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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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德叔生前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一,他是修家电出身,中学时随身听、收音机等小玩意儿坏了,没少麻烦他;二,他和父亲的交往很深,父亲续弦大婚时,他作为嘉宾,婚礼当夜和父亲在贴满喜字的客厅里,下了一夜象棋。
  父亲那一辈,好友不多,天德叔算一个。半辈子过去,两人还在一个村里。天德叔常来我家做客,穿一件青灰色的破烂夹克,趿一双毛了边儿的手工布鞋,走路哗啦哗啦蹭着地。话不多,说完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从不留下吃饭,记忆里一次都没有。
  天德叔有两个儿子,都沉默寡言,属于走路不抬头那种。天德婶子卧床6年,医药不断。2005年前,天德叔靠修家电还能勉强营生。在我们那里最大的集市,总能看到他架起一个古式修表匠用的桌子,玻璃柜上写着 “精修家电” 4个字。
  老家有一台85年从北京带回的东芝,21寸,是当时村里惟一一台彩色电视机,只收得8个台。26年过去,简朴惯了的父母一直舍不得换。电视机只拆开过一次,是在天德叔安装新系统的时候。改造完成的老古董不仅支持遥控器,也从原来的8个台猛增至256个。
  父亲一提此事就特别骄傲:一来这电视机岁数比他儿子还大,二来天德叔让电视机和别家相比,毫不逊色。
  2002年起,天德婶子身体状况日趋不佳,天德叔也开始兼职。他放下镊子、眼罩、放大镜,转手扛起了大锤和十字镐,开始转战各种工地,当小工贴补家用。此后,那条从来都不干净的裤子就总是沾染涂料和沥青,连我家的猫都没再蹭过他。
  2008年冬,洛阳大雪。父亲告诉我,下大雪时他正在某高速路上当小工,一镐一镐敲着路面的旧沥青,天寒地冻,辛苦至极。我听得心酸鼻塞,不觉眼红。父亲却突然叹气,意味深长地说:“你天德叔也在,现在还没有回来。”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村里红白喜事大多邀其坐柜,写个帖、记个账什么的,一来二往便积攒了一堆烟。我问父亲,您不抽烟,留作何用?父亲总是笑而不语。家父仁厚,时常有亲朋好友不期而至,每每聊会儿天就留下一起吃晚饭。天德叔是例外,这么多年,他从没留过一次。晚饭时间一到,他起身便走,父亲在后面追,追不停就折身将抽屉里的烟兜出来,塞在他手里。他不要,父亲一再解释:不抽烟,留下来会发霉,他才颇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在父亲的目送中,逐渐消失在夜色里,而这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
  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后来生活境遇大变。父亲虽经丧妻之痛,生活倒也安静平稳,比天德叔看上去至少年轻了10岁。在天德婶子卧床的6年里,他俩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下棋,只能抽会儿烟、说会儿话。他从没倒过苦水,依旧一副大嗓门,声音洪亮铿锵。
  天德叔找父亲借过一次钱。父亲问够不够,他说,媳妇儿一星期的药钱带上大孩子的书费,差不多够了。父亲也就不再说什么,让他先用着,不急着还。只在这个时候才能在天德叔脸上看到勉强的笑容和尴尬的蹙眉,像一道褶皺开在橘子皮上,看得人揪心。
  2009年12月22日,我在郑州看许巍的演唱会。晚上坐车回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天德婶子不在了。我安慰了他一会儿,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父亲说,他在感慨命运,辗转难眠。 23号,父亲被邀请过去坐柜、写挽联,在火葬场和墓地之间陪天德叔来回奔波。忙停又给我电话,说天德婶子死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在网吧当网管,一个还在上学,天德叔在外干活,婶子走得静悄悄的。
  2010年大年三十夜里,天德叔又来了,他和父亲约好,一起去看他们的老师。回来的深夜,天开始下雪,他们索性在客厅摆上凉菜,开了一瓶酒。我在旁边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父亲问,大孩子春节回来不?天德叔说回不来,网吧生意太好,攒俩钱来年还要还账。父亲安慰道,大事已办,节哀顺变,长子已成人,来年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天德叔第一次惆怅起来,借着酒一个劲儿地说生活不容易,6年来没有添过一针一线,全都贴到媳妇儿吃药上了。父亲心生感慨,俩人一起翻倒起过去的岁月来。
  半瓶酒下去,天德叔竟然哭了,说媳妇儿死的时候,连一件新衣服也没有,出殡前在一堆旧衣服里拼出一套素净的,才匆匆忙忙换上。他拿着酒杯的手不停颤抖,呜咽的声音也极为洪亮,许久才擦了擦眼睛,灭了手里的烟蒂,站起来要走。父亲赶忙拦着,问他何必回得这么早,他说一来要过年了,还缺一笼馒头要蒸;二来家里没人,大过年的,太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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