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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跳墙是个大学生,当然,李跳墙也只是个外号。
大学生进工厂在2009年已不是新闻了。他们大多一进工厂就是干部,但令人郁闷的是,他们都是储备干部,换句话说就是个虚职,除了职称不同外,其他的与初中毕业的普工没有实质性区别。
转眼,这群大学生一“储”就“储”到了年底,谈好的薪水却少了一大截,不是普工胜似普工,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出薪当天,五六个大学生奔去找人事经理王大头。惟独李跳墙爱理不理,出奇的安静,平时他最沉不住气了。估计,他觉得无济于事就没进去,而五六个大学生吵吵嚷嚷一整天也真的没个结果。
晚上,几个同学无事,在柜子里翻出一张记录片影碟——《2003年海湾战争之斩首行动》,看起来。
次日清晨和以往无数个清晨并无两样,天空朦胧,空气污浊,还有一点燥热。厂外的广场上有几个热爱晨练的老头在温柔地挥舞着大刀,还有一排老太太在随着劲爆的音乐火辣辣地扭着臃肿的腰。
蒙五妹是王大头的助理,她提着从厂门口小摊上买来的早餐,摇晃着苗条的身段走进五楼办公室。蒙五妹掌管着整栋办公室大门的钥匙,换句话说,她就是每天最早进入办公室的人。蒙五妹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从紧绷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拔出镜子,看看自己的口红有没有跑出唇线,检查检查挥着翅膀的假睫毛有没有松动脱落。蒙五妹确定自己的脸完美无缺后,随意瞟了一眼窗外。这一眼惊落了她手中的红色镜子,镜子在闪过一道寒光后就痛苦地四分五裂了。接着从蒙五妹血红的口中蹿出一声尖叫,声如利剑,劈开了沉闷的夏晨。
蘑菇状的大榕树上盘旋着一群乌鸦,乌鸦尖叫着如黑色的闪电斗士,轮番俯冲攻击树顶上的一个不明之物。仔细一看,令人不寒而栗。树顶上挂着的是一颗头颅,头颅装在一个黄色的网兜里,网兜吊在树枝上。
头颅被乌鸦啄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无法辨认。但蒙五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用多看面容,只消瞟一瞟那颗被自己亲了又亲的光亮的秃顶,就敢肯定他就是和自己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的人事经理王大头。
王大头被斩首啦!王大头死啦!
有几个员工在宿舍里叫嚷着,声音里夹杂着恐惧与兴奋。看样子,王大头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有人行凶报复,还把他的头颅挂在厂里的最高处,显然有杀鸡儆猴之意。厂里的小官们个个都吓出一身冷汗。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跳墙和几个大学生则津津乐道,昨夜才看了小布什斩首萨达姆,没想到他王大头也被斩首啦!他脖子那么肥粗,斩者肯定费了不少气力,恐怕还要借谢逊的屠龙刀才砍得掉。
蒙五妹哭得凄凄惨惨。泪水冲掉了她的假睫毛,睫毛一头搭在眼袋上,另一头还粘在眼角,缝隙里不时透射出几束惊恐与悲惧的目光。鼻水冲毁了她的唇线,手背来回一抹,便成了一张老虎脸,长出红色的胡须。
靠大榕树这一边宿舍大楼的窗户零零散散地被打开了一些,伸出几颗迟钝的脑袋,莫名地东张西望。片刻后,惊恐万状,尖声刺耳。开得越来越多的窗户,像被捅过的马蜂窝。
警车鬼哭狼嚎地由远及近,警灯犹如王大头掉到体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呼叫。在警报声的震慑下,厂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着紧张的气氛,女员工都呆在宿舍不敢出门。
肥头大耳警官看了几眼树顶上的头颅,回头对旁边的警员说:小宋,你比较瘦,你上去取下那颗头,它还在滴血,小心点。小宋走向大榕树,装着一副不会爬树的样子,绕着树转了几转。
小宋!向上爬!这是命令!警官开始动怒,并转动着手里的黑色手枪。
十多分钟过去了,小宋爬到离地五米处,离王大头的头颅还有七八米。小宋低头看了看警官手里的枪,接着往上爬。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往小宋的眉头直劈,嘣的一声,鲜血四溅。小宋啊的一声自由落体了。摔下时也不管屁股坐着个垫子,就嚷:我的腿!我的腿折了!
警官横了小宋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抬下去,送医院!小刘,你上!
所长,这太危险了,还是叫消防队来架云梯吧……你看那乌鸦多凶猛!
所长扬手一枪,只见枪响鸦坠,其他乌鸦也闻声而逃。所长对着还在冒烟的枪口吹了吹,回头对副所长说:还有乌鸦吗?
小刘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取头颅去了。
肥头大耳拎着头颅,扬了两下,断定作案时间在凌晨五六点左右。
厂里发生命案了,受害者被碎尸了。在未查出真凶前,谁也不得擅自离开厂区。警车呼啸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工人。
记者早就闻讯赶来,按下快门,好抓住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大头啊!我的大头啊……
在大伙儿稍息之际,冲进一个自称是王大头老婆的妇女。
你得罪誰了?要对你下如此毒手……
看着眼前这个哭天抢地的陌生人,刚从昏眩中醒来的蒙五妹,又遭棒喝。
大家都以为王大头是单身,为蒙五妹找到一个当官的傍子高兴。谁知这傍子是抛弃糟糠的陈世美。大伙儿顿时对王大头的死少了些同情,他该遭报应。
你是谁?王大头是你什么人?
我是谁?我是王大头的老婆!你是谁才对!
蒙五妹听后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地骂道:王秃子!你不得好死!你要下十八层地狱!
人家老婆冲过去一把揪住蒙五妹的爆炸头,回骂:你这个臭婊子,我男人哪里得罪你啦?你要这样咒他。肯定是你杀了我老公!
李跳墙和他的几位同学看得兴起,为两个厉害角色接下来的打斗而暗喜。
两个女人撕咬起来,活像两只母狗,扭打着回滚在地。
人家老婆一手揪住蒙五妹咖啡色的头发,一手抓着衣领,嘴里不忘骂道:我叫你勾引我老公,我叫你勾引我老公……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狐狸精不可,给我老公陪葬……
蒙五妹也不甘示弱,一手薅紧中年妇女的脖子,一手扯住她的裤腰。
你这个黄脸婆,敢打我!王秃子可从来没提过他有你这样一个猪八戒女人。
两个女人都被对方控制住了,龇牙咧嘴,瞪眼歪鼻,难看死了。
把门的警察闻声赶来,见两个女人厮打成这般模样,也随众人笑。
男人都死了,还争个啥?
警察大哥试图掰开她们,可是拉了几次也不见她们松手,还被她们同时的尖叫吓倒。原来,他用力过度,扯掉了蒙五妹的上衣,拉下了人家老婆的裤子。一个滚出雪白的奶子,一个露出红色丁字裤。
露了私处,两个女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不好意思很快就被怒气攻占。
你这个狐狸精、骚货,竟然不戴胸罩。
你这个黄脸婆,褶子满脸,还学小姑娘穿丁字裤,装什么性感。
警察见动粗不行,决定改用矫情战术。
你们的男人尸骨未寒、死因不明,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架。大庭广众的,羞不羞?你们不都爱他么?不都说是他的女人么?有本事就找出杀人凶手,在这里露奶露屁股的,算什么?
被对方控制住的蒙五妹和人家老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丢人,都纷纷松了手,看着一样不堪的对方,嚎啕大哭。
次日,《人事经理遭碎尸头颅挂树顶老婆情妇坦胸露股现场厮打》的报道以社会版头条的方式大肆宣扬。虽说该市每年发生的命案不少,但留的都是全尸。这次,受害者竟遭斩首之刑,还被挂在了树顶上。恐怖,非常恐怖,它已经影响到了市民的安全感系数。市领导非常重视,下令彻查并尽早破案。
在市领导下令彻查的几个小时后,人们在一间出租屋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无头的。
整个小镇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如果那是王大头的躯干,真相将大白。
警笛声夹杂着王大头老婆、情人的哭喊声飞向尸体藏匿处。凶手很狡猾,把躯干藏在房屋分布杂乱无章的村庄,而目标出租屋就是无数排青砖红瓦屋中的一间。门是镀锌板铁制的,挂着一把大黑锁,张着大嘴巴,显然被人撬过。警车到来之前,这个门上倒贴着“福”字的出租屋已挤满了人。他们交头接耳,或木讷或闪缩。
王大头的老婆和情人不等警车停稳,就拉开车门冲进出租屋。躯干被白布盖着,两女人一哭一拍,白布移了位。她们的行为显然破坏了案发现场,当即遭训斥。
警察叫来房东,房东吓得哆嗦。
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一小时前。
门是谁撬开的?
我。
为什么撬锁?
那家伙昨天没交房租,我要撬门,收回房子……
血腥伴着霉潮,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四处流窜。看客们都捂住口鼻,屏了呼吸也要看看穷得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台无牌二十一寸电视机的地方如何成为案发现场,地上的几个烟头和一个打开过的安全套包装袋,又隐喻着什么不正当的勾当。
房客是男是女?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
干什么职业的?
做皮肉生意的。
死者是租客吗?
不是!房客做哪门生意的?身材可惹火了。你看那白布盖的,肥得像头猪。再说,床前还有一双男人皮鞋。我看,就是那什么人事经理!
听到这,王大头的老婆由悲转愤,捶胸顿足:你这个王秃子,有一个情人还不够,还要去嫖鸡,你不得好死!
蒙五妹则在一旁默默流泪,皓齿早已咬破朱唇。
警察问完话,接着就是法医李医生和他的助手上场了。
李医生掀开白布,发现整个躯干都被毯子包裹着,惟一能看到的是脖颈。断面血管清晰可见,非常平整,流淌出的鲜血已变成黑色,干涸了。
罪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增加我们的破案难度。
李医生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思索片刻后点头说:说得有理,有长进。当他再查看脖颈时,惊讶地吼道:不对!男尸怎么不见喉结呢?
他们迅速解开毯子,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凸凹有致,婀娜多姿,洁白无暇,分明是一具女尸。她双手紧捂胸部,双腿弓起,青筋突现。要是安上一个脑袋,必定是垂死挣扎扭曲了的脸孔。
李医生与助手慌张地跑到屋外,直喊:局长,局长……
出什么事了?
局长,不是……不是王大头,是一具无头女尸!
什么?无头女尸?又一桩斩首案?
是的,很可能是一桩奸杀案!
围观的人群倏地向后退缩,恐惧迅猛传播开来。惟独王大头的两个女人,脸露喜色。但王大头的尸体又在哪里呢?
不到两天,小镇竟发生了两桩斩首案,消息惊爆全省。第三天,省公安厅厅长亲自带队下镇,要求一个月内破案,解除人们的恐慌,还人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消息传回厂里,李跳墙和几个同学也惊慌起来。夜半,小镇寂静,静得让人害怕,几只乌鸦还不识时务地哀号。半夜,全镇出租屋的铁门似乎同时被炸响,这是久违的半夜敲门声。
李跳墙只晓得周扒皮的半夜鸡叫,不懂“半夜敲门”的典故。一个具有丰富打工经验的老员工告诉他,这是查暂住证的声音。李跳墙听后又是一惊,伴随着雷鸣般的敲门声一夜未眠。
第四天清晨,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呼啸地被送去问话了。第五天,又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第六天,再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
第七天,仍有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但第七天,王大头出现了。
王大头的嗓门跟大公鸭一样,但他高兴时还要嘎几声,而他最喜欢嘎的就是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第七天,王大头夹着老板包有款有型地朝厂大门走来,嘴里嘎着: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王大头噎住了,他看见两个警察在厂子大门把守,心里一阵慌乱——厂子怎么了?老板逃跑了?逃跑了,我可咋办?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没发呢!
警察帅哥,出什么事了,要封厂?
有人被斩首了。
谁?破案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尸体都还没找到。这个王大头死了就算了,还害我们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
哪个王大头?人事经理?
不就人事经理,还惊动了省公安厅。一个月内破不了案,我们可有好受了。
听说自己死了,还被斩首了,还惊动了省公安厅,王大头半天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我就是那个人事经理王大头,我出差回来了。
警察懵了,惊疑地打量着他。他的确有一个大头,但这不能证明他就是被砍了头的王大头。为了释疑,王大头拿出厂牌,亮出人事经理的身份。
王大头,王大头没有死,没有死……
窗户再次如火燎的马蜂窝胡乱地被打开,他们看着复活了的王大头,想着挂在树顶上的头颅,不明所以地受着死亡威胁的惊恐,一下子升温了。
封存的头颅被取了出来,它面目模糊,血迹斑斑。它并不属于王大头,也不属于谁。它不过是一个塑料做的仿真人头,血是鸡血。原来,爬到树上取头颅的小刘和扬了扬头颅的所长都没有见过被砍的头颅,也未遇过这般惊恐的案件。他们是警察,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丢了面子,反正悬案多着呢,随便说说了事得了。只是没想到,见了报,惊动了上头,还又多出一具无头女尸。
如今,王大头复活了,但活像王大头的人头怎么就被挂在厂子的最高处?它要向谁警示什么?而它又与出租屋的无头女尸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人死了,就不争什么了。但人活过来了,就要问个清楚,而且要打着问清楚。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替你养娃赡老,在家里干苦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还在外边包二奶!
你这混球,遭报应了!人家警告你了,这次死不成,下次……包二奶,包二奶……
蒙五妹一见王大头,就冲过去撕咬。
你这个王秃子,怎么不真砍了?我陪了你三年,你骗了我,你必须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不然,我要你这颗狗头!
王大头经受不住两只母老虎的折腾,昏了过去。见状,老婆和情妇又扭打在一起。
李跳墙看看满身挂彩的王大头,又看看疯狗一样的两个女人,嘣出一句:乌合之众。
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把王大头送医院去了。当王大头再次醒来时,发现两个女人安坐床边。王大头痛哭流涕,抓着老婆的手说:老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看在娃的面上,你就原谅我吧!
王大头又拉着蒙五妹的手说:妹,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看在我们三年的情份上,原谅我吧!
两天后,两个女人果真“和好”了。王大头的老婆生了大女儿后就得了怪病,再也不能生育了。如今,蒙五妹怀孕了,她就退让了。既然达成了共识,就暂不争吵了,但活像王大头的头颅的事必须解决。
王大头的老婆和蒙五妹都知道,厂里人事经理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他王大头却浑身名牌,进进出出都挺着个大肚子。他私下收取人事中介费,侵吞员工工资。谁都知道,把貌似他的塑料人头高挂树顶,就是为了警告他。
出薪那天,李跳墙和几个同学兴奋地奔往财务室,高兴地在会计王姐的办工桌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毕竟,这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大家相互笑了笑后,竟有些颤抖地数起钱来。片刻,李跳墙慌张起来,将手里的钱数了又数。
王姐!搞错了吧?怎么只有800元?
会计王姐抬起粉脸,炯炯双眸绕过金边钢丝眼镜斜射上来,愣了片刻说:这是王经理定的!
李跳墙惊愕的脸扭曲了,半张的嘴僵住了。他的几個同学也嚷起来。
有困难找王大头!会计王姐调侃着。
王姐话音刚落,财务室里顿时哄堂大笑。原来“有困难找警察”被厂里的老员工改成了“有困难找王大头”,以便取笑新来的高傲的不识趣的大学生。
李跳墙压抑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那几个同学气愤地走出财务室,杀往人事部。
王大头正和蒙五妹谈笑风生,手脚还有些不老实。王大头见几个大学生来了,就正襟危坐,清了清鸭嗓子,皱起满脸横肉阴阳怪气地说:大学生们,有什么困难?
王经理,讲好的1500元,怎么只发800元?
你们几个大学生懂什么?有技术吗?有动手能力吗?什么大学生,和普工有什么区别?给800元就不错啦!
一旁的蒙五妹一边削指甲,一边发话。正是这几句话,把大学生们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大头见得势了,便虚情假意地说:话不能这样讲,他们毕竟是储干,是有文化的人。这样吧,一年试用期结束后,再给你们调薪。
几个大学生不满意王大头的答复,耗在人事部不肯走,挡着大门不让进出。王大头顷刻凶相毕露,说:出去!不然我叫保安!
站在门外的李跳墙听了这些话,心似虫咬。惨不惨想想中东萨达姆,苦不苦看看长征二万五。本想自我安慰,斩首二字竟突然映入李跳墙的脑帘。他想,必须给你王大头一个下马威。
李跳墙记起厂外广场拐角的垃圾堆处有几个废弃的塑料模特,就出厂径直往那里走去。李跳墙选了一个最大的,又直奔农贸市场。回来时美国的F11战机正对巴格达狂轰滥炸,李跳墙偷偷地把加过盐的鸡血和塑料头藏到了床下(鸡血加盐后可以延缓干涸)。
夜里,李跳墙为自己的计划兴奋不已。凌晨五点,宿舍里鼾声如雷,李跳墙却异常的清醒。他从口袋里掏出黄色的网兜,把塑料头装进去,又蹑手蹑脚地提到宿舍走廊,然后迅速地涂上鸡血,再用晒衣杆挑起,小心翼翼地伸向宿舍旁的大榕树。
李跳墙来回挂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突然,又从宿舍里传来谁的梦话——王大头,你不得好死!李跳墙吓一跳,塑料头呼的一声掉了下去。
李跳墙双眼一闭,完了,彻底地完了。可没想到,塑料头跳过几根枝杈,正好挂在一根较粗的枝桠上。
为免招杀身之祸,王大头把大学生都叫来,退款。
是否还愿意干?
愿意,愿意!李跳墙的几个同学一边数钱一边高兴地点头示意。惟独李跳墙没有表情,他在想塑料头和无头女尸的关系。
李威,你不想干啦?
工资已经给你们调到干部级别了,这些钱是厂里怕你们年轻人乱花,暂时替你们保管的,利息都还给你们啦!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跳墙依旧说,不想干了。
李跳墙这么一说,几个同学急了,忙劝说:李威,现在的大学生不好找工作啊,这里也算不错,走了,到哪里去再找?要是找不到,你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不会呀!
王大头一阵大笑,称赞他们识时务。
找不到工作,回家卖猪肉总可以吧!李跳墙此时真想跳墙了。
大学生卖猪肉?你花那么多钱读书干嘛?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陈胜曾经说过,经李跳墙之口,一样有力量。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真的回家卖猪肉,也要把猪肉卖向全国、卖向世界。
李跳墙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乌云密布的厂大门,忽的轻松了许多。他不停地抬头望天,天是蔚蓝的,格外明朗,格外广阔。在离厂之前,他给远在台湾的大老板写了封匿名信,将王大头侵吞员工工资、收取人事中介费的事捅了出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很多人和李跳墙一样,对于塑料头和无头女尸的关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当天大家在出租屋的所见,都是假象。房东是个老色鬼,房客也不是做皮肉生意的,而是个正正经经的打工妹。
那晚,房东见女孩哭哭啼啼地回出租屋,上前询问,才知女孩失恋了。又见女孩喝得醉醺醺,于是色心大起,开始毛手毛脚,继而要脱衣服脱裤子。
女孩虽然醉了,但还有些清醒。她反抗,房东就慌了。她要大叫,房东便捂住她的嘴,没几分钟就把女孩搞断气了。杀了人的房东,在出租屋里呆了一夜。次日清晨,听说王大头被斩首,他将计就计,导演了这场戏。
至于李跳墙,他并没有去卖猪肉,而是被台湾大老板召了回去,接替了王大头的工作。
李跳墙叫清洁工把王大头的东西给清理掉,正当他和几个同学聊得兴起时,清洁工问:李经理,这把椅子要换吗?
李跳墙走过去摸了摸说,是真皮的!接着又慢慢地坐了上去。
真舒服,椅子留下吧!
責任编辑:黄素芳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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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进工厂在2009年已不是新闻了。他们大多一进工厂就是干部,但令人郁闷的是,他们都是储备干部,换句话说就是个虚职,除了职称不同外,其他的与初中毕业的普工没有实质性区别。
转眼,这群大学生一“储”就“储”到了年底,谈好的薪水却少了一大截,不是普工胜似普工,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出薪当天,五六个大学生奔去找人事经理王大头。惟独李跳墙爱理不理,出奇的安静,平时他最沉不住气了。估计,他觉得无济于事就没进去,而五六个大学生吵吵嚷嚷一整天也真的没个结果。
晚上,几个同学无事,在柜子里翻出一张记录片影碟——《2003年海湾战争之斩首行动》,看起来。
次日清晨和以往无数个清晨并无两样,天空朦胧,空气污浊,还有一点燥热。厂外的广场上有几个热爱晨练的老头在温柔地挥舞着大刀,还有一排老太太在随着劲爆的音乐火辣辣地扭着臃肿的腰。
蒙五妹是王大头的助理,她提着从厂门口小摊上买来的早餐,摇晃着苗条的身段走进五楼办公室。蒙五妹掌管着整栋办公室大门的钥匙,换句话说,她就是每天最早进入办公室的人。蒙五妹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从紧绷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拔出镜子,看看自己的口红有没有跑出唇线,检查检查挥着翅膀的假睫毛有没有松动脱落。蒙五妹确定自己的脸完美无缺后,随意瞟了一眼窗外。这一眼惊落了她手中的红色镜子,镜子在闪过一道寒光后就痛苦地四分五裂了。接着从蒙五妹血红的口中蹿出一声尖叫,声如利剑,劈开了沉闷的夏晨。
蘑菇状的大榕树上盘旋着一群乌鸦,乌鸦尖叫着如黑色的闪电斗士,轮番俯冲攻击树顶上的一个不明之物。仔细一看,令人不寒而栗。树顶上挂着的是一颗头颅,头颅装在一个黄色的网兜里,网兜吊在树枝上。
头颅被乌鸦啄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无法辨认。但蒙五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用多看面容,只消瞟一瞟那颗被自己亲了又亲的光亮的秃顶,就敢肯定他就是和自己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的人事经理王大头。
王大头被斩首啦!王大头死啦!
有几个员工在宿舍里叫嚷着,声音里夹杂着恐惧与兴奋。看样子,王大头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有人行凶报复,还把他的头颅挂在厂里的最高处,显然有杀鸡儆猴之意。厂里的小官们个个都吓出一身冷汗。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跳墙和几个大学生则津津乐道,昨夜才看了小布什斩首萨达姆,没想到他王大头也被斩首啦!他脖子那么肥粗,斩者肯定费了不少气力,恐怕还要借谢逊的屠龙刀才砍得掉。
蒙五妹哭得凄凄惨惨。泪水冲掉了她的假睫毛,睫毛一头搭在眼袋上,另一头还粘在眼角,缝隙里不时透射出几束惊恐与悲惧的目光。鼻水冲毁了她的唇线,手背来回一抹,便成了一张老虎脸,长出红色的胡须。
靠大榕树这一边宿舍大楼的窗户零零散散地被打开了一些,伸出几颗迟钝的脑袋,莫名地东张西望。片刻后,惊恐万状,尖声刺耳。开得越来越多的窗户,像被捅过的马蜂窝。
警车鬼哭狼嚎地由远及近,警灯犹如王大头掉到体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呼叫。在警报声的震慑下,厂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着紧张的气氛,女员工都呆在宿舍不敢出门。
肥头大耳警官看了几眼树顶上的头颅,回头对旁边的警员说:小宋,你比较瘦,你上去取下那颗头,它还在滴血,小心点。小宋走向大榕树,装着一副不会爬树的样子,绕着树转了几转。
小宋!向上爬!这是命令!警官开始动怒,并转动着手里的黑色手枪。
十多分钟过去了,小宋爬到离地五米处,离王大头的头颅还有七八米。小宋低头看了看警官手里的枪,接着往上爬。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往小宋的眉头直劈,嘣的一声,鲜血四溅。小宋啊的一声自由落体了。摔下时也不管屁股坐着个垫子,就嚷:我的腿!我的腿折了!
警官横了小宋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抬下去,送医院!小刘,你上!
所长,这太危险了,还是叫消防队来架云梯吧……你看那乌鸦多凶猛!
所长扬手一枪,只见枪响鸦坠,其他乌鸦也闻声而逃。所长对着还在冒烟的枪口吹了吹,回头对副所长说:还有乌鸦吗?
小刘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取头颅去了。
肥头大耳拎着头颅,扬了两下,断定作案时间在凌晨五六点左右。
厂里发生命案了,受害者被碎尸了。在未查出真凶前,谁也不得擅自离开厂区。警车呼啸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工人。
记者早就闻讯赶来,按下快门,好抓住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大头啊!我的大头啊……
在大伙儿稍息之际,冲进一个自称是王大头老婆的妇女。
你得罪誰了?要对你下如此毒手……
看着眼前这个哭天抢地的陌生人,刚从昏眩中醒来的蒙五妹,又遭棒喝。
大家都以为王大头是单身,为蒙五妹找到一个当官的傍子高兴。谁知这傍子是抛弃糟糠的陈世美。大伙儿顿时对王大头的死少了些同情,他该遭报应。
你是谁?王大头是你什么人?
我是谁?我是王大头的老婆!你是谁才对!
蒙五妹听后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地骂道:王秃子!你不得好死!你要下十八层地狱!
人家老婆冲过去一把揪住蒙五妹的爆炸头,回骂:你这个臭婊子,我男人哪里得罪你啦?你要这样咒他。肯定是你杀了我老公!
李跳墙和他的几位同学看得兴起,为两个厉害角色接下来的打斗而暗喜。
两个女人撕咬起来,活像两只母狗,扭打着回滚在地。
人家老婆一手揪住蒙五妹咖啡色的头发,一手抓着衣领,嘴里不忘骂道:我叫你勾引我老公,我叫你勾引我老公……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狐狸精不可,给我老公陪葬……
蒙五妹也不甘示弱,一手薅紧中年妇女的脖子,一手扯住她的裤腰。
你这个黄脸婆,敢打我!王秃子可从来没提过他有你这样一个猪八戒女人。
两个女人都被对方控制住了,龇牙咧嘴,瞪眼歪鼻,难看死了。
把门的警察闻声赶来,见两个女人厮打成这般模样,也随众人笑。
男人都死了,还争个啥?
警察大哥试图掰开她们,可是拉了几次也不见她们松手,还被她们同时的尖叫吓倒。原来,他用力过度,扯掉了蒙五妹的上衣,拉下了人家老婆的裤子。一个滚出雪白的奶子,一个露出红色丁字裤。
露了私处,两个女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不好意思很快就被怒气攻占。
你这个狐狸精、骚货,竟然不戴胸罩。
你这个黄脸婆,褶子满脸,还学小姑娘穿丁字裤,装什么性感。
警察见动粗不行,决定改用矫情战术。
你们的男人尸骨未寒、死因不明,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架。大庭广众的,羞不羞?你们不都爱他么?不都说是他的女人么?有本事就找出杀人凶手,在这里露奶露屁股的,算什么?
被对方控制住的蒙五妹和人家老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丢人,都纷纷松了手,看着一样不堪的对方,嚎啕大哭。
次日,《人事经理遭碎尸头颅挂树顶老婆情妇坦胸露股现场厮打》的报道以社会版头条的方式大肆宣扬。虽说该市每年发生的命案不少,但留的都是全尸。这次,受害者竟遭斩首之刑,还被挂在了树顶上。恐怖,非常恐怖,它已经影响到了市民的安全感系数。市领导非常重视,下令彻查并尽早破案。
在市领导下令彻查的几个小时后,人们在一间出租屋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无头的。
整个小镇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如果那是王大头的躯干,真相将大白。
警笛声夹杂着王大头老婆、情人的哭喊声飞向尸体藏匿处。凶手很狡猾,把躯干藏在房屋分布杂乱无章的村庄,而目标出租屋就是无数排青砖红瓦屋中的一间。门是镀锌板铁制的,挂着一把大黑锁,张着大嘴巴,显然被人撬过。警车到来之前,这个门上倒贴着“福”字的出租屋已挤满了人。他们交头接耳,或木讷或闪缩。
王大头的老婆和情人不等警车停稳,就拉开车门冲进出租屋。躯干被白布盖着,两女人一哭一拍,白布移了位。她们的行为显然破坏了案发现场,当即遭训斥。
警察叫来房东,房东吓得哆嗦。
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一小时前。
门是谁撬开的?
我。
为什么撬锁?
那家伙昨天没交房租,我要撬门,收回房子……
血腥伴着霉潮,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四处流窜。看客们都捂住口鼻,屏了呼吸也要看看穷得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台无牌二十一寸电视机的地方如何成为案发现场,地上的几个烟头和一个打开过的安全套包装袋,又隐喻着什么不正当的勾当。
房客是男是女?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
干什么职业的?
做皮肉生意的。
死者是租客吗?
不是!房客做哪门生意的?身材可惹火了。你看那白布盖的,肥得像头猪。再说,床前还有一双男人皮鞋。我看,就是那什么人事经理!
听到这,王大头的老婆由悲转愤,捶胸顿足:你这个王秃子,有一个情人还不够,还要去嫖鸡,你不得好死!
蒙五妹则在一旁默默流泪,皓齿早已咬破朱唇。
警察问完话,接着就是法医李医生和他的助手上场了。
李医生掀开白布,发现整个躯干都被毯子包裹着,惟一能看到的是脖颈。断面血管清晰可见,非常平整,流淌出的鲜血已变成黑色,干涸了。
罪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增加我们的破案难度。
李医生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思索片刻后点头说:说得有理,有长进。当他再查看脖颈时,惊讶地吼道:不对!男尸怎么不见喉结呢?
他们迅速解开毯子,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凸凹有致,婀娜多姿,洁白无暇,分明是一具女尸。她双手紧捂胸部,双腿弓起,青筋突现。要是安上一个脑袋,必定是垂死挣扎扭曲了的脸孔。
李医生与助手慌张地跑到屋外,直喊:局长,局长……
出什么事了?
局长,不是……不是王大头,是一具无头女尸!
什么?无头女尸?又一桩斩首案?
是的,很可能是一桩奸杀案!
围观的人群倏地向后退缩,恐惧迅猛传播开来。惟独王大头的两个女人,脸露喜色。但王大头的尸体又在哪里呢?
不到两天,小镇竟发生了两桩斩首案,消息惊爆全省。第三天,省公安厅厅长亲自带队下镇,要求一个月内破案,解除人们的恐慌,还人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消息传回厂里,李跳墙和几个同学也惊慌起来。夜半,小镇寂静,静得让人害怕,几只乌鸦还不识时务地哀号。半夜,全镇出租屋的铁门似乎同时被炸响,这是久违的半夜敲门声。
李跳墙只晓得周扒皮的半夜鸡叫,不懂“半夜敲门”的典故。一个具有丰富打工经验的老员工告诉他,这是查暂住证的声音。李跳墙听后又是一惊,伴随着雷鸣般的敲门声一夜未眠。
第四天清晨,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呼啸地被送去问话了。第五天,又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第六天,再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
第七天,仍有一拨嫌疑犯被装进鸡笼车。但第七天,王大头出现了。
王大头的嗓门跟大公鸭一样,但他高兴时还要嘎几声,而他最喜欢嘎的就是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第七天,王大头夹着老板包有款有型地朝厂大门走来,嘴里嘎着: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王大头噎住了,他看见两个警察在厂子大门把守,心里一阵慌乱——厂子怎么了?老板逃跑了?逃跑了,我可咋办?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没发呢!
警察帅哥,出什么事了,要封厂?
有人被斩首了。
谁?破案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尸体都还没找到。这个王大头死了就算了,还害我们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
哪个王大头?人事经理?
不就人事经理,还惊动了省公安厅。一个月内破不了案,我们可有好受了。
听说自己死了,还被斩首了,还惊动了省公安厅,王大头半天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我就是那个人事经理王大头,我出差回来了。
警察懵了,惊疑地打量着他。他的确有一个大头,但这不能证明他就是被砍了头的王大头。为了释疑,王大头拿出厂牌,亮出人事经理的身份。
王大头,王大头没有死,没有死……
窗户再次如火燎的马蜂窝胡乱地被打开,他们看着复活了的王大头,想着挂在树顶上的头颅,不明所以地受着死亡威胁的惊恐,一下子升温了。
封存的头颅被取了出来,它面目模糊,血迹斑斑。它并不属于王大头,也不属于谁。它不过是一个塑料做的仿真人头,血是鸡血。原来,爬到树上取头颅的小刘和扬了扬头颅的所长都没有见过被砍的头颅,也未遇过这般惊恐的案件。他们是警察,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丢了面子,反正悬案多着呢,随便说说了事得了。只是没想到,见了报,惊动了上头,还又多出一具无头女尸。
如今,王大头复活了,但活像王大头的人头怎么就被挂在厂子的最高处?它要向谁警示什么?而它又与出租屋的无头女尸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人死了,就不争什么了。但人活过来了,就要问个清楚,而且要打着问清楚。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替你养娃赡老,在家里干苦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还在外边包二奶!
你这混球,遭报应了!人家警告你了,这次死不成,下次……包二奶,包二奶……
蒙五妹一见王大头,就冲过去撕咬。
你这个王秃子,怎么不真砍了?我陪了你三年,你骗了我,你必须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不然,我要你这颗狗头!
王大头经受不住两只母老虎的折腾,昏了过去。见状,老婆和情妇又扭打在一起。
李跳墙看看满身挂彩的王大头,又看看疯狗一样的两个女人,嘣出一句:乌合之众。
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把王大头送医院去了。当王大头再次醒来时,发现两个女人安坐床边。王大头痛哭流涕,抓着老婆的手说:老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看在娃的面上,你就原谅我吧!
王大头又拉着蒙五妹的手说:妹,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看在我们三年的情份上,原谅我吧!
两天后,两个女人果真“和好”了。王大头的老婆生了大女儿后就得了怪病,再也不能生育了。如今,蒙五妹怀孕了,她就退让了。既然达成了共识,就暂不争吵了,但活像王大头的头颅的事必须解决。
王大头的老婆和蒙五妹都知道,厂里人事经理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他王大头却浑身名牌,进进出出都挺着个大肚子。他私下收取人事中介费,侵吞员工工资。谁都知道,把貌似他的塑料人头高挂树顶,就是为了警告他。
出薪那天,李跳墙和几个同学兴奋地奔往财务室,高兴地在会计王姐的办工桌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毕竟,这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大家相互笑了笑后,竟有些颤抖地数起钱来。片刻,李跳墙慌张起来,将手里的钱数了又数。
王姐!搞错了吧?怎么只有800元?
会计王姐抬起粉脸,炯炯双眸绕过金边钢丝眼镜斜射上来,愣了片刻说:这是王经理定的!
李跳墙惊愕的脸扭曲了,半张的嘴僵住了。他的几個同学也嚷起来。
有困难找王大头!会计王姐调侃着。
王姐话音刚落,财务室里顿时哄堂大笑。原来“有困难找警察”被厂里的老员工改成了“有困难找王大头”,以便取笑新来的高傲的不识趣的大学生。
李跳墙压抑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那几个同学气愤地走出财务室,杀往人事部。
王大头正和蒙五妹谈笑风生,手脚还有些不老实。王大头见几个大学生来了,就正襟危坐,清了清鸭嗓子,皱起满脸横肉阴阳怪气地说:大学生们,有什么困难?
王经理,讲好的1500元,怎么只发800元?
你们几个大学生懂什么?有技术吗?有动手能力吗?什么大学生,和普工有什么区别?给800元就不错啦!
一旁的蒙五妹一边削指甲,一边发话。正是这几句话,把大学生们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大头见得势了,便虚情假意地说:话不能这样讲,他们毕竟是储干,是有文化的人。这样吧,一年试用期结束后,再给你们调薪。
几个大学生不满意王大头的答复,耗在人事部不肯走,挡着大门不让进出。王大头顷刻凶相毕露,说:出去!不然我叫保安!
站在门外的李跳墙听了这些话,心似虫咬。惨不惨想想中东萨达姆,苦不苦看看长征二万五。本想自我安慰,斩首二字竟突然映入李跳墙的脑帘。他想,必须给你王大头一个下马威。
李跳墙记起厂外广场拐角的垃圾堆处有几个废弃的塑料模特,就出厂径直往那里走去。李跳墙选了一个最大的,又直奔农贸市场。回来时美国的F11战机正对巴格达狂轰滥炸,李跳墙偷偷地把加过盐的鸡血和塑料头藏到了床下(鸡血加盐后可以延缓干涸)。
夜里,李跳墙为自己的计划兴奋不已。凌晨五点,宿舍里鼾声如雷,李跳墙却异常的清醒。他从口袋里掏出黄色的网兜,把塑料头装进去,又蹑手蹑脚地提到宿舍走廊,然后迅速地涂上鸡血,再用晒衣杆挑起,小心翼翼地伸向宿舍旁的大榕树。
李跳墙来回挂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突然,又从宿舍里传来谁的梦话——王大头,你不得好死!李跳墙吓一跳,塑料头呼的一声掉了下去。
李跳墙双眼一闭,完了,彻底地完了。可没想到,塑料头跳过几根枝杈,正好挂在一根较粗的枝桠上。
为免招杀身之祸,王大头把大学生都叫来,退款。
是否还愿意干?
愿意,愿意!李跳墙的几个同学一边数钱一边高兴地点头示意。惟独李跳墙没有表情,他在想塑料头和无头女尸的关系。
李威,你不想干啦?
工资已经给你们调到干部级别了,这些钱是厂里怕你们年轻人乱花,暂时替你们保管的,利息都还给你们啦!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跳墙依旧说,不想干了。
李跳墙这么一说,几个同学急了,忙劝说:李威,现在的大学生不好找工作啊,这里也算不错,走了,到哪里去再找?要是找不到,你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不会呀!
王大头一阵大笑,称赞他们识时务。
找不到工作,回家卖猪肉总可以吧!李跳墙此时真想跳墙了。
大学生卖猪肉?你花那么多钱读书干嘛?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陈胜曾经说过,经李跳墙之口,一样有力量。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真的回家卖猪肉,也要把猪肉卖向全国、卖向世界。
李跳墙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乌云密布的厂大门,忽的轻松了许多。他不停地抬头望天,天是蔚蓝的,格外明朗,格外广阔。在离厂之前,他给远在台湾的大老板写了封匿名信,将王大头侵吞员工工资、收取人事中介费的事捅了出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很多人和李跳墙一样,对于塑料头和无头女尸的关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当天大家在出租屋的所见,都是假象。房东是个老色鬼,房客也不是做皮肉生意的,而是个正正经经的打工妹。
那晚,房东见女孩哭哭啼啼地回出租屋,上前询问,才知女孩失恋了。又见女孩喝得醉醺醺,于是色心大起,开始毛手毛脚,继而要脱衣服脱裤子。
女孩虽然醉了,但还有些清醒。她反抗,房东就慌了。她要大叫,房东便捂住她的嘴,没几分钟就把女孩搞断气了。杀了人的房东,在出租屋里呆了一夜。次日清晨,听说王大头被斩首,他将计就计,导演了这场戏。
至于李跳墙,他并没有去卖猪肉,而是被台湾大老板召了回去,接替了王大头的工作。
李跳墙叫清洁工把王大头的东西给清理掉,正当他和几个同学聊得兴起时,清洁工问:李经理,这把椅子要换吗?
李跳墙走过去摸了摸说,是真皮的!接着又慢慢地坐了上去。
真舒服,椅子留下吧!
責任编辑:黄素芳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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