卡，仿佛在那一霎那就放松了，他一只手放嘴边，侧过头去啃着手背轻轻地笑，然后似乎是忍了又忍，才转身过来，几代单传这事，今天能不讨论吗？
这便是杜小卡，天塌下来，他还会觉着云彩是条特温暖的被子。没忧没伤没愁没烦，幼小的心灵保留着人性本善的所有证据。
面对这样一个马大哈，我先前预备好的高声贝骂腔忽地就没了气，我斜眼看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拍他肩，我说哥们懂规矩吗？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你面前的女人是A大收保护费的，你明白吗？
果然，这个笨蛋被我吓得一愣一愣的，可我没想到的是他重新跑回车里将钱包取出来，乖乖递给我，都给你，你去包扎伤口，保护费我改天补给你。
额的苍天额的神啊，世上为什么还会有绝种的人类跑出来？我的双眼迷离起来，望着他的脸，张开的嘴半晌没想出一句合适的句子。
他指指自己的校牌说，我会对你负责任的，你瞧，我叫杜小卡，如果钱不够来找我。这几句话他说得分外有力，眼神中充满着一个男人全部的担当，他一个劲往我手里塞钱包的动作，让无数莘莘学子频频回头观望。
我真的就没忍住，我蓬勃的口水喷向杜小卡洁白的脸颊，我说你个死瘦子，你去死好不好？你怎么这么软骨头呢，你是不是男人呀你！
杜小卡嘴紧紧一抿，眉头一皱，反手摁住我的肩，说姑娘，是我撞了你，我还有什么脸面逞凶呢？然后面目缓和一下，瞧您，骂得跟真的似的……
杜小卡最后的话没说完，我就已带着瘸腿疾速逃亡了，我觉得世上有这样的男人是罕见，而被我遇上结果是我逃跑，这将更加罕见。
冲回宿舍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大话西游》中，唐僧唱“ONLYYOU”的时候，悟空的悲戚。
三
当我拄着一把小扫帚，在第二天一早英勇地跨进了班门口时，第一个跌倒的是妖妖。
我在同学们此起彼伏的跌倒声中，一把扯住妖妖的衣领，我说没长眼吗？没有同情心吗？没有公德感吗？
妖妖扶着桌角站起身来，说瞧瞧这是谁呀，号称A大一号魔头的萧小小，怎么也有这田地呀。
我继续拄着小扫帚从数百人倒着的躯体上横行过去，然后拍着桌子吼到，给我灭了一个叫杜小卡的男人去……
话音没落，就见班门口立着一个绝世大帅哥。
全班女生起立，然后听到大帅哥轻声问，谁叫萧小小？
我！我完全忘记了扫帚这回事，大步流星地冲到帅哥面前，我是小小，你呢？我弯起嘴角，眼神中满是爱与渴望，后来后来，妖妖告诉我，这一生里都永远会铭记我那个恶心坏人的微笑。
帅哥也笑，我们对着笑，渐渐地他就力不从心了，然后手指朝后一甩，说那边，是他找你。
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我就懵了，原来是那个杀千刀的杜小卡。我一把推开眼前这人，大步冲过去，我说怎么着吧？想残废了是不是？你竟然还敢来？
杜小卡向后缩缩身子，求救样的眼神看着我身后的帅哥，然后忐忑地说，小小，我念过心理学，我家世代做心理研究的，小小，我想帮你。
帮你个头啊？我萧小小哪点需要你帮？于是我撸起袖子张牙舞爪地扑向杜小卡的瞬间，听到他说，关于你的父母……
我的手掌停在半空，整个人愣一下，然后掉头往回走。
我知道你一年给心理顾问打过四十个电话，写过五十封信，你换了十个同桌，七个宿舍，你相信五行八字，上课考试都要看风水……
我将头回过来，帅哥一脸正经地递给我一牛皮纸袋，里边满满地，是我全部的资料。
我看着杜小卡，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样的眼神，然后他咧着嘴来轻轻地笑，我爸爸是这所大学，收保护费的。
四
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
所以杜小卡可以开车上学，所以他可以一天里搞到我的资料，所以他可以任意调换系别，在相识后的第三天，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们在法律基础课上，研究生辰八字。我捏着杜小卡细细长长的手掌，说薄命，说杜小卡你这命呀，苦呀。
杜小卡也反手过来捏着我，说你这手啊，笨啊。
于是我们俩就又打起来。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杜小卡让我挤在墙角里了。
几千人的大教室，局部动乱并不明显，于是在我飞扬跋扈的践踏下，杜小卡终于承认自己的过失。
他说是我错，我不应该调查你的身世，打乱你的生活，只是小小，我很担心你这样下去。
我默默地放开他，搬好桌子，放好椅子，望着窗外不再哼一声。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你的错？那场事故死伤那么多，就因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吗……
我站起身来走人，那么多学生的目光中，双手插兜从门口走出去。
可刚一进电梯，我的眼泪就掉出来了。
那一场震惊整个江北的交通事故，53个人的大包车在暴雨中从山上滑下，除一人幸免，其余均当场死亡。
我还记得那雨有多大，山沟里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姿态各异的躯体，和几十个小时后，滚滚而过的乌云、刺眼的探照灯……
我在操场的台阶上紧紧抱着自己，却是一阵又一阵惊人的寒冷，仿佛兜头的一盆凉水，却在之前的十几年中，无法缓回神来。
于是我颤抖着，给杜小卡打电话，我说你来吧，我讲给你听。
五
与杜小卡的关系，突然就近了起来。
那么多人以为我们恋爱。以为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追逐跑闹，一起吃饭放学，便已经证明身份。
妖妖也是，吃着满嘴的零食跑来问我，校长的公子如何啊？嘴唇香不香甜啊？怀抱温不温暖啊？
我提只大拖鞋扔她身上，脸上嘻嘻哈哈地，心里却异常温暖。我是不介意他们如何说我与杜小卡的，这一次的绯闻不同于医学班的胖子和数学系的矮子那般会让我动气，却相反的，有时手指相缠的感觉，竟也会让我小小地沉迷。
或者说，这种情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温存善良高大帅气的男生，与我并肩，而这一切，杜小卡，他刚刚好。
晚上的时候，杜小卡在篮球场等我，我给他算命，他给我讲课。
我说杜小卡，相书上说，你是命里带小刀的人，命不硬的，都会被你克到，我拍着杜小卡的头，说你快走快走，不要克到我。
杜小卡就腾出手捉着我的胳膊，说小小你不要闹，什么命里带小刀啊，给我看看，三月三十一的生日，是这么说的嘛？
我赶紧将相书搂怀里，嘴里还喊着你快走快走呀。
其实打从心里，也是喊给杜小卡听的。快走啊，杜小卡。
杜小卡的讲课内容好闷呢，我时常悄悄地把耳朵塞起来，只是看着他嘴巴动，眼睛眨，从他的口形中去猜他说什么，慢慢地竟也生出乐趣。
杜小卡说小小你要学会有问题来面对，不要逃避，就像我们的遇见，你干嘛跑掉呀？杜小卡还说小小你一定要学着去信任别人，比如我啊，我杜小卡这么的靠近你……
他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忽地就停止跳动了，我一把扯下耳朵里的棉球，我说杜小卡刚才你说什么？
说我那么的靠近你啊！
下一句呢？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嘴巴。
我是说我如此的靠近你，挨着你呀……
我的心猛地就落回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抱起书来往回走。
杜小卡就在身后喊，你瞧你啊又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就一定要逃避吗？
我转过身去，只是看了一眼杜小卡我的眼泪就掉了出来，我以为你说你爱着我啊，杜小卡，我塞着耳朵听不到你说话啊，我看到你的嘴巴说你爱着我啊……
我哭得几乎不能站直身子，倚着身后的篮球架一点点蹲下去。
然后杜小卡慢慢走过来，他蹲下来扶着我的脸，目光那么深那么深。
我抬起头，第一次这么勇敢地去面对他的眼神。
然后听到杜小卡他说，小小啊，是你理解错了。
六
杜小卡他说，是你理解错了。
我脸上流淌着泪水，一字一句讲给妖妖听。
妖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拿块大毛巾一个劲在我脸上抹，她说这杀千刀的杜小卡，不喜欢你干嘛跟你手牵手啊，每天抱叠心理学，当义务教育啊？奶奶的，逗咱们玩呢？
我艰难地吞口水，眼泪还是一串串地掉。
不行！妖妖把毛巾扔掉，我去找他算账去。
不要！我拉着妖妖的衣角，是不是我还不够难堪？妖妖你希望这件事弄得多大，世人皆知吗？还是希望杜小卡他倒在地上笑我有多痴情？
妖妖的目光迟疑下，那怎么办好？
就这样吧，妖。A大不算小，想不遇见的时候，应该躲得掉吧。
那天晚上，我很多夜不曾梦到的暴雨画面再次出现。
我梦到那个扎着小马尾的女孩哭喊着布娃娃掉到了窗外，然后爬在司机的旁边，一个劲地摇他的手臂，梦到那么多的人上来阻止小女孩，于是她死死地咬住了司机的胳膊……
一觉惊醒，天已经大亮了。妖妖的字条在枕边，她说早点在桌上，自己起来吃了，假条我帮你补。
条件反射似的，我又将纸条翻过来，果真那后面还有一行字，小小我没你那么稳重，我带人去伺候那杀千刀的杜小卡了……
多少年来，妖妖的习惯一直没变，她做坏事的时候心里没谱，总是会写到纸的背面，当做安慰。
我一想妖妖身边那些爷们，个个头比腰粗，手比脚大，动起手来，杜小卡肯定没好，一着急，我踢着拖鞋就直奔教学楼。
杜小卡的班怪得吓人，全体安静听课，只有他的座位空着，于是我又直奔天台。
果真，妖妖的一伙人正围着杜小卡转圈，那天教室门前那帅哥已经被放倒在一边，我飞快跑进人群中，我冲着妖妖喊，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妖妖仿佛受惊样的往后一退，说你弄错了，这些都是杜小卡的人。
我的头就晕了，于是转过身来横在杜小卡面前，我说你要干嘛？妖妖是我朋友，有事我顶着！
杜小卡脸色惨白，说我没让他们跟上来，妖妖在我上课的时候，提着我领子出来，然后又迅速打倒了帅哥，我朋友就也赶上来了，小小，没事，我摆平。
杜小卡朝这些壮爷们摆动手臂，说你们撤了吧，啊，撤了吧。
为首的一个黑胖子哎的一声叹口气，说小卡你玩够没？为了一个神经衰弱的课题，你至于跟这柴禾妞搞这么久吗？
杜小卡的手愣在半空中，妖妖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我扭头看着杜小卡，耳朵里嗡嗡地，全是血管爆裂开的声音。
那黑胖子一挥手，众人都散了，一起往楼下走，杜小卡走过来说，小小，别听他们的……
天台上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是妖妖的。
妖妖的手掌印留在杜小卡白皙的脸上，然后带着哭腔冲我喊，小小，你让人欺负傻了啊？你上来报仇啊！
我看着她，又看看杜小卡流血的嘴角，我掏出纸巾扔给他，我说杜小卡，你走吧，我们两清了。
杜小卡上来摇着我的肩，说小小你相信他们的话，是不是？你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论文，一个课题是不是？
我脱开他的怀抱说不是，杜小卡。但我庆幸，如果你做尸体解剖，为了配合你，我是不是需要死在你面前呢？
天台上那么刺眼的阳光，竟然没有让我流出眼泪，我说妖妖我们走，我的神经真的很衰弱了。
七
是我信错人，是我以为拯救我的人，必定肤洁体白眼神如灼，我高估了自己，低看了杜小卡。
事到如今，我这样走在校外的小路上，看着街边飞驰而过的马六车，还是会心里微微地痛下去。
然后，在那晚风起的时候，终于弯下身在路边哭泣。
似乎过了好久，看到一双大大的运动鞋，停在了我的面前，抬头，是那日的帅哥。
他对我伸出手来，说我叫沈离，我们谈谈。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我明知这事情都有隐情，不论他还是我，但就是不愿意去捅破，还是这份感情我打从心里不曾忘却，是希望有着这么一个人，来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跟沈离坐在KFC角落的位子里，沈离说杜小卡这个人，很单纯，他真的不会为了什么课题，什么论文去接近一个人。
沈离我信。我抬起头来，眼睛盯着窗外，可是他那么直接地告诉过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听着小小，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的情形换到杜小卡身上，可能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也会异常慎重，比如接受，与被接受。这不等同于牵手拥抱，不是形式那么简单而已。
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脑子瞬间变成了一摊浆糊，你能不能说详细点？
小小，你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些，你五岁时那场大包车的事故，那个掉到窗外的布娃娃，和汽车失去控制的原因，小小，也许这真的不是你的过错！
不是我的？我的眼睛霎那间通红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暴雨，我死死咬着司机的手臂，造成汽车失控滑进山沟，沈离，我什么都看不到，天旋地转，只知道在那时候有人奋力抱住我，后来我们坠落之后，我看到妈妈血肉模糊地躺在我的身子下面。沈离，你信不信命？
沈离摇头，我苦苦地笑，杜小卡与你一样，他也从来没有信过。
我将书包里的相书拿出来，撕下那其中的一页，然后在下面小小地写一行字，折起来交给沈离。
我说好同学，拜托你交给杜小卡了。
沈离，只当是你成全我，最后的礼物。
我拿起包，转身往外走，然后听到沈离喊，小小，杜小卡他已经退学了，但是东西，我会交给他。
心里支撑了那么久的城墙，好比玻璃似的，哗啦一声，全碎掉了。
八
杜小卡的突然出现，让我们全宿舍的姑娘，花容失色。
他兴奋地从各种颜色的小内衣中穿梭过来，然后当当地敲我宿舍的门，狂喊，小小你开门，小小，我找到可以解救你的东西了。
妖妖从门洞向外看，说不得了了，杜小卡头上挂着内衣，就要冲进来了。
全宿舍暴动。
我一把拉开妖妖，将门大大地敞开，什么事说吧！面孔冷得像块冰。
杜小卡无视我的表情，一把上来扯着我，像最初见他时的没心没肺，他说小小，这是十几年前那场车祸的资料，我去市里搞出来的……
杜小卡，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这个资料呀……啊？什么论文啊？杜小卡的话讲到一半，然后抬头看我。
神经衰弱啊，是不是你所得的资料不够详细，来补细节了？我双手抱胸，眼睛只盯着门柱。
小小……杜小卡的声音让我心猛地痛一下，他听起来那么无力那么委屈，他说小小，为了这份资料，我都快跟我爸断交了，我主修课考试都没考，就去市里了呀。
杜小卡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给你的相书你应该看了吧？那下面的字你也能懂，你走吧。我抵着门，把他往外推。
杜小卡挣扎又挣扎，然后终于放弃，我这才看到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他说小小，东西我给你放这里，你一定看好不好？
我不答话，假装无视。
那么萧小小，我用我们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情义，所有的一切，去换你看这份资料，行不行？只要你看了，从此我杜小卡与你擦肩都不再打扰你！
我的心一下一下地痛，看着杜小卡不曾那样坚决过的双眼，渐渐痛不能当。
他转身走掉的瞬间，我跌坐在地上。
那文件里的内容，只是看一遍，就让我感激杜小卡一辈子。
那里边清楚地记录着，车祸的原因是山体滑坡，而机动车无任何阻碍及故障。
那么，困扰我十几年的梦，就完全破散掉了。
我不是罪魁祸首，除了失去双亲，那一车人的死因，我再也不必暗自背负。
只是杜小卡，那相书也是有前后两面的，你看完了火面，是否翻看了水面？
水火不可容。从一开始，那个命里带小刀的人，本就是我。
九
我在学校外面的KFC跟杜小卡做最后的告别。
算是我们的重归于好。没有更多言语去表明相处方式。
情人，朋友亦或同学，我们不得而知。
妖妖在我出门的时候，为我画眉刷睫毛，她说小小，不要管以后吧，今天我要你最动人地去见杜小卡。
我点头，感觉到妖妖手指捏我肩膀的力道，一样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到我脸上的温度。
她说小小，好好的，不管杜小卡他如何，你都要为了我好好的！我会和爸爸在外面等你。
见杜小卡的时候，他脸上有昭然的惊喜。
然后又特扭捏地说，不过是见我嘛，小小你干嘛这么隆重。
我只是笑，然后拿出相书跟杜小卡说，知道命里带小刀的人，如果遇到命比自己硬的人，会怎么样？
杜小卡笑，笑得傻了叭叽的，他说还能怎么样啊，克死自己呗。
我低低地笑，将头埋在胸前，眼泪却已经蓄满眼眶，那么杜小卡，你真的相信，52个人都遇难的车祸，我就有那么的幸运嘛？
杜小卡仍是没心眼的笑，说小小我从来都相信你福大命大，知道什么叫必有后福吗？杜小卡帮我搅和果珍，然后又轻轻推到我手边。杜小卡的眼睛在KFC闪亮的彩灯下异常迷人，那里边的真诚，比从前更加深情百倍，他将自己的儿童餐全部推在我面前，说小小，小卡会好好对你，我的就是你的！
杜小卡……我的嗓子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静，眼泪将眼眶憋得生疼，我看向窗外的救护车，说小卡，你看，市里最近有很大规模的志愿者遗体捐赠活动，如果是你会捐出哪一部分呢？
一字一句，宛如心头淌血。
眼睛。小小，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眼睛就等于没有生命。哎，为什么说起这个话题呢？
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让杜小卡看到我轰然而下的泪水，小卡，我会捐出全部！
杜小卡看着我的眼泪，手指上来拍拍我的脸，说哎呦，瞧您，说得跟真的似的，还动感情了呢。
杜小卡！这便是我不爱你的原因。我说我才是命里带小刀的人，你不信，我说我们时时相克，你还不信，事至如今，我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跟你喝几次茶的时候，你依然不信我，杜小卡，我不爱你，真的不爱。
杜小卡一脸的疑惑，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盯着我。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几乎用尽所有心力说完这几个字，飞快地转身，我的眼泪终于可以放纵流下，我能感觉到身后杜小卡的疑惑与不甘，然而我不会再停止脚步，一切的一切，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安排妥当。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很想相信人生的转世轮回。
对不起，杜小卡。
妖妖爸爸的车已经停在KFC外面。大堆的仪器和管子已经准备就绪。
我在车子外面深深呼吸，然后抬脚，A城最后一缕阳光就这样暖暖地洒在了我身上。
尾声
其实那一年的事故，遇害的是53人，最后一个萧小小，头颅受损，积血已经扩散，杜小卡，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陪你吃完最后的那顿晚餐。
杜小卡，你说的对，只是那个命中带小刀的人是我，克不到别人的时候，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杜小卡，请不要为我哭泣。
杜小卡，请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地呼唤你的名字。
我笑了，杜小卡哭了。
一
杜小卡是不喜欢这种结局的。因为一本破得不能再破的《滴天髓》，我便与他说了分手，他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他说不要啊，小小，就算我神勇无比到能帮你挡刀子下油锅，可我也真的扛不住就这么的将你失去啊。
杜小卡的眼泪让我的心有些难过，可说的话却又让我笑出声来。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亲亲他的额头，三月的阳光里，我那么洒脱地甩甩头发。
我说，Goodbye，杜小卡。
然后一转身，自己的眼泪就突然地奔放了。
这是始料不及的。杜小卡没什么好，无非个子高一点人瘦一点脸蛋光滑点笑容明媚点。可相书上说了，杜小卡是命中带小刀的孩子，命不硬的，都会被他克到。
尽管我数理化语英政门门帅呆，但讲起风水八字，我真的一点不敢含糊。
我曾经捧着杜小卡那小鸭蛋似的脸，也苦口婆心来着，我说你瞧，我在社会主义的阳光里快乐健康地生长了十九年，可遇到你第一天，我就被你的车撞了腿，第一个月你的饭盒砸了我的脚，第一年你的小八字克中了我的小阑尾，事到如今，相处一年零一十天，姑奶奶腿上多块紫，张嘴少颗牙，穿着低腰裤一揭肚皮，还露条手术疤，我说杜小卡你就真好意思还吃着我的薯条喝着我的果汁坐我对面吹空调？
杜小卡听着我顺口溜样的话，先是惊，后是傻，然后就嘿嘿笑了起来。
我搔墙，我拨墙皮，我抠壁纸，然后换来杜小卡一句特理性的话，瞧您，说得跟真的似的。
那么安静的KFC，我像烈士一样倒了下去。
杜小卡他总是不相信我，比如我说我们生辰八字是水火不容，天雷地火；又比如我说我的阑尾之前从没问题；更比如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他，杜小卡。
他撅着小嘴扭着屁股说他通通不信。
那么好吧，杜小卡，这便是我不爱你的原因。
二
讲讲杜小卡吧。
遇见的时候，是A大校门口。
是我错。那么好的天气里，我干嘛因为一个小孩子的纠缠，就跑到路中间去帮她追气球呢。我要是不追那气球，杜小卡那混蛋马六又如何能撞到我身上呢。
他咔嚓一声停了车，两步迈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手中的彩色气球就如童话中公主夭折时的情形一样，飞走了。
气球的后面，站着满脸大汗的杜小卡，两只手搓着衣角，扭曲着五官问我，你会不会死掉？
裙子脏了，袜子破了，膝盖蹭出血丝了，可我还是那么顽强地站了起来，额头到他嘴巴的位置冲他高吼，什么叫会不会死？我死了你赔得起吗？我家几代单传好不好！
浑身冒汗的杜小卡，仿佛在那一霎那就放松了，他一只手放嘴边，侧过头去啃着手背轻轻地笑，然后似乎是忍了又忍，才转身过来，几代单传这事，今天能不讨论吗？
这便是杜小卡，天塌下来，他还会觉着云彩是条特温暖的被子。没忧没伤没愁没烦，幼小的心灵保留着人性本善的所有证据。
面对这样一个马大哈，我先前预备好的高声贝骂腔忽地就没了气，我斜眼看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拍他肩，我说哥们懂规矩吗？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你面前的女人是A大收保护费的，你明白吗？
果然，这个笨蛋被我吓得一愣一愣的，可我没想到的是他重新跑回车里将钱包取出来，乖乖递给我，都给你，你去包扎伤口，保护费我改天补给你。
额的苍天额的神啊，世上为什么还会有绝种的人类跑出来？我的双眼迷离起来，望着他的脸，张开的嘴半晌没想出一句合适的句子。
他指指自己的校牌说，我会对你负责任的，你瞧，我叫杜小卡，如果钱不够来找我。这几句话他说得分外有力，眼神中充满着一个男人全部的担当，他一个劲往我手里塞钱包的动作，让无数莘莘学子频频回头观望。
我真的就没忍住，我蓬勃的口水喷向杜小卡洁白的脸颊，我说你个死瘦子，你去死好不好？你怎么这么软骨头呢，你是不是男人呀你！
杜小卡嘴紧紧一抿，眉头一皱，反手摁住我的肩，说姑娘，是我撞了你，我还有什么脸面逞凶呢？然后面目缓和一下，瞧您，骂得跟真的似的……
杜小卡最后的话没说完，我就已带着瘸腿疾速逃亡了，我觉得世上有这样的男人是罕见，而被我遇上结果是我逃跑，这将更加罕见。
冲回宿舍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大话西游》中，唐僧唱“ONLYYOU”的时候，悟空的悲戚。
三
当我拄着一把小扫帚，在第二天一早英勇地跨进了班门口时，第一个跌倒的是妖妖。
我在同学们此起彼伏的跌倒声中，一把扯住妖妖的衣领，我说没长眼吗？没有同情心吗？没有公德感吗？
妖妖扶着桌角站起身来，说瞧瞧这是谁呀，号称A大一号魔头的萧小小，怎么也有这田地呀。
我继续拄着小扫帚从数百人倒着的躯体上横行过去，然后拍着桌子吼到，给我灭了一个叫杜小卡的男人去……
话音没落，就见班门口立着一个绝世大帅哥。
全班女生起立，然后听到大帅哥轻声问，谁叫萧小小？
我！我完全忘记了扫帚这回事，大步流星地冲到帅哥面前，我是小小，你呢？我弯起嘴角，眼神中满是爱与渴望，后来后来，妖妖告诉我，这一生里都永远会铭记我那个恶心坏人的微笑。
帅哥也笑，我们对着笑，渐渐地他就力不从心了，然后手指朝后一甩，说那边，是他找你。
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我就懵了，原来是那个杀千刀的杜小卡。我一把推开眼前这人，大步冲过去，我说怎么着吧？想残废了是不是？你竟然还敢来？
杜小卡向后缩缩身子，求救样的眼神看着我身后的帅哥，然后忐忑地说，小小，我念过心理学，我家世代做心理研究的，小小，我想帮你。
帮你个头啊？我萧小小哪点需要你帮？于是我撸起袖子张牙舞爪地扑向杜小卡的瞬间，听到他说，关于你的父母……
我的手掌停在半空，整个人愣一下，然后掉头往回走。
我知道你一年给心理顾问打过四十个电话，写过五十封信，你换了十个同桌，七个宿舍，你相信五行八字，上课考试都要看风水……
我将头回过来，帅哥一脸正经地递给我一牛皮纸袋，里边满满地，是我全部的资料。
我看着杜小卡，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样的眼神，然后他咧着嘴来轻轻地笑，我爸爸是这所大学，收保护费的。
四
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
所以杜小卡可以开车上学，所以他可以一天里搞到我的资料，所以他可以任意调换系别，在相识后的第三天，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们在法律基础课上，研究生辰八字。我捏着杜小卡细细长长的手掌，说薄命，说杜小卡你这命呀，苦呀。
杜小卡也反手过来捏着我，说你这手啊，笨啊。
于是我们俩就又打起来。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杜小卡让我挤在墙角里了。
几千人的大教室，局部动乱并不明显，于是在我飞扬跋扈的践踏下，杜小卡终于承认自己的过失。
他说是我错，我不应该调查你的身世，打乱你的生活，只是小小，我很担心你这样下去。
我默默地放开他，搬好桌子，放好椅子，望着窗外不再哼一声。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你的错？那场事故死伤那么多，就因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吗……
我站起身来走人，那么多学生的目光中，双手插兜从门口走出去。
可刚一进电梯，我的眼泪就掉出来了。
那一场震惊整个江北的交通事故，53个人的大包车在暴雨中从山上滑下，除一人幸免，其余均当场死亡。
我还记得那雨有多大，山沟里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姿态各异的躯体，和几十个小时后，滚滚而过的乌云、刺眼的探照灯……
我在操场的台阶上紧紧抱着自己，却是一阵又一阵惊人的寒冷，仿佛兜头的一盆凉水，却在之前的十几年中，无法缓回神来。
于是我颤抖着，给杜小卡打电话，我说你来吧，我讲给你听。
五
与杜小卡的关系，突然就近了起来。
那么多人以为我们恋爱。以为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追逐跑闹，一起吃饭放学，便已经证明身份。
妖妖也是，吃着满嘴的零食跑来问我，校长的公子如何啊？嘴唇香不香甜啊？怀抱温不温暖啊？
我提只大拖鞋扔她身上，脸上嘻嘻哈哈地，心里却异常温暖。我是不介意他们如何说我与杜小卡的，这一次的绯闻不同于医学班的胖子和数学系的矮子那般会让我动气，却相反的，有时手指相缠的感觉，竟也会让我小小地沉迷。
或者说，这种情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温存善良高大帅气的男生，与我并肩，而这一切，杜小卡，他刚刚好。
晚上的时候，杜小卡在篮球场等我，我给他算命，他给我讲课。
我说杜小卡，相书上说，你是命里带小刀的人，命不硬的，都会被你克到，我拍着杜小卡的头，说你快走快走，不要克到我。
杜小卡就腾出手捉着我的胳膊，说小小你不要闹，什么命里带小刀啊，给我看看，三月三十一的生日，是这么说的嘛？
我赶紧将相书搂怀里，嘴里还喊着你快走快走呀。
其实打从心里，也是喊给杜小卡听的。快走啊，杜小卡。
杜小卡的讲课内容好闷呢，我时常悄悄地把耳朵塞起来，只是看着他嘴巴动，眼睛眨，从他的口形中去猜他说什么，慢慢地竟也生出乐趣。
杜小卡说小小你要学会有问题来面对，不要逃避，就像我们的遇见，你干嘛跑掉呀？杜小卡还说小小你一定要学着去信任别人，比如我啊，我杜小卡这么的靠近你……
他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忽地就停止跳动了，我一把扯下耳朵里的棉球，我说杜小卡刚才你说什么？
说我那么的靠近你啊！
下一句呢？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嘴巴。
我是说我如此的靠近你，挨着你呀……
我的心猛地就落回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抱起书来往回走。
杜小卡就在身后喊，你瞧你啊又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就一定要逃避吗？
我转过身去，只是看了一眼杜小卡我的眼泪就掉了出来，我以为你说你爱着我啊，杜小卡，我塞着耳朵听不到你说话啊，我看到你的嘴巴说你爱着我啊……
我哭得几乎不能站直身子，倚着身后的篮球架一点点蹲下去。
然后杜小卡慢慢走过来，他蹲下来扶着我的脸，目光那么深那么深。
我抬起头，第一次这么勇敢地去面对他的眼神。
然后听到杜小卡他说，小小啊，是你理解错了。
六
杜小卡他说，是你理解错了。
我脸上流淌着泪水，一字一句讲给妖妖听。
妖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拿块大毛巾一个劲在我脸上抹，她说这杀千刀的杜小卡，不喜欢你干嘛跟你手牵手啊，每天抱叠心理学，当义务教育啊？奶奶的，逗咱们玩呢？
我艰难地吞口水，眼泪还是一串串地掉。
不行！妖妖把毛巾扔掉，我去找他算账去。
不要！我拉着妖妖的衣角，是不是我还不够难堪？妖妖你希望这件事弄得多大，世人皆知吗？还是希望杜小卡他倒在地上笑我有多痴情？
妖妖的目光迟疑下，那怎么办好？
就这样吧，妖。A大不算小，想不遇见的时候，应该躲得掉吧。
那天晚上，我很多夜不曾梦到的暴雨画面再次出现。
我梦到那个扎着小马尾的女孩哭喊着布娃娃掉到了窗外，然后爬在司机的旁边，一个劲地摇他的手臂，梦到那么多的人上来阻止小女孩，于是她死死地咬住了司机的胳膊……
一觉惊醒，天已经大亮了。妖妖的字条在枕边，她说早点在桌上，自己起来吃了，假条我帮你补。
条件反射似的，我又将纸条翻过来，果真那后面还有一行字，小小我没你那么稳重，我带人去伺候那杀千刀的杜小卡了……
多少年来，妖妖的习惯一直没变，她做坏事的时候心里没谱，总是会写到纸的背面，当做安慰。
我一想妖妖身边那些爷们，个个头比腰粗，手比脚大，动起手来，杜小卡肯定没好，一着急，我踢着拖鞋就直奔教学楼。
杜小卡的班怪得吓人，全体安静听课，只有他的座位空着，于是我又直奔天台。
果真，妖妖的一伙人正围着杜小卡转圈，那天教室门前那帅哥已经被放倒在一边，我飞快跑进人群中，我冲着妖妖喊，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妖妖仿佛受惊样的往后一退，说你弄错了，这些都是杜小卡的人。
我的头就晕了，于是转过身来横在杜小卡面前，我说你要干嘛？妖妖是我朋友，有事我顶着！
杜小卡脸色惨白，说我没让他们跟上来，妖妖在我上课的时候，提着我领子出来，然后又迅速打倒了帅哥，我朋友就也赶上来了，小小，没事，我摆平。
杜小卡朝这些壮爷们摆动手臂，说你们撤了吧，啊，撤了吧。
为首的一个黑胖子哎的一声叹口气，说小卡你玩够没？为了一个神经衰弱的课题，你至于跟这柴禾妞搞这么久吗？
杜小卡的手愣在半空中，妖妖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我扭头看着杜小卡，耳朵里嗡嗡地，全是血管爆裂开的声音。
那黑胖子一挥手，众人都散了，一起往楼下走，杜小卡走过来说，小小，别听他们的……
天台上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是妖妖的。
妖妖的手掌印留在杜小卡白皙的脸上，然后带着哭腔冲我喊，小小，你让人欺负傻了啊？你上来报仇啊！
我看着她，又看看杜小卡流血的嘴角，我掏出纸巾扔给他，我说杜小卡，你走吧，我们两清了。
杜小卡上来摇着我的肩，说小小你相信他们的话，是不是？你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论文，一个课题是不是？
我脱开他的怀抱说不是，杜小卡。但我庆幸，如果你做尸体解剖，为了配合你，我是不是需要死在你面前呢？
天台上那么刺眼的阳光，竟然没有让我流出眼泪，我说妖妖我们走，我的神经真的很衰弱了。
七
是我信错人，是我以为拯救我的人，必定肤洁体白眼神如灼，我高估了自己，低看了杜小卡。
事到如今，我这样走在校外的小路上，看着街边飞驰而过的马六车，还是会心里微微地痛下去。
然后，在那晚风起的时候，终于弯下身在路边哭泣。
似乎过了好久，看到一双大大的运动鞋，停在了我的面前，抬头，是那日的帅哥。
他对我伸出手来，说我叫沈离，我们谈谈。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我明知这事情都有隐情，不论他还是我，但就是不愿意去捅破，还是这份感情我打从心里不曾忘却，是希望有着这么一个人，来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跟沈离坐在KFC角落的位子里，沈离说杜小卡这个人，很单纯，他真的不会为了什么课题，什么论文去接近一个人。
沈离我信。我抬起头来，眼睛盯着窗外，可是他那么直接地告诉过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听着小小，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的情形换到杜小卡身上，可能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也会异常慎重，比如接受，与被接受。这不等同于牵手拥抱，不是形式那么简单而已。
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脑子瞬间变成了一摊浆糊，你能不能说详细点？
小小，你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些，你五岁时那场大包车的事故，那个掉到窗外的布娃娃，和汽车失去控制的原因，小小，也许这真的不是你的过错！
不是我的？我的眼睛霎那间通红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暴雨，我死死咬着司机的手臂，造成汽车失控滑进山沟，沈离，我什么都看不到，天旋地转，只知道在那时候有人奋力抱住我，后来我们坠落之后，我看到妈妈血肉模糊地躺在我的身子下面。沈离，你信不信命？
沈离摇头，我苦苦地笑，杜小卡与你一样，他也从来没有信过。
我将书包里的相书拿出来，撕下那其中的一页，然后在下面小小地写一行字，折起来交给沈离。
我说好同学，拜托你交给杜小卡了。
沈离，只当是你成全我，最后的礼物。
我拿起包，转身往外走，然后听到沈离喊，小小，杜小卡他已经退学了，但是东西，我会交给他。
心里支撑了那么久的城墙，好比玻璃似的，哗啦一声，全碎掉了。
八
杜小卡的突然出现，让我们全宿舍的姑娘，花容失色。
他兴奋地从各种颜色的小内衣中穿梭过来，然后当当地敲我宿舍的门，狂喊，小小你开门，小小，我找到可以解救你的东西了。
妖妖从门洞向外看，说不得了了，杜小卡头上挂着内衣，就要冲进来了。
全宿舍暴动。
我一把拉开妖妖，将门大大地敞开，什么事说吧！面孔冷得像块冰。
杜小卡无视我的表情，一把上来扯着我，像最初见他时的没心没肺，他说小小，这是十几年前那场车祸的资料，我去市里搞出来的……
杜小卡，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这个资料呀……啊？什么论文啊？杜小卡的话讲到一半，然后抬头看我。
神经衰弱啊，是不是你所得的资料不够详细，来补细节了？我双手抱胸，眼睛只盯着门柱。
小小……杜小卡的声音让我心猛地痛一下，他听起来那么无力那么委屈，他说小小，为了这份资料，我都快跟我爸断交了，我主修课考试都没考，就去市里了呀。
杜小卡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给你的相书你应该看了吧？那下面的字你也能懂，你走吧。我抵着门，把他往外推。
杜小卡挣扎又挣扎，然后终于放弃，我这才看到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他说小小，东西我给你放这里，你一定看好不好？
我不答话，假装无视。
那么萧小小，我用我们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情义，所有的一切，去换你看这份资料，行不行？只要你看了，从此我杜小卡与你擦肩都不再打扰你！
我的心一下一下地痛，看着杜小卡不曾那样坚决过的双眼，渐渐痛不能当。
他转身走掉的瞬间，我跌坐在地上。
那文件里的内容，只是看一遍，就让我感激杜小卡一辈子。
那里边清楚地记录着，车祸的原因是山体滑坡，而机动车无任何阻碍及故障。
那么，困扰我十几年的梦，就完全破散掉了。
我不是罪魁祸首，除了失去双亲，那一车人的死因，我再也不必暗自背负。
只是杜小卡，那相书也是有前后两面的，你看完了火面，是否翻看了水面？
水火不可容。从一开始，那个命里带小刀的人，本就是我。
九
我在学校外面的KFC跟杜小卡做最后的告别。
算是我们的重归于好。没有更多言语去表明相处方式。
情人，朋友亦或同学，我们不得而知。
妖妖在我出门的时候，为我画眉刷睫毛，她说小小，不要管以后吧，今天我要你最动人地去见杜小卡。
我点头，感觉到妖妖手指捏我肩膀的力道，一样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到我脸上的温度。
她说小小，好好的，不管杜小卡他如何，你都要为了我好好的！我会和爸爸在外面等你。
见杜小卡的时候，他脸上有昭然的惊喜。
然后又特扭捏地说，不过是见我嘛，小小你干嘛这么隆重。
我只是笑，然后拿出相书跟杜小卡说，知道命里带小刀的人，如果遇到命比自己硬的人，会怎么样？
杜小卡笑，笑得傻了叭叽的，他说还能怎么样啊，克死自己呗。
我低低地笑，将头埋在胸前，眼泪却已经蓄满眼眶，那么杜小卡，你真的相信，52个人都遇难的车祸，我就有那么的幸运嘛？
杜小卡仍是没心眼的笑，说小小我从来都相信你福大命大，知道什么叫必有后福吗？杜小卡帮我搅和果珍，然后又轻轻推到我手边。杜小卡的眼睛在KFC闪亮的彩灯下异常迷人，那里边的真诚，比从前更加深情百倍，他将自己的儿童餐全部推在我面前，说小小，小卡会好好对你，我的就是你的！
杜小卡……我的嗓子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静，眼泪将眼眶憋得生疼，我看向窗外的救护车，说小卡，你看，市里最近有很大规模的志愿者遗体捐赠活动，如果是你会捐出哪一部分呢？
一字一句，宛如心头淌血。
眼睛。小小，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眼睛就等于没有生命。哎，为什么说起这个话题呢？
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让杜小卡看到我轰然而下的泪水，小卡，我会捐出全部！
杜小卡看着我的眼泪，手指上来拍拍我的脸，说哎呦，瞧您，说得跟真的似的，还动感情了呢。
杜小卡！这便是我不爱你的原因。我说我才是命里带小刀的人，你不信，我说我们时时相克，你还不信，事至如今，我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跟你喝几次茶的时候，你依然不信我，杜小卡，我不爱你，真的不爱。
杜小卡一脸的疑惑，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盯着我。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几乎用尽所有心力说完这几个字，飞快地转身，我的眼泪终于可以放纵流下，我能感觉到身后杜小卡的疑惑与不甘，然而我不会再停止脚步，一切的一切，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安排妥当。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很想相信人生的转世轮回。
对不起，杜小卡。
妖妖爸爸的车已经停在KFC外面。大堆的仪器和管子已经准备就绪。
我在车子外面深深呼吸，然后抬脚，A城最后一缕阳光就这样暖暖地洒在了我身上。
尾声
其实那一年的事故，遇害的是53人，最后一个萧小小，头颅受损，积血已经扩散，杜小卡，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陪你吃完最后的那顿晚餐。
杜小卡，你说的对，只是那个命中带小刀的人是我，克不到别人的时候，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杜小卡，请不要为我哭泣。
杜小卡，请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地呼唤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