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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失踪三年的电竞大神长夜再出现时竟然变成了游戏菜鸟。知道真相的林简羞得想要自闭。她居然让男神拜自己为师傅，还在他面前对着长夜花式表白！
沈谢：长夜漫漫，不如谈个恋爱？
一、
林简第一次踏入景盛大楼，是为了一场面试。
景盛的HR看着眼前年轻乖巧的女孩子，问她：“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林简端坐在景盛的会客厅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眨着单纯的眼睛脆生生地开口：“我打游戏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表情：“我们虽然是游戏公司，但是我们招聘的是策划岗位，不一定需要游戏打得好。”
林简急切地说道：“可是我游戏真的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是一个中年女性，见惯了职场上套路，忽然遇见这么一个实诚的年轻人，顿时“扑哧”一声笑了：“我不是不相信你。”
面试官的目光落在林简的简历上，TOP2广告学毕业，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学历才是她的黄金敲门砖吗？
面试官翻了翻简历，好奇地盯着林简简历上的“特殊需求”一项，问她：“你的个人需求是——加入沈谢总监的项目部？我可以问一问原因吗？”
终于到这里了！
林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面试官的眼睛：“因为他是我的梦想！”
十五分钟之后，林简终于走出会客室，蹲在地上给她的游戏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踏夜行歌：我过了！我过了！那个面试官一听见沈谢的名字，态度都变了！兄弟们姐妹们，快祝贺我吧！我就要手刃战力值榜第一，扬名天下了！
群里一阵静默，好半天才有人回复。
轻声呀：你不会真的杀上门去了吧？
踏夜行歌：当然！我现在就在景盛大楼。
轻声呀：你魔障了？你不怕沈谢找你真人PK，把你揍成猪头吗？
踏夜行歌：怎么会？我只是想找他PK呀。
轻声呀：……
群里再也没有人搭理林简，林简一腔热血郁结在心头，走出大楼时仰头看了一眼楼顶的“景盛”两个字，心情久久没有办法平复。
林简今年刚刚毕业，不过她成为景盛运营的游戏“应龙”的非职业竞技选手，已经整整三个年头。
当初林简被同学拖入游戏后，仗着自己钢琴十级的手速，在游戏的竞技场无往不胜，被景盛特别邀请参加他们的职业联赛试训。
那是一段惨痛的经历。
参加试训的应龙PK榜的前十名中，除了她，无一例外被职业选手虐成了小白菜。唯有她在职业选手的践踏之下勉强活了下来，十局七胜，逼出了他们的队长沈谢。
半个小时内，林简被队长沈谢操控的角色长夜虐杀。
整整二十次。
毫无还击能力。
林简原本只是“到此一游”，她本来只打算试训过后就乖乖回学校念书，却在那个夏天被羞辱出了好胜心。她留在了景盛试训，想要加入那个人的队伍。然而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叱咤风云的应龙热门战队“启天”宣布解散，队长长夜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林简最终再也没有和长夜交过手。
她和他的交集止步于二十败。
二、
两天之后，林简如愿收到了景盛游戏的offer。
周一，林简去景盛报到，从高端洋气的一楼大厅坐电梯，在十八楼体面高雅的行政部办理了入职。最后，按照报到流程的指示，她坐电梯到了负一楼。
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林简仿佛进入了异次元空间。
如果说楼上就像是一个奢华的高档会所的话，那么负一楼则像是贫民窟。整个负一楼的灯光比地下车库还要昏暗，墙面上喷绘着凌乱的彩色颜料，五张桌子突兀地横在电梯口，一字排开，办公桌后的人正聚在一起打游戏，整个环境死气沉沉。
这是……沈谢所在的第七项目部？
林简找到了唯一一间有门的办公室，敲门没有反应，她就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门。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趴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看得出那是一个年轻人，身体瘦削，皮膚透出不健康的白。他似乎是出了汗，微长的发丝粘在鬓边，整个人仿佛是浸润在潮湿中。
“你……你好，我是林简。”林简站在原地局促了一会儿，最终开了口，“我来报到，请问您是沈谢沈总监吗？”
那个人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漫长的几十秒，他才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新人？”
“是！”林简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虽然他苍白得吓人，不过眼前的这张脸跟三年前那个夏天铭刻在她脑海中的脸明显是同一张。
林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缩了缩，兴奋的血液流淌遍全身。
“你是长夜吧？”林简激动地问他，“启天的队长，应龙五年前冠军联赛个人奖项第一的长夜？”
沈谢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的目光涣散，静默了两秒，淡淡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林简激动地上前，撩开自己的长发，“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我来景盛试训过，我和你交过手，你连赢了我二十次。”
沈谢凉凉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办公室里的气压明显降低。
然而聒噪如林简，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她仍然在兴奋地碎碎念：“不会有错的。第一，我见过你;第二，我这三年来一直在找你。半个月前，我的外挂监测到长夜的号有人登录了，而且还合成了全服第一把顶级橙武生灭刀，我追踪到IP了，你就是在景盛大楼登录的！”
没有人理解林简的执着。
三年前那个夏天，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滑铁卢。长夜是应龙全服的战力值榜第一，她回到游戏里，重新开了一个号叫踏夜行歌，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攀爬到战力值榜第二。只差一点点儿，她就可以真正踏着他了。 但是那只是假象。
三年来，他根本就再也没有上过线。
所有人都以为长夜时代早已经过去，谁会想到他其实还待在景盛呢？
“我终于找到你了。”林简盯着沈谢的眼睛，“请再和我打一场吧！”
然而豪言壮语没有引来一丝回馈。
昏暗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回响，连空气都变得粘腻潮湿。
林简看进沈谢的眼睛，那是一双濡湿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他就这样久久地盯着她，直到她全身发毛，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了讥诮的弧度。
“第一，你认错人了，我只是沈谢。”沈谢的声音沙哑，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嘲讽，“第二，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来做文案策划的，不是来殴打上司的。”
林简的满腔热血被浇灭，尴尬地抓耳挠腮。沉默了两秒钟，林简问：“那我要做什么啊？”
沈谢淡淡地说道：“随便。”
“啊？”
沈谢嗤笑：“你来这里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每一个项目部都有一个外号。”
林简摇摇头，又点头。
景盛的几个项目部确实都有个外号：第一项目部叫“血战”，项目周期紧，所有人员都需要浴血奋战;第二项目部叫“天酬”，几位大神连番坐镇，虽然不如第一项目组，但是经常开挂;此外，第三项目部叫“荼蘼”，第四项目部叫“连天”……沈谢所在的第七项目部……宣传册上没有专门介绍。
沈谢看了看林简一脸发呆的表情。
他还记得三年前她的模样，手速极快，攻击精准，除了意识不够到位，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新人，就连他都在她的连番持久的高密度攻击下，不得不拿出了八分的精力去应战。
这样的天赋，他以为她之后会服役于别的战队。
然而并没有。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她竟然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冲进门时像一只好战的大白鹅，眼下发呆时却像只无措的“小鸭子”。
她还穿着鲜黄色的卫衣，看起来更像小黄鸭。
“那我们……叫什么啊？”林简呆呆地问。
“我们的外号是‘随便’。”沈谢勾了勾嘴角，看着她热血未熄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向她泼着恶意的凉水，“随便你做什么，随便你来不来，随便你什么时候走……第七项目部就叫‘随便’。”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三、
林简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办公室。
聚在电梯口打游戏的那些人已经散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一张桌子背对着林简，林简看见那个男生的桌面壁纸赫然是她的粉丝给踏夜行歌画的同人图。
壁纸切换只显示了一秒，下一秒便被电脑的主人切回了游戏画面。
林简好奇地走到了他身后观看。
那是应龙的攻防战画面，操作的男生显然技巧不怎么样。他操作的是一个输出型角色，但是走位不够风骚，才冲入敌方法师的攻击范围，就被对方一个火球灭了半管血。
男生气得摔键盘。
“回去，你超过奶妈的治疗范围了。”林简出声。
男生一回头，他的电脑屏幕就变成了一片灰色，猩红的血字出现在屏幕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大侠请珍重……
恰好一个小号奶妈路过，给男生的角色丢了一个小型复活术。复活之后的角色只有10%的血，在枪林弹雨中根本没有生还的几率。
男生已经放弃自我地丢了鼠标，打算等再次死亡后回城复活。
林简看他发呆，常年在战场训练出来的求生意志作祟，一把握住了他的鼠标，操控着他的人物躲闪着战场上的各式大招小招，最后硬生生地在间隙中嗑了十几颗小药，恢复了满血数值。
男生目瞪口呆，僵持几秒，伸出手：“我叫瓶子。”
林简笑道：“林简，新来的策划。”
瓶子说：“我知道，我们已经讨论你一上午了，主动要来我们项目组的高才生。”
林简有些吃惊：“啊？”
瓶子接着说：“讨论你这是图啥。”
瓶子的聲音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林简。
林简在这森森的目光下局促极了，踟蹰好久，才艰涩地回道：“图……图个人吧？”
吃瓜群众一脸八卦的神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新人竟然是为了沈谢才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公司。
也确实，第七项目部既没有业绩，也没有未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项目主管沈谢的颜值了。但是君不见，他都已经快腐朽在地下室了吗？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林简每次出入一楼，总能遇见若有所思的目光。如果目光自带翻译器，大概翻译过来就是：看，这个浅薄的颜控！
林简对这些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长夜真的没有再登录账号。三年来唯一一次登录就像是昙花一现，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装备评分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三。这意味着他可能脱下了身上的某个极品装备，导致了评分的下降。
是卖装备了吗？
林简百思不得其解，几周后的午后，她在二楼的茶水间冲咖啡，听见了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女生甲说：“你们听说了吗？第七项目部的新人，TOP2的广告学毕业生，竟然在追那个地下室总监呢。”
女生乙：“她大概不知道吧，沈谢虽然名义上是个总监，但不过是老板念及他以前的贡献，赏了他一个吃空饷的岗位而已。”
女生甲说：“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从前只会打游戏，现在游戏都不打了。之前老板还会找心理医生去看他，半年前秘书还听见老板说让他烂在地下室算了。”
女生乙嗤笑：“废物总归是废物，为什么总有人不明白呢？” 林简把水杯砸在了那两个八卦女的脚下。
“啊——”玻璃破碎，八卦的女人们发出尖叫声。
林简盯着她们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谁是废物？！”
“你神经病吗？！”
林简一脚踢开脚下的玻璃碎片：“你才神经病！三叶虫、史前水母！”
她简直想喷火！！
四、
林簡因为在茶水间和人发生冲突，被行政主管拎到了办公室，一通投诉电话直接打到了沈谢的办公室。
沈谢从来没有想过，半年来第一次上十八楼，是去领自家毛躁的下属“小鸭子”。
楼上的灯光很亮，沈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刺眼的光。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行政部门口，就听见办公室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吼叫：“是她们先侮辱沈谢的！他风光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女声听起来气急败坏，“而且只会打游戏怎么了？怎么？你们一个游戏公司，还歧视电竞选手了？！”
行政办公室里年长的女性居多，看见林简像一只桀骜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也不该摔杯子，伤到人怎么办？”
“事实是，我只伤到了杯子，我只跟杯子道歉！”
“你……！”
沈谢推门而入，发现场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狼狈。
他手下的“小鸭子”头发都湿透了，脸上的妆容也花了，瘦削的胳膊上还隐隐约约有几道红印子，看得出是被人强行拽上楼的，那两个理论上的受害人却连头发丝都没有乱。这样的局面，谁吃亏，已经一目了然。
“林简。”沈谢轻声叫她的名字。
林简刚刚在行政部办公室里连吼了一刻钟，现在听见他一声“林简”，眼眶瞬间就红了。之前只是生气、恼火，现在看见了沈谢，就想起了三年前他的样子，于是滔天的怒火里生出了一点点儿委屈。
沈谢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目光颤了颤。
这个笨蛋，因为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让他想起当年那个边哭边一次次向他挑战的女孩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真的没有必要了。
“走吧。”
他轻声道，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政部办公室的门。他知道，他的“小鸭子”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
“等等，她还没有道歉！”始作俑者叫住了林简。
几乎是一瞬间，沈谢看到“小鸭子”已经在撸袖子了。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到了那两人的身上。
“需要我道歉吗？”他问她们。
那两个人一愣，忽然记起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已经在地下室蜗居了三年，但是三年前他在景盛也是说一不二的人，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用了……”
背后八卦和当面冲突是两码事啊！
五、
林简就这样被拉出了行政部办公室，但他们却并没有回负一楼，而是去了三楼。
三楼的发布厅正在举办活动。应龙作为景盛代理最成功的大型网游，在本月以天价拍出了电影、电视剧版权。为了庆祝，景盛在发布厅举办了一场冬日热力赛。
今天是初赛，来自五湖四海的顶级玩家云集在发布厅，作为娱乐环节，挑战的是景盛第一项目部总监，兼目前景盛主力战队的经纪人——李宇。
沈谢拉着林简的手腕，直接走上了台。
主持人不认识沈谢，热情地向大家介绍：“好，新一轮的挑战者出现了！”
沈谢在机位前坐下，登录了官方给的账号，熟练地向对面发起挑战。
李宇看见了沈谢，先是一愣，最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欣然接受了挑战。
比赛开始。
林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站在长夜的背后看他操作，她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现实却有些诡异——李宇不是职业玩家，他的操作在林简看来简直漏洞百出，沈谢的注意力却好像并不集中，连续几次错过了攻击的最佳时机。他的手速很快，效率却低得可怕，满屏幕都闪烁着miss、miss、miss……
两分钟后，属于沈谢的人物倒地。
他面无表情再次发起挑战，三分钟后倒地。
第三次挑战，五分钟后倒地。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
场内开始有人吹口哨，李宇甩了甩手臂站起来，示意主持人不要再继续了。主持人连忙打圆场：“我们看到，这位玩家的手速还是非常快的，不过可能敏捷度略微不够。”
场上哄笑。
这何止是不够，简直是盲人摸象式的攻击。
主持人说：“不过我想今天起可能会有很多人要找你挑战了，请问这位玩家介意告诉大家你所在的服区和ID吗？”
沈谢缓缓松开了鼠标，淡淡地说道：“没有。”
他拉着林简下台，身后响起了李宇讥诮的声音：“他现在是没有号，不过他当年有个很有名的号，想必大家也认识，叫长夜。”
整个大厅寂静了一瞬，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来。
怎么可能？长夜几乎是应龙的一个时代符号，虽然他已经退役了，但他是多少应龙玩家心目中的不败战神啊！就这个满屏打miss的人，怎么可能是长夜？！
“还是说之前没露脸的比赛是代打？”
在整个大厅的气氛爆炸之前，林简被沈谢拉出了大厅，回到了昏暗的负一楼。
直到此时此刻，林简依旧感觉自己的脚下踩着的是漂浮的云朵。那个三年前曾经改变了她生命轨迹的男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整个身影几乎要融进了他身后昏暗的灯光里。 林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
沈谢却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林简只是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三年前所向披靡，三年后连那个业余的菜鸟都打不过？为什么他所有的操作都像是闭着眼睛随意挑选技能？
沈谢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系统只会告诉你我半个月前合成了生滅刀，不会告诉你我合成生灭刀后就销毁了它。”
林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沈谢看着她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对不起。”沈谢看着她，戴上眼镜，“是我辜负了你的梦想。”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ID卡，沿着光洁的办公桌，轻轻地推到了林简的面前：“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林简呆呆地看着沈谢。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长夜，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听见梦想破裂的声音。
六、
晚上，林简打开自己的电脑，登录了长夜的账号。应龙的系统设定是，如果只是登录进入主界面，并不会有系统上线通知，玩家可以在主界面调节自己的装备和数据，然后决定登录哪一个服务器。
这是林简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长夜的账号。
她不知道沈谢这三年来有没有登录过它，登录过多少次。他身上的所有装备都维持着三年前他叱咤风云的时候的模样，唯有他手里的武器不见了。
生灭刀，那把传说中的武器。
所有的玩家都觉得那只是应龙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因为要收集那些极品素材，外加加固的时候一次都不能失败，从概率学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半个月前的那一条系统通知，最终被玩家们认定为系统漏洞。
毕竟生灭刀不可能存在，长夜也已经消失三年了。
只有林简知道它是真的，因为长夜的包裹里有一个道具——生灭刀·断剑残片，上面还文绉绉地标有一句铭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林简盯着那个虚拟的人物好久，她的青春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就算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依旧能够看到那个有着冷淡的声音，却有着专注的视线的人。
她也许不了解沈谢，但是她了解长夜。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是她的假想敌，也是她的梦想。
沈谢可能软弱，但是她相信长夜不会。
半夜时分，林简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打车去了景盛大楼，沿着楼梯下到了负一楼。她只是想亲自去问一问，沈谢到底是怎么了，却不想在负一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昏暗的灯光下，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档和杂物，沈谢独自一个人慢慢地行走在凌乱的空间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慢慢地摸索前行，遇到障碍物就蹲下身捡起来，就这样缓缓地进行着诡异的障碍训练。
是梦游吗？
这是林简第一个念头。
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因为沈谢明显是有意识的，他只是好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就这样蹒跚到了距离林简几米远的地方，随后恍然地抬起头。
“谁在那里！”沈谢厉声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林简问出了第一句话。
沈谢听出了林简的声音，他的身体如同一张弓，顷刻间绷紧，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他慢慢地摸索着坐了下来，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儿笑音：“如你所见。”
林简瞠目结舌：“怎么会？你明明白天还能批文件……”
沈谢淡淡地说道：“白天还可以看见一些，晚上几乎看不见。”
林简：“为、为什么……”
沈谢轻声道：“三年前，遇到过一场车祸。”
那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的母亲在送他去比赛现场的路上，遭遇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被送到医院时候，母亲已经过世。而沈谢的视觉神经受到了影响。
林简愣愣地听完，小心地问他：“不能治吗？”
沈谢摇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居多。”
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神奇，它能让你以为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也能让你看不见本就存在的东西。他的眼球晶状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他真的变成了半个瞎子，只能日复一日地栖居在地下室里，唯有在熟悉的环境下，才能做个视力正常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也拯救不了他昏暗环境下的视力。
既然被撞破了秘密，沈谢反倒轻松了起来。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大概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来。她一定瞪圆了眼睛，就像是愤怒的“小鸭子”，也许还是红着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一刻，他觉得心底很柔软。
他伸出手，果然够到了林简的脑袋，她的发丝像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林简，好好照顾长夜。”他轻声告诉她，“然后忘记沈谢是长夜。”
林简却拼命地摇头：“我会替你照顾长夜，等你回来。”
沈谢沉默良久，轻声道：“可是，有意义吗？”
林简用力地点头：“有的！”
沈谢没有问为什么，不仅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还因为他的指尖摸到了一点儿湿润。
“笨蛋。”他低声道。
明明名校毕业，却一点儿都不会审时度势，真是一只很笨的“小黄鸭”。
七、
周一，林简接到了部门调配令，她所在的整个小组都被调岗到了第一项目部，林简担任组长。
人人都说这是因祸得福，只有林简和组员们自己知道，他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发配边疆、借刀杀人。 他们手上只有一个景盛自主开发的小游戏，叫《我家有个动物园》。游戏早已经上线八百年，却一直在亏损，如果待在第七项目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在第一项目部，不出三个月，他们整个组就会被解雇。
林简顾不上考虑这些，当时她正在战场上。
这几个月来，她用长夜的号登录了游戏，操控这个号重新回到了竞技榜第一的位置。最开始的时候经常在路上遇到挑战的人，他们一口一个“手残的冒牌货”，她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把他们打趴下。
现在她一上线，就是手忙脚乱。操作倒是更溜了，竞技场排名稳居第一。
这天她在野外遭遇伏击，眼看着血条就要见底，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叫森的小奶爸号，硬生生给她施了个“妙手回春”。
奶量是小了点儿，不过是雪中送炭啊。
林简感动得热泪盈眶，杀完对手，追着人家要收徒弟。
长夜：来嘛来嘛，绝对不亏本！师父可以替你打架哦！
林简围着小号跳舞。
过了好久，小号才回复。
森：你不是他本人。
长夜：可号是他的啊，等他回来了，你也是他徒弟。
森：他还能回来吗？
长夜：当然能了！
从那天起，那个小奶爸号出现的概率明显上升。
林简也终于找到了除打竞技场之外的另外一桩大事——把她的小徒弟养大，变成可以在竞技场恶心死人的大奶爸。
小森同学实在是一个出色的徒弟，不仅领悟力惊人，而且进步也非常快。除了他晚上不爱上线，几乎没有缺点。很快林简就跟他结成了竞技场魔鬼CP，整个江湖都是关于他们的可怕传说。
林简对小徒弟很满意。
不仅如此，林简还开发了小森同学的额外用途——这家伙竟然懂游戏制作！好几次小组遇到困难，都能在小森这里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案。
林简对这个小徒弟简直太、太、太满意了。
七夕那天，林简善心大发，决定给小徒弟放个假。
长夜：七夕活动有个魔鬼副本，掉落高级材料，记得去找个妹子做啊，小森同学。
小森奶爸平常不爱说话，林简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照常在他身边替他清理完毕意图偷袭的敌人，回过头看见森竟然在队列里打了字。
森：我娶你，一起做。
长夜：我们都是男号啊，你醒醒！
森：你不是有个女号？
长夜：送给朋友了！而且就算我有女号，我也不跟你结，我有喜欢的人了。
森：他打不过我，不答应。
长夜：他可以秒杀一千个你好吗，小森奶爸！
林简在电脑前笑得直抽搐，引得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侧目，林简赶忙切回工作对话框。
等她再切回游戏，发现她操控的长夜竟被三四个号团团围住，小森奶爸在人群中闪避着替她加血。他的走位可圈可点，竟然在敌对的强攻之下保住了长夜的性命。
林简挂机结束，横刀冲向那几个乘人之危的宵小。她看见队伍聊天记录，是小森奶爸最后发送的一句。
森：是谁？
只是普通阵营战，林简腾出手来一边打架一边回。
长夜：我自己呀！看见我这伟岸身躯没？我这装备的光环亮不亮？看见闪瞎狗眼的名字没有？跟师父父念，长夜漫漫，谈个恋爱！
森：喜欢长夜？
长夜：那当然！我喜欢他好多年了！他是我的梦想！八百年后也是！
林简一记大招，风骚走位间手一抖，队伍信息不小心发到了当前。
于是战场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长夜竟然一边横扫千军一边在撩闲。
林简已经杀红了眼。
等她回过神来，小森奶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线了，她的手机正不断地响着。林简解决完最后一个敌人，把长夜放回主城区，才慢悠悠地拿起电话。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林简狐疑地接通：“哪位？”
电话那端没有出声。林简迟疑道：“没钱，不买商铺，不上英语补习班，不投资贵金属……”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笑声。
“林简。”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次不要把技术问题发到游戏对话框里，看着很费眼睛。”
“沈……沈总监？”林简总算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沈谢的电话，顿时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水杯，“啊！瓶子！纸巾，纸巾……”
沈谢大概有用不完的耐心，静静地听着林简这边“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
电话里只有他淡淡的呼吸声。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一周之前，你请教的优化问题解决了吗？”
“啊？”林简一头雾水，他们组最近确实因为《我家有个动物园》出现的卡顿问题抓狂，但她哪里敢去请教前上司？她问的明明是……小森奶爸啊！
“你……你是……”林简语无伦次。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最后林简听见了一个轻软的声音：“师父。”
林简的桌面上，游戏人物静静地站在悬崖边。那句羞耻的表白还大剌剌地掛在当前频道。
林简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腻乎乎的发泡奶油，唯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如幽魂般飘荡。
如果小森奶爸是长夜，如果他就是沈谢本人。那她这几个月来的花式表白和幻想……她甚至还要用他的号跟自己的号摆pose让小森截图合照！啊！啊——
苍天啊，来一道雷结果了她吧！
八、
林简当然没有脸去找沈谢，她已经尴尬得自闭了。 磅礴的尴尬与慌乱化作了无限的工作热情，因此，《我家有个动物园》的付费用户直线上升，不仅如此，林简所在的小组还迎来了第一笔定制单！
全组喜极而泣，连夜通知了第一项目部总监李宇。第二天客户上门，李宇却足足迟到了两个小时，扎扎实实地给了客户一个下马威。
意料之中，第一笔订单飞了。
林简忍气吞声地送走了客户，按捺到第二天，才去李宇的办公室和他理论。
“急什么？”李宇稍稍抬起眼皮看林简，“那种单子，第一项目部有的是，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项目可以挂靠到你们组名下，而且是一个大项目。”
林简和小组成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天上也会掉馅饼。
等他们看到李宇手里的项目书时，顿时了然——他手里是应龙的辅助宣传策划案。应龙这一个冬季都在宣传新资料片，上一次长夜惨败在一个外行总监手里的视频在网上引发了不少讨论，加上最近她在游戏里开着长夜的号疯狂打竞技场，所有的舆论都在质疑：景盛是不是买通大神故意输得凄惨？这完全是恶意炒作吧？！
冬天的比赛如火如荼，宣发黑料也就越来越多，目前官网论坛上已经盖起了两幢万帖大楼。这样的宣传事故当然需要有人来背锅，甩给林简所在的小组再合适不过了。
林简把策划书摔了回去：“你当我们傻吗？”
李宇冷笑：“如果不是你们上一次捣乱，舆论怎么会失控？”
林简咬牙：“明明是你自己揭发沈总监是长夜的！”
李宇笑了：“那又如何？事实上，从你们加入第一项目部的那天起，这个项目就在你们名下了，根据公司条例，你们本月的绩效奖金减少百分之三十。”
林简理所当然地掀了李宇的桌子。
十分钟后，沈谢来到第一项目部办公室。
他看见那份奖惩名单，笑了笑，凉凉地问李宇：“我记得林简是我答应挑战你后，才换到第一项目组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李宇冷眼看着沈谢，“更何况不同价值的人承担不同的职责，林简和你都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无用之人始终是废物，废物除了背锅，一无是处。
林简和沈谢都是注定用来垫背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说谁呢？！”
林简又想进入战斗状态，被沈谢一把拽住了手腕，沈谢朝着李宇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得对。”
沈谢领着狂躁的林简回到了负一楼。
林简挣扎着，仍然想要冲上楼去找李宇干架，下一秒她就被沈谢拉到了怀里拥住。一只大手摁住了林简的后脑勺，轻柔的力量把她整个脑袋揉在了陌生的胸口。
顷刻间林简感觉自己的脸充血充得要炸裂了。
偏偏沈谢含笑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回荡：“就算你把他的办公桌劈成了柴，对他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林简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得就像是在她的胸膛里在演奏交响乐。她在沈谢的怀里小心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论是对他们的项目小组，还是对沈谢，景盛做得都并不算光彩。她所信赖的、所追求的那些东西，被他们当成了草芥，这口气她怎么能忍下？
沈谢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林简的发顶。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用咽。”
“啊？”
沈谢牵着林简的手，走到了电梯背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林简一直认为它是配电间。沈谢推开了那扇门，打开灯的一瞬，林简的下巴快要惊掉了。
“这里是……”
“启天从前的训练室。”
在景盛大楼的负一楼待了好几个月，林简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小小的空间内，摆放着十几台电脑，每一台电脑都配备了专业的电竞桌椅。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的一切就好像是远古战场的遗址，在寂静中尘封着往日的荣光。
“可是你还能打吗……”
“输出是不行了。”沈谢轻笑，“不过只是辅助你，应该问题不大。”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开机，随后登录了那个叫森的账号。
九、
一周之后，应龙的冬日赛选拔正式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消失了三年的长夜竟然再次出现在参赛选手里，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排在竞技榜第二的踏夜行歌，他们队伍中还有一个完全没有听过名字，但是操作意识显然溜得很的奶爸森。
那个冬天，整个应龙决赛场都笼罩着噩梦。
榜一榜二联手屠戮完业余玩家，剑指职业玩家！
吃瓜群众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夜几乎一挑三，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叫森的奶爸紧随其后，两个人合作无间，直捣对方阵地黄龙！
十分钟后，对方场上只剩下一个主奶苦苦支撑，最终被长夜一剑击破防线，对方阵营全线崩盘！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没有人想过，应龙的职业战队会被这样一支显然是临时组建的队伍虐杀。战队的经纪人李宇在一片纷乱中冲到台上，拿过主持人的话筒：“我请求验证对方的身份！长夜这个号迄今为止仍然归景盛所有，任何非景盛员工不得操控长夜出席公众比赛！”
場上一片寂静。
摄像师心领神会，镜头迅速切向对战区。
所有人都看到，此刻操控长夜的赫然是一个女孩子！
林简的头像被放大出现在投影屏上，她远远地看着脸色难看的李宇，忍不住朝他勾了勾嘴角：“大家好，我是景盛第七项目部的文案策划专员，林简。”
堂堂战队竟然输给了一个文案策划？
所有人的下巴惊都掉了。
镜头又切向了林简身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削俊朗的男人。
上一次参加了预热的人大多还记得他，这个人的照片这段时间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就是传说中靠代打上位的“长夜”。
今天他操控的竟然是奶妈？
可惜李宇是个外行，他还在叫嚣：“你为什么要和林简换号？”
镜头对准着沈谢，沈谢的眼睫微微低垂，轻声道：“女朋友想打怪，陪她随便玩儿玩儿。”
敌方职业队的“怪”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简也呆住了。
李宇的脸彻底地黑了。
很快各路媒体跟上，沈谢的过往终究被翻了出来。三年前的决赛前夕遭遇车祸，之后眼睛患上严重的视力问题。景盛既不愿意放他去竞争对手那边，也不愿意對外宣布他们曾经的神话已经陨落，干脆给他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监职位，让他长长久久地沉沦在地下室。
简直是过分，竟然这么榨干一个功臣的剩余价值！
舆论顿时哗然，景盛的股价连续跌停三天。
敏锐的媒体在景盛大楼门外堵住沈谢：“请问沈队，是什么让您重新振作了呢？”
彼时沈谢刚刚从医院折返，面对镜头，他笑得温存：“因为不想让某人对梦想失望。”
林简在一旁红了脸，趁人不备，悄悄地跑回了负一楼。
李宇正坐在她的办公桌旁，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加菲猫。
“林简，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公司的战队？舆论都很希望你和沈谢能够……”
林简捞起了早就写好的辞职报告，扔到了李宇的脸上。
“去你的战队！老子不干了！”
十、
两年后，林简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工作室成绩喜人，第二个和第三个制作的小游戏都连续上了销量排行榜，林简也因此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她于是置办了一套大公寓，给自己的工作室安了新窝。
乔迁那天，第一个面试者上门。
林简前一夜和瓶子他们玩儿狼人杀，通宵未眠，打着哈欠望向门口。
她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推门而入，微笑着坐在了她的面前。
林简的眼圈有点儿泛酸，努力控制着情绪：“名字？”
对方回答：“沈谢。”
“工作履历？”
对方微笑：“两年前因病出国，无业，现在经济拮据，回国赚老婆本。”
林简面无表情道：“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对方笑得更加明媚：“我打游戏特别好。”
林简：“我觉得你没有核心竞争力，未必适应这里的岗位。”
对方盯着林简的眼睛，轻声道：“但我擅长贩卖梦想，无往不胜，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简盯着他的笑容，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你慢死了！”
沈谢：长夜漫漫，不如谈个恋爱？
一、
林简第一次踏入景盛大楼，是为了一场面试。
景盛的HR看着眼前年轻乖巧的女孩子，问她：“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林简端坐在景盛的会客厅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眨着单纯的眼睛脆生生地开口：“我打游戏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表情：“我们虽然是游戏公司，但是我们招聘的是策划岗位，不一定需要游戏打得好。”
林简急切地说道：“可是我游戏真的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是一个中年女性，见惯了职场上套路，忽然遇见这么一个实诚的年轻人，顿时“扑哧”一声笑了：“我不是不相信你。”
面试官的目光落在林简的简历上，TOP2广告学毕业，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学历才是她的黄金敲门砖吗？
面试官翻了翻简历，好奇地盯着林简简历上的“特殊需求”一项，问她：“你的个人需求是——加入沈谢总监的项目部？我可以问一问原因吗？”
终于到这里了！
林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面试官的眼睛：“因为他是我的梦想！”
十五分钟之后，林简终于走出会客室，蹲在地上给她的游戏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踏夜行歌：我过了！我过了！那个面试官一听见沈谢的名字，态度都变了！兄弟们姐妹们，快祝贺我吧！我就要手刃战力值榜第一，扬名天下了！
群里一阵静默，好半天才有人回复。
轻声呀：你不会真的杀上门去了吧？
踏夜行歌：当然！我现在就在景盛大楼。
轻声呀：你魔障了？你不怕沈谢找你真人PK，把你揍成猪头吗？
踏夜行歌：怎么会？我只是想找他PK呀。
轻声呀：……
群里再也没有人搭理林简，林简一腔热血郁结在心头，走出大楼时仰头看了一眼楼顶的“景盛”两个字，心情久久没有办法平复。
林简今年刚刚毕业，不过她成为景盛运营的游戏“应龙”的非职业竞技选手，已经整整三个年头。
当初林简被同学拖入游戏后，仗着自己钢琴十级的手速，在游戏的竞技场无往不胜，被景盛特别邀请参加他们的职业联赛试训。
那是一段惨痛的经历。
参加试训的应龙PK榜的前十名中，除了她，无一例外被职业选手虐成了小白菜。唯有她在职业选手的践踏之下勉强活了下来，十局七胜，逼出了他们的队长沈谢。
半个小时内，林简被队长沈谢操控的角色长夜虐杀。
整整二十次。
毫无还击能力。
林简原本只是“到此一游”，她本来只打算试训过后就乖乖回学校念书，却在那个夏天被羞辱出了好胜心。她留在了景盛试训，想要加入那个人的队伍。然而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叱咤风云的应龙热门战队“启天”宣布解散，队长长夜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林简最终再也没有和长夜交过手。
她和他的交集止步于二十败。
二、
两天之后，林简如愿收到了景盛游戏的offer。
周一，林简去景盛报到，从高端洋气的一楼大厅坐电梯，在十八楼体面高雅的行政部办理了入职。最后，按照报到流程的指示，她坐电梯到了负一楼。
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林简仿佛进入了异次元空间。
如果说楼上就像是一个奢华的高档会所的话，那么负一楼则像是贫民窟。整个负一楼的灯光比地下车库还要昏暗，墙面上喷绘着凌乱的彩色颜料，五张桌子突兀地横在电梯口，一字排开，办公桌后的人正聚在一起打游戏，整个环境死气沉沉。
这是……沈谢所在的第七项目部？
林简找到了唯一一间有门的办公室，敲门没有反应，她就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门。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趴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看得出那是一个年轻人，身体瘦削，皮膚透出不健康的白。他似乎是出了汗，微长的发丝粘在鬓边，整个人仿佛是浸润在潮湿中。
“你……你好，我是林简。”林简站在原地局促了一会儿，最终开了口，“我来报到，请问您是沈谢沈总监吗？”
那个人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漫长的几十秒，他才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新人？”
“是！”林简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虽然他苍白得吓人，不过眼前的这张脸跟三年前那个夏天铭刻在她脑海中的脸明显是同一张。
林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缩了缩，兴奋的血液流淌遍全身。
“你是长夜吧？”林简激动地问他，“启天的队长，应龙五年前冠军联赛个人奖项第一的长夜？”
沈谢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的目光涣散，静默了两秒，淡淡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林简激动地上前，撩开自己的长发，“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我来景盛试训过，我和你交过手，你连赢了我二十次。”
沈谢凉凉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办公室里的气压明显降低。
然而聒噪如林简，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她仍然在兴奋地碎碎念：“不会有错的。第一，我见过你;第二，我这三年来一直在找你。半个月前，我的外挂监测到长夜的号有人登录了，而且还合成了全服第一把顶级橙武生灭刀，我追踪到IP了，你就是在景盛大楼登录的！”
没有人理解林简的执着。
三年前那个夏天，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滑铁卢。长夜是应龙全服的战力值榜第一，她回到游戏里，重新开了一个号叫踏夜行歌，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攀爬到战力值榜第二。只差一点点儿，她就可以真正踏着他了。 但是那只是假象。
三年来，他根本就再也没有上过线。
所有人都以为长夜时代早已经过去，谁会想到他其实还待在景盛呢？
“我终于找到你了。”林简盯着沈谢的眼睛，“请再和我打一场吧！”
然而豪言壮语没有引来一丝回馈。
昏暗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回响，连空气都变得粘腻潮湿。
林简看进沈谢的眼睛，那是一双濡湿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他就这样久久地盯着她，直到她全身发毛，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了讥诮的弧度。
“第一，你认错人了，我只是沈谢。”沈谢的声音沙哑，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嘲讽，“第二，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来做文案策划的，不是来殴打上司的。”
林简的满腔热血被浇灭，尴尬地抓耳挠腮。沉默了两秒钟，林简问：“那我要做什么啊？”
沈谢淡淡地说道：“随便。”
“啊？”
沈谢嗤笑：“你来这里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每一个项目部都有一个外号。”
林简摇摇头，又点头。
景盛的几个项目部确实都有个外号：第一项目部叫“血战”，项目周期紧，所有人员都需要浴血奋战;第二项目部叫“天酬”，几位大神连番坐镇，虽然不如第一项目组，但是经常开挂;此外，第三项目部叫“荼蘼”，第四项目部叫“连天”……沈谢所在的第七项目部……宣传册上没有专门介绍。
沈谢看了看林简一脸发呆的表情。
他还记得三年前她的模样，手速极快，攻击精准，除了意识不够到位，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新人，就连他都在她的连番持久的高密度攻击下，不得不拿出了八分的精力去应战。
这样的天赋，他以为她之后会服役于别的战队。
然而并没有。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她竟然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冲进门时像一只好战的大白鹅，眼下发呆时却像只无措的“小鸭子”。
她还穿着鲜黄色的卫衣，看起来更像小黄鸭。
“那我们……叫什么啊？”林简呆呆地问。
“我们的外号是‘随便’。”沈谢勾了勾嘴角，看着她热血未熄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向她泼着恶意的凉水，“随便你做什么，随便你来不来，随便你什么时候走……第七项目部就叫‘随便’。”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三、
林简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办公室。
聚在电梯口打游戏的那些人已经散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一张桌子背对着林简，林简看见那个男生的桌面壁纸赫然是她的粉丝给踏夜行歌画的同人图。
壁纸切换只显示了一秒，下一秒便被电脑的主人切回了游戏画面。
林简好奇地走到了他身后观看。
那是应龙的攻防战画面，操作的男生显然技巧不怎么样。他操作的是一个输出型角色，但是走位不够风骚，才冲入敌方法师的攻击范围，就被对方一个火球灭了半管血。
男生气得摔键盘。
“回去，你超过奶妈的治疗范围了。”林简出声。
男生一回头，他的电脑屏幕就变成了一片灰色，猩红的血字出现在屏幕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大侠请珍重……
恰好一个小号奶妈路过，给男生的角色丢了一个小型复活术。复活之后的角色只有10%的血，在枪林弹雨中根本没有生还的几率。
男生已经放弃自我地丢了鼠标，打算等再次死亡后回城复活。
林简看他发呆，常年在战场训练出来的求生意志作祟，一把握住了他的鼠标，操控着他的人物躲闪着战场上的各式大招小招，最后硬生生地在间隙中嗑了十几颗小药，恢复了满血数值。
男生目瞪口呆，僵持几秒，伸出手：“我叫瓶子。”
林简笑道：“林简，新来的策划。”
瓶子说：“我知道，我们已经讨论你一上午了，主动要来我们项目组的高才生。”
林简有些吃惊：“啊？”
瓶子接着说：“讨论你这是图啥。”
瓶子的聲音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林简。
林简在这森森的目光下局促极了，踟蹰好久，才艰涩地回道：“图……图个人吧？”
吃瓜群众一脸八卦的神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新人竟然是为了沈谢才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公司。
也确实，第七项目部既没有业绩，也没有未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项目主管沈谢的颜值了。但是君不见，他都已经快腐朽在地下室了吗？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林简每次出入一楼，总能遇见若有所思的目光。如果目光自带翻译器，大概翻译过来就是：看，这个浅薄的颜控！
林简对这些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长夜真的没有再登录账号。三年来唯一一次登录就像是昙花一现，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装备评分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三。这意味着他可能脱下了身上的某个极品装备，导致了评分的下降。
是卖装备了吗？
林简百思不得其解，几周后的午后，她在二楼的茶水间冲咖啡，听见了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女生甲说：“你们听说了吗？第七项目部的新人，TOP2的广告学毕业生，竟然在追那个地下室总监呢。”
女生乙：“她大概不知道吧，沈谢虽然名义上是个总监，但不过是老板念及他以前的贡献，赏了他一个吃空饷的岗位而已。”
女生甲说：“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从前只会打游戏，现在游戏都不打了。之前老板还会找心理医生去看他，半年前秘书还听见老板说让他烂在地下室算了。”
女生乙嗤笑：“废物总归是废物，为什么总有人不明白呢？” 林简把水杯砸在了那两个八卦女的脚下。
“啊——”玻璃破碎，八卦的女人们发出尖叫声。
林简盯着她们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谁是废物？！”
“你神经病吗？！”
林简一脚踢开脚下的玻璃碎片：“你才神经病！三叶虫、史前水母！”
她简直想喷火！！
四、
林簡因为在茶水间和人发生冲突，被行政主管拎到了办公室，一通投诉电话直接打到了沈谢的办公室。
沈谢从来没有想过，半年来第一次上十八楼，是去领自家毛躁的下属“小鸭子”。
楼上的灯光很亮，沈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刺眼的光。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行政部门口，就听见办公室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吼叫：“是她们先侮辱沈谢的！他风光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女声听起来气急败坏，“而且只会打游戏怎么了？怎么？你们一个游戏公司，还歧视电竞选手了？！”
行政办公室里年长的女性居多，看见林简像一只桀骜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也不该摔杯子，伤到人怎么办？”
“事实是，我只伤到了杯子，我只跟杯子道歉！”
“你……！”
沈谢推门而入，发现场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狼狈。
他手下的“小鸭子”头发都湿透了，脸上的妆容也花了，瘦削的胳膊上还隐隐约约有几道红印子，看得出是被人强行拽上楼的，那两个理论上的受害人却连头发丝都没有乱。这样的局面，谁吃亏，已经一目了然。
“林简。”沈谢轻声叫她的名字。
林简刚刚在行政部办公室里连吼了一刻钟，现在听见他一声“林简”，眼眶瞬间就红了。之前只是生气、恼火，现在看见了沈谢，就想起了三年前他的样子，于是滔天的怒火里生出了一点点儿委屈。
沈谢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目光颤了颤。
这个笨蛋，因为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让他想起当年那个边哭边一次次向他挑战的女孩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真的没有必要了。
“走吧。”
他轻声道，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政部办公室的门。他知道，他的“小鸭子”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
“等等，她还没有道歉！”始作俑者叫住了林简。
几乎是一瞬间，沈谢看到“小鸭子”已经在撸袖子了。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到了那两人的身上。
“需要我道歉吗？”他问她们。
那两个人一愣，忽然记起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已经在地下室蜗居了三年，但是三年前他在景盛也是说一不二的人，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用了……”
背后八卦和当面冲突是两码事啊！
五、
林简就这样被拉出了行政部办公室，但他们却并没有回负一楼，而是去了三楼。
三楼的发布厅正在举办活动。应龙作为景盛代理最成功的大型网游，在本月以天价拍出了电影、电视剧版权。为了庆祝，景盛在发布厅举办了一场冬日热力赛。
今天是初赛，来自五湖四海的顶级玩家云集在发布厅，作为娱乐环节，挑战的是景盛第一项目部总监，兼目前景盛主力战队的经纪人——李宇。
沈谢拉着林简的手腕，直接走上了台。
主持人不认识沈谢，热情地向大家介绍：“好，新一轮的挑战者出现了！”
沈谢在机位前坐下，登录了官方给的账号，熟练地向对面发起挑战。
李宇看见了沈谢，先是一愣，最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欣然接受了挑战。
比赛开始。
林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站在长夜的背后看他操作，她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现实却有些诡异——李宇不是职业玩家，他的操作在林简看来简直漏洞百出，沈谢的注意力却好像并不集中，连续几次错过了攻击的最佳时机。他的手速很快，效率却低得可怕，满屏幕都闪烁着miss、miss、miss……
两分钟后，属于沈谢的人物倒地。
他面无表情再次发起挑战，三分钟后倒地。
第三次挑战，五分钟后倒地。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
场内开始有人吹口哨，李宇甩了甩手臂站起来，示意主持人不要再继续了。主持人连忙打圆场：“我们看到，这位玩家的手速还是非常快的，不过可能敏捷度略微不够。”
场上哄笑。
这何止是不够，简直是盲人摸象式的攻击。
主持人说：“不过我想今天起可能会有很多人要找你挑战了，请问这位玩家介意告诉大家你所在的服区和ID吗？”
沈谢缓缓松开了鼠标，淡淡地说道：“没有。”
他拉着林简下台，身后响起了李宇讥诮的声音：“他现在是没有号，不过他当年有个很有名的号，想必大家也认识，叫长夜。”
整个大厅寂静了一瞬，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来。
怎么可能？长夜几乎是应龙的一个时代符号，虽然他已经退役了，但他是多少应龙玩家心目中的不败战神啊！就这个满屏打miss的人，怎么可能是长夜？！
“还是说之前没露脸的比赛是代打？”
在整个大厅的气氛爆炸之前，林简被沈谢拉出了大厅，回到了昏暗的负一楼。
直到此时此刻，林简依旧感觉自己的脚下踩着的是漂浮的云朵。那个三年前曾经改变了她生命轨迹的男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整个身影几乎要融进了他身后昏暗的灯光里。 林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
沈谢却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林简只是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三年前所向披靡，三年后连那个业余的菜鸟都打不过？为什么他所有的操作都像是闭着眼睛随意挑选技能？
沈谢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系统只会告诉你我半个月前合成了生滅刀，不会告诉你我合成生灭刀后就销毁了它。”
林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沈谢看着她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对不起。”沈谢看着她，戴上眼镜，“是我辜负了你的梦想。”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ID卡，沿着光洁的办公桌，轻轻地推到了林简的面前：“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林简呆呆地看着沈谢。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长夜，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听见梦想破裂的声音。
六、
晚上，林简打开自己的电脑，登录了长夜的账号。应龙的系统设定是，如果只是登录进入主界面，并不会有系统上线通知，玩家可以在主界面调节自己的装备和数据，然后决定登录哪一个服务器。
这是林简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长夜的账号。
她不知道沈谢这三年来有没有登录过它，登录过多少次。他身上的所有装备都维持着三年前他叱咤风云的时候的模样，唯有他手里的武器不见了。
生灭刀，那把传说中的武器。
所有的玩家都觉得那只是应龙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因为要收集那些极品素材，外加加固的时候一次都不能失败，从概率学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半个月前的那一条系统通知，最终被玩家们认定为系统漏洞。
毕竟生灭刀不可能存在，长夜也已经消失三年了。
只有林简知道它是真的，因为长夜的包裹里有一个道具——生灭刀·断剑残片，上面还文绉绉地标有一句铭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林简盯着那个虚拟的人物好久，她的青春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就算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依旧能够看到那个有着冷淡的声音，却有着专注的视线的人。
她也许不了解沈谢，但是她了解长夜。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是她的假想敌，也是她的梦想。
沈谢可能软弱，但是她相信长夜不会。
半夜时分，林简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打车去了景盛大楼，沿着楼梯下到了负一楼。她只是想亲自去问一问，沈谢到底是怎么了，却不想在负一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昏暗的灯光下，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档和杂物，沈谢独自一个人慢慢地行走在凌乱的空间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慢慢地摸索前行，遇到障碍物就蹲下身捡起来，就这样缓缓地进行着诡异的障碍训练。
是梦游吗？
这是林简第一个念头。
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因为沈谢明显是有意识的，他只是好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就这样蹒跚到了距离林简几米远的地方，随后恍然地抬起头。
“谁在那里！”沈谢厉声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林简问出了第一句话。
沈谢听出了林简的声音，他的身体如同一张弓，顷刻间绷紧，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他慢慢地摸索着坐了下来，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儿笑音：“如你所见。”
林简瞠目结舌：“怎么会？你明明白天还能批文件……”
沈谢淡淡地说道：“白天还可以看见一些，晚上几乎看不见。”
林简：“为、为什么……”
沈谢轻声道：“三年前，遇到过一场车祸。”
那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的母亲在送他去比赛现场的路上，遭遇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被送到医院时候，母亲已经过世。而沈谢的视觉神经受到了影响。
林简愣愣地听完，小心地问他：“不能治吗？”
沈谢摇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居多。”
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神奇，它能让你以为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也能让你看不见本就存在的东西。他的眼球晶状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他真的变成了半个瞎子，只能日复一日地栖居在地下室里，唯有在熟悉的环境下，才能做个视力正常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也拯救不了他昏暗环境下的视力。
既然被撞破了秘密，沈谢反倒轻松了起来。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大概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来。她一定瞪圆了眼睛，就像是愤怒的“小鸭子”，也许还是红着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一刻，他觉得心底很柔软。
他伸出手，果然够到了林简的脑袋，她的发丝像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林简，好好照顾长夜。”他轻声告诉她，“然后忘记沈谢是长夜。”
林简却拼命地摇头：“我会替你照顾长夜，等你回来。”
沈谢沉默良久，轻声道：“可是，有意义吗？”
林简用力地点头：“有的！”
沈谢没有问为什么，不仅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还因为他的指尖摸到了一点儿湿润。
“笨蛋。”他低声道。
明明名校毕业，却一点儿都不会审时度势，真是一只很笨的“小黄鸭”。
七、
周一，林简接到了部门调配令，她所在的整个小组都被调岗到了第一项目部，林简担任组长。
人人都说这是因祸得福，只有林简和组员们自己知道，他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发配边疆、借刀杀人。 他们手上只有一个景盛自主开发的小游戏，叫《我家有个动物园》。游戏早已经上线八百年，却一直在亏损，如果待在第七项目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在第一项目部，不出三个月，他们整个组就会被解雇。
林简顾不上考虑这些，当时她正在战场上。
这几个月来，她用长夜的号登录了游戏，操控这个号重新回到了竞技榜第一的位置。最开始的时候经常在路上遇到挑战的人，他们一口一个“手残的冒牌货”，她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把他们打趴下。
现在她一上线，就是手忙脚乱。操作倒是更溜了，竞技场排名稳居第一。
这天她在野外遭遇伏击，眼看着血条就要见底，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叫森的小奶爸号，硬生生给她施了个“妙手回春”。
奶量是小了点儿，不过是雪中送炭啊。
林简感动得热泪盈眶，杀完对手，追着人家要收徒弟。
长夜：来嘛来嘛，绝对不亏本！师父可以替你打架哦！
林简围着小号跳舞。
过了好久，小号才回复。
森：你不是他本人。
长夜：可号是他的啊，等他回来了，你也是他徒弟。
森：他还能回来吗？
长夜：当然能了！
从那天起，那个小奶爸号出现的概率明显上升。
林简也终于找到了除打竞技场之外的另外一桩大事——把她的小徒弟养大，变成可以在竞技场恶心死人的大奶爸。
小森同学实在是一个出色的徒弟，不仅领悟力惊人，而且进步也非常快。除了他晚上不爱上线，几乎没有缺点。很快林简就跟他结成了竞技场魔鬼CP，整个江湖都是关于他们的可怕传说。
林简对小徒弟很满意。
不仅如此，林简还开发了小森同学的额外用途——这家伙竟然懂游戏制作！好几次小组遇到困难，都能在小森这里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案。
林简对这个小徒弟简直太、太、太满意了。
七夕那天，林简善心大发，决定给小徒弟放个假。
长夜：七夕活动有个魔鬼副本，掉落高级材料，记得去找个妹子做啊，小森同学。
小森奶爸平常不爱说话，林简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照常在他身边替他清理完毕意图偷袭的敌人，回过头看见森竟然在队列里打了字。
森：我娶你，一起做。
长夜：我们都是男号啊，你醒醒！
森：你不是有个女号？
长夜：送给朋友了！而且就算我有女号，我也不跟你结，我有喜欢的人了。
森：他打不过我，不答应。
长夜：他可以秒杀一千个你好吗，小森奶爸！
林简在电脑前笑得直抽搐，引得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侧目，林简赶忙切回工作对话框。
等她再切回游戏，发现她操控的长夜竟被三四个号团团围住，小森奶爸在人群中闪避着替她加血。他的走位可圈可点，竟然在敌对的强攻之下保住了长夜的性命。
林简挂机结束，横刀冲向那几个乘人之危的宵小。她看见队伍聊天记录，是小森奶爸最后发送的一句。
森：是谁？
只是普通阵营战，林简腾出手来一边打架一边回。
长夜：我自己呀！看见我这伟岸身躯没？我这装备的光环亮不亮？看见闪瞎狗眼的名字没有？跟师父父念，长夜漫漫，谈个恋爱！
森：喜欢长夜？
长夜：那当然！我喜欢他好多年了！他是我的梦想！八百年后也是！
林简一记大招，风骚走位间手一抖，队伍信息不小心发到了当前。
于是战场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长夜竟然一边横扫千军一边在撩闲。
林简已经杀红了眼。
等她回过神来，小森奶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线了，她的手机正不断地响着。林简解决完最后一个敌人，把长夜放回主城区，才慢悠悠地拿起电话。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林简狐疑地接通：“哪位？”
电话那端没有出声。林简迟疑道：“没钱，不买商铺，不上英语补习班，不投资贵金属……”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笑声。
“林简。”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次不要把技术问题发到游戏对话框里，看着很费眼睛。”
“沈……沈总监？”林简总算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沈谢的电话，顿时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水杯，“啊！瓶子！纸巾，纸巾……”
沈谢大概有用不完的耐心，静静地听着林简这边“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
电话里只有他淡淡的呼吸声。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一周之前，你请教的优化问题解决了吗？”
“啊？”林简一头雾水，他们组最近确实因为《我家有个动物园》出现的卡顿问题抓狂，但她哪里敢去请教前上司？她问的明明是……小森奶爸啊！
“你……你是……”林简语无伦次。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最后林简听见了一个轻软的声音：“师父。”
林简的桌面上，游戏人物静静地站在悬崖边。那句羞耻的表白还大剌剌地掛在当前频道。
林简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腻乎乎的发泡奶油，唯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如幽魂般飘荡。
如果小森奶爸是长夜，如果他就是沈谢本人。那她这几个月来的花式表白和幻想……她甚至还要用他的号跟自己的号摆pose让小森截图合照！啊！啊——
苍天啊，来一道雷结果了她吧！
八、
林简当然没有脸去找沈谢，她已经尴尬得自闭了。 磅礴的尴尬与慌乱化作了无限的工作热情，因此，《我家有个动物园》的付费用户直线上升，不仅如此，林简所在的小组还迎来了第一笔定制单！
全组喜极而泣，连夜通知了第一项目部总监李宇。第二天客户上门，李宇却足足迟到了两个小时，扎扎实实地给了客户一个下马威。
意料之中，第一笔订单飞了。
林简忍气吞声地送走了客户，按捺到第二天，才去李宇的办公室和他理论。
“急什么？”李宇稍稍抬起眼皮看林简，“那种单子，第一项目部有的是，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项目可以挂靠到你们组名下，而且是一个大项目。”
林简和小组成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天上也会掉馅饼。
等他们看到李宇手里的项目书时，顿时了然——他手里是应龙的辅助宣传策划案。应龙这一个冬季都在宣传新资料片，上一次长夜惨败在一个外行总监手里的视频在网上引发了不少讨论，加上最近她在游戏里开着长夜的号疯狂打竞技场，所有的舆论都在质疑：景盛是不是买通大神故意输得凄惨？这完全是恶意炒作吧？！
冬天的比赛如火如荼，宣发黑料也就越来越多，目前官网论坛上已经盖起了两幢万帖大楼。这样的宣传事故当然需要有人来背锅，甩给林简所在的小组再合适不过了。
林简把策划书摔了回去：“你当我们傻吗？”
李宇冷笑：“如果不是你们上一次捣乱，舆论怎么会失控？”
林简咬牙：“明明是你自己揭发沈总监是长夜的！”
李宇笑了：“那又如何？事实上，从你们加入第一项目部的那天起，这个项目就在你们名下了，根据公司条例，你们本月的绩效奖金减少百分之三十。”
林简理所当然地掀了李宇的桌子。
十分钟后，沈谢来到第一项目部办公室。
他看见那份奖惩名单，笑了笑，凉凉地问李宇：“我记得林简是我答应挑战你后，才换到第一项目组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李宇冷眼看着沈谢，“更何况不同价值的人承担不同的职责，林简和你都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无用之人始终是废物，废物除了背锅，一无是处。
林简和沈谢都是注定用来垫背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说谁呢？！”
林简又想进入战斗状态，被沈谢一把拽住了手腕，沈谢朝着李宇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得对。”
沈谢领着狂躁的林简回到了负一楼。
林简挣扎着，仍然想要冲上楼去找李宇干架，下一秒她就被沈谢拉到了怀里拥住。一只大手摁住了林简的后脑勺，轻柔的力量把她整个脑袋揉在了陌生的胸口。
顷刻间林简感觉自己的脸充血充得要炸裂了。
偏偏沈谢含笑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回荡：“就算你把他的办公桌劈成了柴，对他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林简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得就像是在她的胸膛里在演奏交响乐。她在沈谢的怀里小心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论是对他们的项目小组，还是对沈谢，景盛做得都并不算光彩。她所信赖的、所追求的那些东西，被他们当成了草芥，这口气她怎么能忍下？
沈谢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林简的发顶。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用咽。”
“啊？”
沈谢牵着林简的手，走到了电梯背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林简一直认为它是配电间。沈谢推开了那扇门，打开灯的一瞬，林简的下巴快要惊掉了。
“这里是……”
“启天从前的训练室。”
在景盛大楼的负一楼待了好几个月，林简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小小的空间内，摆放着十几台电脑，每一台电脑都配备了专业的电竞桌椅。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的一切就好像是远古战场的遗址，在寂静中尘封着往日的荣光。
“可是你还能打吗……”
“输出是不行了。”沈谢轻笑，“不过只是辅助你，应该问题不大。”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开机，随后登录了那个叫森的账号。
九、
一周之后，应龙的冬日赛选拔正式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消失了三年的长夜竟然再次出现在参赛选手里，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排在竞技榜第二的踏夜行歌，他们队伍中还有一个完全没有听过名字，但是操作意识显然溜得很的奶爸森。
那个冬天，整个应龙决赛场都笼罩着噩梦。
榜一榜二联手屠戮完业余玩家，剑指职业玩家！
吃瓜群众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夜几乎一挑三，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叫森的奶爸紧随其后，两个人合作无间，直捣对方阵地黄龙！
十分钟后，对方场上只剩下一个主奶苦苦支撑，最终被长夜一剑击破防线，对方阵营全线崩盘！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没有人想过，应龙的职业战队会被这样一支显然是临时组建的队伍虐杀。战队的经纪人李宇在一片纷乱中冲到台上，拿过主持人的话筒：“我请求验证对方的身份！长夜这个号迄今为止仍然归景盛所有，任何非景盛员工不得操控长夜出席公众比赛！”
場上一片寂静。
摄像师心领神会，镜头迅速切向对战区。
所有人都看到，此刻操控长夜的赫然是一个女孩子！
林简的头像被放大出现在投影屏上，她远远地看着脸色难看的李宇，忍不住朝他勾了勾嘴角：“大家好，我是景盛第七项目部的文案策划专员，林简。”
堂堂战队竟然输给了一个文案策划？
所有人的下巴惊都掉了。
镜头又切向了林简身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削俊朗的男人。
上一次参加了预热的人大多还记得他，这个人的照片这段时间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就是传说中靠代打上位的“长夜”。
今天他操控的竟然是奶妈？
可惜李宇是个外行，他还在叫嚣：“你为什么要和林简换号？”
镜头对准着沈谢，沈谢的眼睫微微低垂，轻声道：“女朋友想打怪，陪她随便玩儿玩儿。”
敌方职业队的“怪”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简也呆住了。
李宇的脸彻底地黑了。
很快各路媒体跟上，沈谢的过往终究被翻了出来。三年前的决赛前夕遭遇车祸，之后眼睛患上严重的视力问题。景盛既不愿意放他去竞争对手那边，也不愿意對外宣布他们曾经的神话已经陨落，干脆给他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监职位，让他长长久久地沉沦在地下室。
简直是过分，竟然这么榨干一个功臣的剩余价值！
舆论顿时哗然，景盛的股价连续跌停三天。
敏锐的媒体在景盛大楼门外堵住沈谢：“请问沈队，是什么让您重新振作了呢？”
彼时沈谢刚刚从医院折返，面对镜头，他笑得温存：“因为不想让某人对梦想失望。”
林简在一旁红了脸，趁人不备，悄悄地跑回了负一楼。
李宇正坐在她的办公桌旁，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加菲猫。
“林简，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公司的战队？舆论都很希望你和沈谢能够……”
林简捞起了早就写好的辞职报告，扔到了李宇的脸上。
“去你的战队！老子不干了！”
十、
两年后，林简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工作室成绩喜人，第二个和第三个制作的小游戏都连续上了销量排行榜，林简也因此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她于是置办了一套大公寓，给自己的工作室安了新窝。
乔迁那天，第一个面试者上门。
林简前一夜和瓶子他们玩儿狼人杀，通宵未眠，打着哈欠望向门口。
她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推门而入，微笑着坐在了她的面前。
林简的眼圈有点儿泛酸，努力控制着情绪：“名字？”
对方回答：“沈谢。”
“工作履历？”
对方微笑：“两年前因病出国，无业，现在经济拮据，回国赚老婆本。”
林简面无表情道：“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对方笑得更加明媚：“我打游戏特别好。”
林简：“我觉得你没有核心竞争力，未必适应这里的岗位。”
对方盯着林简的眼睛，轻声道：“但我擅长贩卖梦想，无往不胜，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简盯着他的笑容，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你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