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觞曾不羡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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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岁次甲申,因战争原因,一批麋集在陪都重庆的文人雅士,仿兰亭之制,吟韵唱和,邀为文酒之会,故旧新知,觥筹交错,谈诗论文,酣畅淋漓,成为陪都一道靓丽的文化风景。这就是被参与者目之为“咏觞曾不羡兰亭”的甲申春暮红岩雅集。
  是年闰四月,居住在城郊虎头岩上的张宗祥联合中国农民银行主任秘书沈羹梅、国民政府财政部常务次长顾翊群发出英雄帖,邀请各路贤达名流于十四日(公历6月4日),休沐日,假中国农业银行住宅区会所,作文酒之会。是日,夜雨初歇,清风送爽,群贤毕至,谈笑鸿儒;来自政界精英、文坛宿老、经济界翘楚,老少一堂,欢声不已。
  重庆为长江、嘉陵江两江环抱,形成一个天然半岛,中梁山逶迤西来,其中一条支脉直插渝中半岛最东端的朝天嘴,像城市挺起的脊梁。山势低矮延绵,仅高出江面近百米,可在这脊梁上有一个个天然的高台险关。以浮图关为界,城内有枇杷山、鹅岭,城外数里就是虎头岩、平顶山。虎头岩位于红岩村、化龙桥地区。红岩村因其地质成分主要为侏罗纪红色页岩而得名,但它不特指某一岩石,而虎头岩却不同,岩石雄踞崖前,形状嶙峋,光怪狰狞,的确像一虎头。抗战时期,这里设有警报台和高炮阵地。岩侧不远有一条小溪,清澈透亮,小溪断流处几十米高的水帘飘然而泻,形成一道飞瀑,大有银河落九天之势,然后悠悠然然地穿越化龙桥,汇入滔滔嘉陵。站在山巅俯视山下的化龙桥地区,成渝公路如细线一般从脚下蜿蜒而过,路上少有行人和汽车,不时传来马蹄的声,那是马夫驭着马车悠悠而过。滔滔嘉陵似一条翠绿的丝带从北而来,在脚下的左前方转一个弯,然后一路东去,奔腾着赶与长江汇合。再抬眼,是江渚萋萋芳草,抹抹远山。好一处让英雄徒生爱怜的绝美江山。虽然此处无“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却有“雄关枕黛,清江绕绿”;无“曲觞流水”,而有清溪一条,可观飞流泻瀑;更有“群峰俯清江,江波影云峰”的开阔视野,足以撩发诗人的情怀。
  甲申红岩雅集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拉开了序幕。
  雅集者何许人?
  当年参会的青年俊彦许伯建记录下了“雁塔题名”,以年齿为序,参加雅集的计有“江夏刘成禺禺生年七十,长沙钱问樵憺叟年六十九,祥符靳志仲云年六十八,长汀江庸翊云年六十七,吴兴陈其采蔼士年六十五,闽侯李次贡景堃年六十四,金坛朱闰生年六十四,海宁张宗祥阆声年六十三,武进管亦仲年六十三,吴兴沈尹默秋明年六十二,镇海金贤寀雪塍年六十一,吴江沈兆奎羹梅年六十,慈溪徐韬曼略年五十八,绵竹曹泾元纕蘅年五十三,华阳乔曾劬大壮年五十三,醴陵王芃生年五十二,石城陈方芷町年四十八,永嘉陈闳慧仲陶年四十七,楚州顾翊群季高年四十六,闽县曾克耑履川年四十五,义乌王国良年年四十三,江宁吴兆璜稚鹤年四十二,怀宁潘伯鹰凫工年四十一,筠连曾小鲁年四十岁,六安谢湛如年三十八,芜为王英葆幼遴年三十七,海宁吴甲原年三十七,仆年三十一,如皋冒孝容亦年三十一。”
  雅集人中不乏鸿儒宿旧,也有文坛新秀。靳志,前清进士,留学法国,长期任职外交部,书法名家;徐曼略、沈羹梅、李次贡是前清举人;江庸,北京朝阳大学校长,著名法官,诗人;刘成禺,留学美国,近代资产阶级革命者,著有《太平天国战史》、《洪宪纪事诗》、《世载堂诗集》、《世载堂杂忆》等书;沈尹默、潘伯鹰,近代书法名家、诗人,各有诗集传世;名诗人曹纕蘅因编《国闻周报·采风录》享誉士林,被称为“近代诗坛的唯一维系者”,著有《借槐庐诗集》;乔大壮,著名文学家、诗人、书法家,被誉为“词坛飞将”,有《波外乐章》等传世;曾克耑,诗人、书法家,著有《颂橘庐诗存》、《颂橘庐文存》等;冒孝容即冒舒湮,现代剧作家,蒙古族,明末四公子冒辟疆之后,近代闻人冒鹤亭之子,著述颇丰;许伯建虽刚年过三十,却也风流倜傥,诗书不凡,渐为文坛瞩目。
  名流荟萃,身世显赫,门生故旧关系极为复杂。有的虽为学人却带有官方背景,如钱问樵,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秘书;靳志,时任外交部参事专门委员;陈其采,国民党大佬陈果夫、陈立夫是其叔父,时任国民政府主计处主记长;沈尹默,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曹纕蘅,时任行政院秘书兼任蒙藏委员会常务委员;陈方时任国民政府文官处文书局局长;顾翊群,著名经济学家,时任财政部常务次长,是孔祥熙所倚重的左右手。来自银行界的有:张宗祥(中国农民银行经济研究处处长)、沈羹梅(中国农民银行主任秘书)、徐韬(中央银行监事会秘书)、曾克耑(中央银行秘书处副处长)、谢湛如(中国农民银行秘书),王英葆、陈闳慧、许伯建亦来自银行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连带关系。如曾克耑与潘伯鹰、吴稚鹤同出师门,均为桐城派大儒吴北江门下高足。曹纕蘅与曾小鲁是师生关系,纕蘅去世后,其遗诗赖小鲁传抄保存,托付得人,最终付梓面世。张宗祥与吴甲原是海宁同乡。许伯建与潘伯鹰以文相会,遂成莫逆之交。
  除了这些盘根错节、沾亲带故的关系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维系纽带,这就是“饮河诗社”。“饮河诗社”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成立于陪都,取庄子“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之句命名,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旧体诗诗社。该社以章士钊、江庸为社长,潘伯鹰为主编,许伯建为潘的助手,奔走应酬,编辑《饮河诗集》。“饮河诗社”团结了一大批文化人,不时雅集聚会,热闹文坛,此次参加红岩雅集的诗人三分之二以上都是“饮河诗社”成员。
  从“题名”来看,到会者共二十九人,会中以年齿序,公推最年长、年逾七十的刘禺老为祭酒,以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分韵和诗。群贤聚,年齿忘,酒如泉,清尊空,江山文藻,热闹非凡。雅集分韵诗,一部分经许伯建先生悉心珍护,留存下来;一部分毁于1949年的“九二火灾”。今天,我们能见到的雅集诗词中,以“分韵”为主题即时创作的,存七位诗人所作诗四首,词八阙,另有十三位雅集者抄录自己或他人诗词十八首。
  先来看雅集“分韵”,即时所作,以年齿为序。钱问樵,红岩酒集分韵得“涕”字,作五言古风,气韵长惯,一气呵成:
  嘉陵江上村,红岩矗天际。   山雨放新晴,解颜如破涕。
  中有幽人居,林亭趁山势。
  峦翠隐飞甍,浮云互亏蔽。
  抚时得清暇,忍放流光逝?
  文酒集巾车,写怀非自艺。
  欢呼肆雅谑,少长忘年齿。
  识面自今始,神交皆夙契。
  书画竟挥毫,微言发真谛。
  风日助清妍,江山据藻丽。
  偶读杜陵诗,官军报收蓟。
  行笔颂中兴,此志终当徙。
  倦鸟渐归巢,遥空闻鹤唳。
  戴月返城闉,松风满衣袂。
  靳志分韵得“闻”字,即席而赋:
  嘉陵江上红岩村,蚕丛开国未曾闻。
  一自大府西巡狩,都邑咄嗟如云屯。
  文藻况为江山助,过门下马吟高轩。
  醉墨淋漓宁自惜,倒倾三峡驚澜翻。
  急景促筵那相待,犹怜落日窥清尊。
  整首诗气宇高轩,酣墨淋漓。作诗后,作者仍不释怀,又填《临江仙》一阕:“偶过嘉陵江上,新村喜见红岩。德星百里聚群贤。共言春似海,其奈酒如泉。郊外松凉夏健,窗前蕉绿秋妍。挥毫几笔落云烟。老来浑漫兴,八十惜华颠。”词后写道:“甲申孟夏红岩村雅集,在座同仁刘禺老年七十为祭酒,志年六十有八,故有八十华颠之云。”
  尹默老年已六十有二,然豪放如昔,激情焕发,以分韵所得“从”字,调寄《少年游》,赋赠同坐故旧:“红岩盤磴,轻风吹送。杖履略雍容。故人相见,豪情犹在,谈笑酒樽空。人生此际,登高能赋。何好不吾从。但未白头,及时行乐,常看少年中。”
  潘伯鹰分韵得“向”字,作五言古风一首:
  群峰俯清江,夏云学其状。
  江波影云峰,空阔涵下上。
  山斋于此营,坐揽江山壮。
  嘉招际休沐,玉貌秀青嶂。
  解老许师韩,注庄自亲向。
  何似匡鼎来,解颐令神王。
  秦楚梁宋间,关河孰屏障?
  书生例无用,安危看诸将。
  停杯顾日影,郁勃间惆怅。
  千秋华林园,吾侪愿分谤。
  举白为君浮,栏外晚潮涨。
  潘伯鹰的诗向来含蓄,费揣摩,且少长诗。此次红岩酒集赋诗,却描景书实,直抒胸臆。特别是“书生例无用,安危看诸将”道出了战争环境下读书人心中隐忧的爱国之情。
  乔大壮红岩觞集得“裳”字,作七律一首:“雪浪晴融两派长,谁教老去未还乡。娵隅跃处输蛮府,白雉来时叹越裳。倦矣欲东帆早落,醉余如梦瑟高张。虎头岩畔重回首,比似旗亭易夕阳。”
  看似身醉,实为心倦。旅居西南已七年,在连接的丧妻失子的悲痛之后,大壮翁实想早日离开这伤心之地,然此时仍不见一丁点胜利的讯息,东还无望,以酒买醉,其情何堪!
  友朋聚首,曾小鲁诗性大发,红岩雅集,分韵得“初”字,连填《浣溪沙》五阕,此录其一:“诸老□□杖却扶,各留豪气鬓霜初,逢辰作健任歌呼。
  酒畔尚传收蓟语,棋边又报破胡书。中原未信局全输。”
  许伯建,巴县人,红岩雅集,极尽地主之谊,以分韵得“好”字,填《宴清都》一阕:“暂谢京尘扰,收梅雨、倚云蘿岫闲到。华榱并席,危栏一角,障空烟渺。青青望极汀洲,寄情向红岩坐啸。问意中,如此天涯,江山几供文藻。
  今朝美聚东南,华颠耆宿,白祫人少。雄关枕黛,清江绕绿,万螺争笑。军麾白羽频传,拂谈尘、蘭言更饱。定后期、觞咏承平,披襟自好。”
  雅集中,诗人们纷纷抄录自己近作或平生得意之作,切磋品评。这些作品尽出肺腑,佳作迭出。
  江庸录旧作《南泉》二首,一首七律,一首七绝:“南塘路自土桥分,堤畔停车日渐曛。树截峰腰添瀑势,水枯石顶露苔纹。泉温好是初冬浴,香细能令隔坐闻。久雨人心争望霁,凭阑一笑看红云。”“峡水无波小艇宜,晚风初起竹参差。溪山似比江南好,只少吴侬橹一枝。”
  南泉是重庆著名风景区,距市区二十一公里,以温泉名世。上世纪二十年代,即有乡人开发建设,营造公园。抗战中,这里成为达官显要、文人雅士出游的首选之地。江庸的诗即描绘自然美景,又抒内心深处的“思故”之情,情真意切,动人心扉。
  陈其采录其旧作:“绿满窗前春意生,小楼长夜怕闻声。自多蓬蓬勃勃气,莫管丝丝密密情。屋漏何堪听滴淅,簾青更喜见晴明。江南漫道先生去,犹有王孙结伴行。”陈1949年底去香港,后赴台湾,著有《涵庐诗草》。
  张宗祥手抄新作一首:“老人无语对花枝,不见繁花是去时。细数春痕了无跡,暖风吹鬓雪丝丝。”张先生学富五车,胸罗万卷,以抄写点校古籍为职守,唯作诗独不用典,而重在真情实感之抒发,平白如许,却耐得细细品味。
  沈尹默录旧作七绝二首:“亭亭留树未生枝,沐雨棲风亦有时。他日清阴能覆地,路人来止听黄鹂。”“星辰昨夜耀微茫,共此闲庭灯烛光。谁道杏花消息断,梦回短枕两浪浪。”
  乔大壮手录《小山词》集句:“朱帘不禁东风度,欲减罗衣寒未去,初将明月比佳期,试等夜阑寻别绪。
  轻春织就机中素,远水来从楼下路,可怜人似水东西,纵得相逢留不住。”
  大壮翁前首雅集诗重在一个“醉”字,喝得酩酊大醉,喝得酣畅淋漓,用“醉”来掩盖心中的“倦”、心中的焦愁。此处集句全出自北宋晏几道的《小山词》,内容分别辑自《喜团圆》、《蝶恋花》、《虞美人》、《采桑子》、《清平乐》等词牌。在雅集酒会之中,大壮翁一挥而就,可见他对晏词之熟稔,也可见他深奥的词学功底。相比雅集分韵诗,集句已显“去”意。虽有友朋酬和,但人生似水,终是“相逢留不住”。
  陈方录旧作《夜读》:“壮岁犹亏忍不平,黄河空望圣人清。伪今不作嗟荀况,才古难伸吊贾生。何处江山归笑傲,几多鸿雁尽哀鸣。自怜无奈安心法,独坐深宵拥百城。”   谢湛如书旧作《喜雨》:“不负苍生望,时霖苏万方。农田占水利,火界得清凉。始有长安乐,为怀庶姓康。书生膏泽志,斗室放歌狂。”
  二诗作者都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怀,“泽润苍生”的抱负,陈诗显示出对现实的失望与无奈,而湛如的诗却显得更加豪迈,激情万丈。
  曾克耑在雅集上特书亡友王调甫生前和赠自己的三首诗:
  一
  朱帘拖地碧帘钩,漠漠层台逼上楼。
  此境古来宁未有,不珍欢处却添愁。
  二
  几折荒堤柳姓杨,二三亭馆滕苍茫。
  花時何处东方薄,第一无情数夕阳。
  三
  罗衫轻暖奈心凉,珍重还珠醉一场。
  梦似东西横掠惯,何须好影忆横塘。
  曾克耑是福建闽侯人,生于四川,故字履川,族裔为曾南丰先生徒闽支,世代书香。受学于桐城吴挚甫哲嗣吴闓生(北江)先生之门,学诗、古文辞,为同光体后裔诗人,在诗坛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王调甫,即王世鼐,安徽贵池人,北大学生,民国诗人,著有《猛悔楼诗》五卷,1943年病逝于苏浙皖区烟草专卖局局长任上,与履川为挚友。其逝后,遗著由履川整理出版。履川评价调甫诗,“幽丽深婉,……独以苍秀凄绝冠侪辈。”如果调甫未逝,莅临雅集,江山文藻,一定会有佳作。
  曹经沅录旧作:
  新辟菜畦
  归耕未必愿能赏,坐啸翻因种菜忙。
  曳杖尽摩藜苋腹,登盤预想土膏香。
  犹思松菊开三径,小待烟尘静八荒。
  谁信行吟葱岭客,一坨真与世相忘。
  曹经沅又名曹纕蘅,四川绵竹人,早年出蜀,宦游南北,以昌诗为毕生职志。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天津主编《国闻周报·采风录》达十年之久,出刊近五百期,每出一期,士林争阅,为全国诗友所乐道,故有“近代诗坛的唯一维系者”之称。有政才,入民国后,曾任安徽政务厅长、安徽省政府秘书长、贵州民政厅长等职。其为诗不喜苦吟,近体诗犹工七言律诗。
  无论是雅集分韵诗还是抄录旧作,这些作品都带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体格虽异,但都抒情言志,文思精妙,不失为抗战时期文学精品。
  微熏之中,各位书家乘兴发毫泼墨,“楷、行、隶、草”各种书体兼而有之,或奔放不羁,或温文素雅,龙飞凤舞,风流竞渡,足见其时书风之盛,又可窥其人学养风采。沈、潘、乔、张为当时书坛一流大家,为大家共识。这里另介绍几位书法大家。曾克耑,楷书模学褚遂良,然甜而不媚,灵动而不呆滞,启功先生称其为当代褚书第一人;行书深得宋瘦金体精髓;草书行云流水,被同人称为草圣,乔大壮曾赠其一印“克耑草圣”。特别是五十年代到港后,他对香港的书法教育、书坛有创建和深远的影响。曹纕蘅,时人称其“雅善书,书法亦仿宋人,在涪翁、东坡之间,俊迈有致”。寻常书札,亦为友朋所重。许伯建的书法也为时人称道,其小楷“正斜相依,出神入化”,更为精绝。上世纪八十年代,许筹建重庆书法家协会,成为重庆书坛核心人物,这是后话了。
  许伯建是有心人,自备一大锦册,收集各家诗稿合为一册,名曰《藻井英光》,并请潘伯鹰题签,沈羹梅书耑。册中除大量诗作外,另裱有小画二帧,所绘均为雅集环境的真实写照。一为许士骐绘嘉陵风光图,江上白帆点点,左侧江陼滢滢,右侧红岩矗立。许时为内迁沙坪坝的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并未参与觞咏,因与许伯建相熟稔,故而请其绘此图。另一帧由王英葆所绘红岩图,图中峰峦萦回,烟云蔽晦,飞瀑泄溅,曲径宛转,一老者扶筇而行,左下题诗一首,“云开山岳奇,扶筇上翠微。前峰疑过雨,泉比昨朝肥”,俨然难得的世外桃源。
  甲申雅集后一年,抗战胜利,政府东归。又三年,神州鼎革,雅集人有的去了台湾、香港,但绝大部分留在了大陆。时代决定人物的命运,浪花淘尽英雄。下面以逝年为序,将部分雅集者的卒年记录于下:参加聚会的雅士中,最早离世的是曹纕蘅,雅集二年后即1946年10月以脑溢血卒于南京,享年五十四岁;其次是乔大壮,1948年以不满黑暗现实自沉于苏州梅村桥下,时年五十六岁;陈闳慧1953年卒,得年五十八岁;刘禺生后任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1953年离世,享年七十八岁;陈其采1954年卒于台湾,得年七十四岁;沈羹梅1955年去世,享年七十岁;徐曼略归浙后任浙江图书馆副馆长,1959年病逝于杭州,时年七十二岁;江庸后任全国人大代表,上海文史馆馆长,1960年去世,享年八十三岁;吴兆璜1962年赴长春讲学,是年初夏因脑出血病逝,得年五十九岁;张宗祥1965年逝于杭州浙江图书馆馆长任上,享年八十三岁;潘伯鹰1966年病逝于沪上,时年六十三岁;吴甲原后改名项绍明,中共早期党员,1949年后在上海人民银行工作,1966年病故,终年五十八岁。曾小鲁卒于文革动乱中,去世时间不详;靳志于1969年2月逝于开封寓所,享年九十二岁;沈尹默1971年病逝于上海,时年八十八岁;曾克耑后去香港,教授新亚书院、香港中文大学,1976年离世,得年七十六岁;顾翊群鼎革后去台湾,去世时间不详;许伯建1997年病逝于重庆,时年八十四岁。冒孝容即冒舒湮,后任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编辑主任、专门委员、研究员。1999年病故,享年八十五岁。
  甲申雅集人所期盼的“定后期、觞咏承平,披襟自好”的愿望终未实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时隔三十三年,许伯建故地重回。夕阳西下,群峰染晖,“旧事惊心”,把酒无言。岁月沧桑,斗转星移,昔日青发少年,而今已是两鬓霜染;当年那些满腹经纶,挥斥方遒的友朋大多已不在人间。江山依旧,涛声依旧,故人不再。感慨系之,填《临江仙》一阕,遂成红岩雅集之绝唱:“绿遍嘉陵春易晚,山房满坐耆英。咏觞曾不羡兰亭。倚风花并舞,穿树鸟吹笙。
  三十三年谁尚健,发华来对峰青。红岩高处听江声。眼中前后浪,心上古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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