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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时，大家都没有读过英文。入归京初中上第一堂英文课之前，大家心里充满好奇。不料想，当英文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更大的惊奇一下子就把整班同学惊呆了。班长半晌没有发出“起立”的口令。原本乱哄哄的课堂，刹那间静得像一泓艳阳照射的春水，因为没有一丝风，直落的花瓣也在上面敲击不出一点波纹。是谁胆怯地咳嗽一声，有几个同学不由自主地扭了扭头，尚未看明白，那声音已像碰到墙壁上的网球一样，骤然反弹过来又消失了。我在桌下用手推推同学皇甫木林，他坐得僵硬，目不斜视，毫无反应。
正走进课堂的英文老师是位女性，准确地说是个非常美丽娴静的姑娘。一双黑色小巧的高跟皮鞋，叮叮叮叮地敲击着地板，敲击着讲台，敲击着几十双大睁着的天真而好奇的眼睛。
在一个有一千多师生的男校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女性，试想这颗小小的石子，会激起怎么样的波澜？
她叫芮佑梨，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清秀端庄。她皮肤白皙，一张鲜亮的小嘴，总是紧抿着，但这样强迫出来的严肃，却被嘴角旁的笑窝扰乱了。她身材娇小而苗条，冷天常穿一件黑色束腰英国呢大衣，热天常穿一件纯白丝绸旗袍，走起路来，会迈出“一字步”的优美步形。“一字步”是风雅女性的时髦步态，但唯有芮老师走得最优美最风雅。芮老师的出现，给这所灰暗的阴沉沉的尚未在复校后恢复元气的男校带来了光亮，带来了暖色。可以不夸张地说，她自跨进校门那一刻起，立即成了一千多师生心中的女神。
芮老师是我们班的英文教师，全班同学都格外喜欢她。
我的同桌皇甫木林虽说功课平平，但擅画，不少同学喜欢央求他把“白雪公主与七矮人”画在包书皮上。皇甫木林画的白雪公主，面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像芮老师了。全班最调皮的毛俊珊发现了这个秘密，一吵吵，许多同学围上细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皇甫木林，你说，你是不是爱上芮老师了？”因发现这个秘密而自鸣得意的毛俊珊逗他。
皇甫木林抓起桌面上的一本书，向毛俊珊打了过去。毛俊珊不认理亏，跳起身向皇甫木林扑过去，被两个同学急忙拉住。下节课是童子军，正在此时，童子军教员走了进来。看到毛俊珊和皇甫木林正在推搡，不由分说罚两人一起站堂。
毛俊珊总想报复皇甫木林。一天，在上英文课前两分钟，他突然跑到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Ｉ ＬＯＶＥ 芮”几个大字，值日生皇甫木林赶快拿起粉刷，正要去把黑板擦干净，芮老师走进了课堂。皇甫木林僵住了，举在黑板上的手迟迟没有移动。芮老师看看黑板，问：
“这是你写的？”
“我……”口讷的皇甫木林本想解释他是上来擦黑板的，却未能说出口。
“胡写些什么呢！”芮老师责备道。
“我……”皇甫木林越急越不能说明白。
芮老师要皇甫木林把黑板擦干净回到座位上。
芮老师的声音柔和清纯，十分甜美，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讲台，个个屏声敛气，规规矩矩，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有时她走下讲台，在课桌的夹道里缓缓走动，一面讲解课文，一面不时低下头去看看同学们的笔记。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的同学不觉深吸口气，心跳起来。芮老师在皇甫木林的身边停下，皇甫木林不敢抬头，双眼盯着摊开的课本，一动不动。芮老师伸出白莲瓣似的小手，翻了翻皇甫木林摊开的笔记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皇甫木林，你说说‘ｗａｌｋ（走）’这个词的时态，也就是它的过去式、现在进行式和将来式。”大概芮老师发现了皇甫木林的笔记本上有什么错误，问道。
皇甫木林站起来磕巴着。本来是个非常简单而他也非常明了的问题，竟一下子答不上来。
“过去式加‘ｅｄ’，是‘ｗａｌｋｅｄ’，现在进行式加、加、加……”
“加‘ｉｎｇ’，”我小声提醒皇甫木林，急得在桌下用脚踢他的腿，有节拍地喃喃着，“ｉ、ｎ、ｇ，ｉ、ｎ、ｇ……”
“这不是上音乐课，你唱什么！”芮老师发现了我的“小动作”，把我叫起来，“你来回答。”
我站起身低头不语。
“怎么不回答？”芮老师有点生气了。
“我知道他会。”我偏过脸瞧瞧皇甫木林，又低下头。
“会？我看你们两个演双簧可以，回答提问都不行。坐下，把头上的汗擦擦。”
“报告芮老师，今天我没有带手绢。”皇甫木林突然说。直到现在他才说了一句囫囵的话。听他口里蹦出这样一句话，全班同学哄地笑开了，芮老师也笑了。芮老师看看皇甫木林头上淋漓的大汗，掏出一条柔软的折叠整齐的手绢，递了过去。
“拿着，把汗擦擦。”
也许芮老师后来忘记了这条手绢，也许芮老师隐隐感觉到了这少年对自己稚气的倾慕，更可能是由于年轻女性的洁癖，后来她没有把手绢要回。总之不管是何种原因，这条手绢被皇甫木林幸运地握在手里了。这是一方月牙边、淡蓝色的丝绸手绢，尺寸不大，十分雅致。在同学们眼中，这可是一件圣洁的物品，特别是绣的那个婀娜多姿的“Ｒ”，分明是芮老师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一定是芮老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其珍贵自不待言。大家传看着这方手绢，不肯松手，但一向待人慷慨的皇甫木林却多次申明他对这方手绢拥有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其他同学无话可说，也确实提不出有根据的异议，但心中总有那么一点不平和因不平而引起的失落感，更何况皇甫木林在手绢所有权问题上表现得那么执著、小气，这不能不令人气愤与嫉恨。他把手绢用两层图画纸包好塞进书包，谁想要打开看一看，必须得找到合适的借口。皇甫木林可以把自行车借给你骑一天甚至几天，可你想借这方手绢给姐姐或表姐之类的女孩做个样儿，他准得站在你背后，生怕这块宝贝手绢飞了。为了这方手绢，教室里不断发生小小风波，弄得手绢保卫者皇甫木林穷于应付。
“呆人憨福。”这是大家为了自己心中的不平，常说的一句自我安慰的话。
正走进课堂的英文老师是位女性，准确地说是个非常美丽娴静的姑娘。一双黑色小巧的高跟皮鞋，叮叮叮叮地敲击着地板，敲击着讲台，敲击着几十双大睁着的天真而好奇的眼睛。
在一个有一千多师生的男校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女性，试想这颗小小的石子，会激起怎么样的波澜？
她叫芮佑梨，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清秀端庄。她皮肤白皙，一张鲜亮的小嘴，总是紧抿着，但这样强迫出来的严肃，却被嘴角旁的笑窝扰乱了。她身材娇小而苗条，冷天常穿一件黑色束腰英国呢大衣，热天常穿一件纯白丝绸旗袍，走起路来，会迈出“一字步”的优美步形。“一字步”是风雅女性的时髦步态，但唯有芮老师走得最优美最风雅。芮老师的出现，给这所灰暗的阴沉沉的尚未在复校后恢复元气的男校带来了光亮，带来了暖色。可以不夸张地说，她自跨进校门那一刻起，立即成了一千多师生心中的女神。
芮老师是我们班的英文教师，全班同学都格外喜欢她。
我的同桌皇甫木林虽说功课平平，但擅画，不少同学喜欢央求他把“白雪公主与七矮人”画在包书皮上。皇甫木林画的白雪公主，面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像芮老师了。全班最调皮的毛俊珊发现了这个秘密，一吵吵，许多同学围上细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皇甫木林，你说，你是不是爱上芮老师了？”因发现这个秘密而自鸣得意的毛俊珊逗他。
皇甫木林抓起桌面上的一本书，向毛俊珊打了过去。毛俊珊不认理亏，跳起身向皇甫木林扑过去，被两个同学急忙拉住。下节课是童子军，正在此时，童子军教员走了进来。看到毛俊珊和皇甫木林正在推搡，不由分说罚两人一起站堂。
毛俊珊总想报复皇甫木林。一天，在上英文课前两分钟，他突然跑到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Ｉ ＬＯＶＥ 芮”几个大字，值日生皇甫木林赶快拿起粉刷，正要去把黑板擦干净，芮老师走进了课堂。皇甫木林僵住了，举在黑板上的手迟迟没有移动。芮老师看看黑板，问：
“这是你写的？”
“我……”口讷的皇甫木林本想解释他是上来擦黑板的，却未能说出口。
“胡写些什么呢！”芮老师责备道。
“我……”皇甫木林越急越不能说明白。
芮老师要皇甫木林把黑板擦干净回到座位上。
芮老师的声音柔和清纯，十分甜美，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讲台，个个屏声敛气，规规矩矩，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有时她走下讲台，在课桌的夹道里缓缓走动，一面讲解课文，一面不时低下头去看看同学们的笔记。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的同学不觉深吸口气，心跳起来。芮老师在皇甫木林的身边停下，皇甫木林不敢抬头，双眼盯着摊开的课本，一动不动。芮老师伸出白莲瓣似的小手，翻了翻皇甫木林摊开的笔记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皇甫木林，你说说‘ｗａｌｋ（走）’这个词的时态，也就是它的过去式、现在进行式和将来式。”大概芮老师发现了皇甫木林的笔记本上有什么错误，问道。
皇甫木林站起来磕巴着。本来是个非常简单而他也非常明了的问题，竟一下子答不上来。
“过去式加‘ｅｄ’，是‘ｗａｌｋｅｄ’，现在进行式加、加、加……”
“加‘ｉｎｇ’，”我小声提醒皇甫木林，急得在桌下用脚踢他的腿，有节拍地喃喃着，“ｉ、ｎ、ｇ，ｉ、ｎ、ｇ……”
“这不是上音乐课，你唱什么！”芮老师发现了我的“小动作”，把我叫起来，“你来回答。”
我站起身低头不语。
“怎么不回答？”芮老师有点生气了。
“我知道他会。”我偏过脸瞧瞧皇甫木林，又低下头。
“会？我看你们两个演双簧可以，回答提问都不行。坐下，把头上的汗擦擦。”
“报告芮老师，今天我没有带手绢。”皇甫木林突然说。直到现在他才说了一句囫囵的话。听他口里蹦出这样一句话，全班同学哄地笑开了，芮老师也笑了。芮老师看看皇甫木林头上淋漓的大汗，掏出一条柔软的折叠整齐的手绢，递了过去。
“拿着，把汗擦擦。”
也许芮老师后来忘记了这条手绢，也许芮老师隐隐感觉到了这少年对自己稚气的倾慕，更可能是由于年轻女性的洁癖，后来她没有把手绢要回。总之不管是何种原因，这条手绢被皇甫木林幸运地握在手里了。这是一方月牙边、淡蓝色的丝绸手绢，尺寸不大，十分雅致。在同学们眼中，这可是一件圣洁的物品，特别是绣的那个婀娜多姿的“Ｒ”，分明是芮老师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一定是芮老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其珍贵自不待言。大家传看着这方手绢，不肯松手，但一向待人慷慨的皇甫木林却多次申明他对这方手绢拥有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其他同学无话可说，也确实提不出有根据的异议，但心中总有那么一点不平和因不平而引起的失落感，更何况皇甫木林在手绢所有权问题上表现得那么执著、小气，这不能不令人气愤与嫉恨。他把手绢用两层图画纸包好塞进书包，谁想要打开看一看，必须得找到合适的借口。皇甫木林可以把自行车借给你骑一天甚至几天，可你想借这方手绢给姐姐或表姐之类的女孩做个样儿，他准得站在你背后，生怕这块宝贝手绢飞了。为了这方手绢，教室里不断发生小小风波，弄得手绢保卫者皇甫木林穷于应付。
“呆人憨福。”这是大家为了自己心中的不平，常说的一句自我安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